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的悬置,文艺的聚焦
——《现代》杂志“现代美国文学专号”翻译活动研究

2018-03-05 22:53刘叙一
外语与翻译 2018年1期
关键词:专号文学性译介

刘叙一

复旦大学/上海商学院

1.引言

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国的文学产生总是被自觉地归于五四启蒙变革精神的延续。该时期的翻译研究多被遮蔽于主流的意识形态之下,剥离于动态的社会语境之外,缺乏对翻译动机、翻译选择、翻译策略、读者接受及影响的专门考量。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个对美国文学集中介绍的期刊专号,《现代》杂志五卷六期的“现代美国文学专号”秉承着杂志主编新兴、自由、创造及多元的译介立场,宏大的文学格局与眼光,强烈的时代印记,对现代美国文学进行了系统而又完整的译介。专号虽然处在杂志整体运营的末期,由施蛰存与杜衡共同主编的《现代》杂志还是能够坚持最初的办刊宗旨,杂志的译介活动也始终坚持文学本位的立场,努力引导读者回归文学性,认识文学本质,提高文学审美能力。从杂志一直以来翻译活动的立场来看,主编、出版方及杂志的核心译者群在各类翻译活动中达到了均衡和统一,这种融合性尤其体现在“美国文学专号”中。

杜衡从三卷一期开始和施蛰存一起主编《现代》杂志,先前由于“第三种人”的论争,使得杂志被外界认为是“第三种人”的大本营。由于施蛰存的坚持,在刊物的译作选登和创作征集中还是维持了原先其独立主编时的基本立场(董丽敏2007:174-183)。从一开始的“非同人”普通文学杂志形象的推出,到前期不造成任何一种文学上的倾向,到中期得到了大部分中国现代优秀作家的稿件赞助,到施蛰存选译作品时一直坚守的文学立场,到杂志后期《文学》等同类杂志的竞争下,依旧高唱文学赞歌的《现代》杂志还是显得独树一帜1。出版方现代书局一开始从商业角度考量杂志的定位,希望杂志与当下政治没有任何瓜葛及风险。书局老板张静庐主张杂志不能成为政治党派小集团式同人杂志的立场也与主编施蛰存的初衷不谋而合。而双方想要偏离政治党派与纷争,同时又对当下政治不失关注的想法使得杂志成功地以“新型综合性文学月刊”的姿态在上海的出版业脱颖而出。杂志在中期获得张天翼、魏金枝、巴金、瞿秋白、沈从文等风格各异作家的稿件赞助,又有前期稳定的“水沫同人”、《新文艺》、《无轨列车》中有着共同文艺追求的译者群的支持,加上编者的审时度势,杂志一直以来都巧妙地构建着自己的核心立场(李洪华2007:155-160)。

2.译介动机

为了深入考察杂志中的翻译活动,笔者选择了《现代》杂志的“现代美国文学专号”作为研究对象。该专号是继《小说月报》“俄国文学研究”和“法国文学研究”之后中国现代期刊史上规模最大的外国文学刊号,全刊历时3个多月,由30多个工作人员进行筹备。专号一共400多页,规模庞大、体系完备、组织周密,堪称上世纪三十年代专刊之最。主编及专号主要编辑施蛰存之前一直认为在现代中国,除了美国的左翼作家辛克莱(Sinclair Lewis)、苏联的无产阶级作高尔基(Maksim Gorky),国内的读者对二十世纪文学,尤其是战后文学的系统了解非常缺乏(施蛰存1934:834-838)2。而对于这几位作家的作品,革命文学论者和左翼文人也无暇认真思考其理论的深刻性3。当时的译者们总是片面地选择与中国社会形势、与他们内在意识形态需求相契合的部分进行翻译,在“一切文艺都是宣传”的翻译立场下,忽视文学作品的审美特性与艺术技巧。他们接受西方文论所带有的主观性误读,使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文学翻译与创作呈现概念化、公式化的倾向。而以《现代》杂志编者施蛰存为代表的专号译者群对所翻译作品的文学性因素表现出极大的热情和追求。主编在安排译介前也拥有了足够清醒的文学译介思路,这种追求与译者的文学观念一致,也与整个杂志所倡导的翻译表现形式基本相符。对作品文学性的重视,对带政治色彩的左派的回避,大致构成了专号译介的基本出发点,专号体现了明显的译介倾向性。在导言中,编者论述了专号的创办源流、意义以及选译缘由。他们承认对外国文学进行集中译介的灵感是来源于《小说月报》,但是《小说月报》之后,对于外国文艺的译介是没有系统,也是没有计划的。因此,《现代》杂志愿意承担起这个艰巨任务来使得中国文艺可以和世界文艺的发展潮流同步。由于杂志的总体立场是多元系统地译介外国文学,编者在肯定《小说月报》对具有现代性特征的苏联文学的译介外,便首推具有创造性、自由性和独立性的美国文学(林祥2003:121)4。编者认为在各民族的现代文学中,除了苏联之外,便只有美国可以十足地被称为“现代”的(施蛰存1934:834-838)。在他们眼中,美国是一个新的民族,它有新的环境和新的文学元素,同时也是推动新兴先锋文艺的摇篮。而且美国文学在创作上的自由是其飞速成长的前提和保证。为了向读者展示在自由环境下创作的文学成果,编者在专号上安排了各种倾向的文艺理论和文学作品。专号对美国文学独特之处的强调充分反应了其对美国文学现代性和文学性的重视。另外,他们认为选择“美国文学”来进行介绍的原因和意义在于美国是世界上一个新兴的国家,它的历史虽短,但它却正引领着世界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的趋向,而且提倡“自由的”、“创造的”、“多元化”的美国精神。美国左翼文学的发展没有按照苏联的那种固有模式发展,而是勇敢地创造自己的东西。对美国左翼文学模式独特性的强调无疑体现了编者试图通过引介美国左翼文学创作手法来摆脱受苏联及日本无产阶级创作模式影响的中国左翼文艺创作。美国那些有别于苏联模式的文学创作及文艺理论不仅为中国左翼文学,而且为整体的文学生态注入了异质之音。专号所选译的所谓“左翼”作品,与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左翼”概念不同,施蛰存等人始终是从文学性的视角来看待这些作品的。他们并不是想借美国的左翼文学作品来抗议社会,刺激人心,他们只是从文学活力的角度认可美国左翼作家作品,强调他们对艺术技巧的包容性,其特有的文学观等。编者和译者自身也积极反思当时流行的无产阶级创作的艺术特征,且编者很有预见性地提出美国在整个世界格局中的重要地位,并且提出苏联、美国都是很具“现代”性文学特征的观点。在选译作品过程中,主编施蛰存有意识地安排并设定了几位对美国文学相当熟悉并有过经验的译者进行翻译。赵家璧当年曾对美国作家斯坦恩(Gertrude Stein)、海明威 (Ernest Miller Hemingway)、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等进行过研究 ,也写过评价文章,并在《现代》上读到很多日本新感觉派作家和法国后象征派诗人的译作,受到施蛰存个人艺术倾向和审美观点的影响和鼓励,为专号撰写了《美国小说之成长》,系统地介绍美国小说发展的历程(赵家璧1984:36)。施蛰存还专门邀请和辛克莱有过长期信函往来并译过其三部作品的钱歌川来介绍作家。梁实秋也应施蛰存之邀,为专号译介白璧德(Irving Babbitt)及其人文主义,全面介绍和评介其人其思想。同样,得知叶灵凤对海明威特别偏爱,其作品也受海明威很大的影响,编者请叶灵凤来介绍作家并翻译其作品。从出版商的角度来看,现代书局老板张静庐在杂志的基本立场上与施蛰存保持一致,当时施蛰存将辗转到其手中的鲁迅《不可忘却的纪念》一文是否刊发交由张静庐定夺,因为舍不得鲁迅这篇杰作被扼杀,他最终决定发表。除去商业上的考虑,张静庐始终认为对于出版杂志来说,有着比利益更重要的意义存在,这便是一个文化工作者对于引导读者回到文学本身以及对于民族社会文学文化构建的关怀与思考。于是在选译过程中从基本的作品传递上升到文学性的建构,出版商与编者之间达到了契合。

3.译介内容

那么“美国文学专号”究竟译介了哪些作家作品?从翻译作品的题材选择而言,专号秉承了杂志一直以来的强调文学审美性而搁置作品政治功利性,淡化译介活动的社会功能而强调文学的艺术性的立场。编者始终贯彻着杂志翻译活动的基本方针,即由文学趣味各异的译者群来介绍多元的作家作品,避免介绍一种倾向的文学,永远将文学本身作为选译的首要标准,坚持文学范围的纯粹性,确保翻译活动中文学性的传递。从文学形式、文体风格及文化层面来看,专号内容主要包括“美国文坛概观”、“美国三大文艺潮流理论研究”、“美国作家研究”、“四大体裁作品选译”、“一战后美国杂志编目”、“美国作家小传”及“美国文艺杂话”七个板块的内容。这些译介内容共同构成了专号译文的文学性内涵和审美意蕴。为充分考虑到美国文化的多元性和融合性,编者选译譬如城市文学、中代作家的怀旧文学、边疆文学、美国格调文学、非裔美籍作家作品、地方风土人情小说等兼具文学魅力与新鲜情调的作品,且这些作品在文字上、内容上和写作手法上都能代表美国独特的民族风格。关于文本的选择,编者有着一分为二的策略,只翻译那些符合他筛选标准的,他所认可并喜爱的,而不是盲目追从大流。专号译介的部分作家和作品在美国并不热门,可见选译的标准并不是以译语国家的文学标准来衡量的,他们更加注重文本的文学性的体现。比如对辛克莱的译介,先前《小说月报》上1929年和1931年赵景深分别介绍过他的小说,得诺贝尔奖的舆论,并刊登了他的图像,国内读者对其也有了相当的认识。专号重译辛克莱原因除了作家属于近代美国已有成就的三大中代作家之一以及美国第一个获得得诺贝尔奖的作家之外,编者得知译者钱歌川和作家有过书信往来,又翻译了他三部小说,恰好译者也喜欢美国文学,再加上作家早已为中国读者所熟知,杂志还在同期介绍过他要做州长从政的新闻,所以特别安排。译者提到作家从浪漫主义诗人到现实主义创作风格的转变,以及社会主义、科学主义和达尔文进化论对其创作的影响。文章强调了作家对艺术形式,对技巧权能的重视。译者借辛克莱的观点来强调艺术作品独特的审美性,而编者又透过这篇译文来凸显杂志及专号对于文学作品艺术性的强调。这也是虽然对辛克莱的译介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已达到高峰,其作品到了《现代》还是被重译的重要原因。此次重译辛克莱,译者还突出其有别于其他作家的特质——他是一位重要的写实主义者,是近代美国生活最忠实的记录者。他小说中的人物也是有别于他人,是被忽略的一个群体——那些彷徨的中等人。译者还特别提到,如把作家的左倾因素抛开,他就是美国式作家的代表。这种将政治因素暂时放置在一旁,而突出其文学性的译介手段一直以来都是杂志所倡导的。随后杂志还选译了作家的小说,让读者体会其美国式的叙事方式和独特的人物主题和选材。通过对作品取材及叙述方式的肯定,译者和编者将译作的亮点聚焦于文学性之下,吸引读者的阅读。作为文化中介者,编者及专号的译者们企图向世人展示美国文学巨大的包容性与张力,在选译过程中对于美国现代文学主题的借鉴和挪用,或是对文章结构、人物心理以及城市文明题材的探索,也是对当时国内文学日益单一化、政治化的反拨和对文学本质的倡导和回归。如果说启蒙现代思想是《小说月报》的译介初衷的话,《现代》之于外国作家作品译介的立足点则有了明显的变化。在这种变化中,其“文学性”立场得以构建。

4.译介策略

专号对选译作品文学性的强调不仅体现在翻译动机和翻译内容上,还体现在翻译策略上。译介者如何站在自己的译介立场、文学观念和审美倾向上,修改、强化或遮蔽译介的对象,作品的社会性开始让步于文学性。译者对作品叙事方式、语言内在节奏、修辞手法及细节的把握和传达是文学审美和翻译的关键,在译文中文学性的传达则需要译者介入意义生产的过程。专号在译介方式和策略上,主要分为四个方面的关注:对文学性的强调,关注原作写作的时代背景,对写作技巧的重视以及强烈的读者意识。而施蛰存本人,身兼编者、译者和创作者三重身份,更是直接参与了翻译活动,其在专号副文本中的话语安排,对现代美国诗抄的翻译和对现代美国作家的介绍便是其对专号翻译活动的直接赞助。编者或译者在这些副文本中正确引导阅读、有方向性地推荐,对所选译的作品有着清楚的定位和来源、重要性等说明。如果说在《无轨列车》和《新文艺》时期施蛰存等人的译介活动是急于融入世界文学队伍的焦灼之情,那么到了《现代》时期,如何回到文学本身,如何客观地欣赏和评价外国文学则是他们在编辑选译时考虑的重点(张生2009:72-79)。哪怕是对政治极为敏感的苏汶对帕索斯(John Dos Passos)的解读也是注重其创作中文学性的体现,详细介绍了作家在文学形式上的三种尝试(施蛰存1995:180-182)5。文章首先回顾了二十世纪世界文学中各种新技巧的尝试以及作家乔伊斯(James Joyce)的广泛影响,用乔伊斯后期转向的怪诞风格,来引出最后是帕索斯用合理的革新形式,来书写有意义的文学内容。此篇译介文章介绍了作家把时事插入到各个片段中的“新闻片”和把20世纪美国伟人传记也插入作品的手法,指出这些皆是其在文学形式上的新的尝试。紧接着译者介绍帕索斯在第三人称客观叙述中夹入的众多第一人称主观回忆的“影戏眼”技法,译者评论这是作家最大胆,也是最受人非难的一种文学技巧。在介绍完这几种新形式和新技巧后文章提到作家在上世纪三十年代美国的巨大影响力,并很早就由“迷惘的一代”变为思想激进的左翼作家,并得到左翼作家辛克莱等人的高度评价。译介者苏汶高度肯定帕索斯打破旧形式的束缚,开启了写实主义创作的新方向。苏汶还肯定地指出,失败悲观情绪在其作品中占着绝对优势并影响着他的创作。在同类译介文章中,赵家璧在讨论美国小说时也提到了帕索斯,赵家璧同样认为帕索斯把写实主义深入了一层,而且把美国的文学当作成了一种民族产物来看,他是连接殖民地文学和独立的美国文学的桥梁。可见无论是政治敏感性极强的苏汶,还是相对客观的译者赵家璧,都对美国作家作品进行了较具文学性的解读(金理2006:103-104)6。帕索斯的创作既反映了当时的社会问题,又采用现代主义的某些技法,在这个层面上,是值得专号大力引介的。施蛰存亲自翻译的《现代美国诗抄》可以和邵洵美的《现代美国诗坛概观》互相参照阅读。邵询美对现代美国诗坛状况作了一个基本性的介绍,对当时具有代表性的诗人进行理论流派上的梳理,并抒发自我的文学观。施蛰存选译自《现代美国诗抄》的三十首诗歌,全部属于现代诗,几乎含纳了美国上世纪二三十年代诗坛上具有代表性的诗歌创作。他们的诗风是代表着美国现代诗歌的走向,且诗人们都是各具特点的。诗抄一共选译了十二个诗人共三十首诗,其中罗威尔(Amy Lowell)、桑德堡(Carl Sandburg)、庞德(Ezra Pound)、杜立特尔(Hilda Doolittle)、弗莱契(John Gould Fletcher)等都属于典型的意象派诗人(耿纪永2009:76-83)。译者向读者展示杜立特尔古希腊神话题材诗歌中极具现代风格的创作手法;门肯(H.L.Mencken)作品中弗洛伊德思想及象征主义的印记;意象主义六诗人之一的弗莱契诗作中浓厚的东方色彩;芝加哥诗派成员,以语言俏皮辛辣著称的马斯特(E.L.Masters)诗中城市生活阴暗面的揭露;杂志二次译介的劳威尔,把中国、日本的诗歌技巧引入英语诗中,以独特的方式全面表达生活在当时美国社会的痛苦经历。译者还关注那些被大众所忽略的诗人,充分认可其诗歌的艺术性,比如蒂斯代尔(Sara Teasdale)和凯尔默(Joyce Kilmer)等。纵观施蛰存在《现代美国诗抄》的翻译策略,可以发现他较为关注诗人艺术风格的多元化,创作维度的张力和诗艺风格的变化,并从多个方面尽力向读者呈现原诗的文学面貌,并着眼于译作在接受文化语境下的新阐释。读者能够从译文的前言后记中看出译者和编者观点的一致性,即非常接近“文学”本身,他们也会在这些副文本中引出各自的文学观点,从而带入杂志整体的文学主张。他们所倡导的文学观念并不是当时现实语境所需要那种“文学”,是根据自己的审美爱好翻译作品,并进一步融会贯通于他们自己的创作中去(李欧梵2001:138)。对于文学的艺术价值与趣味,杂志始终是突出表现的。例如凌昌炎在译介福克纳时就非常注重对其写作技巧的分析。译者提到福克纳在叙述故事时候会将对话心理描写拼合在一起,把许多片段重新组织成一个新鲜的个体,其故事结构会在无计划中体现出一个计划。译者认为其作品不但在形式上、故事结构上和思想上都是美国的产物,还代表了上世纪三十年代在战后疯狂世界中挣扎着的现代人的悲哀。凌昌言将福克纳小说与人类文明的发展联系起来,道出了现代人的“现代心”。文章既介绍福克纳小说出现的背景和其在世界文坛上的地位,又简略概述其作品和创作特点,让中国的读者及时体会其意识流创作的特点。虽然对于福克纳小说主题着力表现罪恶和意识流小说这个方面,凌昌言给出了自己的肯定。译介者对其创作主体却并不欣赏。这种客观的“译述”方式打破上世纪二十年代对异域文学一味尊崇和肯定的读者的阅读习惯与价值观念,以文学性为核心重构译述及翻译规范。凌昌言(1934:1002—1009)还认为福克纳小说技巧的不断尝试是他在文学创作上不断突破的主要原因。这个论点在当时是很富有创造性的。译者从作家第一部作品中对于形式的新尝试开始分析,从其作品中观点的变换,布局的错杂,叙事上的蒙太奇试验到接下来一部小说中将过去和现在完全粘合,隐匿主角,充分运用侧面写法,再到细微的心理分析,译者并不是从传统的主题、环境、人物、故事等角度去评价其小说创作,而是非常关注作家是怎样进行小说创作中不同手法的变换和尝试,在分析时还紧密结合现代读者的要求和期待。这种把作家主体如何写作纳入到文学评论范围里的批评方式也是极具现代文艺特征的。加上当时的海明威、福克纳等都只是美国文坛上的新人而已,对其译介充分说明编者们的“时髦”。专号中的文学评论始终从文学语言的更新、话语形式变革、主题与时代的关系等角度加以分析,坚持文学本质是任何时代文学作品评价的唯一标准。这种文学评论方式体现译介者的美学趣味是具有现代意义的,杂志编者对文学评论的选译也是具有现代视角的。他们从作品思想的丰富性和文学形式的蜕变更新的解读中来肯定作者作品的时代和文学价值,同时也显示出杂志的文学观念从传统的反映论到存在论的转变。

5.结语

基于对专号70余篇译作的统计、比对和分析,笔者认为专号对译作“文学性”的突出表现,引导读者回归文学本质是《现代》杂志构建其翻译活动的主要途径。杂志关注文学作品的特性时也重视作品产生的文化背景。这是贯通本土文学和外国文学的一种选择,是消融了期刊的社会性,凸显了其文学性的翻译实践。杂志不仅在译介姿态上多元并包,还突破了传统意识形态下文学功利性的倾向,尽管这种姿态在红色的上世纪三十年代则是不合时宜的。杂志长远的立足点,是对中国文学前途与发展的关心以及回归文学本身的一种寄寓与设想,这种寄寓与设想也呼应了杂志《创刊宣言》中的“凡文学的领域,即本志的领域”的宣言。在当时的杂志出版与接收过程中,编者的导向和读者的反应是非常重要的两个因素。在编者的引导下,在译介外国文学的标准与评判尺度上,杂志特别注重文学性的体现,其文学性的追求较多体现在作品中的新题材的发现,新视角的切入以及新技巧的运用,突出文学的创新精神,同时也不忘联系现代与传统,关心我国的文学现状等方面。总之,从翻译文学性的角度,重新审视这段翻译行为和历史,对现代文学,尤其是期刊翻译文学研究也是一种丰富和补充。

注释:

1从《现代》发表的作品看,鲁迅、茅盾、郭沫若、沙汀、艾芜、田间、冯雪峰、叶紫、巴金、老舍、郁达夫、叶圣陶、沈从文、王统照、戴望舒、李金发、林徽因、穆时英、周扬、丁玲、夏衍、何其芳、艾青、张天翼、郑伯奇等都在刊物上发表过许多在中国现代史上产生过较大影响的文学作品。如茅盾的《春蚕》和《故乡杂记》,老舍的《猫城记》,郭沫若的《离沪之前》,郁达夫的《迟桂花》,巴金的《海底梦》,沙汀的《土饼》,艾青的《阳光的远处》等等。刊物确实得到了大部分中国现代优秀作家的稿件赞助,称得上是“中国现代作家的大集合”。

2施蛰存针对这种情况在当时就发出了以下的感慨:“我们的读书界,对二十世纪的文学,战后的文学,似乎除了高尔基或辛克莱这些个听得烂熟了的名字之外,便不知道有其他名字的存在”(施蛰存1934:834-838)。赛珍珠曾经提到:“美国的普罗作家并不很多,因为美国是民主政治,所以辛克莱等在美国并不及他们在中国和俄国那样受重视和欢迎”。(章伯两1934:891-898)

3“美国为世界最富强之国,而输入我的文学作品,除辛克莱而外,实在没有什么可记述的”(王哲甫1972:264)。据统计,截止1934年底,辛克莱的15部作品都有汉语单行本,其中不少作品多次再版,有些作品还出现了一本多译现象。这些左翼作家的作品成为各大期刊争相译介的焦点。1933年创刊的《文学》月刊几乎每期都涉及到美国文学,除了译介惠特曼之外,还兼及赛珍珠、奥尼尔、海明威等,但关注重点却是辛克莱、德莱赛、高尔德等左翼作家。1934年创刊的《译文》杂志,重视左翼文学是其显著特点。该刊对美国文学关注较少,除了赛珍珠和欧·亨利,主要译介的依然是辛克莱、德莱赛、杰克·伦敦、休斯等。1934年创刊的《世界文学》中美国文学占很大比重,但它的关注重点与前两份杂志完全一致。(张宝林2014:72-79)

4施蛰存曾提到:“当年《现代》杂志的立场,就是政治上标举左翼,文艺上是自由主义,但并不拒绝左翼作家及作品,因为我们的现代派,就是不采用以前旧的传统”。(见林祥 2003:46-47)

5施蛰存曾提到:“杜衡极度关心时事,在加入编务后,《现代》的政治色彩愈加强烈”。(施蛰存1995:180-182)

董丽敏,2007,文化场域、左翼政治与自由主义——重识《现代》杂志的基本立场[J],《社会科学》(3):174-183。

耿纪永,2009,《现代》、翻译与文学现代性[J],《同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76-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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