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医家程玠“心肺同归一治”学术思想析要

刘永尚，郭锦晨，冯 烨，吴 凡

（安徽中医药大学，安徽合肥230038）

程玠，字文玉，又字松崖，新安古歙县槐塘村人。素喜医术，受其兄影响，精研医学，善于内、妇、儿科等。著述颇丰，有《松崖医径》《简明眼科学》《脉法指明》《眼科应验良方》等存世。其学术思想对后世影响较广，特别是其“心肺同归一治”的学术思想，影响颇深，至今仍对临床辨证论治有较大的指导意义。程玠在前人“肝肾同归一治”学术思想的基础上，首次提出“心肺同归一治”的学术观点，他在《松崖医径·凡例》中提到：“前辈云，肝肾同归于一治。余谓心肺亦当同归一治。”认为肝、肾、心、肺皆可相通，而脾独不可通治。故治疗心、肺等疾病时，提倡两脏同治，在其方药治法中可体现这一思想。本文着重探究其“心肺同归一治”学术思想在辨证处方中的应用。

1 理论渊源

关于“心肺同归一治”的学术思想，历代医家虽未明确提出，但有些理论著作或者临床诊疗中有所体现［1］。如《素问·痿论》言：“心主身之血脉。”又《素问·五脏生成》云：“诸血者，皆属于心。”提示心与血关系十分密切。加之《素问·营卫生会》篇有“此所受气者，泌糟粕，蒸津液，化其精微，上注于肺脉，乃化而为血，以奉全身，莫贵于此”之论，即提到了肺主气的功能与心主血之间的联系，暗含二者相关的意思在内。《难经·三十二难》亦言：“五脏俱等，而心肺独在鬲上者，何也？然：心者血，肺者气。血为荣，气为卫，相随上下，谓之荣卫。通行经络，营周于外，故令心肺独在鬲上也。”这一段深刻地强调了心肺在位置和功能上密切相关。

再如《中藏经·论膀胱虚实寒热生死逆顺脉证之法第三十一》中言：“上焦主心肺之病，人有热，则食不入胃，寒则精神不守，泄利不止，语声不出也。实则上绝于心，气不行也。虚则引气入肺也。其三焦之气和，则五脏六腑皆和；逆，则皆逆。”体现了心肺病变影响五脏六腑。盖精微之气自胃中而上，不论虚实之变化，都会引起心肺之气的不行，心肺不行，三焦不畅，五脏六腑皆不和，则生病变，此即心肺在全身脏腑中重要性的体现。《丹溪心法·劳瘵》言：“其证脏中有虫啮心肺间，名曰瘵疾，难以医治。传尸劳瘵，寒热交攻，久嗽咯血，日见羸瘦，先以三拗汤与莲心散煎，万不一失。”盖丹溪所列之证心血亏耗，肺气不足，故导致久嗽咳血，气血两伤，形体日渐羸瘦。用三拗汤入肺经治疗肺脏之疾，莲心散入心经治心经之患，二者相合，心肺同治，则劳瘵之病瘥。强调了临证治疗时注重心肺气阴的关系，与程氏治疗心肺从气血出发有异曲同工之妙。

由此可见，历代医家虽未提及心肺同治的学术思想，但在书中往往有所阐释和运用。在病因病机、理法方药上均有所体现，对程氏“心肺同治”学术思想的形成有着引导作用。

2 松崖心肺同治法探微

2.1 理法方药

程氏认为在心肺同治学术思想中的核心是气和血。《松崖医径·血证》中即言：“咳血嗽血者，出于肺也……治法当求其本。”心血和肺气在生理病理上都有重要意义。不仅仅体现在本脏腑的生理病理变化上，还关乎其他五脏六腑之变化。心肺在脏腑功能上相互联系，肺主气，司呼吸；心主血，藏神志。而气血为人体生命活动之根本。心主血依赖肺主气的支持和运行，心血才能运行全身以维持生命。肺主气依赖心血为载体，气才能周流全身。而另一方面，五行上心属火，肺属金。火克金，金又能反侮火，心火、肺金相互关联，不可偏执任何一行，否则，则会偏盛一脏或偏衰一脏。因此应当金火同治，才能收到良好的临床疗效。如上言血证治疗咳血嗽血者即用秘传黄连加减八味汤。方中当归、阿胶养心血，黄连、丹皮、地黄清心火，治病求本；黄芩、栀子、犀角、京墨清肺热，赤芍等物行气，从肺论治。诸药合用，气血并调，心肺同治。

而病理上，若心血不足，或肺气虚弱，心肺气血运行失常，则心血因肺气虚不能推动而瘀阻，从而产生胸闷、唇舌青紫等病理表现。而肺气又会因心血不足，无以载动，肺气壅遏不利，又会出现咳嗽、胸闷不舒等病症。若心火过亢，则会乘克肺金，损伤肺之津液，肺为娇脏，喜润恶燥，肺津不足则出现相应的病理表现；反之，若肺金过盛，反侮心火，致心阳亏虚，心脏为阳中之阳，心阳亏虚，则现心悸、神疲等症。《松崖医径·感冒》中之“若心下痞闷，或胸中烦热，或嘈杂恶心，或停酒不散者，倍干葛、陈皮，加黄连、枳实”。即心肺有热时，加黄连清心火，枳实、陈皮行肺气，葛根生肺津。由此心肺同治，标本兼施，气血兼得，辨证相参。

方药上，在《松崖医径·上卷》五脏“证治之图”中，程氏表现出了其五脏通治的思想。如其于“心部证治之图”中，列“易老门冬饮子”一方，方中生姜、枸杞子入肺，润肺且能化痰，白茯苓、五味子、麦门冬入心肺，润肺清心，人参以补五脏之气。入心，则清心泻火，且补肺阴，反制心阳，可治心部之“血腥气，吐血，咳血，咯血”；入肺，则润肺化痰以养肺，且泻心火，防止灼伤肺阴及肺气，用治肺之“虚喘，气促”。而在“肺部证治之图”中所用助气丸既能治疗心部“伏粱积”，又可治肺之右胁积气等；《松崖医径·伤寒治法》认为“肌中斑烂，多咳而心烦，但呕清汁，脉浮洪，葛根橘皮汤主之。”症状中既有心经之疾，又有肺部的问题，脉象上浮应肺，洪应心火，用葛根橘皮汤心肺双解，邪气得去。

2.2 病证举隅

程氏运用心肺同归一治思想，往往在临床上收到很好的成效。对于上焦心肺的实热病证疗效尤佳，如其所用金花丸（黄连、黄芩、黄柏、上党人参、桔梗、半夏、栀子等），就是治疗上焦实热的良方，既清心火，又泻肺热。而当前我们在临床所治的肺心病和某些心肺疾患，往往通过心肺同治也能够获得好的疗效［2］，在具体证候上也有其应用价值，如在咳嗽、消渴等证中，即体现出心肺同治思想。

2.2.1 咳嗽 程氏治疗咳嗽往往按照四季之特性而来，如《松崖医径》中言：“春是春升之气，夏是夏火上炎，最重……风寒嗽者，鼻塞声重是也。”程氏在治疗咳嗽时，善用二陈汤加减，尤其是四季实邪所致咳嗽。其中尤为引人注意的莫过于治疗夏嗽时，加入黄芩、黄柏、五味子、知母等药物，既有入肺经的药物如知母等，又有黄芩等清心火的药物。盖此证以夏季多火热之邪，夏季通心，心火旺，则灼伤肺津，津液被伤，则肺咳起。盖心通火，肺通金，火克金，金不胜，故火旺，金被伤，则肺不行；故程氏在治疗此种病症时，主张除滋润肺阴、宣降肺气之外，还加以清心火之法，以预防其进一步灼伤肺津，从而标本兼治，使嗽得复。

此外，程氏治疗火嗽用石膏杏仁汤，方中石膏清热，入肺胃经；杏仁肃肺止咳，再佐以入肺经之药滋阴清热，亦加入栀子清心肺之热。火嗽，火通心，同气相求，好犯于心，故加栀子一物，既解肺热，又去心火；治疗肺胀咳时，用桔梗香薷汤，除用宣降肺气、行气止咳之物外，还加入一味灯心草以清心降火，这些都体现了程氏在治疗肺病时不仅治肺，还需治心的思想。

咳嗽病往往起于肺的宣肃不利，肺失宣降，气不能行，则心血不运，气血不运，非治一脏可痊。故在治肺的同时，加入治疗心部之药，行心气，运心血，心肺气血同治，则病可瘳。

2.2.2 消渴 《素问·气厥论》言：“心移热于肺，传于膈消。”认为心肺居于膈上，心火消烁肺金，而致肺阴耗损，故渴。而程氏在消渴病症中的上消之证中即体现了心肺同归一治。上消病位在肺，肺津亏耗则多饮，水津不布，又致肺气不行。此时，补养肺阴的同时，需清心火。盖火克金，火降则不致更伤肺金，病情不致反复，若单治一脏，则心热仍可能移于肺，故治疗时心肺同治效果更好。

程氏治疗消渴从上中下三焦论治。若热在上焦，舌赤唇红，烦躁引饮，则当以泻心，其所给方剂为秘传黄连地黄汤，方中用黄连、生地黄、川归入心经，清心火养阴津润心血，泻心之火，使心火不亢，不致灼伤肺阴，则病之本无由而起，心热不能移于肺，则不传，膈不消；天花粉、干葛入肺经，清肺热，且生津之力更强，滋肺之阴，肺阴充足，则金气不致过亢，虚火不能灼伤肺金，则肺阴亏耗之象得复，上消不存；五味子、麦门冬入心肺之经，共奏养阴润肺清心之用，方中用茯苓健脾渗湿，清中焦之胃。

程玠亦言，病在上焦，则加以桔梗、山栀一类，桔梗入肺行肺气，山栀入心清心火，留心血，由此，则心肺同治，五行相化，治疗效果较好。从这当中，也可看出其治疗上焦消渴之特色，上焦有热，除清心火外，又加以行肺气，体现心肺同治中的心病肺治。由此可见，治疗消渴上消之证，润肺阴的同时，加入清心火的药物往往也能取得较好的效果。

3 后世发挥

心肺同治学术思想亦为后世医家所接受。如《证治汇补·咳嗽章》也说：两寸脉微而无力者，肺虚咳嗽，用五味子汤，方中用五味子收敛，人参补益，桔梗行气，合用既补心气，又行肺气，体现了程氏心肺同治学术思想。徐春甫在《古今医统大全》卷之五十二中说：“上焦渴是心火刑炼肺金所致，宜降火清金，以兰香叶、白葵花、黄柏、知母加升麻，引清气上升而渴自止。”这种降火清金的治法亦体现出程氏治疗上消的思想。又如《续名医类案》治一妇人常口舌糜烂，颊赤唇干，眼涩作渴，脉数，按之则涩，此心肺蕴热，伤于气血为患，名热劳症也。治疗亦从心肺入手，注重心肺气血功能，强调心肺气血受损则病生，可见程氏心肺同治思想之精华所在。而新安医家程钟龄言“治上焦者，宜润其肺，兼清其胃”（《医学心悟·三消》）。与程氏所用秘传黄连地黄汤有同样的治疗思路，故可见程玠治疗上消之证的方法亦为后世新安医家治疗上消提供了一定的借鉴。又《医门法律·咳嗽门》曰“心与肺同居膈上，心火本易于克制肺金，然君火无为而治，恒不自动，有时劳其心而致咳，息其心，咳亦自止，尚不为剥肤之灾也。”指出肺病可从心论治，与程氏所言心肺同治学术思想亦有共通之处，由此可见，程氏心肺同治学术思想对后世医家治疗疾病上有一定的影响。

笔者通过对《松崖医径》的阅读及研究认为，心肺同治并非程玠最先发现并运用，在他之前就有诸多医家的典籍或医案中体现了这一观点。但确为程氏最先明确提出这一观点。程氏认为心肺在病因病机、五行上均息息相关。心主血、肺主气，二者相互为用，缺一不可。此外，心通火，火盛则损伤阴津，津伤则灼伤心肺，则变证频发。在治法方药上可看出程氏心肺同治学术思想的体现，善用入心肺二经之药，标本兼治，缓急并重。此外，除其本人以外，后世亦有诸多医家继承和发挥了此学术思想，用于理论研究以及临证治疗上，可见其影响之深远。故笔者通过对程氏心肺同治学术思想的探讨，以期为现代临床治疗提供新思路。如有不妥之处，还请诸家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