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升梁,许晓婷
(福建师范大学 传播学院,福建 福州 350117)
近年来,一种全球化现象持续蔓延:正值青壮年的一大批人,他们具备劳动能力和社会生存能力,却依然仰赖父辈提供经济上的支持。他们中的一部分人长期赋闲在家,无意找工作,对未来缺乏规划,完全依靠家庭成员养活。另一部分人虽有收入,却入不敷出,无法维持自身生活所需,在结婚、买房、育儿等方面仍然需要依靠父母提供帮助。这种社会现象统称为“啃老”,这类族群被称为“啃老族”[1](Not in Education,Employment,or Training,“NEET”是其缩略词。)
“NEET”是个全球化现象,它的前身为法国的“袋鼠族”,最早出现在1998年法国新闻类周刊《快报》的一篇文章中,它主要指那些大学毕业后到了就业年纪,但仍以薪资少等理由依靠家庭的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袋鼠”的比喻形象地强调了该群体到了该独立的年纪却仍赖在父母襁褓里寻求庇护的生活状态[2]。按照美国人口普查局与美国社会学协会定义,30岁之前完成学业、离家居住、结婚、生小孩、经济独立者算做“长大成人”。该机构2004年9月的调查显示,2000年美国达此“标准”的男女分别为31%和46%,远低于1970年的65%与77%,其意味着社会中的“啃老族”比例在不断增加[3]3。2004年9月日本政府公布的《劳动经济白皮书》首次披露了日本“NEET”的人数,统计数字显示,截至2003年日本共有52万“尼特族”,这一数目是1997年的6倍之多[4]。2007年4月初,王子信托基金会与伦敦经济学院的经济行为研究中心联合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目前英国16至24岁的青年中高达20%的人属于“啃老族”,具体人数已接近130万,并且仍处在不断的增长之中[5]。根据老龄科研中心的调查,中国现今有65%以上的家庭存在“老养小”的现象,有30%左右的成年人基本靠父母供养[3]1。
“啃老族”可分为两类:一是完全啃老,其完整形式为“Not in Education,Employment,or Training”, 专指那些在义务教育结束之后,不升学、不工作、不参加职业培训的青年人,该群体一般指年龄介于15至34岁,完全依赖父母或者伴侣获得生活资源的人[6]。二是部分啃老,我国有学才提出,在中国,啃老族的概念被扩大了许多,不仅是指高中、初中(甚至更低学历)毕业后单纯仰赖父母、不愿独立谋生的年轻群体,同时也包含部分失业或无业的大学生,他们之间有些选择追求理想、有些选择自主创业,短时间内难以实现完全独立。更有一些子女虽拥有可供支撑生活来源的职业,拥有可观收入,但仍在结婚、买房、养育下一代等人生大事上对父母寄予部分支持的希望,这些都是隐形的啃老形式[7]。
本文选择的研究对象属于完全啃老的类型,主要原因在于,现今房价高涨,生活成本增高,大多数年轻人需要在买房上依赖父母提供首付,这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啃老行为,而是家族理财的明智之举,就此抓住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次实现“阶级跨越”的机会,属于社会的普遍现象,因此部分啃老的研究价值不如完全啃老的研究价值高。此外,新媒体出现以后,尤其是网络媒体的兴起,为啃老族创造了一个表达自我的平台,他们多了一个虚拟世界来延展发泄的手段和空间[8]。因而,新媒体的变迁,对啃老族来说必然也带来一些新的变化,啃老的形式和内容也必然有不同的表现,本文通过田野调查研究新媒体演变对啃老族的影响。
本文采用自然观察和深度访谈采集资料。本文第一作者作为局外人进入研究对象的生活现场(半年时间),便于提高研究的客观性,第二作者与研究对象既是邻居又是世交,比邻生活了13年,便于深入研究现场进行观察和访问。二者的结合有利于提高研究的深度和广度。
1.研究对象的家庭背景
许××,籍贯福建厦门,男,1994年6月28日出生,23周岁,厦门城市职业学院大专肄业,家住福建省厦门市翔安区新店镇刘五店社区桂园村三组。
根据Weiss和Fershtman的定义,社会地位是指个人或群体在某个特定社会中受到普遍认同的排位[9]。桂园村村民全部姓许,出自共同的始祖——河南登封炎帝后裔许由,系尧帝宗师,许族酋长,其后代许功公(十一世祖),于宋仁宗(1034年)迁居桂园,为桂园村许氏的开基始祖[10]。桂园村村民百分之八十以上是传统农民,以务农和讨小海*本地方言,对近海范围内渔业捕捞活动的俗称。为生,收入水平较为低下,这些家庭除了经济收入水平较为低下之外,家庭子女的教育水平也不高(指大学本科及以下学历),家庭成员中没有出现当官、任教、行医等社会地位较高的人。
研究对象许××家庭的综合实力在村庄里属于中上水平。在全村226户家庭中,经济地位排名前十。由于许父早年出国打过工,挣了些钱,是村里第一批建盖新式洋楼的家庭。在桂园村开始大兴育苗养殖业的前期,许父就参与投资办厂,同时身兼技术人员,成就显著,曾在2014年创造过产量奇迹,在本地的育苗界人人尽知,成为村里多数育苗厂的技术顾问,时常有人前来家里送礼讨教。文化上,许父是村里少数念过高中的中年男性,文化水平受到村民的肯定,曾在桂园村2016年修族谱时被任为文字整理和编著人员之一。许母是村里为数不多念到初中的中年女性,她热心村庄事务,是村文化舞蹈队成员之一,每逢庙事庆祝活动,便会参与文化表演,她又擅长演唱闽南语(本地方言)歌曲,平时村里举办春节联欢等村集体文化活动时,村里人便会热情推荐许母上台唱歌。在村里置办公共音响等文化活动设备时,许母也是发起人之一,是出资较多的村民之一。许××姐姐是村历史上第一个考上硕士研究生的女性。村里共考上过三个硕士研究生,一男两女,许姐便是桂园村第一位考上硕士研究生的女生,受到村里人的高度赞赏,平时从学校回村庄里,总是能受到左邻右舍的热情招呼。在村民的观念里,女孩子能够读到研究生是非常了不得的事,对许父许母的培养也时常表示钦佩。总体而言,研究对象的家庭在村庄里处于较高水平的社会地位,在村事村务的组织上有一定发言权。
2.研究对象所处的村庄
桂园村位于福建省厦门市翔安区东南沿海突出部,隶属翔安区新店镇刘五店行政村管辖,刘五店行政村包含了3个自然村,分别是刘五店自然村、桂园自然村和浦南自然村,因行政村置于刘五店自然村,所以三个村统一命名为刘五店行政村。桂园村现有家庭226多户,人口783人,单一姓许,男性人口438人,女性人口345人,男女比例为1.27∶1,外来人口55人,外出人口38人。2006年3月桂园村改村委会为居委会,农村人口改为居民户口。桂园村历史上迁居到台湾、印尼、新加坡的人口有500多人。多年的发展,现今桂园村在村务村事的组织上形成了一个较为良性互动的多级传播系统,“老人会”起基本的服务作用,“乡贤组织”积极献策,贡献财力物力,在村事村务上是桂园村的意见领袖。“本村热心村民”则积极参与,充当志愿者的角色,这样的组织框架对桂园村的社会发展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桂园村总面积近四万平方公里,其中山地二万平方公里,海域二万平方公里,耕地面积642.9亩,占总面积的30%。居住地700亩,占29.96%,池塘16亩。桂园村年经济总收入在1 487万到1 879万之间波动,年均人收入在19 000元到24 000之间波动(2016年翔安区农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6991元[11],位于全区农村居民人居总收入的中上水平。现今,渔业捕捞以及苗种养殖共同构建了桂园村的经济支柱。
研究对象许××所处的村庄里,尽管有老人会成员在组织庙会、祭典等活动,但他们多是村里的留守老人,从年轻起就以务农为生,政治、经济和文化地位都较为低下,他们主要起服务作用,没有多少真正的发言权。在村事务上真正拥有发言权和组织权,且为人拥戴的家族,多数在政治、经济和文化上地位较高,要么是家庭成员有人在政府机构当官,社会政治地位较高;要么是家庭成员的经济收入水平较高,在本地或是外出挣了钱时常回乡贡献;要么是家族中有子女考上硕士研究生及以上学历,或是行医、任教,文化地位较高。这些在村庄里地位较高的人员,若他们自身也对村事村务积极上心,热心贡献人力财力物力,那么他们便顺理成章地成为村里的意见领袖。改革开放以来,由于与外界交往频繁,那些勇于冲破传统束缚、敢于走出家乡打拼的外出人口,往往比留守村里的人更为出色。这些外出人口在功成名就之后,经常回老家走动或养老,许多意见领袖隐藏在外出人口当中。
3.选择研究对象的原因
厦门市作为经济特区之一,改革开放后实现了经济的迅猛发展。近年来,发展的触角大幅延伸至岛外。翔安区位于岛外,2003年挂牌成立以来,得到大幅的开发。一方面,开发带来了基础设施的完善,尤其是通信设施的建设,使得移动互联有了设备基础,为新媒体的使用提供了技术和设备上的支持。另一方面,开发的过程中大量地征地、拆迁,投资致富的机会增多,多数村庄的收入跃升,不少家庭因开发和拆迁致富。这使得这些农村家庭比以往更有经济能力提供给子女新媒体设备,包括手机、电脑等。在此背景下,桂园村产生了一大批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完全啃老族,许××正是其中之一。这些特点也是中国大部分农村高歌猛进下的典型现象,探究新媒体对许××的影响具有代表意义。
笔者以时间轴为明线、以新媒体的使用为暗线,以家庭、学校以及社会变迁为宏观时代背景、以个体蜕变为微观呈现,以集体无意识为共性、以冲突和反抗为个性,从三者两两之间的“剪力墙”式紧密结构展开叙事,梳理研究对象许××成长过程中新媒体对其产生的影响,具体研究内容如图1所示。
图1 研究内容
如众多学者所言,新旧媒体的区分并非绝对固化,本文提到的新媒体为相对研究对象所处时代而言新出现的媒体形态。
许××于1999年入读刘五店幼儿园,该幼儿园位于桂园村隔壁的刘五店村。入读幼儿园之前,研究对象许××所使用的个人媒介主要以外祖父家的彩色电视机为主。翔安是厦门市主要的侨乡之一。研究对象许××的外祖父家就是村里拥有侨胞亲戚的家庭。在黑白电视机盛行的时候,研究对象许××的外祖父家就率先拥有了村里的第一台彩色电视机。从婴儿开始,许××大部分童年时光都是在外祖父家度过的,从小就跟着小舅一起看动画片。幼儿园之前,许父去以色列打工,在家庭中处于缺位的状态,而许母忙于家务和农活,经常是海上和山上两头跑,天一亮就出门干活,到很晚还没进家门。研究对象许××就被寄放在外祖父家,经常连晚饭都在外祖父家吃。当时,外祖父的子女中只有许母一人结婚生子,家中再无其他同龄孩子陪伴。早年外祖母饲养了诸多家禽家畜,也种植了一些农作物,需要花时间照看。许××的童年基本上与电视为伴。
媒介研究表明,少年儿童在满足不同需求时会选择不同的媒介。在他们需要放松、需要有人做伴、觉得寂寞的时候,首选的两种媒介是电视和网络。在网络还未普及的年代,他们以看电视为由,试图忘记现实生活中的问题和烦恼,或者以认同电视中角色和故事情节的方式,在白日梦中自我陶醉[12]。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但许××的大部分童年时光都缺乏父母陪伴,尤其是缺乏父亲的陪伴和教育。电视向他呈现丰富多彩的外界信息,转移他的注意力,弥补了亲子互动的缺失。然而,这也使许××在小小年纪就成为电视迷,在人生最容易形塑的认知阶段沉浸于虚拟的动画世界,对卡通动漫人物超凡能力充满崇拜和向往,成为许××童年里不可或缺的体验和无法磨灭的记忆,并染成一种习以为常的媒介接触习惯,成为其日后媒介成瘾的一个重要铺垫。
许××于2001年入读刘五店小学,该小学位于桂园村隔壁的刘五店村。小学阶段,桂园村的电脑网络刚刚兴起,村中购买电脑的家庭仅有11户。2007年,许××小学毕业之后,家里买了第一台台式方正计算机,价格为2300元,属于中低端档次,但在村里属于第一家购买电脑的家庭。购买这台电脑是由许××提出的,以成绩作为交换条件,父母迫于孩子的再三请求,被动出钱购买。2001年,许父再次前往以色列打工,2004年才回国,许母也忙于干农活,对子女的照顾注重物质上的满足,缺乏心理上的沟通和教育。此时,网络游戏逐渐开始流行,许××上网的主要内容是电脑游戏(主要是“泡泡堂”和“跑跑卡丁车”两款游戏)、QQ聊天和QQ空间装扮。
许××聪明机灵,每次的考试成绩总能在年级排名前三,学有余力,平时大量的课外时间就泡在校园周边的乡村网吧。由于这些网吧开设较为隐蔽,只有本村人才熟悉具体地址,许××最初去网吧上网是通过刘五店本村同学的介绍。在初次体验到网络游戏的魅力之后,他开始痴迷网络游戏带来的刺激和挑战,放学之后经常直接前往校园网吧,玩到很迟才回家。在中国,无论什么样的家庭都对孩子的考试成绩特别在意,孩子的成绩甚至成为父母的信仰。这样的社会环境和家庭环境使得学习成绩突出的孩子能够获得更多的重视和关爱,其个人需求往往能得到充分满足。小学阶段,许××的个人需求开始延伸至新媒介的购买和使用。许××抓住了父母将“考试成绩”作为最佳评价标准的心理,利用自身的学习优势,成功地从父母那里获得了媒介使用的满足。皮诶尔·布尔迪厄提出,人们是经由惯习来处理社会的,而惯习形成于社会结构,任何人身上的惯习都与他自身的生活历程密切相关[13]。家庭电脑的被动式购买对许××的影响在于,他开始利用“社会资本”从家庭中获取特定阶段的媒介满足*社会资本指个体或团体之间的关联——社会网络、互惠性规范和由此产生的信任,是人们在社会结构中所处的位置给他们带来的资源。。一方不断索取,另一方不断给予,最终养成了初中和高中阶段频繁更换新媒体的惯习。
电脑作为一种操作性更强、门槛更高的新媒介进入到家庭,自然而然由家中接受能力更强的年轻人率先使用。媒介权力的让渡挑战着农村家庭传统的权力结构,即家族宗嗣的观念[14]。而互联网进入家庭,家中长辈倾向于望而却步,认为这是“年轻人用的东西”,而将掌控权交由家中年轻一辈。互联网使用技术的让渡一定程度上导致了父母在子女的媒介使用行为上无法主动行使作为监护人的监督权和管控权,导致许××在媒介使用时缺乏必要的约束和管控。而在年轻的子女当中,媒介使用权仍存在较大差异,主要表现为性别的差异。儿子成为家中新媒体使用的“最高权力代表”,若其在家中的年龄较小,这种表现就更突出。许××并非家中独子,其姐姐作为村中第一个考取硕士研究生的女性,自小也成绩优异,却没有沉迷于新媒体。主要原因在于受传统农村重男轻女观念的影响,造成许××在家中享有新兴媒体的最优使用权。
2007年,许××入读刘五店中学,该中学位于桂园村的另一个隔壁村浦南村。2008年,许父购买了村里的第一台液晶超薄电脑。许父购买液晶超薄电脑与该阶段家庭从事的新兴产业——苗种养殖业有关。2007年,许父加入育苗行业,与村里人合资开办一个中等生产规模的育苗厂。开办育苗厂之后,许母也将田地租给同村人耕种,到厂里食堂为员工煮饭,跟其他员工一样领月工资。家庭经济模式的转变也带来了媒介使用上的新变化。一方面是信息需求的变化,苗种养殖需要时刻关照市场环境的供求变化,这需要通过天气和价格等变量提前做判断,然后做出生产调整。许父作为厂里的决策者之一,身兼技术员一职,更需要实时掌握这些信息的变化。另一方面,从事养殖厂事业以后,生活方式、作息时间改变,对娱乐休闲方式也有了新需求。育苗厂液晶电脑的频繁使用,促使家庭成员的媒介使用越来越界线分明,电脑给他们带来的满足越多,其对许××的媒介管束就越少。
2007年开始,手机朝着智能化发展的同时,价格上也更加平民化,以往买一部中高端档次的手机平均需要花费3000元,而2007年以后,人们花费不到一千元便能购买一部中档的智能手机。初中阶段,许××的学习成绩常为班级第一,年段中名列前五,各方面表现突出。其所在班级为年段中“问题”较多的班级,即早恋、拉帮结派等现象较为普遍,班级成绩也位列年段之后。班级里学习成绩能排上年段前几名的同学少之又少,因此任课老师和班主任都对许××相对关注,对其率先使用智能手机也较为宽容,是被特许的例外。这对许××造成的影响不亚于智能手机的使用,例外和宽容为其持有新媒体带来优越感,进而形成更多的媒介享受和依赖。
许××2010年就读集美中学,该校位于厦门市集美区,桂园村所在的翔安区和集美区之间隔着同安区,两地相距较远,许××寄宿在校。2011年,许××家在有线电视(年费为180元)基础上,办理了高清互动电视(年费为480元),可享受“基本频道+互动电视”的媒介内容。高清互动电视给家庭带来了更多娱乐视听的享受,表明家庭成员对媒介的分众化、个性化和整合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2011年,许父购买了家庭的第一部全触屏智能手机——苹果4S,是村里第一个购买和使用苹果手机的人员。整个家庭毫无防备地置于新媒体环境中,使许××在成长过程中缺乏对新媒体技术的批判意识和自我保护意识。
高中校园相对封闭,学习任务繁重,人际交往也更为复杂。在这样的环境下如何管控自身的负面情绪、协调人际关系变得尤为重要。该阶段,许××就读的高中校园掀开社交媒体的使用潮流,学生之间的信息交流和情绪表达已经从现实的校园环境延伸至虚拟的手机网络平台。他们通过微博和贴吧扩展自身的社交圈、宣泄学习的压力,表达对校园规章制度的反抗,从而获得自由和认可的需求。高中阶段是许××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全新的校园环境和人际交往圈,使得许××茫然无措。原有的学习模式不再起作用,成绩的不如意,与同学之间的价值观冲突,种种无法调适的新状况使其开始坠入厌学、旷课的状态,与家人的关系也逐渐变得紧张。与初中阶段满足娱乐休闲的需求不同,高中阶段许××将新媒体作为情感宣泄的渠道。其在现实中逐渐变得沉默寡言,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而在微博和qq空间的情感表达却越发频繁和激烈,新媒体为许××情感发泄提供了一个全新的出口。
虽然社交空间的文字宣泄作为消解反抗情绪的出口,帮助许××安然度过了高中阶段,表面上促使其继续校园生活,弱化了其暴力反抗和发泄的冲动。但从其应对压力和挫折的心理机制来看,却不断强化其逃避现实生活的挫折,遇到问题就选择封闭内心的脆弱心理,躲到看似美好却远离现实的虚拟世界中寻求暂时的解脱。许××慢慢变得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不愿坦露内心的想法,进而加深了身份焦虑和社交恐惧,尤其是像高中这一关键的人生转折点,所面临的种种困惑和烦恼都很难寻求到实际的解决办法。
2013年高考结束后,许××进入厦门市岛内的一所高职高专院校就读。该阶段,以手机、电脑(手提式和液晶台式)为载体,以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为平台的媒介使用逐步走向融合。大学校园与高中不同,大学阶段是个体进入社会的前奏,需要对社会信息有随时的掌握与了解,同时,他们在人际交往方面的动力和需求也比高中阶段更加强烈,学习任务和学习特点的转变使得他们更加学有余力。因此,许××的媒体使用也走向多媒体融合(如微博、微信、QQ、人人网、校园论坛等的综合使用)。
面对毫不快乐的校园生活和备受期望的压力,许××通过沉浸在动漫世界来寻求压力的释放,获得内心的愉悦,在枯燥无味而又不得不坚持的校园生活里,找到了得以支撑内心的课余爱好,动漫《虫师》。这段时间,看动漫成为许××生活的主要内容。近年来,日本动漫对于人性、人的生存状态、哲学、亲密关系等深层问题探讨达到了一定的高度,其借助动漫技术的发展,将柔性的人文思考置于清新治愈的故事中,引起观看者强烈的情感共鸣和价值认同,不少人甚至沉迷于日本动漫世界中无法自拔。在观看动漫的过程中,其价值取向、故事的内容和主题以及艺术特征都是观看人解读其意义与内涵的载体[15]。动漫《虫师》之所以成为许××的最爱,在于该部漫画所探讨的价值主题,即“人作为万物灵长,如何处理好与自我、与他人的关系”,而剧集中父亲与女儿凄凉的亲情故事则是对亲密关系的呈现和探讨,也是人性中黑暗面与脆弱面的揭示,引起了许××巨大的情感共鸣。
由于缺勤情况过于严重,许××三番五次地受到校方的通报批评,最后校方不得不要求其父母签承诺书,保证其不再旷课,否则只能勒令其退学。许××对大学生活所抱持态度是“不读也罢”“课不需要都去上”。在权衡了“在家只会徒增矛盾”和“到学校了没有人管”的两种境况之后,许××才做出继续就学的选择。然而校规校纪的强制和约束使得许××无法随心所欲,最终引发激烈冲突而选择主动退学。
退学后许××宅在家,既没有勇气也没有能力离开家里提供的生活资源。但是在家的日子并不好过,父母的唠叨,左邻右舍的询问仍然对其造成巨大的压力。 家人将许××的转变和沉沦归咎于新媒体,尽管其选择退学,却仍希望他能摆脱终日沉迷新媒体的状态,慎重思考今后的人生安排。家人的苦口婆心并没有引起许××的多大触动。传播学将个体的内省视为人对自己的一种反思活动。内省式的思考并不是封闭的,而是需要以周围的社会环境、与周围的他人为参照。只有与他人的态度相联系才能形成个人自己的态度的轮廓,从而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做,在这过程中,个体逐步重构自我与他人关系。因此,内省式思考的过程也是一个社会过程[16]。访谈中,许××对于自身的境况并无法做出理性的判断。他虽然清楚地感知自己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对生活感到倦怠,但却缺乏反思问题、考察内心的能力。面对亲人的建议和剖析,只是一味地否认和抗拒。而他对于新媒体在自己生活中所处的位置以及新媒体使用给自己带来的影响,缺乏理性的反思和自我批判的勇气与能力。父母的念叨通常也只是表达自身不满的情绪,除此之外束手无策。
退学在家的日子百无聊赖,网络游戏成了许××消磨时间的一大利器。在家的日子,“打魔兽”成为许××的一大爱好,是其在家时从事的“主业”。《魔兽世界》作为角色扮演类的网络游戏,最大的特点在于游戏玩家可以进行角色的选择,按照自己的喜好选择扮演游戏里既定的人物角色。在角色扮演的过程中,玩家可以在一个全新的网络空间以一种全新的面貌出现。而角色的选择则是出于个人的内部动机,如爱戴、尊敬、崇拜或者嫉妒[17]。在《魔兽世界》里,许××最喜欢伊利丹·怒风。伊利丹在故事中是一位正反评价两极的人物,游走在亲情、爱情当中,伊利丹·怒风是名符其实的背叛者,为了追求力量欺骗过无数好友及家人。
由于历史和文化的种种原因,现今的中国家庭大多以“母子关系”作为家庭的核心关系,三口之家的地位排序往往是:孩子第一,妈妈第二,丈夫第三。因此,父亲在许多家庭中都处于“缺位”的状态[18]。心理学家研究发现,缺乏父亲陪伴和爱护的孩子容易出现情感障碍和成瘾性人格,更容易陷入抑郁、任性、依赖等消极状态,且自制力弱、攻击性强,在人际关系处理和自我成就等方面存在明显缺陷,从而以沉迷互联网的虚拟世界的方式来逃避现实世界的困顿,发泄暴力冲动。这也是新媒体时代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儿童走向完全啃老的根源之一。因此,家庭层面上防范啃老现象最重要的一点在于,父母双方要多挤出时间陪伴和教育孩子,尤其是父亲应该多与孩子进行交流,在日常生活中引导子女养成良好的生活和学习习惯,帮助子女学会正确地对待事物,形成良好的辨别力和自我控制能力,为子女以后独立自主的健康成长奠定基础,使他们在新媒体环境中能够有自我把握的意识和能力。
家庭媒介教育对子女的媒介态度和媒介行为具有至关重要的影响。父母的媒介态度和日常媒介使用行为对孩子具有潜移默化的影响。随着手机、电脑等新媒体的普及和流行,许多父母自身成为了新媒体的追随者,过度消费新媒体,在日常生活中严重依赖新媒体工具,甚至将新媒介的使用视为家庭社会地位的一种象征,使得子女潜移默化地受到感染,被动地产生媒介的接触需求,形成与父母相同的媒介态度。这容易导致子女成长过程中无法理性对待新媒介,不断购买和更换新媒介工具,进而形成媒介依赖。因此,父母应从自身做起,理性看待新媒体,端正自身使用各种新媒体的态度与行为,发挥媒介应用方面的优势。同时,深入了解各种新媒体的特性和危害性,加强对新媒体的反思和批判,教育孩子认识新媒体的利与弊,为孩子的新媒体使用把好关,帮助他们在新媒体使用上养成自我管理和自我约束的意识和能力。
网络作为信息获取的重要渠道,已经成为21世纪信息化时代不可或缺的生存工具。许多家庭为了让孩子紧跟时代发展潮流,不管家境如何,都允许孩子配备手机、电脑等新媒介设备,至于电脑买回之后放置什么地方,孩子使用这些新媒介的具体内容和方式,则由于家长对网络知识的缺乏以及无暇顾及等主客观原因,疏于过问,导致子女的媒介使用处于失控状态。父母的不闻不问,容易使子女产生错觉,认为是默许,久而久之,子女便容易迷失于网络之中。基于此,父母在监督子女使用手机、电脑等新媒体的过程中应该有明确的立场和细化的措施,如与孩子共同商讨使用新媒体的时长和内容,家中电脑应该设立独立密码,安装过滤软件,确保孩子使用新媒体的过程受到必要的控制。如英国的父母便会在孩子同意的前提下给电脑装上监视器,以便随时掌握孩子的上网动态,更多的家长利用“美国在线”“英国电信”等电脑网络服务公司提供的“对儿童有益”的整套过滤软件,以防孩子无意闯入黄色和暴力网站。
通过本文田野调查,可以得出以下三点结论。
第一,完全啃老行为不是先天遗传的结果,而是后天放纵的恶果。它与是否是独生子女无关、与智商高低无关、与家庭贫富无关。传统观念倾向于认为独生子女更受宠溺而更为娇气,完全啃老族更有可能出现在独生子女家庭,然而笔者通过周围更多的啃老族追加调查发现,啃老族并不都是家庭独生子女,他们之所以沦为啃老,与家庭的教养方式有更直接的关系。完全啃老族之所以不工作而依靠家庭提供经济支撑,也并不因为其天生智力愚笨,缺乏工作能力,其甚至可能智力过人,如许××便是其中一个典型,其他完全啃老族案例中也有出现诸如“象棋高手”“研究生”的情况,其个人意志薄弱、人格不健全以及自我意识的缺失是其沦为完全啃老族最为本质的内在因素。另外,在周边的完全啃老族案例中,既有来自富裕家庭的完全啃老族,也有家庭经济较为普通的完全啃老族。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啃老族自身缺乏奋斗精神是决定其迈向啃老之路的主观原因。
第二,父亲的缺位是关键。笔者在周围更多啃老族的追加调查中发现,父亲的陪伴和教育在完全啃老族成长过程中均呈现出角色缺失。许××的父亲在其童年时去往以色列打工,回国后也忙于事业较少关注子女的成长过程,而其他完全啃老族的父亲要么常年在外打工,要么因为性格沉闷,对子女较为冷淡,缺少与子女的亲子互动。现今的中国家庭大多以“母子关系”作为家庭的核心关系,三口之家的地位排序往往是孩子第一,妈妈第二,丈夫第三。父亲在许多家庭中都处于“缺位”的状态。人类行为学研究表明,劳改所里80%的“少年犯”都属于这样一种情况:他们要么没有父亲,要么不与父亲生活在一起,要么就经常得不到父亲的关注。父亲的缺位导致子女的人格不健全是致使其走向啃老的重要原因,如果没有新媒体的缓冲作用,完全啃老与犯罪就是一步之遥。
第三,新媒体是暴力啃老转向温和啃老的缓冲器,学校教育和社会体系是防止完全啃老的利器。新媒体背景下的啃老族呈现出与传统啃老族不一样的特征。他们较少出现硬暴力的倾向,而是呈现乖巧温顺的特征,不会正面反抗和宣泄内心的压抑,啃老方式也更加温和、不易察觉。新媒体时代的啃老族可能表现出孝顺、顺从、温和等性格特点,而这与新媒体时代下手机、电脑等个人媒介的使用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新媒体在发泄渠道,弱化暴力冲动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家庭教养方式仅仅是造成啃老现象的一个因素,其还与学校和社会环境有至关重要的联系。学校教育和社会体系若能尊重个体的差异性,为成员的个性化发展提供更多元、更宽松的成长成才环境,而不是以量化的分数作为唯一的评价标准,那么个体便能勇于追随内心、塑造真实的自我、找寻自我成就的动力,进而积极融入社会,实现自我的成长,避免沦为完全啃老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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