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旭
广西民族大学
希利斯·米勒(J.Hillis Miller,1928— )是当代美国著名的文艺批评家。出生于弗吉尼亚州,先后在欧柏林学院和哈佛大学就读,1952年获哈佛大学博士学位;1953—1972年在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任教;1972—1985年为耶鲁大学教授,曾任英文系主任;1986年直至2002年为厄湾加州大学杰出教授,并于2002年在此荣誉退休。其间,曾任1986年度北美现代语言协会(MLA)主席和全美文学理论学会会长等职,2005年度获北美现代语言协会颁发的终身学术成就奖。本文尝试运用现代批评方法,从四个不同特质的时期,对当代美国文艺批评家米勒及其文艺批评思想进行多视角观照。
仔细检视米勒的学术生涯是从1955年在欧美批评界崭露头角算起,迄今已走过六十余年的漫长历程。他始终走在美国批评理论界的最前沿,共出版学术著作20余部,发表论文数百篇,涉及文学方方面面的问题,这在美国文学理论界是十分罕见的。
如果着眼批评方法的运用,综合考察米勒文学批评的探索历程,我们会发现如当代学者概括的那样:米勒先后“由语言(新批评),而到意识(意识批评),回到语言(解构批评),再转向言语行动和伦理”(单德兴1995)。他一直善于将前人以及同辈学者的相关批评理念引入文学作品的解读中。他频繁地改变自己的批评策略,主要原因在于他总是不断地抵制前人关于文学作品所形成的既有观念(Wolfreys 2005)。
如果从题材来考察,我们会发现米勒的涉猎范围十分广泛。他发表的论文和出版的著作中,有论维多利亚文学的,有论现代主义的,有论二十世纪英美及欧洲其他国家作家的,有论哲学家、诗人和小说家的,有论伦理、诗学、政治和美学的,有论述行为的,也有论批评行为或他所说的“好的”阅读的等。
如果从源头来看,米勒早年的求学、从教经历对其文艺批评思想的形成具有决定性的影响。1944年,米勒进入欧柏林学院(Oberlin College),最初他攻读物理学专业;大学二年级时,由于受宗教信仰的影响,他又因对文学的奇特性、文学作品彼此间的差别,以及其与自然用语之间的差异怀有强烈的好奇,而转到文学专业1。在那里,他接触到新批评理念。同时,他也从所学物理学中悟得一种方法:希望对一个特定文本的评论有据可循。在文本研究中,这就意味着他要从文本中引用。这些引用,至少在他读到它们的时候能够支持自己对该文本的判断。自此,他形成了一个座右铭,就是“永远回到文本”(米勒2015)。同时,他始终坚持阅读行为先于批评,它是批评之源头。至于理论本身,在米勒看来,它主要是工具性的(instrumental),其本身不是目的。“这个工具的目的就是要促成好的阅读,使文学作品不但受到学生/学者的接纳,也更受到一般人的接纳”(单德兴2001)。此间,他受康尼斯·柏克(Kenneth Burke)的影响很深。他尤其欣赏“柏克独具慧眼,能注意到文学、哲学和其他文本中没有注意到的东西”(同上)。然而,他“喜欢的不是柏克综合性理论,而是身为读者的柏克”(单德兴2001)。
1948年2月至1952年3月,米勒在哈佛大学攻读研究生。在哈佛的这几年里,米勒主要接受新批评理论的影响。期间,他在道格拉斯·布什(Douglas Bush)和阿尔伯特·圭拉德(Albert Guerard)两位教授的指导下,系统地阅读了I.A.理查兹(I.A.Richards)、威廉·燕卜荪(William Empson)、威尔逊·奈特(G.Wilson Knight)、R.P.布莱克默(R.P.Blackmur)、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康尼斯·柏克(Kenneth Burke)的理论著作。1952年3月31日,米勒向哈佛大学提交了博士论文《狄更斯的象征意象》(D i c k ens’S y m b o l i c I ma g er y:A S tud y o f S i x N o v e l s,未出版),其中就运用柏克的观念来研究查尔斯·狄更斯小说中反复出现的意象行为(symbolic action)类型以及与之相关的底层文本 (undertext)。在他看来,读者在阅读时参与了其中的情景,而情景的背后有一个象征行动在进行。同时他指出:掌握隐喻乃是一个天才的标志。不过,米勒也承认:“要像柏克那样是不容易的,要模仿柏克的批评程序是不容易的。你必须从他间接地学习”(单德兴2001)。
20世纪五十年代末,米勒又受到日内瓦学派现象学批评(Geneva Phenomenological Criticism)或称存在主义文学批评模式 (existential modes)的影响,并从同在霍普金斯大学任教的普莱(Georges Poulet)那里学得意识批评 (criticism of consciousness)方法。而他在具体批评方法上又区别于前者,他强调完全的他者(tout autre/wholly other),强调的是文本的陌生性(strangeness of the text)以及它的他异性(otherness)。他主张,他者无法进入孤独的自我,这样就使他从自己所擅长的“新批评”转向意识批评。《狄更斯的小说世界》(Charles Dickens:The World of His Novels,1959)乃是一部体现其批评策略转向的标志性著作,也是由美国学者撰写的第一部用意识批评方法分析文学作品的著作。它的出版在美国文论界引起了强烈反响,并对侧重于后形式主义的美国文学批评界产生了深远影响。继而,他又写出《上帝的消隐》(The Disappearance of God,1963)和《现实的诗人:六位二十世纪作 家》(Poets of Reality:Six Twentieth-Century Writers,1965)两部著作,标志着他对这一新方法的成熟运用,并直接导致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美国文论界的大转型(Lentrichia 1980)。
诚如人言:以1970年为界,因接受影响的不同而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阶段,前一阶段为现象学阶段,后一阶段为解构主义的修辞批评阶段(金慧敏2005)。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代,米勒与耶鲁大学一批同事先后受到德里达的影响,逐步走上解构批评的道路。为此,他还与保尔·德曼(Paul de Man)、哈特曼(Geoffrey Hartman)、布鲁姆(Harold Bloom)三人一同获得耶鲁“四人帮”(Gang of Four)或耶鲁批评家(Yale Critics)的称号。而在美国,解构批评起初主要是被用来做文学研究。此间,米勒撰写了《传统与差异》(Tradition and Difference,1972)、《作为寄主的批评家》(The Critic as Host,1977)、《史蒂文森的岩石和作为治疗的批评》(Stevens’Rock and Criticism as Cure,1976)等重要论文,这些在当时都产生过广泛的影响。同时,他还撰写了《维多利亚小说的形式》(The Form of Victorian Fiction,1968)、《哈代:距离与欲望》(Thomas Hardy:Distance and Desire,1970)、《阿里阿德涅的线索:故事引线》(Ariadne’s Thread:Story Lines)中的一篇重要论文《重复和叙事线》,并开始构思和撰写《解读叙事》(Reading Narrative);到了1982年,他又写出《小说与重复:七部英国小说》(Fiction and Repetition:Seven English Novels)。在这些著作中,他所做的无非是“揭示文学语言在文学本质上的修辞性,颠覆作者意图和作品意义的专制”(金慧敏2005)。后来,这些均成为解构主义小说批评研究中的经典著作。为此,米勒长期以来一直被视为美国的重要解构批评者;而且他始终强调解构批评是个复数的存在,解构本身是良好的阅读。在此过程中,他推崇的是一种内在的阅读,即通过仔细追溯并重复选择的文本因素,诸如修辞手段、观念、主题等,解构并释放出内在于一切重复中的破坏性力量。实际上,批评重复使“异延”(differance)发生作用,引起一种无定向的驱动链条,动摇稳定的文本体系。在这些论述中,互文性(intertextuality)又尤为重要。在他看来,一个文学文本自身并不是一个“有机统一体”,而是与其他文本的关系;同时,其他文本反过来又是另外文本的关系。换言之,文学研究就是对互文性的研究。而且,不难发现,在解构批评的过程中,米勒“特别感兴趣的,并不是理论形成的发展,而是实际阅读特殊作品时,藉着叩问如下问题来检验这些理论形式:如果解构批评中的某个“理论的”见解具有效力的话,那么我在阅读本行的某部作品时会产生什么情形?“我开始阅读时把所有的理论预设悬而不决”——这种说法其实还是有理论预设的,只不过其中的理论预设是隐而不现的(单德兴 2001)。
一句话,他所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揭露人文科学里正常建制行为中的一些理论涵义。然而,无论是“其现象学阅读还是解构主义阅读,米勒始终都于其中保持着对文学本身即文学语言的热爱和敏感,这是米勒作为文学批评家从未须臾放弃过的底线”(金慧敏2005)。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由于德里达开始由关注语言/文本转而关注社会、伦理、政治、宗教等问题,对言语行为理论产生兴趣,并对约翰·奥斯汀(John Austin)的言语行为理论进行批判性地吸收,同时又与约翰·塞尔(John Searle)展开论战。这也促成米勒参与到这场论战当中,并促使他在这一过程中确立了自己的“文学中的言语行为”理论。后来,他又彻底转向言语行动和伦理批评研究,其中最典型的策略就是开始采取修辞性阅读(rhetorical reading)批评的办法2,并写出《语言的时刻:从华兹华斯到史蒂文斯》(The Linguistic Moment:From Wordsworth to Stevens,1985)、《阅读的伦理》(The Ethics of Reading,1986)、《皮格马利翁诸貌》(Versions of Pygamilion,1990)、《 霍 桑 与 历 史 》(Hawthorne and History:Defacing It,1991)、《阿里亚德尼的线索:故事线》(Ariadne’s Thread:Story Line,1992)、《图示》(Illustration,1992)、《跨越边界:翻译·文学·批评》(New Starts:Performative Topographies in Lierature and Criticism,1993)、《地志学》(Topographies,1995)、《文学中的言语行为》(Speech Acts in Literature,2001)等一系列著作,同时也包括1990年他应收麦者出版社邀请出版的三部论文集——《譬喻、寓言和践行》(Tropes,Parables,Performatives,1990)、《维多利亚主题》(Victorian Subjects,1990)、《理论的今昔》(Theory Now and Then,1990)。三部文集汇辑了他四十年来发表的单篇文章。正如他所承认的那样:长期以来,他对文学始终怀着浓厚的兴趣,其实他关注的“并不是理论范式的生成,而是具体作品的阅读行为,并试图解释其中的种种奇特性、特殊性和不同寻常之处。即便到了今天,文学中的这些仍然深深地吸引着我”(Miller 2005);而文学批评正好“有助于我解释文学中的奇特性”(Wolfreys 2005)。2001年,米勒在《文学评论》第1期发表了《全球化时代文学研究会继续存在吗?》一文,随即在中国同行中引起了一场误读性的争鸣,或者像人们所说的“是两条平行线上互不交锋的‘共鸣’”(金慧敏2005)。仿佛是为了回应中国文学界对他的批评,2002年,他又写出《论文学》(On Literature)一书。该书从诗性哲学的高度,针对全球化和数字化时代文学观念业已出现巨大变革的现状,再度对文学进行一系列新的解读与反思。2005年,他在《文学中的言语行为》一书的基础上完成了《作为行为的文学:亨利·詹姆斯创作中的言语行为》(Literature as Conduct:Speech Acts in Henry James);2012年,他推出了《我们的时代阅读:重读<亚当·贝德>与<米德尔马契>》(Reading for Our Time:Adam Bede and Middlemarch Revisited)。这样,他就再度回到了他早年反复阅读的小说经典。2015年,他将在中国的演讲结集出版,题作An Innocent Abroad:Lectures in China(《傻子国外旅行记:中国演讲集》)。
其实,就像单德兴所总结的:米勒的“专长为文学理论与十九、二十世纪小说及诗歌,特色为运用当代理论阅读文学作品,提出个人新颖、独到的读法,尤以解构批评闻名”(单德兴2001)。在一次访谈中,米勒谈到批评和理论的作用时曾说过:“教导良好的阅读方式,其目的在于教育我们大家能从文学得到好处,并抗拒着语言和其他符号能对我们所做的坏事。这种情形不只来自大众传播媒介,也来自包围我们的其他形式的符号。……阅读是很大的知性喜悦;批评和理论使得那种喜悦具有鉴识力”(单德兴2001)。就像米勒自己所说的:“我这辈子从事的都是要使文学理论受人尊重、建制化,但有时我觉得我们太过成功了一点”(单德兴2001)。
总之,可以说,希利斯·米勒作为文学批评家始终走在美国当代文学批评界的前列,以其精辟的论述和丰富的著述给文学批评界带来一股股清风。米勒的学术思想无疑值得我们认真地研究。
以美国当代文学批评家希利斯·米勒的文学批评思想展开专题研究。其目的有三:
一是按时间脉络,结合具体的主题考察米勒文学批评思想的演进过程,分别涉及他在意识批评、解构批评、语言行动和伦理批评等方面做出的探索,同时也讨论他近年来就文学观念进行的一系列新的反思活动。
二是通过个案作品研读,考察米勒文学批评方法上的变迁及其文艺思想发展的主要特征和内容。
三是通过互文性文本阅读,考察米勒文学批评思想的发展与所处时代文艺批评思潮的关系,进而体察他为当代文艺批评思想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
米勒的文艺批评生涯漫长,同时他又著述颇丰。根据他不同时期的批评思想的成构特点,我们大致可将他的批评活动划分成四个互相衔接的阶段:新批评阶段、意识批评阶段、解构批评阶段、言语行动和伦理批评阶段。鉴于此,研究者将结合米勒批评思想的内在特质就如下主题研究:(1)米勒早期小说研究中的意识批评途径;(2)米勒的小说叙事批评研究;(3)米勒的比较文学观;(4)米勒与文学中的言语行动批评;(5)米勒与阅读中的伦理批评;(6)米勒的解构主义翻译观;(7)全球化与数字化时代米勒的文学新观念,等等。
具体而言,首先我们在研究中将考察米勒早年如何接受新批评的训练,运用柏克(Kenneth Burke)的文艺批评思想来剖析狄更斯小说中象征类型及与之相关的低层文本,以及他后来对新批评做出何种突破;其次,考察他是如何受到普莱(Georges Poulet)的影响,接受日内瓦学派意识批评方法,并通过他对十九世纪和二十世纪一些诗人与小说家的讨论,体察他是如何超越普莱,成功地在美国文学批评界率先引入意识批评方法。这里将讨论其主要著作,包括《狄更斯的小说世界》、《上帝的消隐》、《现实的诗人》和《哈代:距离与欲望》等;第三,考察他的解构主义批评理论之形成过程和主要内容。通过讨论他与德里达、德曼的理论渊源关系,体察他是如何借鉴二人的批评理念,也就是,如何通过对文学作品中的语言叩问,形成他的解构主义小说理论、修辞性解读理论,以及与之紧密相关的叙事理论、地理志思想。这里将重点讨论他的《小说与重复》、《语言的时刻》、《解读叙事》、《地理志》等著作;第四,讨论他如何参与德里达与约翰·塞尔的论战,通过解读奥斯汀、德里达、德曼等人的言语行为理论,逐渐形成他自己的“文学中的言语行为”理论以及关于阅读的伦理理论。这里将重点讨论他的《文学中的言语行为》、《作为行为的文学》和《阅读的伦理》等著作;第五,通过对他就比较文学、文学翻译研究发表的相关论述文字进行互文性解读,以体察他对比较文学和文学翻译的性质和前景的看法和设想;最后,结合全球化和数字化时代人们对文学的身份出现认同危机的现状,通过其《论文学》、《土著与数码冲浪者》等相关著述以及若干访谈文字,考察米勒是如何从诗性哲学的高度对文学进行一系列本体叩问和反思,同时也讨论他如何在理论话语呈现方式上采取种种变革举措,等等。
研究重点是对米勒文艺批评思想的演进过程进行系统疏理,结合时代文化语境,考察他的批评思想形成的渊源及其发展状况,进而讨论他对时代文艺批评思想发展做出的贡献。其难点首先表现在如何有效地借鉴并合理地利用纷繁复杂、相互缠绕的诸家学术思想,将其有效地融入研究对象;其次是在对相关学术引介时,如何保持自己的独立见解;最后是在充分利用文献的基础上,针对具体个案文本进行解读时,如何避免过度诠释或欠额诠释的做法。
早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米勒几部标志性著作一经推出,立即引起欧美文论界普遍关注,不久便陆续出现一些有关他的评介文字。总的来看,早期的这些评介大多集中于他对意识批评方法的运用以及这种批评在美国文学批评界造成的影响等方面。如拉沃尔 (Sarah Lawall)在《意识批评家》(1968)中,就将米勒称作“意识批评家”,并有较多篇幅对米勒的意识批评途径进行专门介绍;到了七十年代,米勒的研究兴趣开始转向解构主义,文论界随即就有相应的介绍,如凯因(William E.Cain)在1979年11月《大学英语》杂志第41期发表文章对米勒当时的解构主义文学批评活动进行介绍;1980年温森特·莱奇(Vincent B.Leith)在《批评研究》(Critical Inquiry)6卷4号发表《侧身之舞:J.希利斯米勒解构主义批评》。此后对于米勒的介绍和讨论不断增多,尤其是到了八十年代,一些主要的文学批评著作、手册乃至百科全书都有关于米勒的介绍或他作为批评家的词条。如1980年由伦特里奇恰(Frank Lentricchia)撰写的《新批评之后》一书,就有专章介绍米勒早期批评思想的变迁问题,并谈到他在美国文论界率先引入意识批评,由此促成美国文论界在批评方法上的大转向。此后,卡勒(Jonanthan Culler)的《论解构:结构主义之后的理论和批评》(1983),阿拉克(Jonathan Arac)等人编的《耶鲁批评:解构主义在美国》(1983/1987),戴维斯 (Robert Con Davis)和席勒弗(Ronald Schleifer)主编的《修辞与形式:解构主义在耶鲁》(1985),杰伊(Gregory Jay)在所编《文学传记辞典:1955年以来的现代美国批评家》(1988)等著作中,都有专门的篇幅介绍米勒的批评思想;另外,像阿特(Berman Art)在《从新批评到解构主义》(1988)中撰有〈解构主义在美国〉,诺利斯(Christopher Norris)在《保尔·德曼》(1988)中撰有《美学意识形态与阅读的伦理:米勒与德曼》,以及伊格尔顿(Terry Eagleton)的《二十世纪西方文学理论·后解结构主义》(1986),罗里·赖安主编的《当代西方文学理论导论·后结构主义·德里达的分解理论》(1986),拉吉纳斯主编的《解构主义批评·侧身之舞:希利斯·米勒的解构批评》(1988)等,均在相关章节中对米勒的思想进行了介绍。总的来看,这些介绍侧重的主要是他的意识批评和解构主义批评理论,而且多是在时代文艺批评思潮的语境中进行观照的;特别是到了1986年,随着他的《阅读的伦理》一书推出,批评界又有了一系列专门的介绍,其中包括维尔(Gary Wihl)在 1988年《文本实践》(Textual Practice)夏季号刊发的《希利斯·米勒:阅读的伦理》一文。另外,有关米勒批评思想的阐述也见于一些访谈录,其中包括莫伊尼汉(Robert Moynihan)在其著作《最近的想像》(1986)、萨鲁辛斯基(Imre-Salusinszky)在《社会中的批评》(1987)都在附录中收有对米勒的专访;另外,还有雷奥纳多(George Leonard)1987年在《段落》(Passage)第 3期发表的专访等。
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有关米勒的介绍更多。首先,在美国有贝林德(Florin Berindean)在《比较文学家》(The Comparatist)1997年5月号发表的《希利斯·米勒:地理志》一文,介绍了米勒文艺思想的最新发展状况与特色;另外,《麦林姆韦氏文学百科全书》(1995)也收有“希利斯·米勒”的词条;同时,有关他的研究还出现在法国、罗马尼亚、阿根廷等国一些学术刊物上,这方面的研究论文、论著既有用英文撰写的,也有用其他国语言发表的,其中包括德国专门研究英美文学的杂志《英语文学研究》(Anglistik)在1995年3月第6期刊登戈培尔(WalterGöbel)的《塑造希利斯·米勒:身份的降低抑或连续的改变?》等,这些介绍与评述使米勒在世界学术范围内的影响迅速扩大;除此之外,有关米勒的介绍也见于时人编写的一些文学批评著作或手册中,如古尔灵(Wilfred L.Guerin)等人著的《文学批评方法手册》(第四版,1992)有关“现象学批评/意识批评”之章节就有关于米勒的介绍;加利(Olson A.Gary)编的《哲学、修辞、文学批评》(1994)中有对米勒的专文介绍;塞尔登(Raman Selden)等著的《当代文学理论导论》(第四版,1997)中有关“后结构主义”章节也介绍到米勒,这些介绍自然突出的是米勒作为一位批评家在美国现当代文论界的地位和做出的贡献。同时,有关米勒批评思想的介绍也见于时人对他的一些专访中,如 1995年西蒙生(Karen Margrethe Simonsen)在《段落》(Passage)杂志第20/21期刊发表了他对米勒所做专访;另外,有关米勒访谈也出现在一些电台上,如在1995年12月30日、1997年3月26日和4月16日,芝加哥电台、美国现代协会、英国BBC广播公司先后播出对米勒的采访。总的来看,九十年代的这些介绍多集中于米勒的解构主义批评思想,少数也涉及他在意识批评方面的成就,然而这些介绍大都停留于表面,缺少对他的思想发展脉络和学术思想渊源的全面梳理,或是均限于对其讨论的特定时段而侧重于某个时期的思想介绍。
新世纪伊始,这种现象开始有所改观。2005年,沃尔弗雷斯(Julian Wolfreys)编选了一部《米勒读本》(J.Hillis Miller Reader),分五个专题从五十年来米勒发表的论述中精选出作品22篇,同时在相关栏目中收有欧美批评界对米勒理论的回应文章13篇;另外,还有编选者的长篇序言和访谈录,对米勒的文艺思想进行了较为集中而深入的介绍,较清晰地再现了米勒批评思想的全貌。2010年,艾蒙·多恩(éamonn Dunne)出版一部《希利斯·米勒与阅读的可能:解构主义之后的文学》(J.Hillis Miller and the Possiblities of Reading:Literature After Deconstruction),该书意在以负责任的方式对米勒提出的相关问题作出回应。这些问题包括:何为好的阅读?人们如何知道阅读某一文学作品是否准确?对于米勒而言,究竟何为“好的”的阅读?如果米勒是对的,而好的阅读并不经常出现,这又是为什么?等等。2013年,多恩又出版了一部《现在阅读理论:跟米勒做好阅读初阶》(Reading Theory Now:An ABC of Good Reading with J.Hillis Miller),该书由米勒本人作序,沃尔弗雷斯(Julian Wolfreys)写跋。米勒称该书是一部关于他著作介绍的“机智、细腻和有洞察力的小书”,它主要从米勒中期的著作中抽出一些常用术语,以26个字母顺序排列并加以介绍,是一部了解米勒文论的基础性介绍读物。然而,迄今就米勒文艺批评思想开展专题研究在欧美尚属薄弱环节。
米勒的批评理论最初被介绍到汉语学界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首先在港台学界,米勒的英文著述不断地被有关学者大量引述;随后,他的一些文章也被翻译成汉语,这些连同对他做的一些专访,陆续在台湾的《淡江评论》、《中外文学》、《当代》等杂志刊登。另外,有关米勒的解构主义翻译研究也出现在《翻译学研究集刊》上,特别是在1991年9月,《中外文学》第20卷第4期还辟为“米勒专号”,刊登了米勒一些论文汉译和台湾学者若干有关批评文章和访谈录,其中就包括单德兴译的《跨越边界》,杨明苍译自韦思特(Grant Webster)的《文学传记辞典》中之《关于米乐》,王宏图译的《重复的二种形式》,张锦忠、余慧珠合译毕斯(Donald Pease)撰写的《米乐:另一种维多利亚人》,陈英辉撰《米乐论哈代》,李有成撰写的《阅读伦理中的政治》,以及单德兴的《米乐访谈录》等;1993年,《中外文学》杂志第22卷第2期为“文化研究与教学:第十七届全国比较文学会议专号”,其中刊登了单德兴的一篇《析论米乐的文化批评观》;同时,米勒的一些学术专著在台湾也有翻译出版,其中最典型的有单德兴等编译的《跨越边界:翻译·文学·批评》(1995)。该书译自米勒的New Starts:Performative Topographies in Literature and Criticism(《新的开始:文学与批评中的践行地志》,1993),该书除含“跨越边界:理论之翻译”、“时间的地志:福克纳的《押沙龙,押沙龙》”、“地志的道德观:论史蒂文斯《基韦斯的秩序理念》”四章外,还有编译者的长篇“序言”以及他于1993年对米勒做的一个访谈录,针对米勒不同时期文艺批评方法的发展情况进行了详细介绍。
中国大陆学界最早接触米勒的批评思想同样是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当初,米勒是作为一位后结构主义者介绍进来的,并出现于一些现当代文论著作和论文中。如张隆溪的《二十世纪西方文论述评》(1986)、马驰的《叛逆的谋杀者》(1990)、王岳川的《后现代主义研究》(1992)、盛宁的《二十世纪美国文论》(1994)、朱立元主编的《当代西方文艺理论》(1997)等,分别介绍了米勒的解构主义批评思想;另外,也出现王逢振撰写的《“耶鲁四人帮”之一:希利斯·米勒》这类专文。如果以1998年为界,此前属于初步的研究阶段。因限于篇幅,这一时期所讨论问题的深度和广度仍然有限,米勒也因此在中国文论界影响甚小。此后,随着他的五部著作陆续被译成中文:《重申解构主义》(郭英剑等译 1998)、《解读叙事》(申丹译 2002)、《土著与数码冲浪者———米勒中国演讲集》(The Indigene and the Cybersurfer,易晓明译 2004)、《文学死了吗》(秦立彦译2007)、《小说与重复:七部英国小说》(王宏图译2007),特别是随着他多次来华参加学术会议或发表演说(仅1988年至2012年间,在中国所作讲座就有三十多场),并在中国的多所大学兼任教职,其学术思想的影响也在中国日益扩大;同时,文论界加强了对米勒的研究,这些主要集中在他的解构主义小说批评思想、小说中的重复观以及叙事批评理论等方面;另外,也有人分别从翻译、伦理、哲学等维度对他的著作和相关思想进行论述。总的来说,这些研究或是停留在泛泛的介绍上,或是流于单个问题的讨论,或是过分地强调他的解构主义批评思想,而且也像米勒所说的“‘在中国有关我观点的各种教材’过于强调了所谓‘解构’的消极面”。从中还很难概览米勒批评思想发展的全貌。这中间讨论得最多的又是他的《小说与重复》、《解读叙事》两部著作,以及自《重申解构主义》一书中译出的部分论文,其中就包括《作为寄主的批评家》等。这里,由于研究者掌握的文献仍十分有限,或是有碍于立论的视角,还少有对米勒的文艺思想发展的渊源及演进过程做系统深入地讨论,特别是对他早期与新批评、意识批评之间关系的梳理仍未有过。
进入二十一世纪,国内开始出现有关米勒研究的专著,包括肖锦龙的《意识批评、语言分析、行为研究——希利斯·米勒的文学批评》(2011)、申屠云峰与曹艳的《在理论与实践之间——J.希利斯·米勒解构主义文化管窥》(2011)、秦旭的《J.希利斯·米勒批评研究》(2011),前者分别从意识批评、语言分析和行为研究三个维度展开讨论,后二者主要从解构主义维度解析米勒的文论思想,但这些著作对米勒从发展的视角对文学进行全面思考的论述仍十分有限。正是这些欠缺和不足,为新时期的米勒文艺批评思想的研究拓展了空间。
研究者首先尝试通过社会历史学的批评途径,以米勒为研究个案,结合他的文艺思想之渊源与发展过程进行全面梳理。在研究过程中,将这位批评家的理论思想放在时代文化语境内进行观照,考察他的思想形成过程。在此,既探讨渊源与影响,又分析特质与差异,还要研究米勒作为一位文学批评家对时代文艺思想发展做出的贡献。
其次,运用诠释学的方法,结合具体的思想主题,对米勒的文艺思想进行细致入微地阐发。在此,借鉴新批评理论注重文本分析的方法,通过互文性的文本阅读,也就是通过个案文本的细读,并在共时和历时层面展开比较研究,以考察米勒文学批评观念的内在特质以及他的批评思想发展与时代文艺思潮之间的关系。
最后,还参照现象学、解构主义、文化研究、言语行为理论、伦理批评等领域的相关批评原理,将米勒的文艺思想置于跨学科、跨语言、跨文化、跨国界的语境内进行观照,对他的文艺批评思想进行多维度、多层次的阐析,以体察他对现当代文学批评事业做出的贡献。
研究者就米勒的文艺批评思想展开全景式研究,在国内尚未有过同样的选题。其创新点是在充分占有文献的基础上,运用“他者”的眼光去洞察特定西方文艺批评家的思想发展轨迹。在这一研究过程中,首先从历时的维度来考察批评家的思想发展中的继承问题;其次,是从共时的层面将批评家的文艺思想与时代相关思想相互比照;同时也讨论他为当代文艺批评事业做出的贡献。而这种深入细致的研究,对于增进人们对批评家的全面认识,拓展我国外国文艺研究思路,丰富研究方法,并对我国当前外国文学教学与研究等提供方法论上的借鉴,无疑都具有深远的意义。
注释:
1 在一次访谈中,米勒说:“我生长在基督新教的家庭,但我的家庭并不是那么严苛或清教徒式的。新教所教给我的是:最重要的经验也许就某个程度来说是私人的,如果我还敢用那个过时的字眼的话。新教主张: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牧师;精神的经验是你自己独特的经验。十七世纪的新教徒自传强调隐私,也强调一个观念——经验可以是独特的或奇怪的;强调差异的重要性(the significance of the different)。我在那个传统中所学的,也许跟我开始研究文学时的兴趣有关——我的兴趣在于特殊的文学作品中的特异和无法概括的奇怪”(见单德兴2001:271-272)。
2在米勒的文论中,“修辞性阅读”与“解构批评”常换用。不过,近些年来,他更倾向于使用“修辞性阅读”一词。
Lentrichia,Frank.1980.After the New Criticism[M].London:Metheun&Co.Ltd.
Miller,J.Hillis.2002.On Literature[M].New York:Routledge.
Miller,J.Hillis.2005.Literature as Conduct[M].New York:Fordham University Press.
Wolfreys,Julian(ed.).2005.The J.Hillis Miller Reader[C].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金慧敏,2005,《媒介的后果:文学终点上的批评理论》[M]。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
单德兴,1995,国立编译馆主译,《跨越边界:翻译·文学·批评》[M]。台北:书林出版公司。
单德兴编著,2001,《对话与交流:当代中外作家、批评家访谈录》[C]。台北:麦田出版社。
希利斯·米勒,2015,“解构性阅读”与“修辞性阅读”——致张江[J],《文艺研究》(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