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对巴赫金学派文论的译介、研究与对话
——外国文论本土化研究案例之一

2018-02-25 18:10
关键词:学术界巴赫金小说

张 冰

(北京师范大学 外文学院,北京 100875)

国际学术界巴赫金有过三次“被发现”的经历,横跨60年代、70年代和80年代。这三次被发现都在国际学术界掀起巨浪狂潮的同时,也在我国学术界产生了持续深远的影响。巴赫金具有多重身份,是一位思想家、哲学家、美学家、文艺理论家、语言学家、符号学家等。如果从80年代算起,则巴赫金进入中国也已经历时40年之久了,但如果从国内学术界最初知晓其名算起,则巴赫金的名字早在上个世纪50、60年代,就已经被我国学术界所知,而这也正与巴赫金初次被发现的时间吻合。虽然巴赫金的名字早已为我国学术界所知晓,但真正大规模地引进和译介、评论和研究其学术思想和理论成果的,却是90年代。

根据《中国俄苏文学研究史论》的叙述(第十六章:“新时期巴赫金文艺思想研究”),将巴赫金引进中国的第一人是夏仲翼。而引进、介绍和研究最力的,则非钱中文莫属。而钱中文之研究巴赫金,则又是“奉”钱钟书先生之“命”而为之。“可见钱钟书也是我国巴赫金研究的推动者之一”*陈建华主编:《中国俄苏文学研究史论》,重庆出版集团 重庆出版社,卷二,2007年版,第128页。。在各方面人士的推动下,80年代我国的巴赫金研究,主要集中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和复调小说理论方面。《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第一个全译本(白春仁、顾亚玲译,1988)在普及和宣传巴赫金复调小说理论方面,功不可没。钱中文在1983年由中国社科院与美国美中交流学术委员会联合举办“中美双边比较文学讨论会”发表的论文《“复调小说”及其理论问题——巴赫金的叙述理论之一》,“拉开了以复调小说理论为中心的巴赫金研究的序幕”。1989年,《外国文学评论》先后刊登了以巴赫金复调理论为题的三篇文章,有黄梅的《也谈巴赫金》、钱中文的《误解要避免,“误差”却是必要的》、张杰的《复调小说作者意识与对话关系——也谈巴赫金的复调理论》。这三篇发表于同年不同期的文章,围绕“什么是复调小说”展开论述,题目集中,标志着复调小说研究的深入。此期研究的第二个重要主题,是巴赫金的小说时空观和文艺美学观问题。晓河发表于1988年《外国文学评论》第2期的文章《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关于艺术时间研究的思考》,以及其发表于《苏联文学》1989年第4期的文章《苏联文学的艺术时间研究》,都同样把巴赫金视为苏联文艺学中艺术时间“流派的鼻祖”[注]陈建华主编:《中国俄苏文学研究史论》,重庆出版集团 重庆出版社,卷二,2007年版,第132,135,135页。。

80年代在研究趋向兴盛的同时,译介工作也为更加深入广泛的研究奠定了基础。张杰、樊锦鑫译《弗洛伊德主义批判》(1987)、李辉凡、张捷译《文艺学中的形式主义方法》,加上上文所说白春仁、顾亚玲所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巴赫金的著作开始陆续被译介到中国学术界。巴赫金小组成员的著作,即上文所提到的梅德韦杰夫的《文艺学中的形式主义方法》,沃洛希诺夫的《弗洛伊德主义批判纲要》,除了张杰、樊锦鑫译本外,还有汪浩、佟景韩译本。除原著外,学术界对于国外研究文章和著作的介绍引进,也做了许多有益的工作。如干永昌所译卢那察尔斯基的文章,熊玉鹏所译《巴赫金论“复调小说”》、君智译《巴赫金生平及著述》、何百华译《托多罗夫谈巴赫金》,也在学术界引起很大反响和广泛注意。

90年代是巴赫金研究成为我国学术界“显学”的时期。开过两次巴赫金学术思想研讨会,出版了若干部巴赫金学术思想研究专著。研究和反思中国接受巴赫金思想的历程并对研究成果进行总结评估的文章,博士论文以及译著等,纷纷面世,掀起国内巴赫金研究的一个小高潮。在译介和综述方面,出版了《巴赫金全集》和影响同样广泛的《巴赫金传记》。由钱中文先生主编之《巴赫金全集》六卷本(1998),大大早于“西方学界”①。而基本代表了“西方学术界对巴赫金思想学术的理解”的《巴赫金评传》,由美国学者凯特琳娜·克拉克和迈克尔·霍奎斯特合著,由语冰翻译,在我国出版后,引起很大反响。该著堪称“迄今为止西方最权威的一部巴赫金研究专著”。“这部著作的特色是引入多种理论、概念来阐释比较巴赫金的学说,具有一定的理论深度和广阔的学术视野。这部传记对巴赫金理论思想的评析,对其意义的揭示,在国内学者的研究工作中,起了不小的指导和影响作用,成为国内巴赫金研究者必不可少的参考书目。”①此外,佟景韩主编之《巴赫金文论选》(1996)由于选材精审而具有较高普及率。张杰编《巴赫金集》(1998)虽然因为刚刚面世就恰逢《全集》出版而冲淡,但其价值仍然是以巴赫金研究为职志的学者所不可忽视的。除了以上所述各类原著的译本、选本外,我国学术界对于国外学术界巴赫金研究文章的引进和介绍,也成为90年代的一大“亮点”。国际巴赫金研究界一些知名学者的名字,就是此时被介绍进我国的,如托尼·本奈特、克里夫·汤姆逊、格雷厄姆·佩奇、托多罗夫等人的文章,也借助于翻译之手,介入中国巴赫金研究的这场国际化对话中来。

90年代同样也是我国巴赫金研究成果辉煌的时代。凌继尧(《美学和文化学——记苏联著名的16位美学家》)、刘康(《对话的喧声》)、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西方美学通史》)、周宪(《二十世纪西方美学》)、彭克巽(《苏联文艺学学派》)等,都程度不同地涉及巴赫金思想研究。钱中文先生为《巴赫金全集》撰写的长篇前言《理论可以是常青的——论巴赫金的意义》,甚至可以认为是学界进一步深入研究巴赫金学派学术思想的指南和向导。他发表于同期的文章(《难以定位的巴赫金》、《巴赫金——一个命运独特的思想家》)也是研究巴赫金学派很有价值的资料。90年代对于复调小说的研究和80年代比,有了更加深入的发展。张杰的《复调小说理论研究》(1992)、涂险峰的《复调理论的局限与复调小说发展的现代维度》(1999)、晓河的《文本·作者·主人公:巴赫金叙述理论研究》等,都是这一时期值得关注的重要文章和论著。

90年代的巴赫金研究成果丰厚,但主要还集中在对原著的阐释、解读和介绍方面,虽然如此,学界已经开始采用“平行移植法”,将我们所掌握的巴赫金学派的研究方法、立场和观点,运用在该派学者尚未来得及涉及或不宜涉及的领域,在更加广泛的领域,检验其理论的实践品格和分析价值。而在此之中,一种外来的理论也就开始了其逐渐被“本土化”的历程。

复调小说概念的引入,当年曾经引起俄国陀思妥耶夫斯基研究领域的创世纪革新,成为嗣后的研究者万难绕开或规避的一个研究里程碑。但是,在国际学术界,复调小说理论也是引起争议最大、议论最多、迄今仍难以大致趋同的一个学术难题。复调小说来源于复调音乐,查百度百科,复调音乐是指一种“多声部音乐”。作品中含有两条以上独立旋律,通过技术性处理,和谐地结合在一起,这样的音乐就叫做复调音乐。巴赫金借鉴了音乐学中的“复调”概念,用以描述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叙事特征,这种开创性研究的确别开生面,独辟蹊径。但也颇有人不以为然,认为实际情形可能和巴赫金的概括相反,真正具有复调精神和对话性的,是托尔斯泰,而非陀思妥耶夫斯基,因为后者擅长采用的恰好是所谓“独白体”。此外,国际学术界也针对“复调小说论”提出了另外一些意见。无论如何,复调小说概念的引入,为小说叙事研究开辟了新的路径和全新视角。因此,无论怎样,把复调小说概念移用来分析其他未被巴赫金学派所涉及的作品,无疑会为小说诗学研究开辟一方新天地。90年代迄今,大批涌现出来的学术论文,便以平行移植法运用巴赫金的复调概念,分析中外各个时代的经典名著。例如,刘新萍《另一种声音——谈莫泊桑(项链)的“复调”倾向》就对莫泊桑的这篇名著做了全新的解读:女主人公并非为了虚荣而付出年华的代价的女子,而是一位敢于弥补过失、承担责任、顽强韧性的美丽女子。此外,张德明对于西方经典名著《荒原》、范一亭对于莎士比亚戏剧的复调解析也都值得关注。前者是采用这一视角分析一部西方现代名著,后者则是把复调概念应用在诗歌这种异类体裁身上。涂险峰则以卡夫卡为例,说明有些作家并不符合巴赫金复调模式,与巴赫金复调的强调对话相反,卡夫卡却是一个以“面壁独白”为叙事特征的孤僻作家(《复调理论的局限与复调小说发展的现代维度》)。

实际上,我国学术界很早就注意到,和复调概念紧密联系的另外一个巴赫金学派的核心概念,就是对话(体、思维、意识)。实际上复调在巴赫金的著作里,仅仅只是个比喻,而任何比喻都是不完美的和有缺陷的,而采用比喻并非目的本身,目的是引出对话概念。也可以说,复调对应的是巴赫金的诗学观,而对话则联系着巴赫金的哲学观,即巴赫金“以‘对话’为核心,思考了人的本质生存状态的对话理论”。对话本身原本只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种语言交流现象,但被巴赫金赋予了广泛的内涵。在他那里,对话是一个哲学概念,它既是语言的本质所在,也是人类思想的本质所在,甚至就连人的自我存在本身,也处于一种对话语境下,因此,也是一种对话。总之,这是一种多元思维模式的理论,也是“一套以对话为核心,充满张力的理论体系”[注]陈建华主编:《中国俄苏文学研究史论》,重庆出版集团 重庆出版社,卷二,2007年版,第141,180页。。

中国学者同样也很早就看出巴赫金对话主义里所包含的“哲学因子”。早在发表于1990年的文章《巴赫金:语言与思想的对话》中,赵一凡就认为复调小说其实是一种组织对话的模式。1994年,董小英出版了她的第一部专著《再登巴比伦塔——巴赫金与对话理论》,是国内采用叙事学视角研究“对话性”的重要成果之一。在该书的批评部分,作者试图采用巴赫金的复调和对话概念,来分析一些西方现代作品,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比较令人信服地证实:巴赫金的理论标尺,不仅适用分析19世纪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经典,也适用于分析20世纪现代主义文学经典,这就实际上跨越了把这两个时代分割开来的“楚河汉界”。此期,对巴赫金对话理论表现出学术兴趣的,还有张柠、白春仁、王钦锋、程正民、蒋原伦、吴晓都、张杰等。众多学者从其所掌握的对话理论出发,将其应用于比较文学学科建设、中国文论话语的转型、中国当代文艺理论建设、文艺学、文艺批评实践、话语分析等领域。对话视角的采用极大地丰富了我们对于语言本质的认识,促进了语言哲学的深层发育、揭示了语言和人的意识的同步成长的秘密,从而将对话界定为人的存在的本质本身。

曾军的《接受的复调——中国巴赫金接受史研究》(2004)从标题就可以断定,是一部以巴赫金理论学说中国本土化为宗旨的研究专著。作者在书中以探讨巴赫金理论对中国当代文论转型等的意义,巴赫金思想对中国当代现实主义诗学、形式美学、后现代文化诗学、文学研究等方面的影响,做了系统的梳理①。确实,在新时期改革开放以来的文坛,鉴于文革期间文艺界百花凋萎,文论不是失语便是沦落成为粗暴的贴标签和打棍子的现象,包括巴赫金理论在内的西方文论的大规模引入和介绍,为我国文坛打开了一扇窗,令人不由得会有清风扑面的感觉。陈建华在《俄罗斯人文思想与中国》里指出:巴赫金理论进入中国后,对我国当代文艺批评产生了深远影响。“对话、复调、狂欢等术语已广泛渗入中国当代文艺学的话语建构中,为研究者和批评家们频频使用,显示出在巴赫金理论的影响下中国学者研究方法和思维的转换。”[注]陈建华主编:《俄罗斯人文思想与中国》,重庆出版集团,重庆出版社,2011年版,第86页。作者继而指出,当代学者,如著名文艺理论家钱中文、童庆炳、王元骧,都在其理论话语中积极倡导一种对话观。钱中文所倡导的“交往对话的文学理论”,也是用对话主义来为中国文论建设服务。童庆炳将“对话”看作是“重建新文化形态的战略”。王元骧则提倡以对话精神来促进中西文论对话和融合。孙绍振认为中国文学理论发展已经从西方文论独白走向中西文论对话。程正民则主张“通过对话建立开放的文艺学”。然而,证明巴赫金学派的理论概念业已经由我国文学理论家富于创造性的工作,不但渗入,而且参与了我国文论的实际理论建设,则最鲜明的例证,莫过于我国学者自己的“现身说法”。杨义在其所著《中国叙事学》中坦承:他在此书中采用了巴赫金取证经典建构理论的方法,从而得以使自己开辟了卓有成效的文学研究新思路。

按照陈建华的观点,当代中国文学兴起的一种新的批评模式——对话体批评——也有赖于巴赫金思想对中国的传播。他列举了由陈平原、钱理群、黄子平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三人谈》、陈思和与王安忆的《两个69届初中生的即兴对话》等。此外,在诸多文学及学术刊物上开辟的对话体批评专栏,也属于此列。

巴赫金在诗学建设方面提出的狂欢化概念,也成为中国学者进行诗学研究和文化研究中非常有效的分析工具。在巴赫金的诗学研究中,狂欢化是一个非常有效的分析工具。巴赫金是在其《拉伯雷和他的世界》(学位论文)及其修订版本《弗朗索瓦·拉伯雷的创作和中世纪及文艺复兴时期民间文学中的诙谐文化》中,表述其有关狂欢化的思想的。应当指出,这部巨著的出版问世,在国际学术界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彻底更新和颠覆了以往人们有关中世纪的传统认识。在狂欢化研究方面,夏忠宪做出了比较重要的贡献。其博士学位论文《巴赫金狂欢化诗学研究》(2000),是国内第一部系统的狂欢理论专著,于国内的巴赫金研究“具有开拓的意义”。该著首先从历史角度系统梳理、追溯狂欢化的渊源和演变,从体裁角度剖析狂欢化文学的重要特征(内在结构),最后揭示狂欢化诗学对于文学、文化、哲学、美学、方法论等的多重启发意义。此书不但长于介绍巴赫金的本体理论,还自觉应用狂欢化理论,平行移植地用以解读《红楼梦》,借以证实这一理论对于分析中国经典文学的适用性,因而在方法论上颇具有启发意义。

学术传承有多种形式,有顺接,也有逆接。顺接是“顺着说”,“逆接”是逆着说。这有点像是同义反复,但实情如此。顺接是传承,逆接也是一种传承,而且在多数情况下,“逆接”反而会是学术传承、继往开来的常态。在中国巴赫金研究界,经历过巴赫金有关狂欢化理论的系统引入和介绍之后,学界面临的更多的问题,恐怕主要就是如何应用狂欢化的理论和实践思维,去分析和解读中国乃至世界各国各个时代各个流派的文化和文学现象了。在这方面,如前所述,也是我国学术界学者们可以大有可为之处。此文中笔者仅随便例举若干篇文章以达管中窥豹之效。

修倜在其论文《狂欢化理论与喜剧意识——巴赫金的启示》[注]原载《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1年5月第40卷第3期,第90-92页。、苏晖《巴赫金对西方喜剧美学的理论贡献》、曾耀农《喜剧影片与狂欢化理论》、龙溪虎、王玉花《论巴赫金狂欢化理论的喜剧精神》等,都对巴赫金狂欢化理论所蕴含的喜剧精神做了深入揭示,狂欢化式的“笑”的双重性,其世界观中对于世界的相对性的认识等,都成为构成喜剧精神的基础,从某种意义上,甚至可以说揭示了喜剧的本质。这就从学理层面上揭示了喜剧的本质,深化了我们对于喜剧的文艺学认识。

在当今中国学术界和文学界,狂欢化差不多是所有引进的巴赫金理论概念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语词。而当今一个概念的使用频率,有个重要指标,就是看其是否出现在网络上,因为当今之世,网络已经成为一种重要的传媒工具和信息平台。网络业已成为当代文论研究和批评的重要阵地,而网络批评业已在多方面表现出巴赫金所言的狂欢化意义。当今网络批评简直就是一种“前所未有、空前巨大的狂欢现象”[注]陈建华:《俄罗斯人文思想与中国》,重庆出版集团 重庆出版社,2011年版,第90页。。巴赫金的“狂欢广场”在网络上变身为“比特广场”,二者同样表现为万众齐聚、千人共时、自由平等、摒弃等级、彼此戴着面具进行多元对话。在这样的场合和氛围下,人们反而都能畅所欲言,无所顾忌。当然,狂欢化式的“笑谑”,如巴赫金所言,是一个与常人心目中常识的世界相反的世界,那里既定的秩序被打乱了,天地颠倒了,上下紊乱了,官方的冠冕堂皇被江湖的相濡以沫所取代,在这个“虚拟的世界”里,人们敢于蔑视权威,蔑视正统,解除束缚,释放压力,但“网络批评语言的‘下身化’也同样满足了广场狂欢在肉欲的放逐中尽情宣泄欲望、颠覆神圣的目的”[注]陈建华:《俄罗斯人文思想与中国》,重庆出版集团 重庆出版社,2011年版,第91,170,109页。。

放眼当今中国文坛,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巴赫金及其学派的理论概念,已经成为当今中国文论中使用频率很高、范围很广、生命力强盛的外来文艺学概念。在新时期引入自俄罗斯的文学思潮和流派中,可以与巴赫金学派在这方面相抗衡的,恐怕只有俄国形式主义与之不相上下。在当今中国的小说理论中,巴赫金的小说理论对于审美空间的开辟,已经被大量引进,成为作者观察小说现象不可或缺的审美视角。巴赫金关于小说体裁的特殊性、小说与民间文化的关系、小说中如何处理对话问题、小说的时空体等问题的论述,启发一代代的小说研究者开掘小说的审美空间和审美潜力,从而滋长出新的学术增长点。

巴赫金学派的理论学说,对于我国文艺理论的建设所起到的作用,更是不容置疑的和成效显著的。从80年代以来,西方各种文艺思潮的潮水般的涌入,使中国学界大开眼界,一种前所未有的方法论热、文学观念热应运而生,同时,这种现象也对文学理论自身的发展提出了更新的要求。在这样的形势下,如何引入外国文化中的有用部分,用以激活本土文化进行创新式发展,是个问题。在此关头,钱中文先生作为国内最先引入巴赫金学派的重要学者,率先提出对于巴赫金理论要“开采、吸纳和创新”,要汲取巴赫金的对话思想,用于中国文论的重新建构。创造来源于对话,创造有待于对话。进入90年代以来,中国文坛开始大量运用包括巴赫金学派在内的“对话主义”,来为建设中国文论服务。巴赫金的对话理论是借助文学话语表达的一种哲学观,是对苏联文化专制主义的一种针砭,也是对一种理想的文化境界的憧憬和召唤。“这与中国当代语境下的知识分子心态十分吻合。正是两者的相通之处,使钱中文钟情于巴赫金的对话和复调理论,将之融会于对中国文艺理论现代化建设的思考。‘文学理论——走向交往对话’既是他坚定的价值立场,也是他对文艺理论发展的殷殷期望”①。

巴赫金的理论进入中国后,仿佛迎来了她的第二次生命期,借土还阳,老树生花。狂欢理论、对话主义、复调小说、时空体、体裁诗学……等概念,给似乎久矣沦落入失语状态的中国文学批评,带来了春风春雨和“活水”。本文限于篇幅无法展开论述,只能“只取一瓢饮”地略举一二,已见全豹。正如陈建华所述,自从巴赫金的复调小说引入后,采用复调小说分析先锋派小说家马原、刘索拉的文章,纷纷面世。90年代对话狂欢理论全面登场,巴赫金的理论术语迅疾成为文艺批评中的核心关键词,其出现的频率令人震惊。当时文坛盛行的新写实小说、新历史主义文本、身体写作等,都纷纷挂靠在巴赫金的理论上。在批评家笔下,池莉小说具有“复调与变奏”特点,王小波的创作是“狂欢化的历史传奇”,莫言小说《檀香刑》是“历史与话语的狂欢”,余华的小说叙事是“梦魇中的狂欢”,卫慧小说创作是“狂欢过后的虚无”,金庸小说也成为“复调语言营造的诗学狂欢”,总之,“巴赫金理论似乎为剖析小说世界风格各异的审美特质提供了无限丰富的话语资源,并且带来多重启示,使批评者们抑制不住运用激情的‘狂欢’”①。

当然,凡此种种,也仅仅是“冰山一角”,远远不足以勾勒巴赫金学派理论在进入中国语境后,在与一种传统文论的创造性对话中,所滋生和衍生出来的新的理论形态的全貌。这类现象的复杂性在于,它不是纯粹的接受、吸纳,而是在创造性阐发的基础上,以本土资源为依据进行的一种再创造。这种理论形态只能产生在一种理想的对话语境下,时代和使命,都在呼唤这种理论和批评形态的出现。

读者已经注意到,本文通篇都采用了巴赫金学派这样的说法,的确,这种说法在国内学术界此前尚未见到过。笔者在去年出版的一部有关巴赫金和俄国形式主义的论著中[注]张冰:《巴赫金学派马克思主义语言哲学研究》,北京师范大学出版集团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7年5月版。,已对这一问题做了详尽阐述。该书同样也属于巴赫金理论传到中国后被本土化的产物之一,而在国际巴赫金学派研究界,仍然不失为中国学术界的一种声音。该书的理论贡献主要有:一是经审慎研究和甄别,得出结论:鉴于著作权(问题牵涉到巴赫金名下三部主要论著的著作权争议)是个无法获得解决的问题,故此,以巴赫金学派命名该学派的理论成果是符合历史事实的办法。由于本文篇幅问题,这个问题笔者更愿意在下一篇文章中论述。而在此文中,大部分地方的行文仍写作“巴赫金”,是因为话语涉及的,是国内学术界在此著出版前的学术界状况。敬请学人见谅。前不久,笔者该著荣获中国外国文学学会教学研究分会2018年优秀科研成果特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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