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 来
就我这个于民乐一无所知的人而言,观看苏州民族管弦乐团《烟雨枫桥》演奏的感受是新鲜的,有冲击力的。说一无所知是谦虚了,但不得不承认,和很多人一样,我对民乐是有偏见的。偏见源于未见。
日常生活中,民乐似乎离我们又远又近,它存在于古代诗词里,在民俗里,在田间地头,一度也在宫廷里。对大多数苏州人来说,最熟悉的民族乐器大概就是琵琶和小三弦了。在我小时候,街头巷尾总有评弹旋律传出,就算自己不刻意听,隔壁也有邻居在听,可以说评弹的旋律已渗透进苏州人生活的角角落落。
民族乐器当然不止琵琶和三弦,它的种类多到有些我们压根儿不认识,即使放在面前也说不上名字,哪怕把名字注解在下面,念出来也有可能是错音字。在我有限的对民乐的认识和印象中,民乐多为独奏,即便合奏,也是小合奏,一个声部只有一两个相同乐器,音域高,泛音多,强调表达自我的个人情感。在形制上,类似于文学作品中的散文,而西方的交响乐则更像小说。
我这么比方,并不是觉得小说高于散文,而是各有特性。具有特性的东西很难改变,或者说改变不当容易面目皆非。散文可以写得形散而神不散,小说的形却是散不得的。然而一直以来,这两种文本形式并不乏互相借鉴和交融。
借鉴本已不易,融合则更难。现在来欣赏《烟雨枫桥》。
一座枫桥,千年来不断在文人笔下浓淡流传,已然成为一个意象,也时常出现在民乐曲目中,不过用大型民族管弦乐来演绎,我还是头一回听。作曲者在民族调式的基础上,融入西方交响乐的技法,间或穿插进评弹、昆曲这些苏州元素,既不失民乐美学特质,在表现力上愈加饱满丰富,而民乐擅长表现的弦外之音更是留给听众悠远空灵的意境空间。借用唐代皎然和尚曾说“诗有六至”中的三至——至丽而自然,至近而意远,至放而不迂,《烟雨枫桥》带给了我既熟悉又新鲜的审美享受。同时,我体味到了五度相生律与十二平均律相会于枫桥,线性结构与复调技法相会于枫桥,文化坚守与艺术创新相会于枫桥,而桥下流淌着的是历史的河流,时急时缓。
听《烟雨枫桥》的时候还是盛夏,眼下已近秋。还记得那天一曲罢,指挥彭家鹏面朝观众致谢,我清晰地看见有汗水挂在他脸庞,弯腰躬身的瞬间,汗水抛出一个美妙的弧度。他的汗水和季节无关。
那一瞬间的枫桥下,杜牧正伫立船头,有风吹过,感觉有水滴落在头顶。他抬头望向天空,同时伸出手臂,手心朝上,然后自言自语道,是下雨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