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歧义句吗？

安徽

“小说《漂泊》的作者是一位蛰居海外的华裔作曲家之子。”这是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选修教材《语言文字应用》（人民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的第95页的一道练习题，要求分析这个句子的歧义类型。

对此，黄绍勇和严新昌两位老师撰文质疑：“我们怎么也看不出这是歧义句。”（《是歧义句吗？》，《语文学习》2018年第3期）两位老师如是解释：“没有‘一位儿子’这一说法，‘一位’只能修饰‘作曲家’，因此这个句子不是歧义句。”那么，不说‘一位儿子’的原因是什么呢？黄、严两位老师如是解释：“《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位’的第六个义项是‘量词，用于人（含敬意）’；‘儿子’是‘男孩子（对父母而言）’，‘女儿’是‘女孩子（对父母而言）’。可见‘儿子’‘女儿’出现的语境中，应当有他们的父亲或母亲。在这样的语言环境中，发话人（作者）可以对儿子或女儿的父亲或母亲表示敬意，却不对儿子或女儿表示敬意。同样，对孩子，我们也不说‘一位孩子’。”

笔者读后，对黄、严两位老师的说法，不敢苟同。

首先，量词“位”的适用范围很宽。诚然，量词“位”用以表示敬意由来已久。从《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对“位”的解释可以看出，量词“位”的语义特征与“敬意”有关。而戚晓杰在《也谈量词“位”的语义特征》（《修辞学习》2002年第1期）中说：“但需要说明的是，这一语义特征是从言谈者这一角度来说的，它重视的是对方的身份特征，表明说话者对他所涉及的且认为应该示以敬意（即使是表面上的）的客观对象的一种谦敬态度，它属于礼仪的范畴。所以量词‘位’的语义特征，更准确地说应该概括为‘表谦敬’……正因为量词‘位’表示的只是一种谦敬，所以量词‘位’后的名词性成分所指对象是否值得尊敬，则是不一定的。量词‘位’只表示在某一特定的时间、空间中，言谈者对他所涉及的客观对象的一种礼貌态度，这种礼貌态度可以传递褒扬之义，也可以包含轻蔑之情，所以它的适用范围很宽。”笔者颇为认同。

量词“位”可以用于值得尊敬的能人志士，也可以用于平凡的小人物，如：河对岸，一位公园清洁工，戴着大口罩，将一张脸捂得只露出三分之一，也不知是男是女。（梁晓声《雪城》）

量词“位”可以用于失意者，也可以用于瞧他不起之人，如：每当电视里出现那位扭扭捏捏的歌星，女儿便一惊一乍，欢呼：“看，真帅!”完全忘情，像着了魔。（韩振远《家有追星族》，《读者》2000年第8期）

量词“位”可以用于憎恶者，也可以用于敌对之人，如：我以为先生虽是革命场中的一位小贩，却并不是奸商。（鲁迅《答杨邨人先生公开信的公开信》）

以上例句转引自戚晓杰《也谈量词“位”的语义特征》（《修辞学习》2002年第1期）。显然，文首所说的练习题中的量词“位”不论是用于蛰居海外的作曲家，还是用于小说《漂流》的作者，都在量词“位”的适用范围。

其次，“一位（N位）儿子（女儿）”的说法随处可见。例如：

①一位儿子眼中的母亲：有一种奉献叫“彻底”

（“东北新闻网”2005年02月06日）

②一位儿子的“忏悔书”：放下手机，陪爸妈好好过年

（“东北新闻网—华商晨报”2016年02月02日）

③看哭千万人！湖南一位白血病儿子写给母亲的信

（《广州日报》2017年09月17日）

④他是刘备最勇武的一位儿子，只因做错了这件事被刘备弄死

（“快资讯”2018年03月16日）

⑤点赞！新疆两位“儿子娃娃”用实际行动回报“第二故乡”

（《新疆晨报》2018年01月19日）

⑥南安梅山芸塘村评选表彰两位好儿子

（《海丝商报》2017年06月02日）

如此看来，量词“位”用于小说《漂泊》的作者，即用于蛰居海外的华裔作曲家之子，称之为“一位儿子”的说法是符合事理和事实的。

再次，单纯依据词典义项来判别语言文字的运用是否规范的做法是片面的。

戚晓杰老师在《也谈量词“位”的语义特征》中说：“词典是人们对客观语言事实的概括与总结，这种概括与总结都是相对的，带有一定的局限性。词典义只是为人们正确了解客观世界提供了一个大致的认识范围，其局限性需要人们在语言实践的检验中不断地加以弥补改进。词典的再版，就是为修订词典中的不周延之处而进行的工作。同时语言是不断发展的，词义也在发展变化，它不可能像词典义所描述的那样静止不动。”笔者认为，戚老师的说法是符合事理和事实的。

例如“美轮美奂”一词的语义发展。如果查2005年以后的各出版社出版的词典，可知“美轮美奂”不但“形容房屋高大美观”，也“形容装饰、布置等美好漂亮”。如2010年5月第2版《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对“美轮美奂”的解释是：“后用‘美轮美奂’形容新房屋高大众多、宏伟壮丽；现也形容景色、装饰等非常美好。提示：不要写作‘美仑美奂’。”据此，不论是2007年董卿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用“美轮美奂”评价南京军区前线歌舞团表演的群舞《小城雨巷》之美，还是2007年2月23日于丹在“百家讲坛”讲课时用“美轮美奂”形容舞蹈《千手观音》之美，应该说都不是误用。

总之，时代在不断发展变化，语言在不断发展变化，语文教师也要关注词义的新变化，唯有如此，才能更好地引导学生有意识地、准确地、灵活地运用好每一个词语。

显然，文首所说的练习题中的量词“位”的运用是否规范，我们也不能单纯依据量词“位”的词典义来判断。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文首练习题之句是歧义句。再以真题中的典型句子进行对比分析，2015年山东卷第5题D项是：“这部影片讲述了一个身患重病的工人的女儿自强不息、与命运抗争的故事，对青少年观众很有教育意义。”对此，我们既可以理解为“一个身患重病的工人”，也可以理解为“工人的一个身患重病的女儿”，因而这个句子毫无疑问是歧义句。而“小说《漂泊》的作者是一位蛰居海外的华裔作曲家之子”这个句子中，“一位蛰居海外的华裔作曲家之子”既可以理解为“一位蛰居海外的/华裔作曲家之子”，也可以理解为“一位蛰居海外的华裔作曲家/之子”，也是歧义句,即语法结构歧义中结构层次不同造成的歧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