刘 文
(嘉兴学院 浙江嘉兴 314000)
1962年4月,南京江宁西善桥东晋墓出土了《竹林七贤与荣启期》大型砖印壁画,每幅高0.8米,长2.4米。此砖印壁画较其他七贤图资料早,且保存最为完整。八人形象清晰可见,为我们研究魏晋士人服饰提供了宝贵的形象资料。
图1 南京七善桥发现的竹林七贤与荣启期图(南京博物院收藏拓本照片),南京博物院提供
魏晋之际在中国的历史上可谓最为动荡,但动荡的社会背景所带来的积极意义却显而易见,具体表现在文化思想和艺术的活跃性及创造性。而政局的混乱,使得朝廷黑暗、举荐虚名、直言进谏者惨遭杀戮等现象普遍,这使满腹才华且正直的士人不得不远离政治,傲视王侯,反对礼教,常结伴清淡,整日沉迷于酒、乐、丹、玄之中,而自得其乐。竹林七贤“越名教任自然”的言行及特色鲜明的风流服饰,成为当时士人争相模仿的“榜样”。体现出当时社会战乱频仍、儒学信仰及礼仪瓦解的社会现实。魏晋文人在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必然产生特殊的文化心态,从而在其外在服饰形象上生动地表现出来。
战争不绝使社会经济及生活遭到严重破坏,导致经学衰落、礼制解体,社会经济上、政治上的动荡对当时的服饰文化产生直接的影响。由于战乱导致的民族迁徙,必然导致服饰的交融。也成为乱世之时服饰杂乱、变化无常的重要原因。正如《抱朴子·饥惑》载“丧乱以来,事物屡变,冠冕衣服,袖袂裁制,日月改易,无复一定。乍长乍短,一广一狭,忽高忽卑,或粗或细。所饰无常,以同为快。其好事者,朝夕仿效。”
从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的主服来看,可按刘熙《释名》解释为“衫子”。具体特征为长衫大袖,且敞口,袖口无祛之限制。这与汉代的袍截然不同,汉人单襦,一般袖口内收或狭小。竹林七贤以褒衣博带之势展现其飘然若仙之感,从其“叛逆”的服饰形象体现出乱世中的文人雅客蔑视朝廷、反对儒教、不拘礼法、不入仕途的思想。故观其形象均为袒胸露臂、披发跣足。《世说新语·仕诞》载:“刘伶尝着袒服而乘鹿车,纵酒放荡。”
从竹林七贤与荣启期图可见人物均席地而坐于树下,各有动势,每人身旁题榜表明身份,每人形象独立,以各种树木相隔。如嵇康,坐在兽皮褥上,腿屈膝状,头梳双髻,双手抚琴独奏,昂首远眺,呈孤傲不群之态。赤足而坐,右膝曲起,右手执一酒杯,左手似以指蘸酒,双目凝神于酒杯。竹林七贤中最具音乐天赋之人要属阮咸,画中阮咸赤足盘腿坐于树下,悠然自得地独奏琵琶①《阮咸谱》20卷即为后人所辑阮咸一生创作的琵琶曲中的代表作。可惜多失传。有学者推测,现在流传的琵琶名曲《三峡流泉》即为其作,但未被最终定论。这里的琵琶,与现代琵琶不同,是一种被称为“阮”的弹拨乐器,传说,这种乐器的发明者即为阮咸。。此情景可见《晋书》《太平广记》《世说新语》等记载。阮籍博学多才,清高自许,《晋书·阮籍传》载:“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画面中的阮籍袒胸露臂,侧身屈膝而坐。山涛头上裹巾,亦赤足曲膝而坐。被誉为“童神”的王戎则赤足曲膝而坐,衣衫不整。
士人阶层的着装行为均以竹林七贤为风格典范,他们共同推崇被儒家认定为“最低贱,最恶俗”的服饰,不加修饰,只求适意快心。《世说新语·容止》载:“粗服乱投皆好”,即为西晋名士裴楷的形象。《世说新语·任诞》载有刘伶评价自己裸身会客的原由:“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裈衣”。这成为魏晋时期更为极端的士人形象。
秦汉时期,中国的衣冠礼制遵循儒家思想而确立,在秦汉时期,对于服饰礼规,汉族人是不可以违反的。如《礼记》中规定,男子成年后行冠礼,贵族戴冠,平民戴巾,仅以这一规矩为例,汉末魏晋时期被打乱了。究其原因,与当时战乱频仍有着直接的关联。呈现出“乱世冠巾杂”的服饰现象。《抱朴子·刺骄篇》载:“……阮嗣宗傲俗自放……或乱项科头……”。《晋记》亦载:“谢鲲与王澄之徒,摹竹林诸人,散首披发,裸袒箕踞,谓之八达。”
从八人形象看,有一人散发,三人梳丫髻,四人头裹巾。刘伶头梳双丫髻,此发型为《礼记》中规定的未成年人的形象,就巾子来看,除却散发者,多以巾子裹发,冠巾杂乱。《晋书》载:“汉末,王公名士多委王服,以幅巾为雅。是以袁绍、崔钧之徒,虽为将帅,皆着缣巾。”《晋书·五行志》载:“魏武帝以天下凶荒,资财乏匮,始拟古皮弁,裁缣帛为白帢,以易旧服。”东晋裴启《语林》载:诸葛亮戴“羽扇纶巾”。故纶巾亦称“诸葛巾”。汉末《郭林宗别传》载:“林宗尝行陈、梁间,遇雨,故其巾一角沾雨而折。国学士着巾,莫不折其角云。”角巾又称“林宗巾”。生动展现文人雅士的“放荡不羁”“肆意酣畅”“崇尚虚无”等轻蔑儒家繁缛礼节的生活情形。
魏晋之际思想领域非常兴盛,玄学被士人所尚,汉代儒学在魏晋时期走向衰落,崇尚老庄的玄学思潮应运而生,被士人所追崇,玄学依托于老庄、《易经》思想,表现出以下特征:崇尚清淡、蔑视礼法、钟情自然、不拘名教等。“竹林七贤”便是魏晋玄学的最具代表性的人物,他们对朝政失去信心,故远避世俗,集约于竹林山野。“清淡”风尚自然也在东晋南朝所流行。玄学所讲究的“无”恰与佛教的“空”契合。故而,在魏晋时期的世人衣饰上还大量出现了莲花纹、忍冬纹、山石树木等具有佛教色彩的图案花纹。
魏晋服饰文化在中国服饰文化的历史长河中是具有积极意义,具有创新性和承上启下的作用。它发起于士族内部,其着装行为首先体现在文人雅士身上,他们才华横溢,具有很高的美学修养,是在名士之间传播的一种“雅文化”,在服饰及言行上反对传统的儒教,体现超凡脱俗和个性解放,在中国,从商周至秦汉,以儒学为核心的严苛的服饰礼仪制度首次遭到冲击。魏晋时期反对儒教,思想的开放对隋唐服饰的辉煌奠定了非常重要的思想基础,尤其体现在唐代女子的着装上,如唐代女子穿低胸襦裙,女着男装,女着胡服,都必须建立在思想的极度开放和社会包容度极大的社会背景下才能存在和流行。魏晋时期思想的解放,服饰的巨变,对后世的影响不仅表现在隋唐,它对整个中国服饰史的发展都起到了启发性影响,其作用无以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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