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二十世纪小说之英雄形象一窥

王明科,王姣姣

(1.喀什大学 维吾尔优秀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研究中心，新疆 喀什 844008；2.喀什大学 人文学院，新疆 喀什 844008)

英雄形象是中外文学史上最典型的一种人物形象。在外国文学中，从古典英雄到个人主义英雄，涌现出了很多英雄，比如赫拉克勒斯、伊阿宋、西绪福斯、阿基琉斯、赫克托耳、奥德修斯、堂·吉诃德、哈姆莱特等。

中国古代文学中，草莽英雄如项羽、张飞、武松、李逵等，武艺超强，性格鲁莽。智慧英雄如诸葛亮、周瑜等，外表潇洒，内中智慧。帝王英雄如刘邦、曹操、刘备等，计谋超常，手段阴险。

本文主要论述20世纪中国小说中的英雄形象。

十九大报告中指出要“坚定文化自信，推动社会主义文化繁荣兴盛”，在如何繁荣发展社会主义文艺中提到，不断推出讴歌党、讴歌祖国、讴歌人民、讴歌英雄的精品力作。[1]20世纪中国小说中的英雄形象在不同时期以不同面貌呈现，通过梳理这些英雄人物，可以反映出当时的英雄英姿，在整个世纪的跌宕发展中，英雄形象如何发展，英雄们又如何在不同时空展现中国精神，是值得研究的问题。

一、二三十年代：悲剧命运

在鲁迅的短篇小说《药》里，夏瑜是一名革命者，为了反抗封建统治阶级的残酷镇压，他毅然决然地走上革命的道路。可是他不幸被捕，而他被捕的原因之一就是亲人夏三爷的告官。被捕后，他仍不肯轻易放弃，关在牢中仍然劝说牢头造反。而牢头不过是想从他那里压榨一些油水，得不到好处又听了夏瑜这番话，暴揍了夏瑜一番，还剥走了夏瑜的衣服。最终夏瑜被砍头，其热血被高价卖给了华老栓去治疗儿子的痨病。革命先驱夏瑜为了反抗黑暗的社会，为了让人们摆脱充满苦难的命运，他勇敢地参加革命，可是他为之努力的人民却蒙昧迷信，麻木无知，不去关心革命者的命运，只想着买下革命者的热血，趁热作成人血馒头来治自己的病。小说中英雄人物夏瑜没有直接出现，仅仅在茶客的口中被当作谈资，他在牢中最后的时间里被提到“他这贱骨头打不怕，还要说可怜可怜哩…看他神气。是说阿义可怜哩！”[2]34革命者夏瑜劝说牢头阿义看清自己的命运，奋起反抗，反而被牢头阿义暴揍。革命先驱拼尽全力仍无法改变现状，遭受着悲剧命运。而被压迫者浑浑噩噩而不自知正是悲剧中的悲剧。

在巴金的第一部作品《灭亡》中，主人公杜大心是一个对社会感到绝望的青年诗人，后来献身革命。幼年时曾看到乡村遭饥荒后“人吃人”的场景，而与他相爱的表妹因遵从家里的意愿嫁给了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为妻。这些经历对他的刺激很大，使他变得偏执，只相信恨。一次偶然的机会，杜大心与同学李冷的妹妹静淑相识，在接触中，他逐渐感到静淑对他的关爱。但静淑的爱给他带来了苦恼，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个革命者，一个立誓牺牲个人幸福来拯救人类的人，随时会有被捕、被囚、被杀的危险。他认为自己既然抛弃了幸福，那么就不能给自己心爱的人带来幸福。他说：“至少在这人掠夺人、人压迫人、人骑人、人打人、人杀人的时候，我是不能爱谁的，我也不能叫人们彼此相爱的。凡是曾经把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面的人都应该灭亡。我发誓，我拿整个心灵来发誓说，那班人是应该灭亡的。至少应该在他们灭亡之后，人们才能相爱，才配谈起爱来。在现在是不能够的。”[3]95书中的另一个革命者，杜大心的工会同事张为群，因为携带革命党的宣传品被发现，遭到逮捕，被军阀政府处死了。张为群是一个有赤子之心的人，看见不平、不公道的事，就要出来说几句话，叫几声；看见别人的痛苦，也要流眼泪。他不以自己的小小的个人幸福为满足。他是在杜大心的影响下，信仰了“社会主义”，决心用革命的方法推翻人世间一切的不平，创造出一个美满的世界来。他常拿“革命什么时候到来”的问题问杜大心。以前他相信一切都是命定的，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可以忍受下去。但是现在，他觉悟了，面对不合理的社会现状，一切的罪恶，都不能够再容忍。张为群的悲剧发生后，杜大心觉得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深为自责，决心为张为群复仇。但是这种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行动，同样造成自己的悲剧命运。

二三十年代的革命先驱身上有很强的悲剧性，一方面是黑暗社会带给革命者的压迫，周围群众对革命先驱的所作所为不理解，甚至打压革命者。另一方面是革命者自身所具有的局限性，对革命本身的认识不够明晰，如何运用有效的手段进行革命还未探索出来。可是这一切都不能扑灭先驱英雄进行革命的决心。革命者满腔热情，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担当，只要能够实现革命目的，他们愿意置自己于最决绝的处境。只要能够消灭黑暗统治让以后的人能够去爱人，获得别人的爱，宁愿做一个无情无爱的人。然而他们为之奋斗的社会中的人民却麻木无知，不能跟随他们一起改变自己悲惨的命运。但是革命者仍然不低头，不放弃。作为革命先驱，他们是在革命还未燎原之前的星星之火，是最先崛起的民族魂。革命先驱者们纵然有着“寄意寒星荃不察”的寂寥，但仍保有“我以我血荐轩辕”的魄力。先驱者谱奏出的命运交响曲是对人生、社会的震人心魄的乐音。

二、四五十年代：崇高神圣

这个时期的革命英雄形象有高大勇猛型，有儒雅智慧型，同时也有普通平凡型。然而总的来说，都显示了为革命、为理想、为胜利、为和平而不怕牺牲的崇高与神圣。

杜鹏程的《保卫延安》里的革命英雄战士周大勇，13岁参加红军长征，由连长到代营长再到营长打仗很英勇。通过青化砭战斗、蟠龙镇攻坚战、长城线上突围战等场面，显示了他对党、上级、人民的无限忠诚，体现出钢铁般的意志，勇猛机智沉着灵活的战斗作风，高度的阶级自觉性和伟大的献身精神。

罗广斌、刘德彬、杨益言的《红岩》里革命英雄江雪琴、华子良、许云峰在监狱中被残忍折磨而宁死不屈。江雪琴面对严刑拷打时说：“上级的姓名、住址，我知道。下级的姓名、住址我也知道……这些都是我们党的秘密，你们休想从我口里得到任何材料。”[4]277她临刑时留下了超越生死的格言：“如果需要为共产主义理想而牺牲，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也可以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4]524华子良为执行组织上要他长期潜伏、帮助越狱的指示，装成“疯子”从早到晚傻笑疯跑，瞒过特务注意，利用特务叫他出去挑菜的机会送出情报，并最后越狱成功，带领解放军前来营救狱中同志。许云峰在黑暗地牢中硬是用双手挖开一条生还通道，后来狱中党组织得知敌人要杀害他时通知他利用这个通道逃走，可他说：“我准备的通道，是为了全体同志的安全，不是为了我自己。”[4]495临刑前痛斥特务徐鹏飞，从容就义。

杨沫的《青春之歌》里的林道静，身世悲惨，对生活没有明确的方向，当她遇到共产党人卢嘉川之后，她开始接触到革命思想，并且最终投身到抗日救亡的洪流中去。在不幸被捕入狱后，她不仅没有倒下，还和狱中的共产党员一起做动员活动。她在革命者的指引下，一步步克服软弱，最终成为一名成熟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

曲波的《林海雪原》里的当代革命型草莽英雄，比如孙达得耐力超群日行数百里，人称“飞人”。栾超家是攀山能手，人称“猴子”，能够穿山越岭，飞越绝壁。刘勋苍力大无比，人称“坦克”，他力擒刁占一，袭击虎狼窝，生擒许大马棒。当代儒雅智慧型英雄杨子荣胆识过人，孤身入座山雕匪穴随机应变，舌战“小炉匠”化险为夷，配合少剑波智取威虎山。

相对于以上所述的高大勇猛型革命英雄与儒雅智慧型革命英雄，下述的两篇小说都描写了普通平凡型革命英雄。

茹志鹃的《百合花》中19岁的解放军英雄战士“小通讯员”，腼腆纯朴，在女性面前局促窘迫。可偏偏他的任务总与女性相联。他的第一个任务是护送“我”这个调皮女性去前沿包扎所，第二个任务是向老乡借被子，不巧遇见过门才三天的新媳妇，由于过于严肃和不善言辞空手而归。当“我”带着他第二次来借时，“我”大嫂长大嫂短地向新媳妇说了许多好话，借到了被子。小通讯员感觉不爽，由于激动在门口接过被子的时候，肩膀上的衣服被挂破了。新媳妇有点不好意思要给他缝上，可他“高低不肯，夹了被子就往外走”，“我看见他肩上挂下来的布片，在风里一飘一飘”[5]367。小通讯员衣肩上的破洞让“我”与新媳妇从许多重伤员中辨认出他。就在中国人民团圆日中秋节夜晚，在总攻胜利前夕，为我党为人民为新中国，他奉献了自己年轻宝贵的生命。

路翎的《洼地上的“战役”》中19岁的志愿军英雄战士王应洪参加抗美援朝战争，19岁的朝鲜姑娘金圣姬暗自爱上了他，班长王顺找他谈话，此后王应洪见到金圣姬就很不自然主动回避。在王应洪上前线的时候，金圣姬将绣着两人名字的手帕放在他的衣服口袋里。激战中，王应洪的鲜血染红了这块象征着跨国爱情的手帕，为朝鲜为祖国为和平奉献了他年轻宝贵的生命。

四五十年代的革命英雄，相较于二三十年代的革命先驱英雄，信念更加明确，意志更加坚定。随着革命形势扩大至整个社会，整个民族，革命者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和拥戴。革命英雄的命运不再是悲剧，在革命英雄们身上更多地体现出一种崇高神圣。革命英雄成为民族的脊梁，为了国家、党、人们的前途命运，情愿付出一切。即使是普通人物也是受人尊敬的平凡型革命英雄。而人民对革命英雄的尊崇让革命英雄的形象更加光辉鲜明。

革命英雄并非单一化的形象，因性格不同或儒雅或威猛或平凡，并没有因为作为英雄形象而脸谱化，小说中的革命英雄也有一些缺点。吴强的《红日》里的革命英雄团长刘胜对知识分子有偏见，时间观念淡薄。英雄连长石东根在胜利后醉酒纵马，穿着敌人军官衣服狂奔乱喊。两人都体现出革命英雄身上的某种局限，也表现出革命英雄形象并不是模式化的完美人物形象。

三、六七十年代：苦难牺牲

六七十年代的小说跟随时代精神展现出更多的主题，英雄人物形象也由先驱者英雄，以及种种革命英雄转化为新时代的英雄，出现了建设祖国的上山下乡英雄。

梁晓声的《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里的李晓燕带着英雄气概从上海到了北大荒艰苦创业开荒垦地，为了誓言牺牲在这片荒野中。由于她家境好，很害怕别人说她“小资”，她极力压抑女孩的爱美天性，让自己像个假小子，不穿漂亮衣服，把白皮肤尽量晒黑，放弃了唱歌跳舞。作为指导员，她很勇敢，有魄力，带领着王志刚、“我”和我妹妹，坚定信念开拓北大荒的“鬼沼”，异常艰苦的自然条件使她染上血热病而牺牲。

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雪》里的裴晓芸从上海来到北大荒某生产建设兵团做了工程连营区女战士。由于她父亲是大学讲师被扣上资产阶级的帽子，所以她非常自卑，沉默寡言，只有孤苦无依，毫无怨言地接受劳改。这一天，虽然寒风暴雪猛烈咆哮，但裴晓芸的心情格外激动，一是由于她第一次背枪站岗，二是因为下岗时连长曹铁强会去白桦林接她并要向她表白，可谓事业爱情双丰收。可是，由于大家知道了团长擅自扣压知青返城文件，800名知青举着火把愤怒地聚到团部抗议，混乱中仓库失火。曹铁强带领战士救火忘记去接裴晓云，而曹铁强前女友郑亚茹因嫉妒裴晓云就故意没找人给裴晓云换班，大家都遗忘了。一直到一只黑豹将裴晓芸的手套叼到秀梅家时，秀梅不顾即将临产的危险，上山去找晓芸，但裴晓芸年轻的生命已被暴风雪吞噬，牺牲在了北大荒的岗位上。

梁晓声的《年轮》里的郝梅因参加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而来到了战天斗地、开创神圣伟业的北大荒，然而等待她的却是从未料想到的艰苦磨炼。被上海知青奸污，屡次自杀未遂，且落下声带被毁、有口不能言的毛病。生下女儿后母女俩艰难地相依为命。然而为了不让恋人承受自己所遭遇的这一切，为了保全好自己的爱情，郝梅央求其他伙伴对她的男朋友王小嵩隐瞒事实并谎称她得病去世，独自承担悲剧。

知青们投身北大荒，怀揣着热情和建设祖国的英雄气概。而神奇的北大荒使他们热血沸腾，也令他们迷茫无奈。他们有中国传统的家庭亲情，又有为朋友义不容辞的友情，还有阴差阳错、充满了悲剧色彩的爱情。在上山下乡运动轰轰烈烈进行的时候，他们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已经逝去。但是，他们凭着坚韧不拔的意志，顽强地与命运抗争，用自己的智慧、自己的鲜血谱写着一代人壮美的人生。六七十年代的上山下乡英雄，怀揣热情，到环境最艰苦的地方去，实现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理想。英雄们面对的是响应时代号召的历史使命，是暴虐的大自然的攻击，是来自别有用心之人的伤害。尽管一路上充满了坎坷，可英雄仍然在苦难中奋斗，上山下乡英雄是奋斗的一代，在时代的召唤中，是他们在开垦荒地，是他们在探索建设祖国的道路，上山下乡英雄不躲避麻烦，不怕付出青春，更是不畏牺牲。他们身上的情怀是六七十年代特有的，无私奉献，坚强勇敢的革命英雄主义在他们身上以新的方式仍然留存。

四、八十年代：改革先锋

改革开放以后，时代主题迎来了新的发展，在小说中出现了一系列的改革先锋人物形象。可分为城市工业企业改革英雄和农村经济体制改革英雄两类。

张洁的《沉重的翅膀》改革英雄郑子云，作为一个部长级干部，在国务院某部围绕着工业经济体制改革展开的尖锐复杂斗争中，怀着对于社会主义以及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路线的坚定信心，老骥伏枥，壮心不已，鼓起沉重的翅膀，飞翔在改革的天地里。郑子云经常思考的问题是：社会主义生产的目的到底是为什么? 他主张：“一定要把人民的生活搞上去，多还点账，生活上去了，积累多了，重工业自然而然就上去了。”[6]98

张锲的《改革者》里改革英雄陈春柱，以省委书记的身份察访C市，对该市市委内部围绕着改革而展开的矛盾斗争，做出是非功过评判，努力把改革者选拔到重要领导岗位上来。在“十个大庆”口号的背景下，盲目上马的C城“七二五”重点工程应否下马，成了双方矛盾冲突的焦点问题。以市委书记魏振国为首的一方，上自省委下至基层，用同乡、同事、同学、亲戚、师徒、老上级、老部下等等关系编织起一张无形的网，只知道按行政命令办事，讨领导喜欢，而对于锐意改革的市委副书记徐枫则设置障碍、罗织罪名。陈春柱对于徐枫刚开始很生气，当徐枫在会议上对他做未点名批评时，他俩的矛盾上升。但是陈春柱克服官僚主义作风，在下去察访后加以纠正，对徐枫有关经济体制改革的周密设想和大刀阔斧的举措心悦诚服。当魏振国利用私情向他建议将其对手调走时，他却做出相反决定，向省委建议彻底调整C市领导班子，调走魏振国，启用徐枫做C市第一把手。陈春柱经历痛苦抉择与自我否定的过程，实质上是一颗忧国忧民之心的表现，具有这颗未被腐蚀的心灵，就成了战胜私情、打破关系，负起改革重担的英雄。

蒋子龙的《乔厂长上任记》里的改革英雄乔光朴厂长，面对某重型机器厂经历十年浩劫后的生产停顿与人心混乱的情况，立下军令状，大刀闹斧地开始整顿。不像原任厂长冀申，精通政治，翻弄报刊，提出口号，开展运动，大搞会战。正如副厂长郗望北所指出的，工厂、车间、班组都搞一朝天子一朝臣，把精力都用在整人上。乔光朴厂长上任后，不计较个人在文革时期被侮辱批斗的私仇，面对老厂长冀申因走上层路线已调到条件优越的外贸局，乔光朴不屑一顾，刚正不阿，不去迎合巴结，不去攀附权贵。而是果敢进行全厂业务大考核，将一切不合格的人员编成编余人员。建立新的生产秩序和奖惩制度，激发职工的工作热情和主人公精神，改变了涣散状态，扭转了被动局面。他之所以是英雄，就是因为他通过改革，让阶级斗争的机器停止运转，把电机厂由政治斗争的舞台变为社会主义的现代企业。

蒋子龙的《燕赵悲歌》中的改革英雄武耕新，针对多年来大赵庄无法摆脱的贫穷，认为自己有无法推缷的责任。他不只是农民，还是要带领乡亲们脱贫的创业者。武耕新投入其中，为如何发展农村经济规划，他看清多年来农村经济发展的积弊，把握机会进行农村经济体制改革。在大赵庄实行“专业承包，联产到户”，成立多个专业承包组，把大锅大灶改成小锅小灶，他还擅识人，让不同特长的人从事适合的工作，各得其所。大赵庄在武耕新的带领下逐渐富裕。但是武耕新的目的不仅仅如此，他希望农民不仅获得物质上的富裕，还想让农民改变狭隘的小农思想，得到精神的富足。他希望随着农村经济的发展使得城乡差别逐渐缩小。尽管只是一位大队书记，武耕新作为一名共产党员的责任感，使命感，让他冲破农村的狭小局面，为整个国家的事业忧心。

改革英雄面临的不只是决心和勇气上的困难，更多的是智慧和魄力的考验，在变通时期需要的是创新和决断力。改革先锋是务实的英雄，而英雄又有着最纯粹的赤子之心。当社会需要时，改革英雄于混乱中站出来担负责任，这是英雄的用武之地。在改革进程中，观念碰撞，人情纠葛，积弊难消，改革英雄是敢于打破桎梏的先驱。无论面对多么复杂的状况他们都不退缩。对新生活的向往，激发着英雄不破不立的决心，他们守护家园，他们是冲破荆棘的铁胆英雄。

五、九十年代：反腐铁腕

九十年代的小说中，反腐英雄人物形象开始出现。

何申的《年前年后》里的李德林乡长，是农民英雄，是平民英雄。面对习以为常的大面积腐败以及权钱交易的普遍蔓延，处处流露出强烈的鄙夷。年前年后，他深处窘境，不合时宜。在县上流行的关系学面前，他感到自己的反应实在太迟钝，他妻子说他在乡下呆傻了。但他的自我解嘲也是对腐败官场风气的嘲讽：“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县里的领导毕竟最像领导，城里的夜晚毕竟最像夜晚，妈的，全城就我一个傻瓜……”[7]201在巨大的冲击面前，李德林坚守自己极为朴素的价值观念，一心为乡下百姓的富裕考虑：年前他惦记着夏天让洪水冲了的受灾户，到各村看到救灾物资落实了才回县里过年。年后他在县里一直为小流域项目奔走。李德林觉得对老百姓甭说产生什么感情什么爱心，连他大年初一给住院农民送饺子，被电视台记者凑巧遇上采访，都感到不巧，没啥说的，只是觉得当干部的得关心群众，认为能给旁人特别是老百姓多做点事，也是光耀前者后荫来人的积德的事。虽然他的年轻妻子小梅，已经是会送礼会搞关系的富翁刘大肚子的人了，要孩子拴住妻子的愿望彻底落空。然而，他的另一个愿望就要很快实现，那就是为“小康”目标造福当地老百姓的小流域项目。李德林的英雄形象，不仅仅是为了大家的利益牺牲了自己的幸福，并且还体现在他内心里时时警示自己，今后要格外注意廉洁。

刘醒龙的《分享艰难》里西河镇镇委书记孔太平之所以被看作英雄，是因为他能够在特别艰难的情况下支撑起全镇的破烂摊子：公职人员发不出工资，教师组团请愿。他设置圈套，从派出所夺过罚款权，从先富起来的企业家与个体户罚出十二万元，又强从教育局要下四万元给镇委会。不料山里发生了泥石流，这四万元钱全都用在灾民身上。 孔太平开诚布公地说：“小镇里政治上是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的，考核标准最过硬的是经济，经济上去了就是一好百好。”[8]4他任职四年，集资建起小学、初中和镇养殖场。由洪塔山经营的养殖场的税收占全镇财政收入的一半以上。当洪塔山的几个客户因嫖娼被抓，孔太平让这些嫖客来灾区接受教育，献爱心每人捐一万元帮助灾民重建家园，并以此感动派出所的黄所长放人。当洪塔山强奸了孔太平的表妹田毛毛时，孔太平感情上想将洪塔山处死，但理智上为几万百姓生计考虑而不得不去保护，洪塔山感动地卖了桑塔纳拿出十几万给镇上发工资。

张平的《抉择》里的反腐英雄李高成，处于反腐斗争的漩涡，一方面是党组织和广大群众对他的支持和期待，另一方面，曾经提拔他的省委常务副书记严阵、自己的爱妻反贪局局长吴爱珍、国企中纺集团总经理郭中姚等人由权钱交易发展到关系网，又将利益集团发展到命运死党。他们利用手中特权阻挠对中纺集团领导集体腐败的调查，还阴谋设计让吴爱珍受贿三十万，制作假现场录音往他身上栽赃，把查处腐败的他诬陷为被查对象。李高成面临艰难的重大抉择：要么将自己的爱妻、提拔过自己的严阵、曾经自己挑选信任的中纺集团班子送上断头台，同时也使自己粉身碎骨；要么不顾党和人民的利益，与腐败集团同流合污，却可以万事大吉，安享晚年。最后，共产党人的品质和作为国人的良心，使他选择了前者。他坚定地说：“我宁可毁了我自己，也绝不会让那些腐败分子毁了我们的党，毁了我们的改革，毁了我们的前程!”[9]450

周梅森的《中国制造》里的反腐英雄孙亚东，深知高楼大厦后面的阴影，霓虹灯下隐藏的血泪，对中国制造的具有中国特色的庞大、臃肿、低效的官场腐败，提出改革行政机构的呼吁。面对错综复杂的官场关系与利益纠缠，决心要做“反腐败之剑”，但却为大多数人所不容。为了国家利益与坚持正义，他被蓄谋伤害成了植物人。此后，他的宽广襟怀与伟岸人格才被人们发现。

历经了改革的大变动，在新时代腐败问题开始凸显，在事物的发展中总是会出现阻碍不适宜向前推进的因素和力量，而如何看清这一因素，遏制这一力量就是这一阶段的首要问题，反腐是一剂社会疗救的药方，铁腕反腐是进行治疗的良药。敢于反腐的斗士是反腐英雄，是为维护国家利益，为保护多年来发展成果的守卫者。反腐英雄为完成摧毁腐败堕落这一使命，即使牺牲自己的利益和幸福，即使毁了自己的光明前程，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反腐英雄不仅有决绝慷慨的一面，同时也有拒绝同流合污，坚决抵制诱惑，并为此艰辛对抗的一面。

六、结语

20世纪中国的发展波澜起伏，而小说也在随时代的变迁，展现出不同的风采。顺着时间纵向切开，得到二十世纪小说中所包含的英雄形象的剖面图，小说中英雄人物形象的变迁清晰可见。窥览中国二十世纪小说中的英雄形象，可以看到中国现代文学中的英雄形象类型丰富。不同种类的英雄形象绽放出各自的魅力，同时不同种类的英雄又都具有各自强烈的时代性，内涵的深刻性，以及震撼人心的力量。每一个时代都需要英雄，古今中外，英雄都是不可或缺的，英雄也是人类在精神上的崇拜与追求。纵观中国二十世纪小说中的英雄形象，在境遇上，经历了不被人理解的悲剧、被人向往的英雄时代、上山下乡实现抱负、改革浪潮的浮沉、反腐形势下的冲击。全然不同的境遇中催生出不同类型的英雄。这些英雄纵然因时代而表现出不同特征，拥有不同的命运，但是一旦剥离了外在境遇的框架，所有的英雄人物都呈现出博大的家国情怀，都有和不合理现象进行反抗的斗志，都有敢为天下先的超人勇气。这一共性是中国英雄人物所具有的中国精神。在中国大地上，英雄以昂扬的姿态，在不同的年代挥洒热情，纵然时移世易，英雄绝不缺席。纵然斗转星移，英雄气概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