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磊
(陕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西安 710119)
《窦娥冤》杂剧渊源于《汉书·于定国传》中所记载的东海孝妇孝养婆婆而冤死的情节和干宝《搜神记》孝妇刑前发誓死后誓言成真的传说故事,经由大剧作家关汉卿之手成就了一部旷世悲剧奇作,历来成为地方戏改编翻演的蓝本。秦腔《窦娥冤》在元杂剧基础上改编之后,更是体现了强烈的“清官”诉求意愿。
中国进入封建君主专制社会后,“官”的概念便深入人心,然而“清官”这一概念却一直比较模糊。魏晋南北朝以前,人们将接近皇帝的“清要之职”称为“清官”,如《三国志》卷五七吴书一二:“耸,字世龙,翻第六子也。清虚无欲,进退以礼,在吴历清官。”[1]980魏晋南北朝以后,“清官”这一概念开始和官员的品行美德关联,逐渐演变为“公正廉洁的官吏”。如《清史稿》卷二五零列传三七:“富宁安自武员擢用,人皆称其操守,是以授为吏部尚书。今部院中欲求清官甚难,当于初为笔帖式时,即念日后擢用,可为国家大臣,自立品行也。”[2]9704在元杂剧和秦腔剧《窦娥冤》中所设置的清官形象窦天章就是这种具有“清廉清正”品质的官员而非“清要之职”的官员。
在元杂剧中窦娥是一个悲剧意味极其浓重的人物,致使后来仍有人自比“比窦娥还冤”以表达自己冤屈之大。窦娥这一形象无论在元杂剧还是在秦腔剧中都是自幼丧母,父亲因赶考负债将其卖给蔡婆婆做童养媳。成婚不久,丈夫便离世,只留下窦娥和蔡婆婆两人相依为命,如此凄苦的成长经历为窦娥的人生经历烙下了悲剧性的印记。在秦腔剧中,窦娥也恬静地自悲自叹“春花放蝴蝶飞断人肠肚,见明月挂妆楼珠泪双流,从此后无心情再把花绣,缝一件又一件素衣白绸”[3]11。窦娥本打算“守节操尽孝道苦练苦修”[3]11,从此尽心侍奉婆婆,平安度此一生。然而张驴儿父子的意外介入,致其生活发生了重大变化。相较于元杂剧,秦腔剧中是张驴儿母子,而非张驴儿父子,因此减少了蔡婆婆招夫的情节,也减少了蔡婆婆说服窦娥同意婚事的冲突,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窦娥的斗争性,但是却直接点出了窦娥与张驴儿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元杂剧中窦娥对于婆婆“顾不得别人笑话”而招夫的事件进行挖苦、讽刺,“梳着个霜雪般白鬏髻,怎将这云霞般锦帕兜,怪不得女大不中留,你如今六旬左右,可不到中年万事休,旧恩爱一笔勾,新夫妻两意投,枉教人笑破口”[4]8。而秦腔剧中却没有婆婆这一层面的阻力,相反婆婆是因为感恩才将张驴儿母子带到家里,还郑重地给张驴儿强调以后要“规规矩矩的”,虽然弱化了窦娥的斗争性,但是为“清官”形象的设置提供了条件。
在秦腔剧中加入了【乞讨】【要账】【调戏】【买药】的情节,一方面刻画了更为鲜明的人物形象,另一方面为人民呼吁“清官”出现的诉求提供了土壤。【乞讨】中通过对张驴儿和张妈对话的描写,张驴儿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忤逆不孝的形象就呈现在人们的面前。而【买药】这一情节中增添了赛芦医和张驴儿的对话,展现两人谋财害命、讨价还价的情况,剧作家都不遗余力地展示出来。窦娥面对如此手段毒辣、人性泯灭的恶棍怎会化险为夷、羊脱虎口呢!【调戏】一场中,张驴儿转身偷偷走到窦娥身边,用手拍窦娥肩,窦娥如蝎蛰一般,十分生气,面对张驴儿一而再的调戏,窦娥怒不可遏,推了张驴儿一掌,瞪眼怒视,森严逼人,使得张驴儿倒退而下。和元杂剧相比较,在张驴儿和窦娥的矛盾中作者加入了更多的动作描写,使得窦娥在和张驴儿这种恶棍的斗争上更加自主、独立,反抗性更强。面对张驴儿的调戏,窦娥“怒气不息,忽然伤感起来”[3]13。一方面是因为张驴儿无礼调戏而生气,“岂知寡妇门前是非多”;另一方面,预知即将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而心生忧愁。这一时期,虽然并没有明确将命运托付到“清官”身上,但是想寻找庇佑、保护的需求已经产生。紧接着张母毒发身亡,张驴儿以此相要挟,威胁窦娥嫁给自己。窦娥下定决心“舍性命到公堂以理相争”[3]22。此时,窦娥的心里早已有了预设,她认为公堂那里都是以理服人的“清官”。“清官的品行端正、心存仁恕,是实施法治的内在道德性要求,千百年来,人们之所以敬畏清官,不仅因为他们严格依法办事,而且还因为他们始终坚持心中的道德律令。”[5]正是有这样的认识,窦娥才会毅然决然地选择去公堂,相信公堂里的“清官”会主持公道。
然而窦娥的“清官梦”破灭了,虽高举“明镜高悬”,但“大堂口这些人谁把理讲,我岂忍年迈人命丧无常”[3]30,于是窦娥连发三桩奇誓,向天地证明自己的冤屈和清白。然而秦腔对窦娥冤案昭雪的处理完全不同于元杂剧的处理。元杂剧中窦天章一举及第,官拜参知政事,因其廉能清正,提刑肃政廉访使之职,来到楚州巡视,窦娥的冤魂通过几次三番的灭灯、调动卷宗文书,并且托梦给自己的父亲,最后以冤魂的身份对簿公堂而得以成功洗刷冤屈。而秦腔剧中则是窦天章在楚州调查旱情的过程中,偶尔得知孝妇一事,于是积极主动地调查,坐实了张驴儿的犯罪证据后将贪官桃杌等人一网打尽,为窦娥洗刷冤屈。作者在结尾设置了这样一个“清官”的形象并不是有意为之,而是在剧情自然而然发展中必会出现的人物。窦娥面对恶棍无赖的百般调戏侮辱,心中暗忧,期待有人能够庇护自己;窦娥相信公堂上会有人为自己主持公道,然而最后等来的却是糊涂的判官和天大的冤屈。三桩誓愿将故事推向高潮,悲剧意味极其浓重。戏剧是对生活的高度升华,为人们的精神世界寻找一个可以宣泄的地方,使得平时在生活中得不到满足的部分在这里有了可以疏导的窗口。于是窦天章这一“清官”形象便自然而然出现了。剧作家并没有就此搁笔,他将窦娥冤屈的洗刷任务放到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身上而非超自然的冤魂上,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作品的悲剧性,但是这种对“清官”的渴求也是极其强烈的。无论是在元杂剧中还是在秦腔剧中,窦天章都是作为一个“清官”形象出现的。但是元杂剧中的“清官”显然不是剧作家满意的形象,元杂剧中的窦天章“这是问结的文书,不看也罢;我将这问卷压在底下,别看一宗咱”,“我那屈死的儿,则被你痛杀我也,到来朝我与你做主”[4]23。很明显地显露出元杂剧中所谓的“清官”也是有懈怠、疏忽、人情大于法理的缺失。于是在秦腔剧中,作者重新塑造了一个作者期待的“清官”形象。秦腔剧中的窦天章在调查楚州大旱原因的时候,意外得知孝妇冤案,于是其积极主动调查,偶然得知孝妇就是自己的女儿窦娥。一方面积极主动、秉公办案,另一方面消极懈怠、血亲驱动。两相对比展示了作者新的有别于元杂剧的“清官”诉求。
在窦娥的冤案中,除了有窦娥与张驴儿之间的矛盾冲突外,窦娥与贪官的矛盾冲突也是窦娥剧的高潮。元杂剧中则更多地侧重于窦娥与张驴儿的矛盾,以此来隐含地表达出对贪官的不满。元杂剧贪官桃杌“我做官人胜别人,告状来的要金银;若是上司当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门”[4]14。三言两语就刻画出贪官的丑恶嘴脸,在这种类型化的描写下,人们自然而然地将斗争的矛头直指作为恶人的贪官污吏,也同时寄希望于“清官”。一方面,是自己在反抗,另一方面却又寄幻想于封建官吏和封建司法制度。虽然关汉卿作为元杂剧殿堂级的大师,但也难以脱离时代和阶级带来的局限性。而新时期的编剧马健翎在秦腔剧中加入了【受贿】【审问】等情节,在窦娥与张驴儿、贪官的冲突上又加入了清官和贪官的矛盾冲突,这种官僚体系内部的对抗与揭露,一方面使得贪官的形象更加多元和讽刺;另一方面由对个别贪官的揭露上升到对封建吏治司法系统的鞭挞和否定,刻画出不同元杂剧的“清官”形象。
恶棍张驴儿昧着良心去告慌状,还没有据实禀告的情况下,桃杌的心腹祗候一语中的:“你告下慌状”,张驴儿十分惶恐,结结巴巴地说:“都……都是实情”。这种掩耳盗铃的可笑行为被祗候看在眼里,祗候随即“哼”的奸笑便知道这又是一起恶人先告状的事情,但是祗候并没有点破,只是不断对张驴儿施压,果然张驴儿拿出了预先准备的银子。可是祗候骂出“混账”两个字却让张驴儿摸不着头脑了。祗候示意让班头下去,然后又义正词严地问张驴儿:“难道太守大人就值五十两?”[3]24张驴儿会意地拿出了另一个元宝。这一小细节的描写不仅仅让我们意识到贪官爪牙的贪婪,还让我们进一步了解到贪官为了钱财工于心计,城府之深。本应该为百姓伸张正义、锄强扶弱,但是受贿的贪官反而助长了这种不良的风气,置司法于形同虚设,还教无赖恶棍“霎时审问,口要硬,嘴要利,不敢颠三倒四”[3]24。父母官竟然带头为恶,窦娥的含冤而死也是必然的了。“几句话吓得他心惊胆战,白花花好银子拿到手边。”[3]24这【受贿】中的小片段把贪官的罪恶行径暴露无遗。人们在憎恨的同时仍抱有幻想:会有一个青天大老爷拨云见日,还窦娥一个清白。然而在【审问】这一场中官员桃杌登场了,“我劝你说实话免的受苦,若不然动五刑皮烂血流”[3]26。这么一个滥用刑法、残忍歹毒的官员形象出现了,最终屈打成招、草草结案。在【降雪】一场中窦娥认清了官员桃杌的丑恶嘴脸,想要以三桩誓愿来证明自己的清白,桃杌认为“这不是说白话嘛”“满口胡言”,对窦娥的三桩誓愿嗤之以鼻,那种高高在上、不分忠奸、盲目自大的形象展露出来。而窦娥心中自有坚守,通通报之以“哼”,报之以不屑来表达自己的铮铮傲骨,即使在赴刑时仍“瞪着眼睛,咬牙气愤”。人们对窦娥给予同情的同时又强烈希望有“清官”出现,将这些贪官绳之以法,还给窦娥一个公道。
此时窦天章这一“清官”上场,在【迎接】场中开始了对贪官的征伐。桃杌颤抖着说:“听罢言来心内慌,十有八九不吉祥,此事教人难猜想,硬着头皮到杀场。”[3]48在【下雨】这场中贪官为求自保,出卖彼此,公堂上的丑剧更是一解观众心中的愤懑之情。这场“清官”对战“贪官”的情节,将剧情又推向了一个小高潮,一方面舒缓了人们心中的悲愤之情,另一方面从侧面展示了“清官”的诉求。窦天章让桃杌重新调查此案,当张驴儿招供时,桃杌认为大难临头,怕张驴儿说出行贿受贿之事,于是不由分说立即拍案定论将张驴儿砍头问罪。然而在窦天章的盘问下层层剥茧,揪出祗候,让贪官和污吏互相撕扯掉对方的丑恶面具,最后水落石出,为窦娥洗刷了冤屈,贪官、恶棍等都被绳之以法,取得了大团圆的结局。秦腔剧中的“清官”窦天章作为吏治系统的一员,在对贪官桃杌进行揭露的同时,也是对整个封建吏治系统的反思与否定。这一清官形象满足了人们对清官的预设,公正判案、不徇私情、为民申冤、严惩贪官。在对“贪官”的揭露中使得“清官”的意识逐步强化。
“在一个没有强有力自然科学技术、实证科学研究传统和职业传统支持的司法制度中,哪怕司法者很有良知和道德,也将注定不可能运送正义,而更可能运送灾难和悲剧。”[6]在《窦娥冤》中这种冤屈更具有社会悲剧性,因而也更具有强烈的“清官”诉求意识。
我国古代处于封建社会的大体系中,实行封建君主专制制度,皇帝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经历了汉代天人合一的演化,历代儒士把君为天的意识诠释到极致,因此会有“青天大老爷”等称呼。而普通老百姓则更多的是没有特权,只能在统治者要求的范围内规范活动。专制王权下,“封建官员哪管百姓小民理之曲直,所以中国的百姓很难从专制政权那里得到公平的权力,更别说是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了,于是,他们只能将自己的命运寄托在比较清明的帝王和比较清廉的官员身上”[7],从而产生了强烈的“清官诉求”。秦腔剧中窦娥和婆婆相依为命,孤立无援。当她们身陷官司时,这种渴望申冤、获得救助的愿望只能落到公堂上,落到“清官”身上。然而遇到的却是见钱眼开、是非不分的贪官。“清官崇拜现象的形成,正是一种集体焦虑和愿望的文学化表达,是广大民众在中国特殊政治体制下必然产生的一种文化心态,是对社会现实的一种曲折反映。”[8]279正是在这种极度不满的焦虑情况下,窦娥对“清官”的渴求也更加迫切了。
在封建社会中,百姓只能依靠土地、依靠国家而生存,而国家又时时以农田为调控手段,直接影响百姓的衣食起居。这一经济环境一定程度上导致人们缺乏自我解放的本性,遇到问题只要不影响自己的生存,能忍受就接受。所以在秦腔剧中张驴儿问道是要公了还是私了,作为封建家庭大家长的蔡婆婆首先选择私了。然而就是这种自我解放意识的缺失,使其急切地希望有人能指导她们如何做,能够表达她们的意愿。显然这种可以依靠的人应该是有良知、有文化、有权力的人。因此,清廉的官员自然而然地成为百姓的依靠。就连恶棍无赖张驴儿都知道遇上官司先去找官员打点一切,因为他知道官员掌握着“生死权”。正因为官员具有权力,那么百姓对于一个锄强扶弱、匡扶正义的清廉官员更是渴求了。
中国的主流文化是儒家文化,无论是儒士还是农民百姓都把儒家文化奉为圭臬,作为他们为人处世的价值评判标准。然而相较于束缚在田地上的百姓来说,积极入仕的士大夫更具有儒家的视角关怀。儒家强调“以人为本”“仁政”,强调“厚生爱民”意识,在这种意识的指导下,古代文人士大夫的人格修养、处世态度、政治理念等无不渗透着“爱民”“保民”的思想。士大夫心中会有一种价值趋向,时时刻刻要求自己修身、治国,做一个“清官”。儒家文化一方面是清官人格的构成基因,另一方面清官是儒家文化的实践者和儒家伦理道德的自觉维护者。秦腔剧中窦天章曾经说过:“蒙圣上赐宝剑先斩后奏,掌刑名复四海神鬼皆愁;那贪官污吏若犯我手,一个个斩首级不把情留。”窦天章作为一个士大夫,受到儒家文化的影响,为民除害、匡扶正义这是作为一个儒生应有的题中之义,这是自己建构的价值目标。从官员角度来说,受到儒家文化的熏陶,使其自身也有构建“清官”目标的意愿,也有对“清官”形象的价值诉求。
秦腔剧对元杂剧进行改编,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窦娥冤》的悲剧性和斗争性,但是从侧面强化了对于“清官”形象的诉求。在秦腔剧《窦娥冤》中,清官窦天章不仅有着道德上的“清正”、智识上的“清廉”,更有着行为上的“清楚”。郑克《折狱龟鉴》卷六论断狱法云:“凡推事有两:一察情,一据证。审其曲直,以定是非。据证者,核奸用之;察情者,挝奸用之。盖证或难凭,而情亦难见,于是用谲以挝其伏,然后得之。此三事也。”[9]320对于窦娥的冤案,贪官桃杌、祗候肯定是“察情”的,不然不会提前收取张驴儿的贿赂而冤枉窦娥。同样的,从桃杌验尸、画押等符合断案流程的行为也可以看出贪官也是讲证据的,只不过这个证据是在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下形成的假证据。而秦腔剧中的窦天章在办案的过程中顺藤摸瓜、暗地调查取证也是符合诉讼实际的,这一贪一清的天壤之别,就是根源于两人道德操守、行为结果的不同。桃杌是被贪欲腐蚀心智,明知真假对错偏偏助纣为虐,因而造成悲剧性的结局,成为人人皆唾弃的贪官代表。而窦天章则是出于知识分子的道德坚守,为民做主、秉公断案,促成沉冤得雪的团圆结局,成为人们歌颂的清官形象。通过对桃杌、祗候等贪官的揭露和符合作者“清官形象”窦天章这一形象的设置,进一步解读了秦腔中有别于元杂剧的“清官”情结。
元杂剧和秦腔剧中设置的清官形象窦天章虽然在窦娥的冤案上表现不尽相同,但是不可否认这种清官形象都为老百姓带去了吏治的光明和人情的温暖。明代思想家李贽在《党籍碑》一文中提到:“余每云贪官之害小,而清官之害大,贪官之害但及百姓,清官之害并及于儿孙。”[10]601无论是秦腔剧还是元杂剧,《窦娥冤》都获得了巨大的社会反响,任何一部好的作品都有其滋生的土壤,对于元代极为腐败的吏治环境来说,“清官”的诉求已经迫在眉睫,而在马健翎生活创作的时期,虽不像元代那般吏治腐败,但是市民阶层参与意识极高,大家同样希望有一个“清官”来为自己所见、所闻、所参与的事件主持公道。因此,从读者这个受众层面来说也是依然迫切地渴求“清官”剧和“清官”的出现。然而,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不同于元代的社会环境中,对于其中的“清官”情结也需要辩证地看待。
我国古代公案剧以及秦腔传统剧目中塑造了一大批清官形象,诸如狄仁杰、包拯、海瑞等,他们都是为民请命、为民申冤的清官。受到封建正统思想儒家文化的影响,每一个知识分子都奉行着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礼仪规范,严守礼仪等级大防。而清官作为君臣和百姓之间的中间地带,一方面要忠君,要努力地缓和阶级矛盾,维护封建统治;另一方面也要爱民,尽量安抚百姓,教导百姓做封建社会的顺民。就是在这两极对立的关系中,清官一直扮演者润滑剂的作用,虽然为民请命但这也是在维护封建王权既得利益的前提下进行的,是一种有范围的让步,是在皇权允许的范围内维护正义和公平。毕竟“清官”终究还是封建机器上的大齿轮,是与被压迫人民所不同的阶级群体。所以,在现代法治逐渐健全的社会体制之下,“清官”情结有利于形成良好的舆论导向,有利于促进国家公职人员自觉地提升业务能力、提升自我修养,促进司法进一步发展。但是其中的不良危害我们也不能熟视无睹。
“清官”情结是我国历史发展进程中根植于人们内心深处集体性的一种心理意识,体现了人们对公平、正义的朴素追求,是人们在行政、司法合二为一的管理体制中,对权力诉求的美好期盼,这种情结诉诸仁人志士的出现,而不是相关制度的完善,具有偶然性和稀缺性。[11]在秦腔剧《窦娥冤》中,窦天章便是一位集司法和行政合二为一的“清官”形象。可是这些具有行政权的官员秉公办事也仅仅出于自己内心道德修养的约束,这种微弱的、自觉的约束力量在复杂的社会现实面前显得过于无力,致使官员很难仅依靠自身的权力来维护社会的公平与正义。而在现代社会中,我们如果依旧坚持“清官”情结,坚持吏治清明寄希望于仁人志士而非健全的法律体系,那么司法权将永远臣服于行政权之下,社会将很难维持应有的公平、公正的环境。而这种“清官”情结也会对我们的司法体系建设造成难以估计的损失。
这种诉求于仁人志士的“清官”情结同样使得“人治”超过“法治”的地位,不仅会滋生特权腐败,还会造成更大程度上的社会黑暗。“即使是清官之治,法律也仅仅只是辅助手段,永远不及‘官’的道德判断和个人影响力,他通过个人权力来判断是非,依靠道德标准来规范和约束权力的适用,为人治提供了合理的依据和有力的支撑。”[7]清官是封建社会与人治社会的产物,在司法尚未健全以前,人治确实在一定层面改变了吏治黑暗的社会现实,但是在法制健全的当下,如果放任“清官”情结的自我发酵而不加以引导的话,就会滋生公职人员对于特权的过分向往之情,也会对民众产生误导,使得人们相信任何时期人治都是高于法治的。同时,在日益健全的法制社会中,官本位的思想也会随着“清官”情结的扩散而愈演愈烈,长此以往,法律便丧失了应有的约束力和强制力,百姓也会对法律失去敬畏之心。在这种环境下,会助长个人主义、独裁主义等不文明、不公平的极权现象出现,威胁现代化社会的长治久安。越来越强调的“清官”情结如若得不到合理的疏导,在这种情结的影响下,民众会对“人治”习以为常,会逐渐忽视良好的、健全的司法制度带来的优越性,会进一步影响现代化司法改革的进程。更为重要的是,“重视人情的价值观念非但没有随着变迁而消失,反而经常被人们利用作为争取稀有社会资源的工具”[12]33。伴随着“清官”情结而来的是人情社会的出现,会使得在人情的支配下划分社会资源,导致社会资源不能合理地优化配资,会加剧社会腐败和不公平现象的产生,使得社会处于一个不可控的境况之中。
综上,元杂剧和秦腔剧都寄予了作者对于清官、对于社会公平法治的渴望和呼唤,但是在对于“清官”情结的问题上,我们应该理性辩证地分析。对于“清官”情结促进国家公职人员廉政建设、自觉提升业务能力这个方面,我们应该大力地弘扬。但是,“清官情结”对我们现代化法治文明建设的破坏,我们也应认真加以疏导,努力在新的时代弘扬更加符合时代主题的“清官”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