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镇化过程中福田女性生命历程的代际演变

何玉梅（四川民族学院 四川 康定 626001）

引言

工业革命以来，城镇化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和潮流。转型时期的中国，传统农耕社会形态被裹挟进快速的城镇化、现代化的进程中，原先依赖于土地生活的农民转变为社区居民，时代变迁深刻烙印进个体的生命历程里，传统农耕社会中“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结构也随之变化。在“男外女内”的传统家庭格局下，作为“内”的“小家”，完全指望妇女经营，女性在狭义的家中很有地位。哪怕在当下的中国，大量男性农民外出打工，女性留守在家就是完全持家，照顾老人、抚养子女，甚至还尽可能耕种家里的几亩薄田。相对言之，在外的男性仅仅“找钱”而已。女性的持家，并不比在外“找钱”的男性的社会意义小。换言之，作为内部的家政（处理好家务活、家里的人际关系等）恰恰是外面社会上“政治”的前提。那么，农村城镇化进程下中的女性生命历程有何变化？城镇化进程中女性可能如何实现现代化的实践？

一、生命历程研究：社会变迁与个体生命的链接

（一）生命历程研究

生命历程（life course）大体是指人的一生中随着时间变化而出现的受到社会变迁影响的生命时间序列。社会学家Giele和Elder将此种生命时间序列归纳为四个因素，即“时间与空间上的位置”“相互关联的人生”“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和“时机”。生命历程理论萌芽于20世纪20年代，较早的完整描述可见于埃尔德的《大萧条的孩子们》，20世纪90年代被引介入中国并阐释生命历程研究对于中国社会学的意义[1]。随着理论和实践的不断深入，作为社会变迁与个体生命链接的生命历程已经成为一个跨社会学、人类学、统计学、经济学等学科的研究领域。

生命历程理论将生命的个体意义与社会意义相联系，把个体生命历程看作是社会力量和社会结构的产物，认为人一生中按照某种顺序不断扮演社会角色和参与生命事件，试图通过描述个体生命轨迹和转折的结构与顺序来反映剧烈的社会变迁对个人社会生活的显著影响。生命历程理论关注时间的社会意义，重视不同维度时间的相互关系及其对个体生命结果差异的影响。生命历程理论框架包括四个核心概念工具。一是强调历史的时间性和地域性，认为个人的生命历程植根和受限于历史时间和地方背景，侧重同龄群体效应和地理效应。二是探究生活的时序性，认为人生是由转折点组成的连续轨迹，强调了生活转折或者重大事件对于个人的影响程度以及与时间的关系。三是重视个体行为与社会背景的相互联系，社会和历史通过社会网络对个人产生影响。四是关注个人能动性，认为个人可以通过选择和行动来构建其生命历程。该理论认为，社会结构是不断变化的，应更多重视历史背景差异和社会变迁，同时应强调个体对于自己的生命历程和社会结构的改变能力。此外，生命历程理论也形成了一套较为成熟的生命轨迹数据的收集方法，如运用问卷调查、生命史访谈等手段收集跟踪性和追溯性的个体生命史数据。

（二）女性的生命历程研究

生命历程中理论关于性别的研究与实践为时不长。边静通过深度访谈对象，进行同期群之间的比较发现“共和国同龄人”中男性职业的特征和形成机制[2]。对于女性艾滋病人、女性农民工、女性老年人、女性体质的生命历程进行个案考察，探究她们的社会处境、城市融入、健康劣势累积机制、多重角色对于其体质、健康的影响。[3-6]此外，生命历程研究对女性在家庭地位、职业地位、社区参与、学术研究成果产出等方面的生命历程也有所涉及。[7-10]

女性生命历程以生命历程理论作为理论视角，以女性群体作为研究对象。这不仅要关注女性自身能力和地位的提高，也要分析性别平等化的成就和不足；既要观察女性打破传统家庭结构中“男主外，女主内”家庭模式的努力，也需要考察农村城镇化进程中女性走出家庭参与现代社会生活的实践；既要分析农村女性自身的生命历程，也要关注作为群体女性生命历程的代际变迁，以此窥见女性的发展路径和农村城镇化的进程。

（三）研究对象与分析方法

笔者对福田女性①进行了长期的实地观察和深入访谈。福田目前处于村改居的过程中，快速工业化与精神文化的传统相互碰撞与融合，是我国目前农村城镇化的一个缩影，其城镇化的重要节点较为清晰，方便比较分析。笔者通过纵向观察的研究方式，从生命历程视角出发，在梳理文献资料和实际田野调研的基础上，聚焦农村城镇化进程中的福田女性群体，摘取健康状况、受教育程度、家庭教养方式、闲暇时间利用、职业选择、婚姻选择等六个指标作为女性生命历程中重要的维度，分析、比较祖孙三辈女性的发展路径以管窥城镇化进程中福田女性个体生命历程的代际演变路径和我国农村城镇化的进程。

二、福田的城镇化：从福田村到福田社区

福田是乡镇政府驻地，位于成都平原边缘地带，地势平坦开阔。传统时期，淳朴、勤劳的福田人在村庄过着自给自足、相对稳定的农耕生活。1990年以来，因为县级规划的工业西区建设，福田村成为规划的工业大村，耕地被征收用于建立工厂。对于习惯依靠土地收益的福田村民来说，这毫无疑问意味着生产、生活方式的重大转变。福田村的农民扔掉锄头镰刀，有的进入工厂上班，有的拿着自己的拆迁补偿款购置了小货车跑起了货运，有的开起了小餐馆，有的还坚守在土地上耕耘。福田村逐渐由农业村转型成为了第二和第三产业为主的村庄。2008年“5.12”汶川大地震后，福田村修建了灾后重建农民集中居住区——福田小区，随后与地域相近的联丰、妙庄合并为新的福田社区，基础设施建设和产业改革步伐加快，社区管理与城镇逐步一体化。

随着县级的工业园区建设和食品产业园区的扩建，以及空军机场修建、420地震安置、修建铁路和公路以及政府土地整理等项目的拆迁，农民按照时间和批次陆续入住福田社区。截至2015年底，福田社区总面积2035亩，共有3118户，总人口9547人，有17个散居林盘（散居林盘居住922户3118人，多为原住民）和4个集中居住区（福田小区集中居住754户2238人，联丰小区一期、二期集中居住521户1579人，碧云天小区集中居住800户2153人，五福小区集中居住121户459人。共集中居住2196户6429人，包括原住民、拆迁户、来自全镇18个村社区的移民户和部分外来户）；产业以工业和服务业为主，域内辖食品产业园区26家企业，剩余土地均流转给农业专业合作社。福田纯粹的、自给自足的农民逐步成为涉足农业、工业、商业、服务等领域的社区居民，思维方式和生活模式发生了转变。在福田村快速的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中，原本专注于家庭内部的女性，开始在能力培养与地位改善上努力提升，积极参与到城镇化为主导的农村现代化进程中。

三、福田女性的生命历程：农村城镇化过程中的个体生命管窥

在福田社区的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中，原来“男外女内”的家庭格局被打破，原有的个体发展路径主动或被动改变，个体生命历程发生转向。男性更多外出闯荡，且“难以一己之力养家糊口维持家庭的正常运转”②；留守的女性承担了更多的生活重担，不仅需要独立支撑内部家政（处理好家务活、家里的人际关系等），独立养育子女、赡养老人，还要成为男性外出闯荡“找钱”的内在支持。

表1 访谈及观察对象资料概况

在长期跟踪福田发展过程的基础上，结合文献资料和当地实际情况，笔者在福田社区深入的个案访谈了出生于1949年以前、1949-1978年及改革开放初期（1978年至20世纪90年代）的祖辈、母辈、孙辈的三代当地户籍、非流动的18名女性，祖辈、母辈、孙辈各6人，选择对象时兼顾年龄、健康状况、教育程度、职业等要素的相对平衡。对访谈对象出生年代的划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绝对年代划分，而是笔者在调研过程中参考我国农业政策变革、城镇化过程和家庭实际发展的阶段，对其进行的界定。个体生命历程的定型期年龄界定在30岁，即对女性生命历程在30岁左右时进行研究。这是因为：（1）30岁作为女性生命历程的重要节点，其身体健康状况、教养方式、受教育程度已经大体确定和稳定，职业选择、婚姻选择、闲暇时间利用已经确定或有比较成熟的主见，考察指标也较容易获得。（2）这样的大致年代划分，与我国的现代化、城镇化过程比较一致。生于1949年以前的福田女性经历了农村土地改革、大跃进、人民公社化等重大历史事件，家庭格局整体生命历程偏向传统的“男外女内”；出生于1949-1978年的福田女性历经了改革开放、农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市场经济体制改革等，转型时期的特征更加明显。出生于改革开放后至20世纪90年代的福田女性生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形成时期，长于小康社会建设新时期，历经了计划生育改革、农业税费改革、义务教育普及等重大历史事件。（3）同时代、同区域、同性质的人生活轨迹同质化程度较高，个体的生命历程具有较强的横向代表性，三代福田女性之间的年龄间隔大约都是30年，便于进行历时性比较，增加梳理不同时代福田女性发展路径演变的说服力。

四、福田女性生命历程的代际演变：农村城镇化的缩影

从生命历程视角出发，以福田女性为主要研究对象，笔者梳理个案访谈资料并综合分析文献资料、实地观察的情况，摘取健康状况、受教育程度、家庭教养方式、闲暇时间利用、职业选择、婚姻选择六个参考指标梳理并归纳如表2。这是因为:（1）健康状况可以部分反映其原生家庭和自身家庭经济条件以及劳累程度；受教育程度则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受访者的文化素养，其自我意识的觉醒程度和促进自身生命历程改变、转向的潜力。（2）家庭教养方式是儿童社会化的重要因素，对于个体习惯、性格、心理等的形成与发展具有重要影响，也可从侧面反映出父母家庭的文化素养、职业、阶层、经济地位，及其家庭结构、地域（城乡）等。[11-12]美国著名心理学家鲍姆林特从控制、成熟的要求、父母与儿童交往的清晰度以及父母的教养四个方面来评定父母的教养行为，将家庭教养方式类型化、模式化为专制型、权威型和宽容型三种。一般认为，权威型父母和专制型父母都对儿童加以限制，但前者的限制是“严格而合理的”，后者的限制却是“无目的、不合理甚至惩罚性的”；与专制型、宽容型家庭相比，权威型家庭的孩子是成熟的、独立的，具有更多的社会责任感和成就倾向。（3）闲暇时间是指扣除工作和满足正常生理需求外可自由支配的时间。闲暇时间利用一定程度上反映个体的生活方式选择，受到社会大环境的影响。（4）职业选择和婚姻选择的自主程度反映女性的自我意识觉醒程度、独立性，以及社会地位的改善程度。（5）上述六个指标在女性出生、成长、家庭组建、现时的生命历程中具有重要事件的参考意义，且在访谈中易于获得与之相关的信息。

表2 生于不同时代的福田女性生命历程概要③

由表2可以看出，健康状况、受教育程度、家庭教养方式、闲暇时间利用、职业选择、婚姻选择在不同年代的女性中呈现明显不同的特点。就身体健康程度而言，生于1949年前的祖辈女性健康状况整体良好；1949-1978年出生的福田女性健康状况一般，多风湿、高血压等慢性病；改革开放以后至20世纪90年代的福田女性身体状况出现了一些颈椎病、抑郁症等有“现代性”色彩的疾病。受教育程度方面，生于1949年前的祖辈女性以文盲为主，1949-1978年出生的女性大多接受过扫盲教育，基本上能完成日常生活所需的基本教育；改革开放以后至20世纪90年代的福田女性以大、中专等准高等教育为主，呈现出教育年限增加、文化水平提高的趋势，受教育权不断得到保障，为女性的自我意识觉醒提供了文化储备，为其个体独立、自主发展奠定了良好的文化基础。家庭教养方式由传统社会以控制为主的专制型逐步向宽容型过渡，尊重生命成为家庭教育的基本准则，理性化、个性化色彩日益浓厚，这反映出家庭关系由等级分明向趋于平等的改进，家庭成员关系互动的增加，家庭文明程度提升。在闲暇时间的利用上，祖孙三辈的福田女性呈现出明显变化，生于1949年前的福田祖辈女性主要是在家相夫教子、承担家务，1949-1978年出生的福田女性将闲暇时间利用于家务延伸至部分副业，生于改革开放后至20世纪的福田女性将更多的闲暇时间用于学习、娱乐等。相对于祖辈务农的职业选择，生于1949-1978年的部分福田女性通过进入工厂、个体经营等方式开始参与到市场经济生活中，改革开放之后的子辈福田女性职业选择更加多样化，自主性更强，逐步脱离纯粹务农的传统选择。婚姻选择变化也是福田女性发展路径演变的重要内容。祖辈女性婚姻多是传统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自己难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与此相对，母辈的福田女性在婚姻选择上增加了自主的考量，孙辈女性的婚姻则基本上实现婚姻自主。这大致勾勒出现代化过程成的女性发展路径的演变，女性的主体性、独立性和自主性潜能逐步被激发，体现出女性权利保障的逐步完善、地位的提升，也反映出男女平等的成就和社会文明程度的提升，有益于家庭的和谐和社会的发展。

对比祖辈、母辈、孙辈三代福田女性在健康状况、受教育程度、家庭教养方式、闲暇时间利用、职业选择、婚姻选择等方面特点，可以看出女性的生命历程发生了明显的改变，在从传统的家庭走向市场、走向社会的现代化进程中，其自主意识的觉醒和能力提升，自我独立的意识和意愿都更加强烈。但某些方面可能也需要提高警惕，如身体健康状况。而这三代福田女性的生命历程的变迁正是国家从计划经济时代到改革开放再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现代化时期，也是福田从传统的、原始的农村到工业化、城镇化建设这一现代化进程的缩影。结合前述福田的城镇化进程，有两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一个是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工业化建设，一个是汶川地震后加速城镇化建设，福田村到福田社区的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为三代福田女性生命历程的变迁提供了条件，也为福田女性的发展创造了更多可能。

五、结语

剧烈的社会转型影响到个体的生命历程和生活方式，个体的生命历程也可管窥时代的变迁。从生命历程视角出发，福田村转变为福田社区的城镇化过程中，福田女性在受教育程度、家庭教养方式、闲暇时间利用、职业选择、婚姻选择、健康状况等六个方面呈现出祖辈、母辈、孙辈三代之间生命历程的代际演变。福田女性生命历程的这种代际演变既体现出女性自身的发展路径，也与福田的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保持了较高程度的一致，反映了她们在在工业化、城镇化进程中的现代化实践，亦可借此管窥我国农村城镇化过程的嬗变。需要说明的是，城镇化进程中不同区域的同期女性生命历程的对比需要更多的研究加以丰富和改进。

注释：

①根据学术惯例,本文经验材料中涉及的地名、人名都经过技术处理.

②对N的访谈记录,福田,2015年7月10日.

③根据访谈资料整理梳理,其每一个指标都只反应主要情况,并不完全涵盖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