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是现代杰出的散文大家,他的散文风格素朴俊逸,语言洗炼清丽,长于平淡素雅中出奇,极富真情实感。郁达夫曾这样评价朱自清的散文:“他的散文,能够贮满一种诗意。”短小的散文篇幅中,贮满的是诗意,蕴蓄的是真情。而写于1924年初春的《绿》,便是其抒情散文中很具代表性的一篇,散文情景交融,诗意盎然,特别是作者在文中运用多种抒情途径,让从未见过梅雨潭的读者也能爱上这一潭碧澄的潭水,给人以美的感受,美的熏陶,美的想象。
运用修辞手法,特别是灵活运用多种修辞手法,不仅能使文章富有文采,而且能使文章具有独特的内在气韵,更好的传达出作者想要表达的感情,架起作者与读者间的桥梁,从而引起读者强烈的共鸣。
《绿》在描写梅雨潭的绿时,灵活运用了一系列的修辞手法:反复,由“那醉人的绿呀”始,也由其终,是间隔反复。这里反复修辞的运用,刻意强调梅雨潭绿醉人的特点,由此突出了作者对梅雨潭绿的深深喜爱之情。比喻,“那醉人的绿呀,仿佛一张极大极大的荷叶铺着”。将眼前一潭的绿,喻成“一张极大的荷叶”,梅雨潭的绿是盈满我们双眼的,广袤博大的。“她松松的皱缬着,像少妇拖着的裙幅;她轻轻的摆弄着,像跳动的初恋的处女的心;她滑滑的明亮着,像涂了‘明油’一般,有鸡蛋清那样软,那样嫩,令人想着所曾触过的最嫩的皮肤;她又不杂些儿法滓,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却看不透她。”这里又将梅雨潭的绿比作“少妇拖着的裙幅”,随风拂起的绿色微波,就像是爱美的少妇摆动的褶皱裙幅,这是形态的旖旎;比作“处女的心”,梅雨潭的绿就像是纯洁的少女的心,那是梅雨潭绿的纯粹,绿的毫无杂质,无比可人;比作“温润的碧玉”,梅雨潭的那种绿,就像是一块碧澄澄的玉石,色泽浓淡相宜,润了人的眼,入了人的心,丽质丰韵。对比,“我曾见过北京什刹海拂地的绿杨,脱不了鹅黄的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旁高峻而深密的‘绿壁’,重叠着无穷的碧草与绿叶的,那又似乎太浓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水又太暗了。”自古以来,文人墨客在什刹海,在虎跑寺,在西湖,在秦淮河,留下了多少赞誉它们的千古佳句,但作者却用“淡”“浓”“明”“暗”四字,让它们在色泽上逊了梅雨潭的绿一筹。设问、反问,“我将什么来比拟你呢?我怎么比拟得出呢?”设问反问的修辞格,强调的是梅雨潭的绿无可比拟,是因为太美,这是对梅雨潭绿的极致的赞美。
比喻、拟人的运用,生动形象,精美绝伦,使梅雨潭如在眼前;而反复、排比、对比、反问、设问的运用,则起到了强调的作用,强调梅雨潭绿得奇异无比、美丽无比、醉人无比、可爱无比,更强调作者对那一潭绿的热爱和赞美是真情实意,使读者与之共鸣。
铺陈最初来自于《诗经》中的“赋”,是一种直书其事,反复叙说的写作手法,就是明明可以用一句话说完,却偏要反复去说,起到强调的作用。朱自清在《绿》中描绘梅雨潭的绿时,善用铺陈手法,层层递进、步步深入,将梅雨潭美丽可人的特点展现在读者的眼前,向读者传达着对梅雨潭的挚爱深情,显情谊之真诚,化腐朽为神奇。
文章以“我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开头,给整篇文章确定了感情基调,并且在读者心中设置了一个悬念:为什么会惊诧于梅雨潭的绿?接下来作者并未急着公布答案,而是写梅雨瀑花花的水声,梅雨瀑的外部形态,梅雨瀑飞溅的水花和高踞山间凌空而立的梅雨亭,对梅雨潭只是点到即止。这是作者所施的欲擒故纵的艺术手法,使设置的悬念疑惑进一步加深。之后当梅雨潭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读者会一下顿悟到:梅雨瀑、梅雨亭的美,都是为了衬托梅雨潭的绿之美。作者浓墨重彩地描绘梅雨潭绿的美,给读者铺展开一幅旖旎多姿的梅雨潭的绿色画卷。最后,“我不禁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与文章开首句子基本一样,只是在“惊诧”之前加了“不禁”二字。显然,这是首尾呼应,首尾圆合,但加了“不禁”二字,是在显示这是作者在行文过程中,对梅雨潭绿的认知程度的递升,是对其情感的层层递进。这种在铺陈中传达的情感,让读者感受到是出自内心的喜爱,是真诚的,是有力道的。
铺陈手法的巧妙运用,层层递进、步步深入,作者情感一次又一次递升,竭力展示给读者的是潭比瀑美,亦比亭美,而梅雨潭的绿更美,一幅绝美的绿色画卷便展现在眼前,那是作者对梅雨潭绿的真诚热爱和赞美。
中国文学作品历来注重“炼字”,所谓“炼字”是为了文章内容情感的表达需要,在用字用词时进行反复锤炼推敲和创造性的搭配,使所用的字词更加简练精美,更加形象生动,更加含蓄深刻,从而能更好的传达出作者的内在情感。朱光潜曾说:“咬文嚼字,在表面上像只是斟酌文字的分量,在实际上就是调整思想和感情。”“咬文嚼字”即“炼字”,这是“调整思想和情感”的需要,是受感情驱动的。
《绿》受作者对梅雨潭绿的热爱、赞美的感情驱动,在炼字上工于形容。其中,文章动词的选用长于推敲和描摹就是一大特色。作者在具体描绘梅雨潭的绿时,一开始就说:“梅雨潭闪闪的绿色招引着我们,我们开始追捉她那离合的神光了。”“招引”二字道尽了梅雨潭绿色的可爱、迷人,把“我们”深深吸引住了,而且这种吸引力是强大的。“追捉”二字又写出了“我们”禁不住梅雨潭绿色的“招引”,而急迫地去搜寻梅雨潭的绿色,这是对梅雨潭绿色的一种挚爱深情。还有,“我用手拍着你,抚摩着你,如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我又掬你入口,便是吻着她了。”面对眼前可爱如女儿般的绿,作者内心的喜爱无法言说。于是,就连用了一系列动词来表达彼时内心的炙热深情。他“拍”着她,是轻柔地抚慰;“抚摩”着她,是怜爱地摩挲;“掬”着她,是轻轻地捧在手心;“吻”着她,是父亲对女儿发自内心地热爱。这里选用的所有动词都是异常轻柔的,饱含的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疼爱,是对眼前如“女儿”般的梅雨潭绿的深深喜爱。
作者在文中字句的斟酌选用,都是在对梅雨潭赞美的感情驱动下进行的,这些字,这些词,向读者传达的是深挚热爱的真情真谊,感染着每一位读者。
现代汉语中除“您”之外,人称代词本身是不具备感情色彩的。但有时在文学作品中,根据内容和表情达意的需要,将人称代词互相转换,可以染上鲜明的情感色彩,收到表情达意的功效。朱自清在《绿》中也如此巧运匠心,出其不意的人称转换,表露出了对梅雨潭绿的真心。
作者描写梅雨潭,最初用“她”指代梅雨潭的绿,这本是一种比拟手法,不以“它”或“他”来代称梅雨潭的绿,而用“她”,一方面是将梅雨潭的绿当作人来写,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是女性的代称,朱自清在文中,通篇都对梅雨潭的绿用女性的称谓,从年轻美丽的“少妇”、“初恋的处女”,到“轻盈的舞女”、“善歌的盲妹”,再到“小姑娘”。在他的笔下,妇人是年轻爱美的,纯洁的处女是“初恋”中的,“舞女”是善跳轻盈舞蹈的,甚至于双目失明的“盲妹”也是善于歌唱的,而“小姑娘”是如自己女儿般喜人可爱。这就使读者能从种种女性的称谓中,从“她”中,读到一种美丽、柔情和圣洁之感。由此,梅雨潭绿的美便兀然突显,作者对梅雨潭绿浓厚深挚的情感也便跃然纸上。
接着,作者突然转第三人称为第二人称,看似不能理喻,但仔细品读,读者就能感受到,此处作者对梅雨潭绿的情感已上升到了极致,无法再用更美的词句形容梅雨潭的绿,再用更适合的措辞赞美梅雨潭的绿了。于是,作者那刻便真如立于梅雨潭面前,直接对着梅雨潭呼告道:“可爱的,我将什么来比拟你呢?我怎么比拟得出呢?”作者本是面对读者,向读者转述梅雨潭绿的可人美丽,而后却似抛弃读者,直面赞美梅雨潭的绿了。此处的突转,由 “她”而“你”,一字之易,正是感情由疏而亲推进的标志,是作者对梅雨潭绿的一种无可遏制的深情厚谊,是一种对梅雨潭绿真心真情的情感表露。
抒情散文不仅仅只是通过煽情的词语或句子让感情得以肆意流淌,也可以通过运用各种修辞和表现手法,注重炼字遣词,甚至通过人称代词的突转,传达深挚浓烈的思想情感。作者和读者是不同的情感主体,但作者却可以通过各种抒情途径,把自己所表达的情感传达给读者,层层递进,让读者在浓烈感情的递升中形成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