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欣
(天津外国语大学 高级翻译学院,天津 300204)
19世纪末期,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阶段,西方列强的殖民活动进入鼎盛时期并开始了瓜分世界的狂潮。当英国、法国、西班牙、葡萄牙等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将殖民扩张的魔爪伸向世界各个角落,并且赚的盆满钵盈的时候,德国仍固守在自己的地盘上“默默无闻”。这种内敛的外交政策和保守姿态出自当时的“铁血宰相”——俾斯麦(Otto Von Bismarck,1815-1898)。与其他欧洲列强背道而驰,俾斯麦当政期间,尤其是普法战争中法国胜利后,对德国的海外殖民活动进行严格控制,他坚守自己的“大陆政策”,确定德国的主要活动舞台在欧洲大陆而不是海外,为了实现这样的战略目标,德国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那就是 “大张旗鼓”地退出殖民地抢夺行列。俾斯麦要向世界展示一个知足的、对于扩张没有丝毫兴趣的德国,他从不愿意通过一种冒险的和以世界为导向的海军建设来危害他的“信任政策”[1]245。
但是,“一山不容二虎”,1888年登基的德意志帝国皇帝威廉二世(Wilhelm Ⅱ,1888-1918年在位)性格强悍冲动、野心勃勃,在亲政后不久就与手握重权的俾斯麦产生严重分歧,致使俾斯麦在1890年被迫辞职。之后的德意志帝国成了威廉二世的天下,他摒弃了俾斯麦的“大陆政策”,实行带有强烈军国主义色彩的“世界政策”,坚持要走出欧洲,争夺世界霸权。为了推行这一霸权政策,威廉二世不惜冒着与其他国家为敌的风险,扩大海军规模,加强海军建设,同时又急不可待地将在中国争夺殖民地的机会提上议事日程[2]112。
1897年“巨野教案”(两名德籍传教士在山东巨野被杀)的发生给威廉二世提供了出兵借口,无视清政府采取的“保教、逞凶”等措施,毅然派兵侵占了觊觎已久的胶州湾。1898年3月6日,在经过数次谈判后,清廷重臣李鸿章和翁同龢与德国驻华公使海靖在北京签订了《胶澳租界条约》。根据条约规定,德国租借胶州湾,租期99年,胶州湾及其周边550平方公里的土地落入德国之手[2]129。
1898年,德国侵占青岛,为西方国家浩浩荡荡的传教团在青岛的传教活动打开了便利之门。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近代来华传教士大军中,德国传教士始终受人数和规模限制,无法与英美等国相提并论。具体而言,不但在中国文化教育领域的影响小于英、美等国(主要指兴办学校),而且在向中国派遣传教团医生、建立医疗机构等方面也相形逊色[]26-28。但是德国传教士在中国取得的丰厚成果,却令人刮目相看。
德国新教传教团主要有柏林信义会和同善会。柏林信义会又称巴陵会,最初在中国广东开展传教活动,后来扩展到江西和山东。《胶澳租界条约》签订后3个月,该会就派遣它的第一批传教士士谦、昆祚和卢维廉来到青岛。到1910年,该会有传教士13名,教徒817名,在青岛、即墨、胶县建立3个教会据点,设立了3个总堂和42个支堂,并建有幼儿园、中学和医院,到1918年的二十年间,共派来22名传教士,在青岛地区兴建教堂、聚会所22处[3]50。
同善会是德国和瑞士传教士于1884年在魏玛等地组成的一个协和教会[4]49,主要致力于兴办学校和医疗事业,自1898年花之安代表同善会来青岛开辟新据点以来,该会在青岛德占殖民地创办了多所医院及学校,创造了新辉煌。
说到同善会,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一名重要成员——著名汉学家卫礼贤(Richard Wilhelm,1873-1930)。作为传教士的他不但承继了基督文明传播者的使命,同样也选择了成为中国心灵探索者的宿命[5]46,他以全新的传教方式,促进了中西方文化交流,对青岛的现代化文明做出了积极贡献。1899年随同善会来到青岛后,他很快就发现了基督教在青岛传播受阻以及山东地区教案冲突不断的原因:基督教利用帝国主义的坚船利炮,急功近利地发展教徒,蔑视中国的法律和社会结构,把欧洲的标准强加给中国人:教会为了袒护教民不断向官府施加压力,并以炮舰或外交手段相威胁,中国官府只好让步,为了讨好教会又不断镇压百姓,一股对外国人的仇恨之情就在中国人的心中油然而生,对洋人传播的思想也极度排斥,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只能造反。在总结了相关经验后,卫礼贤很快就确立了一种全新的传教方法,即“约束自己按照基督教的基本原则过简单的生活,通过学校和医院来产生影响,与普通人共同生活并从精神上接近他们……”[6]32这包含了卫礼贤对于传教的三个基本观点:“约束自己按照基督教的基本原则过简单生活”实际上表明了一种平和的工作作风[1]184,他所提倡的福音化是指以温和的手段去感化众生,强迫中国人入教洗礼和宗教的“狂热化”“迅速化”都是他坚决不赞成的,所以在中国的20多年间,他没有为任何一个中国人洗礼,这也是他对教义最忠诚的信仰。“通过学校和医院来产生影响”这是基督教传教团传教时常用的方法和间接手段,也是能最快吸引中国人并且博取他们信任的有效方法。1901年,卫礼贤在青岛大鲍岛开办了一所学校,命名为“礼贤书院”。在开办过程中,卫礼贤主张中西并重,既注重科学知识传授,也不偏废中国文史知识,他尤其反对课堂上传播基督教,强迫学生皈依的做法,不开设宗教课,不举行基督宗教节日庆典[1]207。后来在山东兴起的新式学堂风潮中,礼贤书院被作为范本广为推广,也奠定了青岛新式教育模式雏形。“与普通人共同生活并从精神上接近他们”,指的是卫礼贤坚守自己谦逊又平易近人的做人原则,他同情凄苦的下层百姓,竭力阻止社会中流血冲突事件,同时又出于对孔夫子、对中国古典文化的崇敬,积极地结交上层文人儒士,与他们共同探讨,努力吸收中国文化中有益的知识,尤其在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后,他与大批在青岛的前清遗老建立了“尊孔文社”和“藏书楼”,在此期间与中国知识界和文学界学者共同致力于中德书籍翻译,活跃了青岛乃至整个中国学术交流氛围,为汉学在德国的传播、德国汉学学科建设、德国人更客观地认识中国添增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被德国占领之前,青岛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渔村,经济和社会文化都处于初步发展阶段,更没有城市规划之说。之后,德国政府在胶澳租界内迅速建立起自己的殖民统治体系,着眼于贸易、交通、城建、教育等多个领域,力图把胶澳打造成“海外殖民地样本城市”。而受德国政府保护和影响的德国新教各传教团也“大显身手”,在青岛的城市发展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并对其后的城市化建设产生了重要作用。
1898年德国占领青岛之后,昆祚(德国新教信义会的柏林教会传教士以及胶澳总督顾问)在青岛传教的同时,组织和推动了位于“总督府”和“总督楼”之间的青岛基督教福音堂的建设,专门用于德国教徒聚会礼拜。该教堂历经两年多的建设时间,具有优美的古堡风格;同时又结合了当时德国国内建筑的特点,即“自由活泼、风景如画的田园式风格”,以及德国传统的建筑风格“红瓦绿树、碧海蓝天”,成为当时青岛的标志性建筑。
德国政府给柏林信义会的传教活动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和支持,无论在精神上还是资金上都不吝出手,这也凸显了新教之于天主教的明显优势,例如青岛现存的7所基督教教堂中有5所为新教教堂,包括:①基督教福音堂;②龙山路教堂;③浸信会教堂,现已被拆除变成普通的居民区,这座有着三层楼高的教堂建筑气势十分宏伟、庄重,是一座罗马式的圆柱教堂,因它的二楼与其余三面相连,又有中国传统戏园建筑的感觉[7]19;④圣保罗教堂;典型的折衷主义代表作品,精致简练,显示出西方的传统文化建筑特点;⑤圣路德堂,具有典型的中国宫殿式建筑的红色外墙,而在内部却是运用西方教堂的风格,是典型地将西方建筑特点和中国传统建筑风格相结合的例证。
基督教作为人类的一种信仰,给教民提供了坚强的精神力量,尤其在中国被强行打开国门之后,给社会下层群众提供了心灵的仰仗和依托,有助于他们释放内心的痛苦和压抑情绪,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青岛的宗教建筑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已经成为青岛城市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和特殊标志,它们是青岛基督教民内心的归宿,承载着沉重的历史文化价值,对青岛的近代建筑产生了深刻影响。例如青岛浪漫主义风格的建筑几乎都是德国本土式的复制,包括新颖奇特的建筑尖顶、变化多端的墙体材料、巧妙的体形和屋顶的处理手法等;另外,青岛的教堂建筑更以其浓郁的异国风情和独特魅力对城市旅游业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每年基督教堂都会吸引大批国内外游客前来观光游览,在提升青岛知名度的同时也带动了青岛第三产业发展,为中国人了解本国历史和外国文化提供了一种有效途径。
文化输出一直是帝国主义列强对中国人民进行“精神征服”的重要手段,尤其突出地表现在许多近代来华的宗教传教团那里。英、美诸国传教士一开始就把举办文化、教育事业看作传教工作的一个重要方面,很早就在中国创办了小学、中学、师范学校和神学院等一系列学校,这也是为了保持本国良好形象、推动商品输出、培养亲外人才、动摇中国政局。德国新教传教团也不例外,在德占胶澳之后,着手兴建了不少小学、中学和专科学校,其中比较有名的是礼贤书院。
礼贤书院是1901德国新教传教士卫礼贤主持开办的师范学堂,是青岛历史最长的一所教会学校。卫礼贤描述书院最初的布局和使用情况:“这是一所中国式的学校,包括它的建筑布局,学校的房屋各自封闭,并以著名的中国建房风格结为单独的院落。踏入正门,可以看见一个四方形的院子,四面被教室包围起来。与此相连的东院面积较大,里面设有学生宿舍。高年级学生拥有独立的宿舍内院,位于校南。西校区则建有一座专供低年级学生住宿的四合院。……这个住着约60个学生的院落同时作为游戏和运动场地使用。”[8]257卫礼贤办教育是为了赢得中国人民的信任,让更多下层学生通过教育进入社会高层担任要职。因此,他在办学过程中,既实行西式教育,让学生掌握西方的历史文化和科学技术,又教授中国传统文化,让学生保持与本民族文化之间的契合度。从长远看,这样教授出的学生更符合现代意义上的培训标准。礼贤书院于1951年由青岛人民政府接管后更名为青岛第九中学,发展至今,已经成为全国百所百年名校之一,享誉全国。
尽管西方传教士在华创办教会学校的最初目的是为帝国主义的侵略扩张服务,但从当时中国落后的情况来看,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中国传统教育的改观,推动了中国现代教育的发展,提高了民众的文化素质,改进了他们的生产技术,培养了大批人才,促进了青岛教育机构、教育体制和教育理念的革新,发挥的作用不容忽视。
从19世纪60年代起数十年内,西式医院遍布中国各地。1898年德国占领青岛以来,各国传教士也借机来青岛传教,但他们随即发现青岛的卫生条件落后,垃圾处理、污水处理系统极不完善,各种疾病频发。在入青的第一年,驻军中便有7人死于大肠伤寒,3人死于痢疾,1人死于疟疾,1人死于腹膜炎,1人死于肺炎[9]47,还有德国著名的新教传教士花之安,也因疟疾于1899年9月20日去世,所以,当时创办医院迫在眉睫,这也是为了满足在华外国人自身的需求。教会创办医院的另一个理由,就是希望通过医疗服务获得中国人的好感,促进西方医学在青岛的传播,于无形中传播基督教进行思想控制,以便为殖民政府服务。
同样,德国新教也在德占胶澳之后创办了不少医院,包括花之安医院、同善会医院等。花之安是德国新教传教士,也是一名优秀的眼科医生,早期来华时,他在南方创办了一家医院。后来到青岛后,在搜集调查崂山植物过程中死于疟疾。他把自己的全部积蓄3万马克捐给了同善会,借助这笔资金,同善会完成了花之安生前的夙愿,于1901年建立了花之安医院,并在后来的演变和发展中成为现在的青岛市中心医院。同善会医院于1901年由卫礼贤创办,建国后由青岛市卫生局接管,改为青岛市结核病医院,后与青岛市第四人民医院合并成为青岛市胸科医院,承担着非典、禽流感等救治任务。
教会医院客观上为青岛输入了一套全新的医疗体系,给青岛人民带来了西方较先进的医疗方法和医疗器材,促进了青岛医疗卫生事业的近现代化进程。随着教会医院治疗好越来越多的流行疾病,减轻了患者的痛苦,进而增进了民众的认可和信任,使他们渐渐消除了对教会的偏见,对传教士更加宽容和接纳,促进了基督教在青岛的广泛传播。
德占青岛的17年间也是基督教在华发展的黄金时期,在青岛的各个教会在此期间扩大了自己的宣传力度,得到了进一步发展,德国新教各教会也不例外。除了传统的布教之外,各教会也创办了不少学校和医院,通过这两种间接的方式传播福音,给青岛带来了全新的教育理念和先进的医疗系统、医疗设备,对青岛之后的近现代发展带来了积极影响;同时减少了中国人对教会的反抗,促进了基督教文化传播,有利于德国当局的统治。但不可否认,传教士历来就是个有争议的话题,基督教有意无意地充当着外国列强统治中国、奴役中国人民的帮凶,因此,也打上了西方文化侵略和文化帝国主义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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