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砚凌
诗话目录,既是诗话研究的基础,亦是诗话研究的成果,在诗话研究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及重要的价值。蔡镇楚《诗话学》设“诗话文献目录”一节,首次将诗话目录作为研究对象加以分析讨论。本文通过全面整理诗话目录,并进行分类研究,讨论其内容与特点,以凸显诗话目录在诗话研究中的功能与价值。
诗话目录可分为三类:古籍书目中的“诗话”目、诗话丛书目录及专门性的诗话目录。
自欧阳修《六一诗话》诞生后,诗话创作兴起,诗话整理也随之展开,北宋时期便诞生了中国第一部诗话总集——《诗话总龟》。此后,大型诗话汇编相继出现。其编撰方式主要有三种:一是汇集诗话著作,形成诗话丛书,如何文焕《历代诗话》,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清诗话》,郭绍虞《宋诗话辑佚》《清诗话续编》,台静农《百种诗话类编》,周维德《全明诗话》等;二是从诗话著作及其他著作中辑录诗话材料编为诗话总集,如阮阅《诗话总龟》,胡仔《苕溪渔隐丛话》,魏庆之《诗人玉屑》,萧华荣《魏晋南北朝诗话》,蒋祖怡、张涤云《全辽诗话》等;三是既收录诗话著作,又辑录诗话文献,并“以人为目”形成断代诗话类编,如吴文治主编的《宋诗话全编》《辽金元诗话全编》和《明诗话全编》等。其中,部分诗话总集和诗话类编中附有引用书目。如《诗话总龟》前集与后集均著录所引书目,共计200种;《魏晋南北朝诗话》卷末附“正文引书目录”,共计47种。但此类“引书目录”与“诗话目录”性质不同:“引书目录”所示为诗话总集的材料来源书目,其中所列除诗话著作外,多为含有诗话文献的史料或笔记小说等;“诗话目录”中所列书目则全为诗话著作。因此,诗话总集或诗话类编中的“引书目录”并不能视作“诗话目录”。
而作为诗话著作汇编的诗话丛书,其目录则与诗话目录性质相近,可为诗话目录整理与研究提供参考,如何文焕《历代诗话》目录著录南朝梁至明代的诗话书目27种;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目录著录唐代至明代的诗话书目29种;《清诗话》目录著录清诗话书目43种;郭绍虞《宋诗话辑佚》目录著录宋诗话书目35种;《清诗话续编》目录著录清诗话书目34种;周维德《全明诗话》目录著录明诗话书目91种;杜松柏《清诗话访佚初编》目录著录清诗话书目22种;《古今诗话丛编》目录著录宋、元、明、清诗话书目41种;王道荣《古今诗话续编》目录著录宋、明、清诗话书目36种;张寅彭《民国诗话丛编》目录著录民国诗话书目37种;台静农《百种诗话类编》目录著录南朝梁至清代诗话书目100种;蔡镇楚《中国诗话珍本丛书》目录著录宋代至民国诗话书目66种;新近出版的陈广宏、侯荣川编校《明人诗话要籍汇编》目录著录明代诗话书目50种。诗话丛书目录的价值与其编撰目的和方式相关,从以上所列诗话丛书来看,其编撰目的主要有三个:第一,对传世诗话的校勘,如《历代诗话》《历代诗话续编》等;第二,对已佚诗话的辑佚编订,如《宋诗话辑佚》;第三,对诗话著作的选编,如《中国诗话珍本丛书》《明人诗话要籍汇编》。由此可见,诗话丛书的编撰是基于一定目的而进行的诗话著作选编,其目录在全面性和完整性方面有所不足,因此作为诗话目录来说,价值有限。
蔡镇楚在撰写《诗话学》一书时,“尚无一部专门性的独立于‘集部·诗文评类’的诗话文献问世”。随着诗话整理与研究的深入,专门性的诗话目录相继出现。
历代诗话书目有如胡怀琛所著《诗的作法》一书中的“旧诗话的目录”,先著录何文焕《历代诗话》、丁福保《历代诗话续编》和《清诗话》中诗话著作100种,再著录三本诗话丛书中未见的宋至近代诗话著作54种;台湾学者宋隆发所编《中国历代诗话总目汇编》共著录现存诗话丛刊20种,六朝唐代至民国诗话639种;蔡镇楚编《中国历代诗话书目》,收录诗话千余部,但未刊行,无法知其具体内容;刘德重、张寅彭所著《诗话概说》中的《历代诗话书目》,收录南朝梁至清末的诗话著作共计1 100余部。
断代诗话书目中宋代诗话目录有郭绍虞《宋诗话考》的目录,上卷为现尚流传的诗话著作42部,中卷为部分流传或本无其书而由他人纂辑而成的诗话著作46部,下卷为有其名而无其书或知其目而佚其文,又或有佚文而未辑的诗话著作51部。明代诗话目录的整理情况在陈广宏、侯荣川《关于明诗话整理的若干问题》一文中已有详细梳理:蔡镇楚《石竹山房诗话论稿》中《明代诗话考略》收录明代诗话170部;台湾学者连文萍的博士学位论文《明代诗话考述》考察现存明代诗话144种、已佚者137 种、由后人纂辑者37种;朱易安《明代的诗学文献》一文中著录明代诗话136 种;陈广宏等则在前人基础上,将现存明代诗话增至200余种,已佚诗话增至160余种。清代诗话目录整理则更为完善:吴宏一《清代诗话知见录》著录清代诗话346种,“1995年同一年里发表的蔡镇楚《清代诗话考略》、张寅彭《清代诗学书目辑考》、蒋寅《清代诗学著作简目》,三人都将清人诗话的数量增加到了七百数十种”,“张寅彭《新订清人诗学书目》著录存世诗话目录993种,蒋寅《清诗话考》著录存世诗话目录966种,又另编亡佚诗话目录503种,二者合计共达1 469种,这是迄今为止收清诗话书目最多的”。专门性的诗话目录既是诗话创作繁盛的见证,亦是诗话文献整理成果的体现,此类目录最突出的价值就在其准确性与全面性,是诗话研究开展的基础。
以上是对现有诗话目录的大致梳理,三类目录各具特点和价值。其中,古籍目录中的“诗话”目体现了古代目录学家对古籍分类标准、古籍性质的认知;专门性的诗话目录编撰的目的和最大的价值都在于搜罗完备;而丛书目录虽能体现编者对诗话著作的版本选择、校勘之功及对诗话著作的价值判断,但在完整性上却略有不足,只能作为诗话目录的参考和补充。鉴于古籍目录中的“诗话”目及专门性诗话目录的重要价值,下文将对这两类诗话目录加以分析讨论。
通过以上梳理,可见《脈望馆书目》《玄赏斋书目》《徐氏家藏书目》《绛云楼书目》的“诗话”类实际包括了与诗相涉的诗学著作。
而《澹生堂藏书目》对于诗文评著作的立目方式与以上四本目录书有所不同,它综合文体和形态为诗文评著作立目,分为“文式文评”“诗式”“诗评”和“诗话”。这类立目方式较之前四本目录书更为细致,其将“诗话”与其他诗学著作区别开来。《澹生堂藏书目》的“诗话”类共收录著作43部,其中以“诗话”为名的著作就有39部。余下的四部著作,有两部是关于骈文的,分别为王铚《王公四六话》和谢伋《四六谈尘》,另外两部则是范梈《木天禁语》和周履靖《骚壇祕语》,其内容多与诗法相关。
《澹生堂藏书目》关于诗学著作的归类存在不够严谨的问题。比如,“诗式”类收录著作37部,其中约有21部著作以“诗格”“诗式”“诗法”“诗学”为名,可知“诗式”类应是收录与诗的法度、规则相关的诗学著作,但其中却有钟嵘《诗品》和计有功《唐诗纪事》。《诗品》“品古今五言诗,自汉魏以来一百有三人,论其优劣分为上中下三品”,计有功《唐诗纪事》“于唐一代诗人或录名篇,或纪本事,兼详其世系爵里,凡一千一百五十家”,皆非专门谈论诗格、诗法之作,相较之下,更应分别归入“诗评”类和“诗话”类。而《澹生堂藏书目》的“诗评”类收录著作16部,其中4部以“诗评”为名,6部为诗论著作,如胡应麟《诗薮》,程元初《名贤诗指》等。从“诗评”类的名称和所收书目来看,主要是收录评诗、论诗的著作。但其中却有李贽《骚坛千金诀》,按孙小力所考,此书分为“诗辨、诗体、诗法、考证、诗议、诗有三体、诗有四格、诗有四练、诗有五忌、诗有八病、诗准绳、诗口诀、唐人句法、宋朝警句、风骚句法诸目”,可见这是一本有关诗法、诗格的著作,应归入“诗式”类。另外,“诗评”类还收录了叶盛《秋台清话》、单宇《菊坡丛话》等,这些著作虽不以诗话为名,但其内容、体例与诗话相似,如《菊坡丛话》多以记事为主,“采古今论文之语,编次成帙,分二十六门。凡论诗者二十四卷,论四六者一卷,论乐府者一卷”,此类著作,应归入“诗话”类。
尽管每个类目的诗学著作收录标准存有问题,但《澹生堂藏书目》的立目方式显示了这样的观点:诗式、诗评、诗话为不同的诗学类型。
《中国丛书综录》的“诗文评类”分为历代之属、郡邑之属、诗话文话之属及辞赋课艺之属。虽然有“诗话”这一类目名称,但实际上并未单独为“诗话”立目。除了“辞赋课艺之属”专门收录关于诗、赋、四六、词、文等文体作法的著作,其他三个类目的著作属性有所交叉。“历代之属”和“郡邑之属”是收录有明显时代特征和地域特征的诗文评著作,其余的诗文评著作归入“诗话文话之属”。但在“历代之属”和“郡邑之属”,也有诗话、文话著作,如“历代之属”收录了劳孝舆《春秋诗话》,胡凤丹《采辑历朝诗话》,尤袤《全唐诗话》,孙涛《全唐诗话续编》等诗话著作,“郡邑之属”收录了赵知希《泾川诗话》,张道《全浙诗话刊误》,戴璐《吴兴诗话》等诗话著作。因此,《中国丛书综录》实际上是借“诗话文话”之名代指除诗文作法以外的诗文评著作。
《丛书集成初编目录》诗文评著作分为诗学、诗话、作诗法、文话、文体和作文法。“诗学”类收录了8部著作,分别是唐庚《文录》、周密《浩然斋雅谈》、王构《修辞鉴衡》、赵执信的《谈龙录》和《声调谱》、翟翚《声调谱拾遗》、翁方纲《小石帆亭著录》、王士禛授和何世璂述《然灯记闻》。从这8部著作的内容来看,很难断定“诗学”类的收录标准。其中《文录》《浩然斋雅谈》和《修辞鉴衡》3部著作所讨论的对象是诗、文、赋等多种文体,而《谈龙录》《然灯记闻》则主要涉及诗歌的理论和作法,《声调谱》《声调谱拾遗》《小石帆亭著录》又主要讨论诗歌声律。所以这里“诗学”的含义,既非古代学者所认为的作诗的技艺与方法,亦非当代学者所认为的关于诗的学问。只能大致做出以下推断:《丛书集成初编目录》将不以诗话为名,内容并非专门论诗或是内容、体例与诗话一体不符的归入了“诗学”类。因此,《丛书集成初编目录》的立目方式实际上与《中国丛书综录》相似,“诗话”类收录除“作诗法”外的诗学著作。
《国立中央图书馆善本书目》的诗文评类分为“文评之属”“诗话之属”“总义之属”,其分类依据大致是与文相关归入“文评”,与诗相关归入“诗话”,论及多种文体归入“总义”。
通过以上对古籍目录中“诗话”目的考论,可以发现,编撰者对于诗话一体的看法是混乱的,界定是模糊的。诗话的界定,诗话的收录标准是诗话研究开展的起点,尽管不少学者对以上问题展开讨论,但至今仍存争议。古籍目录中的“诗话目”具有两点价值:第一,如同蔡镇楚所说,“‘诗话’终于冲破了‘文史类’与‘诗文评类’的分类目录体系的藩篱,获得了独立于‘诗文评类’的文学地位”;第二,展示了编撰者对于“诗话”一体的不同观点,为诗话界定提供参考,“诗话”是如《脈望馆书目》《玄赏斋书目》《徐氏家藏书目》《国立中央图书馆善本书目》所示,指一切与诗相涉的诗学著作,或如《中国丛书综录》《丛书集成初编目录》所示,指除作诗法以外的诗学著作,还是如《澹生堂藏书目》所示,指与诗法、诗评并列的一类诗学著作。
随着诗话研究的深入,专门性的诗话目录整理也在不断地完善之中。尽管有的诗话目录未见其完本,如宋诗话目录、明诗话目录,但随着断代诗话研究的发展,无论是断代诗话目录或是历代诗话目录都将趋于全面和完整。鉴于目前学界关于专门性诗话目录整理和研究所取得的成果,本节将不再对专门性诗话目录进行单独考论,而是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对其特点加以总结。
专门性的诗话目录具有以下三个特点:
第一,专门性的诗话目录是诗话研究成果的组成部分,无论研究历代诗话或是断代诗话,首先要确定研究对象和研究范围,而诗话目录便是研究对象和研究范围的具体体现。如历代诗话目录,大多都是编者诗话研究论著的附录,胡怀琛在《诗的作法》一书中整理“旧诗话目录”,是因为“中国古代关于诗学原理、诗歌史及作诗法的话,大概都包括在诗话里”;刘德重、张寅彭所编“历代诗话书目”是作为其诗话研究论著《诗话概说》的附录;蔡镇楚的《中国历代诗话书目》亦是伴随其为诗话立说而诞生的。因此专门性的诗话目录既是诗话研究的基础,亦是诗话研究的成果。
第二,专门性诗话目录的全面性和完整性的实现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学者们不断地进行补充与完善。就目前的研究成果来看,断代诗话目录的完整性高于历代诗话目录。以明代诗话目录为例,目前较为完整的明代诗话目录应由陈广宏等学者所整理,尽管目前未见“明诗话全目”的全貌,但陈广宏、侯荣川在《关于明诗话整理的若干问题》一文中阐明了明诗话全目对于明代诗学文献整理的重要性及目前“明诗话全目”的大致数量,并评述了诸多学者在明代诗话目录整理上的成就和贡献;邬国平《试论清诗话目录学研究——读蒋寅〈清诗话考〉》一文对吴宏一、蔡镇楚、张寅彭、蒋寅等学者对清诗话书目的整理、考订工作做了详细梳理。由此可见,专门性诗话目录的整理既是重要的,亦是不易的。
第三,专门性诗话目录的编撰者对诗话目录的编撰方式、选录标准都有所规定和论述,因此不必通过考论其内容了解相关信息。如陈广宏、侯荣川在《关于明诗话整理的若干问题》中讨论了明代诗话搜集范围的把握及对诗话标准的认识,提出明代诗话普查的方法,并明确诗话标准应取其广义,也就是“将诗话的概念实际拓展至目录学‘诗文评’类目中的论诗部分”;蒋寅在《清诗话考·自序》中提出该书“用‘诗话’涵括清代全部诗论、诗法、诗格、诗评著作”,且详述编撰过程和编撰体例。因此,专门性诗话目录的整理和研究是同步进行的。
专门性诗话目录既是诗话研究的基础性成果,显示了诗话整理与研究的现状,亦为诗话研究提供参考,显示了诗话创作与发展的情况。鉴于专门性诗话目录所具有的双重性质及重要价值,对其整理与研究应进一步地深入。
蔡镇楚提出建立“诗话文献学”学科,其“核心内容是诗话文献和诗话书目”,“作为目录学,它的主要职责在于研究诗话目录的编辑、形成和发展概况,把握其特点和运用它的途径和方法,为全面而系统的诗话研究奠定坚实的基础”,以上论述已大致概括诗话目录的功能和价值。具体来说,诗话目录具有以下三方面的功能:第一,诗话目录是“诗话文献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它既是诗话文献学的研究对象,如通过以上诗话目录的考察,可知整个诗话目录的发展概况,亦是诗话文献学的研究成果,如专门性诗话目录的整理便是当前诗话文献学研究的主要内容。第二,诗话目录“得便寻检”的基础功能为学习诗话、研究诗话提供了便利。诗话学习者通过诗话目录了解诗话著作,以此进入诗话的知识殿堂;诗话研究者通过诗话目录查阅诗话著作的作者、版本、馆藏信息,并可了解某一时代诗话创作的整体情况或是历代诗话创作的发展情况,为诗话研究提供方法和工具。第三,诗话目录“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功用为诗话研究提供了参考。诗话本体论研究是诗话研究的基础,但目前诗话本体论研究中的某些问题,如诗话的界定、中国诗话与中国诗学的关系等还存有争议。部分学者取诗话之广义,将诗话泛化为诗学,部分学者则坚持诗话拥有自身的特点,是中国诗学的一种形态,并不能将二者等同。诗话界定是诗话研究的起点,其决定了诗话的研究范围,也将影响诗话研究的诸多结论。通过文中对古籍中“诗话”目以及专门性的诗话目录的考论,可知诗话目录几乎包含了编撰者对于诗话一体及诗话起源、流变的看法,可为诗话研究者提供参考,有利于诗话研究更加深入地开展。
鉴于诗话目录的诸多功能与价值,一方面中国历代诗话目录亟待更为全面地整理,另一方面在诗话研究中应注意对诗话目录的有效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