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平行语料库的汉译英中连词显化的研究

李红英 肖明慧 王永祥

(1. 徐州医科大学 公共教育学院，江苏 徐州 221000；2. 南京农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3.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0 引言

汉语中实词缺乏形态变化，虚词则是表达语法意义之主要手段。连词归属于虚词，承担连接作用，连接词、短语、小句或句子表达并列、选择、递进、转折、条件或因果等关系(黄伯荣 等,1991：38-55)；英语中连词功能类似，只是数量远大于汉语，因为英语重“形合”，汉语多“意合”。该差异导致翻译中语言成分难以一一对应。译者常采用增补、删减、替代、类比等策略，或运用归化、异化手段，使原文和译文在内容、形式和精神上对等。这一由主客观因素造成的翻译“显化”现象引起学者浓厚兴趣。最早的显化假说理论由Blum-Kulka提出，她认为译者倾向于在译文中添加，因此，译文往往比原文冗长(吴羡，2014：20-22)。国内也有许多学者对此进行验证，但他们主要集中于“对‘语际显化’的研究，即英汉互译过程中的显化(和隐化)”(王克非，2012：92)。本研究以《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家》《中国国防白皮书》(2010—2016)、《中国政府工作报告》(2010—2016)为内容基础，通过Trados、Transmate、Corpus Word Parser以及BFSU ParaConc等工具自建四个平行语料库，对其中的中英文连词进行词频检索和对比研究，对汉英翻译过程中的显化现象以及造成显化现象的各种因素予以揭示。

1 基于语料库的翻译显化研究

语料库翻译学是近20年来备受译界关注的新兴学科。与传统译学相比，语料库翻译学注重实证研究，强调数据统计与理论分析相结合(黄立波 等，2012：28-34)。它基于语料库语言学的理念和方法，以语言学和翻译理论为指导，以数据统计和概率分析为手段，以电子文本为基础，以真实双语语料或翻译语料为研究对象，通过描写性翻译研究与语料库语言学相结合，对翻译进行历时或共时研究，系统分析翻译本质、翻译过程和翻译现象。此外，“语料库翻译学具有自己特有的研究领域，如翻译语言特征和译者风格研究等”(胡开宝，2012：59-68)。

在翻译实践中，当涉及语言要素不对等、风格特征不相称、文化背景相异等难题时，译者常采用增补、删减、替代、类比、解释等手段使译文通达，或运用异化、归化之策略来促成或审视目标语与原语文本的相似度或相异性。这是由主客观因素造成的一种“显化”现象。显化主要通过语言手段之间的转换实现，如隐含信息、连接词以及主语的添加等，其中较常见的手段即连接词的添加。

Vinay和Darbelnet认为，显化是对源语文本中(根据语境或上下文可以推断出来的)隐含的信息通过添加增补的方式加以明示的过程(Vinay et al.,1958：8；Klaudy，2004：81)。但Beekman和Callow认为，隐含信息普遍存在于每一翻译文本中(Gutt，2004:83)，换言之，因源语语法结构的限制，或因上文已明示过，或因语言情景的变化，它在文本中没有用单词明确表达出来(周红民，2007：75-79)。

隐化则指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对原文进行概括或删减连接词等，忽略或省译原文中某些短语句子或信息。汉语在指称形式、连接词、造句结构等方面都不同于英语，两种语言互译过程中的确存在隐化现象。隐化的目的和功能与显化相同，只是其实现方式与之相反。

在语料库发展初期，显化研究大都采用传统的定性分析方法，研究焦点集中于词法和句法翻译，语料库方法的介入推动了定量研究与定性分析的有机结合。Baker(1993:243)指出，基于语料库的翻译研究有助于翻译研究者揭示翻译文本作为沟通媒介的本质。此后，国内学者纷纷开展基于语料库的翻译研究，取得了不少成果。然而，基于语料库的汉英翻译显化研究和对比分析成果仍不够丰富。相同体裁或不同体裁间的连词显化现象及其特点究竟如何？动因何在？相关成果尚不多见。

2 研究方法

2.1 研究主体与研究问题

笔者与他人合作创建了四个小型平行语料库，其中包括58 051字的《英译中国经典散文》汉英平行语料库、229 054字的《2010—2016中国政府报告》汉英平行语料库、280 473字的巴金《家》汉英平行语料库以及《中国国防白皮书》(2016，2015，2013，2012，2010，2008)汉英平行语料库。

本研究以《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语料库为主体，将其分别与《家》《中国国防白皮书》《中国政府工作报告》等语料库做对比，拟解决如下问题：

(1)《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家》《中国国防白皮书》《中国政府工作报告》与其对应的译文的连词使用频率是否具有显著性差异？

(2)不同体裁的语料库中连词显化是否具有显著性差异？

(3)同一体裁的语料库中连词显化是否具有显著性差异？

(4)影响汉英翻译连词显化的因素有哪些？

2.2 平行语料库的创建

平行语料库的创建包括如下工作：以txt格式存储平行语料电子文本，利用翻译记忆系统软件对齐文档，对文本进行分词，通过检索工具检索语料。

本文的语料库创建主要借助翻译记忆系统。作为计算机辅助翻译的主体，翻译记忆就是译者利用已有原文和译文，建立一个或多个翻译记忆库，在翻译过程中，系统将自动搜索翻译记忆库中相同或相似的翻译资源，给出参考译文，使用户避免无谓的重复劳动，只需专注于新内容的翻译(王正 等，2009：80-85)。目前流行的Trados、Translation Manger、雪人CAT、Transmate等翻译记忆系统大多内置了翻译记忆、术语管理、文档对齐、项目管理以及机器翻译等功能。

平行语料库创建的关键步骤是语料对齐。汉英文本在句子数量上往往具有较大差异，因此，直接按照句子数量进行文档对齐很难达到满意效果，且需要大量人工干预。SDL Trados Studio 2015中自带的文档对齐功能取代了07版Trados的组件之一WinAlign，但2015版的Trados文档对齐功能显得差强人意，因此笔者将Trados 2015、Transmate和MS-Word相结合，对文档对齐进行人工干预。

2.3 统计方法

本文以《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平行语料库为中心，与《中国政府工作报告》平行语料库做对比研究，以《中国国防白皮书》平行语料库为参照语料库。利用AntConc对三个语料库中的高频连词进行频数统计，并将其中的连词分为转折、并列、因果、递进、选择、让步和假设等几大类，由于英语中部分连词(如for、before等)除了连词功能外还有其他功能，因此在AntConc统计的数据基础上，还要进行人工剔除。

3 数据分析与讨论

3.1 数据处理

我们借助 BFSU ParaConc 和 AntConc 对其中的显化策略作量化和对比分析。我们首先统计出《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中国政府工作报告》《中国国防白皮书》以及《家》四个语料库的连词使用频率。并利用卡方检验工具Log likelihood求出显著值，结果见表1、表2、表3、表4：

表1 《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汉语原文和英语译文连词出现频次

表2 《中国政府工作报告》汉语原文和英语译文连词出现频次

表3 《中国国防白皮书》汉语原文和英语译文连词出现频次

表4 《家》汉语原文和英语译文连词出现频次

3.2 数据讨论

3.2.1原文与译文的连词显化对比研究

表1显示，从连接词使用总频数来看，《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中绝大多数连词的使用频数远高于原文，近4万字的汉语散文选所使用连词总数为451，而近3万词的英译本对应连词总数为1 305。经卡方检验结果显示，表示因果、选择、让步、假设、并列和时间关系的连词都具有显著差异，只有表示转折和条件的连词不具有统计学上的显著差异(P=0.978 60> 0.05;P=0.641 86> 0.05)。(支永碧，2010:186-200)从连词总数来看，汉语文本和英语文本具有显著差异(P=0.000< 0.01)。这说明英译本中的词语、短语和句子之间的语法关系体现得更清楚，衔接明确程度较高。

根据表2，除了表示递进关系的连接词，无论从分项还是总项上看，《中国政府工作报告》及其译文中的连词频数存在统计学上的显著性差异(P< 0.01)。

表3显示，《中国国防白皮书》原文与译文中的连词频数在总项和分项上都具有统计学上的显著性差异(P< 0.01)。

由表4可见，《家》英译本中的连词成分除了因果关系连词外，与《家》原文相比存在统计学上的显著性差异(P< 0.01)。

下文试举几例，说明译文的显化现象。

(1)原文：松针穿不牢的雨珠从千丈高处脱下来，正滴在蝉翼上。

(散文.ZH.txt.txt,line227)

译文：But just then, as the pine needles could no longer dam them, the rain-drops dived from a dizzy height and just hit the cicada’s wings.

(散文.ZH.txt.txt,line227)

译文用and 将事件发生的先后顺序表达更加清楚。

(2)原文：因为我看见了一点豆大的灯光。

(散文.ZH.txt.txt,line365)

译文：I kept walking because I saw a little light at the time, although it was only about the size of a bean.

(散文.ZH.txt.txt,line365)

译文选用转折连词although将原文中隐含的“微弱的灯光”的转折关系明示出来。

(3)原文：“你看，你的衣服都湿了。在阴雨天，每日要换几次衣服，教人到哪里找太阳给你晒去呢？”

(散文.ZH.txt.txt,line715)

译文：“See, you are wet to the skin. Where can I find any sun to dry your clothes on such a rainy day, if you keep changing them?”

(散文.ZH.txt.txt,line715)

译文用if将原文隐含的假设关系明示出来。

上面几例都说明了译文中的显化现象，因为原文中隐含的衔接关系用显性的衔接词翻译出来。由此可见，“汉语注重意合，只要意思表达到位便具有可读性。而英语重形合，需要添加各种连词将各个句子成分有机地联系在一起”(吴羡，2014:20-22)。同时，这也体现了两个国家文化的差异，使译者有责任通过添加、解释说明等翻译手段将不同文化所承载的内涵和文化缺失部分进行显化表达。

3.2.2同类文体之间连词的显化程度对比研究

表5 政府工作报告译文与白皮书译文比较(单位：百万词频)

根据表5，从总项上看，P=0.297 78> 0.05，说明《中国政府工作报告》和《中国国防白皮书》两个语料库中的连词使用频率不具统计学上的显著性差异。从分项上看，除了表并列关系连词以外，其余连词均具有统计学上的显著性差异(P<0.01)。

3.2.3不同文体之间的连词显化对比研究

为了进一步展现《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的连词显化现象，本文将对其与《中国政府工作报告》译文这两个不同体裁的连词使用频率做对比，如表6：

表6 英译散文与政府报告译文比较(单位：百万词频)

根据表6的卡方检验结果发现，除了递进关系连词以外，文学类体裁与政论类体裁的英译在连词使用上总体差异显著。

为了进一步验证不同体裁之间的连词使用频率及其显化程度，现将《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与《家》的译文之间的连词使用状况进行对比。我们依然将两部作品的译文置于百万词频的语料库中进行对比研究，并计算出衡量两部作品译文之间连词差异的显著值P值，见表7：

表7 英译散文与《家》译文比较(单位：百万词频)

表7显示，无论是从分项还是总项上看，《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和《家》两个语料库中的连词使用频率都具有统计学上的显著性差异 (P<0.01)。虽然同是文学大类，但毕竟《家》是小说，而《中国经典散文选》是散文，这导致两部作品连词使用频率总体上存在统计学上的显著性差异。

通过四个语料库连词频率对比发现，从连词总项上看，同类体裁之间，如政论类《中国政府工作报告》与政论类《中国国防白皮书》之间的对比研究显示，两个语料库中的连词使用频率不具有统计学上的显著性差异，见表5(P=0.297 78>0.05)。不同体裁之间，如《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与政论类《中国政府工作报告》之间的对比，散文类《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与小说类《家》之间的对比，连词使用频率都具有统计学上的显著性差异，见表6和表7(P=0.000 00<0.01)。

通过对比发现，在不同的体裁对比中，如散文《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与政论《中国政府工作报告》的对比，散文《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与小说《家》的对比，在表示转折、并列、因果及选择关系连词上都存在显著性差异，P=0.000 00<0.01。这可能是由于体裁的不同，语句表达的风格方式也会不同，如散文类与政论类之间的对比，从连词的总数上来看，如表6，《中国政府工作报告》译文连词的使用频率高于《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的使用频率。从分项上看，除了表示并列的连词以外，《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表示转折、因果和选择关系连词的使用频率却高于政府工作报告译文。相较于文学，“政治文本的语言表达方式较为固定，用词要求严谨，语句要求规范”(钱多秀 等，2012:21-27)。政治文本的句子简洁干练，词与词之间很少用到连词。

同时，通过比较四个语料库的连词使用频率发现，表示并列连词的使用频率均高于其他连词，这是由于源语和译语在语法和语义上的差异造成的。两国文化之间的差异造成汉语属于意合，英语为形合，在汉语中表示并列关系时并不倾向于使用连词，而译成英文时必须遵循语法规则。

我们还发现，就连词使用频率总计而言，不同体裁之间，连词使用具有统计学上的显著差异性(P=0.000 00<0.01)，而相同体裁间，不具有显著差异性，见表7(P=0.297 78>0.05)。这说明体裁的不同也会影响译文中连词的使用。

虽然《中国政府工作报告》和《中国国防白皮书》同为政论体，但从分项上看，表示转折、因果、递进和选择关系的连词使用频率具有显著性差异(P<0.01)。这可能是由于每位译者都有自己的翻译风格，不同译者对原语有不同解释，而有些译者可能水平有限，就使目标语出现不同的译文，造成统计学上的显著性差异。

3.2.4影响汉英翻译连词显化的因素

那么，导致翻译过程中出现显化或隐化现象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影响译语显化程度的因素是多方面的，一是语言差异，二是翻译过程中逻辑关系的强弱，三是译者风格。对比语言学的研究已经表明，不同语言的语篇构成模式是不同的(赵晴，2011：110-115)。在汉语中，很多表达并列和从属关系的句子并不加连接词，这就意味着在汉译英中存在一定的显化趋势，而英译汉时往往采用隐化策略。语料库研究也表明译者在翻译策略运用的个体差异。这个在《中国政府工作报告》和《中国国防白皮书》的对比中有所体现。

(1)语言特性。从语言学的角度分析，汉语与英语之间的区别主要是意合与形合的区别。汉语属于表意形语言，主要讲究的是“字”与语意之间的关系。注重内在意念，以神统形。而英语为语法形语言，其注重词与词、句与句、段与段之间的语言形式衔接手段，以此来表达语法意义和逻辑关系(刘玉梅，2002：132)。两者各有特点，汉语不注重形式，语句的语法结构不必完备，注重意合而轻形式；而英语则与之相反，高度形式化，较强的逻辑性，语句中的语法结构必须严谨，其更注重形式而轻意合。汉语和英语之间的意合和形合差别实质就是逻辑连词的差别。汉英语在逻辑连接词使用上的不同究其原因是由于汉英两个民族思维方式的不同(李东芹，2012：109-113)。

(2)语用因素。由于两种语言所包含的文化和内涵不同，为了使译语读者更好地理解原文中的信息，译者往往会通过增译、补译等翻译策略，添加原语中没有的明确表达出来的部分。比如在《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一书中，译者徐英才将朱自清的《背影》译为TheImageofMyFather’sBack。语用显化的主要原因是由原文中的共知信息或意图到译文中非共知信息或意图的转变，但这又是作者隐含在文本中欲表达出的一部分。而读者想要明白其中包含的意图就需要根据上下文或语篇情景进行领会。

(3)译者因素。现代人已经把翻译的标准概括为言简意赅的四个字：“忠实、通顺。”具备良好素质的译者在两种语言中进行翻译时，必须准确而又完整地把原文的思想和内容表达出来，尽量减少语言在传输过程中的信息流失。但有些译者由于自身能力的不足，在翻译时会受到原文结构的影响，也会出现大量的显化现象。

4 结语

本文自建《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家》《中国政府工作报告》以及《中国国防白皮书》汉英平行语料库，从翻译的角度对译文的连词显化做了探讨。结果发现，《英译中国经典散文选》中译者有意或无意地对并列、因果、假设、承接、让步、选择和时间使用显化翻译策略，对连词进行了显化处理，提高了译文的整体衔接程度。另一方面，语料库的对比研究也揭示了译者运用显化策略时的个体差异，在不同体裁语料之间的对比发现，散文类与政论类之间的对比和散文类与小说类之间的对比结果都存在显著差异。这说明不同体裁之间连词的使用存在差异性。此外，相同体裁之间总体连词使用率不具有统计学上的显著性差异，但个别连词使用存在差异，这可能是由译者的翻译风格不同导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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