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治伟
(华北水利水电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郑州 450046)
孟子是中国古代伟大的思想家,他继承了孔子开创的儒学传统,把仁义礼智等儒家理念发扬光大。然而,孟子给予儒学的最大贡献,却在于他构想了儒家理想的人格形态,提出了具体的身心修养方法。他主张通过求放心、养浩然之气来培育大丈夫人格。就修心角度来说,就是要扩充四端、求放心、尽心、存心、持志;就修身方面来说,就是要集义养气、践于形,成就大丈夫的人格。孟子塑造的理想人格就是内外统一的大丈夫,既有内在的操守,又有外表的光彩。就修养方式来说,通过内在的持守努力,达到外在的光辉形象,这是一种坚定的、无所畏惧的气魄,也是仁义礼智道德的外在呈现。孟子对于儒家人格的塑造,奠定了几千年来儒家精神的基本特征,成为整个传统社会的价值诉求。
对于一个人来说,心是最活跃、最难把握的因素。我们容易认识一个人,可是却很难把握他心里的想法,人们的心理经常会变化,有的时候还会突然向相反的方向变化。可能正因为如此,古人经常把修心看作重要的事情。对于儒家来说,修心的过程也正是去除私心杂念,回归善良本性的过程。
孟子对于修心的观点建立在其性善论的基础上,他把良知看作人本来就具有的特征。在孟子看来,人的本性是善的。他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公孙丑上》)每个人都与生俱来地拥有不忍人之心,不忍人之心就是面对灾难危险时候自然升起的同情,即恻隐之心。孟子说:“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公孙丑上》)这种不忍人之心就是人本来具有的,是一种善的表现,修心就是为了把人带回到本来的善良。孟子对于修心的观点体现在“扩充四端”“求放心”“尽心”“存心”“持志”等方面。
扩充四端基于孟子的四端论,即孟子认为人皆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是非之心,这正是人心之善端。孟子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公孙丑上》)人的不忍人之心具体化为四个方面,就是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是非之心、辞让之心,在孟子看来,人们具有这四个方面正像人们具有四肢一样,是很自然的事情。人们的修养就是要扩充这四端,进而让自己本来的善性发挥出来。孟子说:“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公孙丑上》)在孟子看来,通过个人扩充四端的努力,最终就能够实现保全四海、平定天下的目的。
孟子认为人性本善,而人们所有的不善行为都是因为人的本心被蒙蔽了、放逸了。求放心就是把自己放逸的良心收回来。孟子说:“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告子上》)这里孟子举了个例子:人们的鸡犬丢失了,往往出去寻找,而自己的良知丢了,做了坏事,为什么就不知道去把它找回来呢?也就是说,由仁义所标志的善本来就是人所拥有的,然而,有的人放逸了自己的良知,于是就做了坏事。那么修心就要把自己放失的良知收回来,即求放心。朱熹认为求放心就是实现内心警醒的过程,也就是说,只要一个人内心觉醒、幡然悔悟了,他的心就不会放逸了,这就是求放心的目的。
尽心知性知天、存心养性事天是孟子提出的修养功夫。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尽心上》)人们通过尽心、存心的努力,最终就能够实现知天命、依照天命行事的目的。于是,尽心、存心也是修心之法。根据朱熹的解释,尽心重在认知领域的努力,最终实现的是知天;存心重在行为过程中有心对本性的恪守,最终实现的是事天,即所作所为符合天理。这种解释很有道理。这样,尽心和存心的问题就转化为知和行的关系。也就是说,孟子一方面强调修心要充分发挥心的认知功能,另一方面认为人们在一生的践履之中,都要有心的把持。
持志是孟子在阐述养浩然之气时提出的一个功夫,也就是说,要坚守自己的志向,才能养成浩然之气。孟子说:“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公孙丑上》)孟子肯定了志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认为志是外在气色和行为的主宰和核心,持其志,浩然之气就会如影随形。对于当代人来说,坚守自己的志向,往往也是成功的要素,没有坚持,没有坚定的信念,不可能获得巨大的成功,更不用说从挫折中奋起了。
同时,在孟子看来,持志还要做到“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公孙丑上》)。也就是说,内心有所操持,可是又不能急于求成。正所谓欲速则不达,有的时候我们热切的渴望成功,可是慌忙之中总难免出错,结果适得其反。孟子还举了今人所熟知的“揠苗助长”的例子,认为内心修养的过程不能急于求成,急于求成就会弄巧成拙、适得其反。坚定志向是一个方面,可是也不能在时机不成熟时候枉然有所作为。一个人修养还不够的时候,就不能承载起更大的使命,若强行承担,结果必然会适得其反。由此看来,一个人的成长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不能够任意拔高,不然就会害了他。
这里所说的修身是相对于修心而言,即外在形象的修养方法和目标。孟子不仅重视内在德性,而且重视外在形象。在他看来,内在的善性需要发扬,外在的光辉形象也是不可或缺的。孟子对于外在的修养体现在“集义养气”“践形”“大丈夫”等方面的论述中。
集义是养气的方式,养气是集义的目的。也就是说,通过积累善的举动,最终就能成就浩然之气魄。集义即积累善的行为,古人说:善不积不足以成名。只有不断积累善的行为,才能成就一个人的善。由于集义讲的是一个人该做怎样的事情,是行为方面的理性,所以可以看做修身方面的功夫。在《孟子》中,公孙丑问孟子:“敢问何谓浩然之气?”孟子回答:“……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公孙丑上》)根据朱熹的解释,集义就是做善事,于是一旦做了亏心事,就不会再有浩然之气魄了。正如平时我们做了一件善事,似乎微不足道,日积月累才能够成就善的名声。而无论曾经做了多少善事,只要做过一件亏心事,浩然之气魄就荡然无存了,做人、做事就不会那么理直气壮了。同时好的名声也会受损,可能还会否定他以前所有的善举。所以,人们在日常行为中,一定要谨慎,集义就是对人外在行为的要求。
养气就是养浩然之气,浩然之气是一种外在的光辉形象,是一种“俯仰无愧怍”的气魄。用孟子的话说,就是“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公孙丑上》)通过内在的持守、通过善良的累积,通过对道理的贯通,一个人就会变得有气质、有气魄、有光辉。这种光辉的形象就是大丈夫。一个人修养怎么样,关键就看有没有养成浩然之气,能不能做到面对任何事情都无所畏惧、坚定如一。于是,也可以说,浩然之气是一种大勇的形象,这种大勇绝不仅仅是面对敌人无所畏惧的勇士所能比的,而是一种义理之勇,是恪守着坚定信念的勇,同时也正是因为其坚定的信念而无所畏惧。
践形就是内在的德性外露于形,通过个人的体貌特征、言行举止呈现出来。孟子说:“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尽心上》)孟子认为圣人可以践形,因为形色都是天性如此,圣人不会作假,只会按照天性来做事,所以,圣人可以把人的天性表露出来,不会有任何的虚伪。
内外一致才是修养的目的。孟子说:“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尽心上》)孟子把仁、义看作是内在的,更加重视内在修养,他的修养方式就是通过内在的德性修养达到内外一致的精神状态。也就是说,只有做到了内心无愧,外表才会有光辉、有气魄。如果内心有所愧疚,就会很自然地在外表和行为上显示出来,不能做到真正的大丈夫。
杨儒宾说:“践形观意指透过道德意识之扩充转化后,人的身体可以由不完整走向整全,全身凝聚着一种道德光辉,成为精神化的身体。”[1]践形就是身心的一致,不仅仅具有完美的道德修为,而且这种修为的力量还表露于外,成为一种完美的人格形象。徐复观认为,“践形,可以从两方面来说:从充实道德的主体性来说,这即是孟子以集义养气的功夫,使生理之气变为理性的浩然之气。从道德的实践上说,践形即是道德之心,通过官能的天性,官能的能力,以向客观世界中实现”[2]。也就是说,“践形”包括了道德主体的充实与完善,也包括了道德之心的向外展露。“践形”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内在德性呈现出来的形象。孟子的“践形”把人的身体外表的展现与内心的变化统一起来,用一种内外一致、内显于外的逻辑来解释人何以会有外在的气质。朱熹认为,能够践形,就自然有一股浩然之气。他说:“仁义礼智充溢于中,睟然见面盎背,心广体胖,便自有一般浩然气象。”[3]这种浩然气象也是一种大丈夫人格的表现。
孟子的 “践形”正是由内而外的一种道德实现。这种实现了的人格即是大丈夫。张艳艳说:“虽然孟子的修身工夫始终是以心志为本,但是孟子依然兼顾了形体,形体可以在整个修持的过程中趋于完美,修持者在充分实践他们的身体后,形体自然会显出光辉,即所谓的‘生色’‘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这是生理性存在与道德性存在和谐融会时的崇高生命气象。”[4]大丈夫是一种完美的人格,孟子在阐述德性修养功夫的同时,不忘记身心两者的一致,既强调了内在修养的必要,也兼顾了外在形体的圆满。
践形观的提出,不仅指示了人们身心修养的目标图景,而且据此证实了身心修养的有效。当一个人自以为有德有为,那就要看他的外表能否呈现出一股浩然之气,呈现出儒家文化的深沉熏陶的痕迹。
人们常说“男子汉大丈夫”,这不仅仅是对一个普通男子的称呼,而且包含着一种价值判断在内,即处事果断、无所畏惧、敢于担当、顶天立地,这种人格与唯唯诺诺的柔弱性格绝不相同,也不同于见风使舵,见利忘义的小人。大丈夫就是男子的一种俊美形象,也是孟子心目中的理想人格。
大丈夫是孟子身心修养的最终归宿,也就是说,孟子的身心修养都是为了塑造大丈夫形象。大丈夫自孟子提出以来,就成为儒家的理想人格,就成了完美人格的象征。中国历代有多少人抱着孟子的“浩然之气”,为了“立德、立功、立言”的儒家理想,矢志不渝、宁死不屈。孟子说:“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滕文公下》)无论得志与否,大丈夫就是要行天下之大道,现实的困厄与通达都不能改变坚定的志向,这就是孟子所说的大丈夫人格。孟子所倡导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正是儒家思想超越现实功名利禄的理想追求。“廉者不受嗟来之食”“志士不饮盗泉之水”,这些与世俗追求格格不入的论调,其实是儒家追求特立独行人格、关注现实又不随波逐流的明证,也正是这种大丈夫精神,确保了后世儒家思想的恒久张力和生生不息。
孔孟是儒家思想的代表人物,然而孔子给我们塑造的往往是文质彬彬的君子形象,而孟子给予我们的却是敢作敢当、无所畏惧的大丈夫形象。这两种人格形象相互交融,共同沉淀在儒家文化的长河之中,世世代代都在滋养着士人的心灵。尤其是孟子倡导的大丈夫人格,把文人的骨气展露无遗。当面对大是大非、大善大恶的时候,儒家学者往往能够挺身而出,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以德抗位,甚至以身殉道。现实的利益并不能撼动他们的是非观,高官厚禄在内心的良知面前被视为一文不值。孟子的身心修养观展示了个人修养内外两方面的努力,同时塑造了一个完美的人格形象。
在资本逻辑弥漫的当代社会,人们往往并未由于物质上的满足而变得精神饱满,反而经常在利益追逐过程中陷入精神的困境。人与人之间的基本信任屡屡受到挑战,碰瓷儿现象、假乞丐现象、电话诈骗现象屡见不鲜,这正是因为这些人对于物质利益的追求突破了人格的底线。他们不是在试图做一个“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与人”的大丈夫,而仅仅是为了做一个有钱人。有的人为了金钱而无所不为,把人性中丑恶的一面展露无遗。可以说,当代社会更需要传统精神的滋养,更需要弘扬大丈夫人格,更需要给人们指示一条身心修养的路径。这也正是孟子的身心修养观的当代价值。
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要让人民共享改革开放的成果,让人民有更多的获得感。据此而言,前者是物质上的获得,后者是精神上的满足,而后者才是最终目的。基于此,孟子所倡导的身心修养方式和人格精神在当代社会就显得尤为可贵,因为他指明一条精神修养的道路,它的价值不在于给人带来多少的物质利益,而在于给人的精神提供安顿的方式,指示了人们精神富足的探索方向。孟子提出的身心修养方式、把大丈夫人格作为身心修养的目标,正可用以纠正当代社会的价值偏差,引导人们做一个精神饱满、问心无愧的人,做一个生理、心理都健康的人,进而阐发和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对于个体的要求: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参考文献:
[1] 杨儒宾.支离与践形:论先秦思想里的两种身体观[M]//杨儒宾.中国古代思想中的气论及身体观.台北:巨流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3:415.
[2] 徐复观.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M]//李维武.徐复观文集:第三卷.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2:171.
[3] 黎靖德.朱子语类[M].北京:中华书局,1986:1246.
[4] 张艳艳.孟子“践形”的德性身体观初探[J].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