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忻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杜甫夔州诗的悲情*
陈 忻
(重庆师范大学 文学院,重庆 401331)
杜甫在夔州的时间将近两年,这是他生命的最后阶段,也是其诗歌创作特别旺盛的时期。这一时期,杜甫为国家的动荡不安而忧、为百姓酸辛沉重的生活而痛,也为自己漂流衰颓而悲,其诗的字里行间无不流溢着浓厚的悲情。
杜甫;夔州诗;悲情
唐代宗永泰元年五月,杜甫离开浣花草堂,自戎州至渝州,六月至忠州,继之至云安。大历元年春,离开云安,其夏到夔州居住,直到大历三年正月去夔出峡。杜甫在夔州的时间将近两年,这是他生命的最后阶段,也是其诗歌创作特别旺盛的时期。这一时期,杜甫所面对的是万方多难,民生多艰的国势和自己病痛缠身、亲朋万里、归乡无望的情状,他为国家的动荡不安而忧、为百姓酸辛沉重的生活而痛,也为自己漂流衰颓而悲,其诗的字里行间无不流溢着浓厚的悲情。
杜甫居夔前后,大唐帝国内忧外患,烽烟战火不熄。朝廷对外穷于应付乱局,对内则“专事姑息,不能复制,虽名藩臣,羁縻而已”。[1]卷二百二十三《唐纪三十九》,7175正值晚年疾病缠身,故园远隔万里的凄苦孤寂之际,杜甫心中的波澜正似“江间波浪兼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秋兴其一》)的汹涌和黯淡。他作于此期的诗歌感慨“佳辰对群盗,愁绝更堪论”(《九日》),频频出现其中的“战伐”“豺狼”“丧乱”“时危”“兵戈”等字样,正是当时外敌入犯、盗贼猖狂、朝廷不安的真实写照。
大唐自安史乱后元气大伤,外敌入侵不断,严重威胁着国家的安全稳固。就以杜甫离开成都,一路颠簸,定居夔州这段时间来看,在《新唐书》本纪第六《代宗》中就清楚地记载了当时的情况:
(永泰元年)二月戊寅,党项羌寇富平。
(八月庚辰)仆固怀恩及吐蕃、回纥、党项羌、浑、奴剌寇边。
(九月甲辰)吐蕃寇醴泉、奉天,党项羌寇同州,浑、奴剌寇盩厔,京师戒严。
(十月己未)吐蕃至邠州,与回纥寇边。辛酉,寇奉天。癸亥,寇同州。乙丑,寇兴平。
(大历元年)九月辛巳,吐蕃陷原州。
(大历二年)九月甲寅,吐蕃寇灵州。乙卯,寇邠州……京师戒严。
事实上,边境不宁,朝廷不安还只是来自于外在的一个方面的困局;就当时朝廷管辖范围内的情况来看,藩镇争锋,内斗不已也大大耗损了大唐的元气。杜甫虽远在西南,却也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动荡险危的国势。
从杜甫居夔前后的国中内乱来看,最为严重的当属周智光和崔旰之乱。周智光在宦官鱼朝恩为观军容使镇陕州时,与之昵狎,因得其推赏,累迁华州刺史,同、华二州节度使及潼关防御使,加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大夫。永泰元年,吐蕃、回纥、党项羌、浑、奴剌十余万众寇奉天、醴泉等县,周智光破而逐之。至鄜州,因与杜冕不和,遂杀鄜州刺史张麟,坑杀杜冕家属八十一人,焚掠坊州庐舍三千余家。永泰二年十二月,周智光再杀前虢州刺史兼御史中丞庞充,又劫去诸节度使进奉货物及转运米二万石,据州而反。大历元年正月,周智光至华州,聚亡命徒众数万人,纵其剽掠。十二月,杀陕州监军张志斌,脔食其肉。对于周智光的暴行,朝廷无奈姑息,意欲任命周智光左仆射,以换取宁静,但周智光却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和野心,他公开谩骂道:“智光有大功于天下国家,不与平章事而与仆射!且同、华地狭,不足展材,若益以陕、虢、商、鄜、坊五州,庶犹可耳。”“此去长安百八十里,智光夜眠不敢舒足,恐踏破长安城,至于挟天子令诸侯,惟周智光能之。”[1]卷二百二十四《唐纪四十》,7193直到大历二年郭子仪率兵讨之,华州牙将姚怀、李延俊杀周智光,以其首级献之,这场持续数年的混乱才算告一段落。
杜甫于永泰元年移舟南下,而那时的蜀中也因郭英乂与崔旰相争,陷入了大乱。崔旰本属严武部下,深受其宠。据《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四《唐纪四十》记载,严武为剑南节度使时,“奏将军崔旰为利州刺史。时蜀中新乱,山贼塞路,旰讨平之。及武再镇剑南,赂山南西道节度使张献诚以求旰。献诚使旰移疾自解,诣武。武以为汉州刺史,使将兵击吐蕃于西山,连拔其数城,攘地数百里;武作七宝轝迎旰入成都以宠之。”[1]7186永泰元年四月,严武薨。“行军司马杜济知军府事。都知兵马使郭英幹,英乂之弟也,与都虞侯郭嘉琳共请英乂为节度使;旰时为西山都知兵马使,与所部共请大将王崇俊为节度使。会朝廷已除英乂,英乂由是衔之,至成都数日,即诬崇俊以罪而诛之。召旰还成都,旰辞以备吐蕃,未可归,英乂愈怒,绝其馈饷以困之。旰转徙入深山,英乂自将兵攻之,声言助旰拒守。会大雪,山谷深数尺,士马冻死者甚众,旰出兵击之,英乂大败。”[1] 7187崔旰继之再袭郭英乂于成都,郭英乂再败。崔旰因入成都,屠郭英乂家,英乂单骑奔简州。紧接着,普州刺史韩澄杀郭英乂,邛州牙将柏茂琳、泸州牙将杨子琳、剑州牙将李昌巙又分头起兵讨伐崔旰,导致蜀中大乱。大历元年二月,朝廷特任命杜鸿渐为山南西道、剑南东西川副元帅、剑南西川节度使,期望平息蜀乱。然而三月就发生了山南西道节度使兼剑南东川节度使张献诚与崔旰大战于梓州的事件,其结果是张献诚大败。杜鸿渐对崔旰心存畏惧,到达成都后,不责问崔旰,反而委之以州府事,且请以节制让崔旰,以柏茂琳、杨子琳、李昌巙各为本州刺史。代宗不得已而从之。八月,以崔旰为成都尹、西川节度行军司马。大历二年六月,杜鸿渐入朝,再荐崔旰。“上亦务姑息,乃留鸿渐复知政事。秋,七月,丙寅,以旰为西川节度使。”[1]卷二百二十四《唐纪四十》,7195
面对混乱不安的国势,在夔州期间,杜甫“不眠忧战伐”(《宿江边阁》),以穷愁潦倒、老病衰颓之身写下了大量忧国伤时的作品。这些作品中,不乏今昔对照的感伤和悲叹。杜甫亲身经历了大唐帝国由盛而衰的过程,作于“吐蕃陷京后,代宗复国时”[2] 497的《忆昔》对开元盛世进行了最美好的追忆:“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宫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膠漆。百余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可惜这种美好早已成为过往,其后却是“战伐何由定”“时危人事急”“未息豺虎斗”(《暮春题瀼西新赁草屋五首》)的局势。安史之乱改变了一切,国家从此陷入混乱动荡之中。夔州时期,杜甫的生命已经进入尾声,他的忧国之心依旧顽强,“时危思报主,衰谢不能休”(《江上》)。他在诗中痛陈当日之乱局,矛头直指身居朝廷要职的“太平人”:
故国风云气,高堂战伐尘。胡雏负恩泽,嗟尔太平人。(《中夜》)
仇兆鳌定此诗乃“客夔而伤乱离也”。“风云气,变易无常。战伐尘,屡经残破。负恩泽,追恨禄山。盖自天宝初,而祸绵不息,致不能为太平之人也。”[3] 1461《杜诗镜铨》更谓此诗“结句有追咎逸居招祸意。禄山负恩作逆,谁致其然乎?正由当时公卿隳边防而耽逸豫以至此耳。”[2] 667可见此诗对朝廷政策是有所指,对“太平人”是有所刺的。晚年困居夔州的杜甫从未放弃忧国之思,虽然他说“欲陈济世策,已老尚书郎”(《暮春题瀼西新赁草屋五首》),但却依然是“时危思报主,衰谢不能休”(《江上》)。在诗中他不仅痛陈“兵戈浩未息,蛇虺反相顾 ”(《雨》)的现实苦难,更进一步分析朝政之失。在此略举数例如下:
朝廷任猛将,远夺戎虏场。到今事反覆,故老泪万行。(《又上后园山脚》)
此诗讽刺武将受朝廷重用,恃宠邀功。仇兆鳌注云:“此伤当时黩武殃民”,“事反覆,谓河北屡叛”。又引《杜臆》曰:“此兼喻吐蕃西走,禄山北竞。水石如故,而中原独疲,以民伤戍役故耳。此追咎当时边将邀功,朝廷好武也”。[3] 1661-1662又“奴仆何知礼,恩荣错与权”,(《秋日夔府咏怀奉寄郑监李宾客一百韵》)乃是讽刺朝廷用人不明。浦起龙《读杜心解》析曰:“自宦竖典兵,厮养得志。”[4] 772
《诸将五首》是杜甫夔州时期议论国事的七律联章体,其二有句曰:“岂谓尽烦回纥马,翻然远救朔方兵”,“独使至尊忧社稷,诸君何以答升平。”这里既对朝廷引外兵平乱致以异议,也对朝中文武不能替君王分忧表达不满。《诸将》(其三)云:“沧海未全归禹贡,蓟门何处尽尧封。朝廷衮职虽多预,天下军储不自供。”这些诗句中皆有实指,绝非泛泛之论。浦起龙《读杜心解》分析诗中深意说:“肃宗收京讨叛,屡藉回纥之力,而要求纵暴,公私苦之。至永泰元年,竟合吐蕃入寇。”“藩镇之祸,河北最甚,延及末造,卒以亡唐。而其祸皆成于代宗之初。时成德则李宝臣,魏博则田承嗣,相卫则薛嵩,卢龙则李怀仙,淄青则李正己,各治兵完城,自署将吏,不供贡赋,其可忧更切于吐蕃、回纥。”[4] 647—648钱谦益笺注《钱注杜诗》亦分析此诗曰:“将相大臣,当安危重任,不思何以归职贡,复封疆,补衮职于朝廷,供军储于天下”。[5] 516杜甫夔州时期的诗歌与时政密切结合,真实地反映了历史事实,同时也体现了他“无力正乾坤”(《宿江边阁》)的忧伤之情,而这些情感的大量出现也成为其夔州时期诗歌的“秋意”之一。
自安史之乱以来,大唐帝国战事不休,用度剧增,征收频繁,税负沉重。据《新唐书》卷五十一《食货一》记载:“自天宝以来,大盗屡起,方镇数叛,兵革之兴,累世不息。而用度之数,不能节矣。加以骄君昏主,奸吏邪臣,取济一时,屡更其制,而经常之法,荡然尽矣。由是财利之说兴,聚敛之臣进。盖口分、世业之田坏而为兼并,租、庸、调之法坏而为两税。至于盐铁、转运、屯田、和籴、铸钱、括苗、搉利、借商、进奉、献助,无所不为矣。盖愈烦而愈弊,以至于亡焉。”在这种状况下,百姓既要应付朝廷的需求,又要躲避战火凶兵,其生存之艰难可想而知。暮年的杜甫漂泊流荡,穷愁潦倒,他亲历动乱,真切地为乱世而忧,为苍生百姓而叹。居夔期间所作的《夔府书怀四十韵》,就体现了杜甫对世事的关切与担忧:
使者分王命,群公各典司。恐乖均赋敛,不似问疮痍。万里烦供给,孤城最怨思。绿林宁小患,云梦欲难追。即事须尝胆,苍生可察眉。
诗中指斥索饷之官、牧民之吏不问生民之苦,只重赋敛,严重扰民,导致百姓“最怨思”。“绿林宁小患,云梦欲难追”两句更深刻指出民不堪命,如若叛去为盗,终将成为国家大患的危险,可谓发人警醒。《杜诗镜铨》谓“绿林宁小患,云梦欲难追”两句“言民将为盗”,“追悔无及”。[2] 709在夔州时期,这类作品非常多。杜甫不仅为普通百姓的生活忧虑,更把民生的疾苦与国家朝廷的安宁联系起来,在《有感五首》之三中,他明白地提出:“不过行俭德,盗贼本王臣。”盗贼、王臣本无绝对的鸿沟,如果君王不行俭德,继续搜刮无度,实在也难保“王臣”跨越鸿沟,与朝廷为敌,那时候才真是追悔无及。
对照中唐时百姓的实际生活状况,杜甫诗歌中所言绝非夸大其词。《新唐书》卷五十一《食货一》记载当时“百姓残于兵盗,米斗至钱七千。鬻籺为粮,民行乞食者属路。”“强寇未夷,民耗敛重。及吐蕃逼京师,近甸屯兵数万,百官进俸钱,又率户以给军粮。至大历元年,……天下苗一亩税钱十五……以国用急,不及秋,方苗青即征之,号‘青苗钱’。又有‘地头钱’,每亩二十,通名为青苗钱。又诏上都秋税分二等,上等亩税一斗,下等六升,荒田亩税二升。”对于百姓的重负,杜甫屡屡反映在其夔州期间诗篇中,真实地再现了现实中的惨状,表达了深深的忧民之悲:
分军应供给,百姓日支离。黠吏因封己,公才或守雌。(《赠崔十三评事公辅》)
时危赋敛数,脱粟为尔挥。相携行豆田,秋花霭菲菲。子实不得吃,货市送王畿。尽添军旅用,迫此公家威。主人长跪问,戎马何时稀。我衰易悲伤,屈指数贼围。(《甘林》)
乱世诛求急,黎民糠籺窄。《驱竖子摘苍耳》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阁夜》)
已诉征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又呈吴郎》)
八荒十年防盗贼,征戍诛求寡妻哭,远客中宵泪沾臆。《虎牙行》
哀哀寡妇诛求尽,恸哭秋原何处村。(《白帝》)
……
然而,杜甫虽然为民生疾苦而忧虑深广,但以老病衰颓之身,根本无力改变任何状况。他所能想到的也就只能是息兵务农,薄赋养民的理想愿望而已。在夔州时期的诗歌里,“安得务农息战斗,普天无吏横索钱”(《昼梦》),“狱讼永衰息,岂唯偃甲兵。悽恻念诛求,薄敛近休明”(《同元使君舂陵行》)这类作品占到了相当多的篇幅。这是杜甫忧民之心的真实表露,也是满心无奈、悲痛哀伤的自我慰藉。
大历元年夏,杜甫到达夔州。这里的风俗、景物对于杜甫来说都相当陌生,在其《戏作俳谐体遣闷二首》中,他对此进行了具体的描述:
异俗吁可怪,斯人难并居。家家养乌鬼,顿顿食黄鱼。旧识能为态,新知已暗疏。治生且耕凿,只有不关渠。
西历青羌板,南留白帝城。於菟侵客恨,粔籹作人情。瓦卜传神语,畲田费火声。是非何处定,高枕笑浮生。
仇兆鳌《杜诗详注》分析此诗乃“厌居夔州而作也。异俗难居,二句领起。三四言俗之可怪,五六言人难并居,末欲付之不问,聊以遣闷也。”“旧识而多倦态,新知亦唯貌亲,总见交情之薄”。“次章,亦叹夔俗之可怪也。首二叙客夔之由,中四记土俗之异,末言此地是非,不必与论,但当以一笑置之耳,所谓遣闷也。”[3] 1793-1794风俗的奇异,人情的浅薄增加了外来者的疏离感。杜甫的夔州诗有不少类似的作品。其《最能行》明言“此乡之人气量窄,误竞南风疏北客”。远离中原,亲朋疏离,更何况国家动荡不宁,自己老病缠身,正所谓“壮心久零落,白首寄人间。天下兵常斗,江东客未还”(《有叹》)。在这种情况下,面对“气量窄”“疏北客”的异地,老病衰颓的杜甫更加思念故乡和亲朋故友,他时常感叹:“时危觉凋丧,故旧短书稀”(《雨》其三)。居夔期间,杜甫诗歌中描绘当地景色风物的篇幅很大,但这些景物的作用却往往是牵动他的乡思和孤独之感:
为客无时了,悲秋向夕终。瘴馀夔子国,霜薄楚王宫。草敌虚岚翠,花禁冷叶红。年年小摇落,不与故园同。(《大历二年九月三十日》)
仇兆鳌注此诗曰:“为客悲秋,是全首大意。中言地气暖而物色鲜,是秋尽之景。末对摇落而思故乡,是作客之情。年年,见为客已久。客无尽期,而秋向夕终,叹节序屡移也。以花草起摇落,后四断续相生。”[3] 1787景物的艳丽壮美带给杜甫的往往是怀远伤离的悲情。其《晚晴》以“高唐暮冬雪壮哉,旧瘴无复似尘埃。崖沉谷没白皑皑,江石缺裂青枫摧。南天三旬苦雾开,赤日照耀从西来”的壮丽景色对比“照我衰颜忽落地,口虽吟咏心中哀”,“洎乎吾生何飘零,支离委绝同死灰”的飘零伤悲。面对雄奇壮丽的景色,杜甫发出的却是“形胜有余风土恶”(《峡中览物》)、“风月自清夜,江山非故园”(《日暮》)的感叹。夔州时期,杜甫再难以宁静从容之心欣赏景物。登高远望,固然有“城尖径昃旌旆愁,独立缥缈之飞楼。峡坼云霾龙虎卧,江清日抱鼋鼍游。扶桑西枝对断石,弱水东影随长流”的雄奇壮伟,然而发自他内心的却是“杖藜叹世者谁子,泣血迸空回白头”的痛楚。(《白帝城最高楼》)
如前文所述,杜甫居夔前后,国家动荡不安,自己又多病衰颓,他时时感叹“长为万里客,有愧百年身”(《中夜》)、“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登高》)。这一时期所作的思念故国家园的作品情真意切,“一辞故国十经秋,每见秋瓜忆故丘”(《解闷》),其深挚细腻让人动容。
乱后居难定, 春归客未还。 水生鱼复浦, 云暖麝香山。半顶梳头白,过眉拄杖斑。 相看多使者, 一一问函关。(《入宅》其二)
这首诗作于大历二年,杜甫从西阁迁居到赤甲,移居迁动了杜甫的思归念远之情。“水生鱼复浦, 云暖麝香山”,本是春日里温暖宁静的景色,可是杜甫的内心却并不安宁,春归而依旧客居他乡,乱后虽然还是水生云暖,但与春意相应和的却是发稀头白,手杖相扶的老病容态。“一一问函关”,细腻而忧伤,描绘出切盼乱定归去的心情。
在夔州期间,杜甫写作了大量因弟妹离散而兴发的思念与牵挂的悲情,其真挚的情感随处可见:
弟妹萧条各何在,干戈衰谢两相催!(《九日》)
团圆思弟妹,行坐白头吟。(《又示两儿》)
乱后嗟吾在,羁栖见汝难……十年朝夕泪,衣袖不曾干。(《第五弟丰独在江左,近三四载寂无消息,觅使寄此二首》)
在抒发亲人远隔的悲情外,夔州时期的作品中,也不乏重逢的兴奋。作于大历二年春的《得舍弟观书自中都已达江陵今兹暮春月末行李合到夔州悲喜相兼团圆可待赋诗即事情见乎词》一诗写到:
尔过到江陵府,何时到峡州。乱离生有别,聚集病应瘳。飒飒开啼眼,朝朝上水楼。老身须付托,白骨更何忧。
杜甫得到兄弟家书,暮春月末即可到达夔州,于是“朝朝上水楼”遥望期盼。诗中展望兄弟即将相聚团圆的情景,想到身后之事可以托付,自觉“白骨更何忧”,其情深挚真切。《舍弟观赴蓝田取妻子到江陵喜寄三首》作于大历二年冬,其中的“比年病酒开涓滴,弟劝兄酬何怨嗟”,写出了久别重聚,把酒言欢的快意。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欢喜都来自于杜甫的想象,杜甫把重聚的想象描绘得越真切美好,其现实中骨肉不得团圆的悲苦就越浓越厚。
以上从三个方面探讨了杜甫夔州时期诗歌创作中“秋意”,这“秋意”伴随着杜甫的暮年,时时处处散发着浓浓的悲情,真实记录了杜甫忧国忧民的情怀和穷愁潦倒的悲酸。
[1] 司马光.资治通鉴[M].北京:中华书局,1956.
[2] 杨伦.杜诗镜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3] 仇兆鳌.杜诗详注[M].北京:中华书局,1979.
[4] 浦起龙.读杜心解[M].北京:中华书局,1961.
[5] 钱谦益.钱注杜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TheSadnessofDuFu’sKuizhouPoems
CHEN Xin
(SchoolofLiteralArts,ChongqingNormalUniversity,Chongqing401331,China)
Du Fu stayed in Kuizhou for nearly two years, this was the final stage of his life, and was also particularly vigorous period of his poem creation. During this period, Du Fu was dolorous for the country’s turmoil, he was not only painful for the people’s hard life, but also for his own decadent and sadly wandering life, the poems created in this period are overflowing with a deep sadness.
Du Fu; Kuizhou Poems; sadness
10.3969/j.issn.1672- 0598.2018.01.013
2016-10-29
陈忻(1963—),女;文学博士,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I207.22
A
1672- 0598(2018)01- 0112- 05
(责任编校:杨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