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伟梅 林晓峰(黑龙江中医药大学 哈尔滨 150036)
古今医家对伏火论述颇多,然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余对伏火之义多有疑惑,百思不得,遍寻诸论,欲穷其究竟,终有所悟,愿与君分享。
《汉语大词典》中“伏火”有两个含义,分别是“道家炼丹,调低炉火温度”的方法;农历六月黄昏大火(古星名)的位置在中天,大暑后逐渐向西退伏的一种天文现象。这两种“伏火”均非本文所要论述的“伏火”。“伏火”之义源于《广雅》中的“伏,藏也”,故本文之“伏火”是中医所说的具有伏潜、潜藏特性的火邪。
1.1内伤伏火 李东垣在《脾胃论·脾胃虚则九窍不通论》中首次提出伏火:“饮食劳役所伤,自汗小便数,阴火乘土位,清气不生,阳道不行,乃阴血伏火”,指出“伏火”是由饮食劳役所伤,中阳不足,阴火上乘,以致内生火邪,并伏于阴血而起[1]。而《验方新编·小儿科杂治》中曾记载:“一人生子一岁,生红丝瘤而死,连生四子皆然。一医云:此胃中有伏火、胎毒故也”[2]。《医宗金鉴》中对“红丝瘤”作出了详细的解答:“此证是由先天肾中伏火,精有血丝,以气相传,生子故有此疾”[3]。此伏火是因父母的伏火之邪通过先天之精传与后代而成的,与东垣所言的后天形成的伏火不同,故称其为先天伏火。纵观医籍,大多数医家认为伏火是因正气不足、七情内伤、饮食不节、瘀血、痰浊及内毒等内在致病因素所引起,是具有伏匿特性的火邪,常伏藏于阴血之中,煎熬阴血,导致出现阴血不足,伏火上炎等症。虽有先、后天之别,但均由内伤杂病引起,故统称为“内伤伏火”。
1.2外感伏火 外感伏火,最早可追溯到内经“冬伤于寒,春必病温”。直至清代,温病学家们方提出外感伏火的论述。何廉臣《重订广温热论·论温热即是伏火》云:“凡伏气温热,皆是伏火,虽其初感受之气有伤寒、伤暑之不同,而潜伏既久,蕴酿蒸变,逾时而发,无一不同归火化。”何廉臣明确提出外感伏火的定义并详述了由外感所致的伏火的病机,并引用了许多医家的论述佐证他的观点,其中提到朱心农运用治疗伏火的治法治愈了许多伏气温热病证,从实践的角度验证了“凡伏气温热,皆是伏火”的说法是正确并且可行的[4]。因此,本文将“伏气温热”列入到伏火当中,因其与内伤伏火病因不同,故将其称为外感伏火。值得一提的是,外感伏火须与新感温病相鉴别,两者的区别在于外感伏火伏而后发,或受新感引动,或伏而自发而新感温病则是感而即发。
1.3辨析 伏火之名自古就有,东垣提出“内伤伏火”,后世何廉臣认为“伏气温热”亦是伏火,认为其由邪气酝酿而生,日久化火,有潜伏、逾时而发的特点,这与东垣所说“伏火”的特点不谋而合。因此,近代许多医者将伏气温热与“内伤伏火”一同纳入“伏火”的范畴,如:宋立富在《伏火论》中把东垣所提的“伏火”与何廉臣提出的“伏气温热”都纳入“伏火”的概念里;杨玉超在《从伏邪化火论治老年性痴呆》中指出何廉臣提出的“伏火”与宋立富所总结的“伏火”特点是一致的。因此,本文将外感伏邪所致的“外感伏火”及内伤杂病所致的“内伤伏火”一起纳入到“伏火”范畴。
宋立富在《伏火论》中将伏火的成因归结为内因和外因两个方面,内因为正气虚弱,而外因则是六淫、饮食或情志等因素[5]。当正气虚弱遭遇邪气时最易形成伏火证。正不足以鼓邪,邪不足以压正,致使邪气留于经络或传入脏腑,再由其他因素触发而发病。丁宝刚在《伏邪理论初探》中提到了驱邪未尽产生的伏火和秉承先天的伏火[6],包括经过治疗的内伤杂病,病情得到控制,但邪气未尽,病邪潜伏,酝酿成火;某些疾病达到了临床治愈却未能祛除病根,导致邪气伏藏成火遇诱因引动而反复发作及秉承父母先天邪毒潜藏体内,聚而成火,因触而发的伏火。至于伏火伏于哪脏,发于何时,《内经》云:“邪之所凑,其气必虚”,邪气更易伏于虚脏,形成伏火,在正气强于邪气时伏而不发,一旦受六淫、七情过激及饮食劳倦影响,邪气胜于正气,则触动伏邪,蹿发为伏火之证。
2.1内伤伏火 内伤伏火以慢性迁延、缠绵日久、反复发作为致病特点。临床上以脾胃、肺中伏火多见。历代医家对脾胃伏火的论述最多也最全面,《医方集解·泻火之剂》指出脾胃伏火,口燥唇干,口疮口臭,烦渴易饥,热在肌肉[7]。口为脾窍,唇为脾之外候,口唇干燥、口疮口臭,皆为脾火;脾热故有烦渴易饥;脾主肌肉,故热在肉分,不轻不重乃得之。肺中伏火常由前证日久不愈、除邪未尽及素有夙根引起,肺为娇脏,易受外邪侵袭或因劳复引动伏火。常见烦咳嗽血、实喘、冬嗽、小便不通等症状或麻疹后咳逆上气,发则连绵不止,脉来寸口大,尺内微或见沉数。肾中伏火常引起红丝瘤,红丝瘤又叫胎瘤,婴儿或一、二岁之间患之,发无定处,由小渐大,瘤皮色红,内有血丝,亦有自破者,终变火证,溃处难敛。另外,《伏火论》中提到的心肝伏火,易出现肝郁气滞、失眠少寐诸症,女性还见乳房胀痛、月经不调等症。
2.2外感伏火 外感伏火或病发于里,初起即见里热证候,或新感引动伏邪,以灼热、烦躁、口渴、溲赤、舌红苔黄等里热证或营、血分证为初起的主要表现,发病后以化火较速、伤阴较甚、变化较快、病情较重为主要特点。伏火在肺脾者,多属湿火,湿重于热,症见恶寒足冷,头目胀痛,肢节烦疼,胸膈痞满,渴不引饮,小便短赤,大便溏而不爽,舌苔白腻,脉息不清;在胃肠者,多热重于湿,热结在里,症见神烦口渴,不欲饮,甚则耳聋干呕,面红口秽,舌必黄腻,脉息数滞;在胆者,症必壮热口渴,目眩耳聋,口苦干呕,胸腹热甚,按之灼手,甚或发斑发疹,小便短赤,大便燥结;在肝者,症必热深厥深,咽干舌燥,头面动摇,口噤齿齘,腿脚挛急瘛瘲,甚或睾丸上升,舌如杨梅,脉多弦紧;在肾者,症多梦遗滑精,或梦与鬼交,五心烦热,腰酸足冷,气浮而咳,大便多秘或反溏泄,小便短数,溺有余沥或精随溺出,舌多嫩红而燥,脉多右大无力,左弦细数;在心者,则易使邪热内陷心包而表现为神昏谵语或昏聩不语。
外感伏火与内伤伏火相比而言,外感伏火的病势剧烈,病情发展迅速,病情也较为严重,预后较内伤伏火差,而内伤伏火的病程较外感伏火长,且病情更加缠绵。
伏火匿藏于体内,不得宣泄,郁而化火,故伏火的治疗宜以升散宣泄为主,加以清热,以升发清宣伏匿之火,且须慎用苦寒药物,以免冰扼伏火,使其不得宣散。伏火有缠绵反复之性,治疗不求迅速控制症状重在消弭伏火积热,避免复发。
3.1内伤伏火 内伤伏火治疗忌大剂苦寒清解,宜升散宣泄,当“火郁发之”。脾胃伏火的治疗以钱乙的泻黄散以及润肠丸为代表方。泻黄散泻脾胃伏火,配伍中清泻与升散并用,兼以醒脾和中;润肠丸则以通为用,非专于清润也。《医方论》云:“伏火燥结,得涤荡而始清,不待润而燥自除矣”[8],药多用防风、羌活、升麻及藿香等升散伏火;用当归、桃仁及火麻仁等润燥养血,活血;稍用石膏、栀子及大黄等清药泻积热。肺内伏火的治疗以泻白散为代表方,多用桑白皮、地骨皮、麦冬、紫菀、款冬花、白芷、桔梗、杏仁、瓜蒌、前胡、百部及枳壳等宣降肺气的药物为主。治疗肾中伏火多用地黄丸类方,方中多用地黄、山药、山茱萸等滋养肾水,用黄柏、知母、丹皮、茯苓等泻肾中伏火。心肝伏火则重在疏肝解郁、调畅气机、安定心神。神清气顺则郁火自解。多用柴胡、白芍、川芎、羌活、防风、当归、枳壳、香附、薄荷等,少佐牡丹皮、栀子、百合、生地黄、黄连、朱砂即可。“伏火”原属无形,但常与有形之邪结合,当随证加减。
3.2外感伏火 何廉臣根据自己一生的临床经验,结合其师樊开周的用药心得,在戴天章治疗五法(汗、下、清、和、补)的基础上,总结出了自己的治疗八法,即发表、攻里、和解、开透、清凉、温燥、消化、补益等。何廉臣认为,伏火在肺脾者当以轻开肺气为主,肺气化则脾湿自除,宜用藿朴夏苓汤,导湿下行,以为出路,用药多为体轻而味清淡者;虚燥发于肺经者,治宜清金制木,保肺和胃,方用清燥救肺汤加川贝;在胃肠者,治宜枳实栀豉合小陷胸汤;伏火发自胆者,治宜清解胆热,救胃液之燥,预防肝经动风,宜先用犀地桑丹汤;发自肝者,宜急救血液之燥,熄风火之亢,用犀羚二鲜汤或滋液救焚汤,重则始紫雪丹,继用龙胆泻肝汤,终用阿胶鸡子黄汤;发自肾者治宜滋阴润燥,交通心肾,当用周氏新加六味地黄丸;传于心者,宜用小陷胸汤合半夏泻心汤,去干姜,大枣,参,草,加竹沥,姜汁。外感伏火因其化火较速、伤阴较甚、变化较快、病情较重的特点,在热多及有实火之时难免应用苦寒之品,但亦不可过用苦寒,伤及正气。
外感、内伤伏火,纵然有着许多不同,但从根本上是一致的,即均是伏藏隐匿之火,临床上,都有潜伏、逾时而发的特点;病机都是正虚邪恋,郁而化火;治法治则上都遵循着“火郁发之”,升散宣泄的原则。因此,虽有内伤、外感之别,但二者当同属伏火矣!本篇辨惑之论,对内外伏火进行了多番讨论,以求解惑,但仍有未尽之惑,还需进一步探索。
[1]金·李杲.脾胃论[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 2007:260.
[2]清·鲍相傲.验方新编[M].上海:上海第二军医大学出版社, 2007:284.
[3]清·吴谦.医宗金鉴[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 2006:1 652.
[4]何廉臣.重订广温热论[M].福州: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 2005:15.
[5]宋立富.伏火论[J].中华中医药杂志, 2010, 25(2):192-194.
[6]丁宝刚,张安玲.伏邪理论初探[J].山东中医药大学学报, 2010,34(1):38-40.
[7]清·汪昂.医方集解[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 2006:279.
[8]清·费伯雄.医方论[M].北京:学苑出版社, 2013: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