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话AABB式四字叠词的构成、类型及特点

王世凯 吕羿蒙

(1.渤海大学 学报编辑部，辽宁 锦州 121013；2.渤海大学 文学院，辽宁 锦州 121013)

朝阳市是辽宁省的地级市，位于辽宁省西部，居东经118°50′至121°17′和北纬40°25′至42°22′之间，东西跨度165 km，南北跨度216 km，边界周长980 km。朝阳市北与内蒙古自治区的赤峰和通辽接壤，南与辽宁省葫芦岛市和河北省秦皇岛市毗连，东与辽宁省的阜新市、锦州市相接，西与河北省承德市交界。朝阳市辖双塔、龙城两个市辖区，建平、朝阳、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三个县，代管北票、凌源两个县级市，总面积19 736 km2，截止2016年末，总人口341.1万。

依据《中国语言地图集》，汉语方言划分为十个区。其中北方方言区又区分为八个官话区，朝阳方言归入东北官话区[1]。但《中国语言地图集》也注意到朝阳的特殊地理位置以及分区的跨界特征。张志敏对东北官话分区提出了新的观点，认为东北官话与北京官话二者地域上毗连，彼此联系紧密，语言特征近似，相互影响很大，朝阳话归入北京官话朝峰片[2]。北京官话朝峰片有十九个方言点，其中辽宁省五个，分别是喀喇沁左翼蒙古族自治县、朝阳市、朝阳县、凌源市、建平县。同时，他也注意到朝峰片方言的词汇特点。从词汇上看,朝峰片方言具有更多的东北官话色彩，体现在广泛通行于东北官话中的基本词汇在朝峰片的方言中也普遍使用。一些构词能力很强的表程度的形容词前加成分，如“贼”“老”在这一片也普遍使用。也就是说，从语音角度看，朝阳话更适宜归入北京官话。但更值得注意的是，朝阳话具有明显的东北官话和北京官话的过渡性质。对朝阳话词汇进行系统整理和分析，对于地方方言资源的保护和方言分区都有重要的意义。

本文以《朝阳方言词典》[3]为依托，以田野调查为基本手段，对朝阳方言中出现的AABB式词进行系统整理和分析，在此基础上，讨论朝阳方言中AABB式词的构成、类型及特点。

一、朝阳话AABB式四字叠词的构成

朝阳话AABB式四字叠词是指诸如“巴巴秋秋、绊绊拉拉、大大乎乎、带带拉拉、勾勾巴巴、花花溜溜”一类成分，整体上这些成分均具有词的特征。对其进行构成分析，可以从韵律和结构两个角度进行。

(一)朝阳话AABB式四字叠词的韵律特征

朝阳话AABB式词具有共同的韵律特征，可以从两个方面考察：首先，名词性的AABB中第一个A读本音，第二个A都读轻声，第一个B读本音，第二个B轻声或者儿化。朝阳话中这类AABB式名词数量很少，如“爷爷公公”指丈夫的爷爷，可读为yéyeɡōnɡɡonɡ，或者读为yéyeɡónɡɡonɡ。“旮旮旯旯儿”一般指角落，读为ɡāɡɑlālɑr。这种音变的差异源于名词性AABB内部构成的不同。“爷爷公公”与“旮旮旯旯儿”虽然都是AABB格式，但内部构成不同：“爷爷公公”属于“AA+BB”型，“旮旮旯旯儿”属于“AB→AABB”型。

其次，非名词性的AABB中第一个A读本音，第二个A都读轻声；BB不论原来的调值是多少，都读高平调，但比北京官话调值要低，一般读为33或者44。这也有两种不同的表现：第一，朝阳话AABB在B的用字上，较多选用高平调值的字。如：

挤挤插插 绊绊拉拉 饱饱撑撑 捅捅咕咕

笨笨卡卡 笨笨磕磕 笨笨拉拉 秕秕瞎瞎

必必正正 别别拉拉 病病殃殃 抽抽巴巴

大大忽忽 掉掉拉拉 疯疯张张 嘎嘎巴巴

勾勾巴巴 鬼鬼秋秋 喝喝咧咧 忽忽拉拉

激激拉拉 挤挤巴巴 揪揪巴巴 吭吭唧唧

溜溜叨叨 麻麻约约 勺勺叨叨 贴贴乎乎

第二，当AABB中B的用字不是高平调值的字时，一律变读为高平调。如：

骂骂吵吵 磨磨游游 囊囊薄薄 神神道道

丝丝萝萝 丝丝罗罗 思思量量 撕撕把把

碎碎杂杂 泰泰和和 微微了了 妖妖道道

朝阳话AABB式词的韵律共性和差异影响了其功能。

(二)朝阳话AABB式四字叠词的结构特征

从内部考察朝阳话AABB式词，其构成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复合型，即AA和BB复合成AABB。如：

爷爷公公 奶奶婆婆 丝丝罗罗 跳跳钻钻

妖妖道道 捂捂盖盖 骂骂吵吵 掉掉拉拉

洒洒咧咧 大大乎乎 必必正正 秕秕瞎瞎

复合型内部可以分为两种情形，其中“爷爷公公”“奶奶婆婆”为一类，是由两个重叠词“爷爷和公公”“奶奶和婆婆”降格为语素后复合成词；其他为一类，是受AABB式四字叠词的构成机制影响直接构词。复合型AABB在朝阳话中占比不大，更多的是重叠型，即由原式AB通过重叠的方式生成AABB。如：

捅捅咕咕 道道溜溜 硌硌棱棱 急急嗷嗷

砬砬巴巴 缕缕行行 派派拉拉 丝丝拉拉

思思量量 嘶嘶哈哈 脦脦肋肋 舞舞扎扎

扎扎哕哕 咋咋呼呼 滞滞扭扭 皱皱巴巴

复合型和重叠型是朝阳话AABB式词的结构机制，这一方面显示了不同地域构词的特征，另一方面也通过这种构词方式增强了语言的表达能力。

二、朝阳话AABB式四字叠词的词类分布和语义特点

朝阳话AABB式词的词类分布具有不平衡现象，而且其构成方式影响着不同类别词的语义特点。

(一)朝阳话AABB式四字叠词的词类分布

朝阳话中AABB式词主要有名词、动词、形容词、副词和拟声词不同类别，其中名词占比最小，副词和拟声词占比不大，动词、形容词居多。

在我们的调查范围内，名词主要有“爷爷公公、旮旮旯旯儿、磕磕碰碰”等少数几个，其中“磕磕碰碰”在普通话中也使用。拟声词主要有“吱吱哇哇、嘶嘶哈哈”等，副词主要有“忽忽拉拉、绞绞拉拉、漓漓拉拉、寻寻方方、滋滋拉拉、带带拉拉、掉掉拉拉”等。

从结构方式角度看，呈现规律性特征的是动词和形容词。语料核查显示，朝阳话中AABB式动词和形容词均由AB重叠构成。我们将由动词性AB降格为语素构成的AABB称为状态动词。如：

巴巴秋秋 绊绊拉拉 捅捅咕咕 别别拉拉

拨拨棱棱 鬼鬼秋秋 激激拉拉 急急嗷嗷

吭吭唧唧 哝哝叽叽 勺勺叨叨 撕撕把把

舞舞扎扎 曳曳巴巴 愣愣怔怔 咋咋呼呼

这些动词更多出现在状语的位置上，但同时保留着动词的功能，更适宜归入动词。因为它们凸显特定的状态性，故称之为状态动词。

我们将由形容词性AB降格为语素构成的AABB称为状态形容词。如：

巴巴结结 挤挤插插 饱饱撑撑 勾勾巴巴

花花溜溜 挤挤巴巴 揪揪巴巴 砬砬巴巴

赖赖巴巴 沫沫唧唧 派派拉拉 涩涩巴巴

脦脦肋肋 大大落落 皱皱巴巴 扎扎哕哕

当AB单用时是性质形容词，可以受程度副词“太、挺、很”等修饰。当性质形容词AB降格为语素构成AABB时成为状态形容词，因其本身包含程度，不再接受程度副词修饰。

(二)朝阳话AABB式四字叠词的语义特点

朝阳话AABB式词的语义特点取决于AABB的构成机理。首先，当AABB内部含有句法重叠(含重复)时，AABB凸显状态性。这有两种情形：第一，当AABB为复合型时，AA和BB在句法层面上可分别看作重叠。AA和BB降格为语素构成AABB，保留了重叠的句法意义，使AABB呈现状态性。如“磕磕碰碰”“骂骂咧咧”均是这样。第二，当AABB为重叠型时，AB作为构词要素重叠构词，作为句法手段的重叠同样使AABB呈现状态性。如“勾勾巴巴、赖赖巴巴、巴巴秋秋、绊绊拉拉”等都属于这一类。华玉明认为，名词性词语构成的功能变化型重叠式，原式只表示事物或现象，重叠后获得了物量或数量上的多量义，经过语义泛化，事物性减弱，事物的状态性增强，从而获得事物状态的描写意义；动词性词语构成的功能变化重叠式，原式只表示动作行为，重叠后获得了动量多义，经过语义泛化，动作性减弱,动作的状态性增强，从而获得动作状态的描写意义[4]。朝阳话中AABB式词语状态义的获得也经历了这样的过程。从本质上讲，这是句法机理沉淀于构词机理，并保留了原来的句法功能和语义功能，可以看作句法和语义功能的滞留。

其次，当AABB内部不含有句法重叠(含重复)时，AABB没有状态性。在我们的调查范围内，“爷爷公公”属于这种类型。其中的AA、BB“爷爷”和“公公”均属于构词重叠，不具有句法重叠和重复所赋予的多量及描写性意义。当AA和BB复合时，也没有重叠或重复发生，因此“爷爷公公”只有指称性，没有陈述性。

因此，从整体上看，朝阳话AABB四字叠词是否具有状态义的根本原因在于叠词内部是否包含次生意义上的句法重叠。只要内部含有这种重叠的滞留，词一定具有状态义；如果内部没有次生重叠的滞留，则一定没有状态义。这就导致朝阳话中绝大多数AABB四字叠词具有状态义，因为在笔者视野范围内，目前只有“爷爷公公”“奶奶婆婆”等极少数词属于重叠词降格后复合构词，不包含次生重叠的滞留。

三、朝阳话AABB式四字叠词的使用特点及原生性分析

朝阳话AABB式四字叠词在使用上呈现一定的特殊性。从重叠角度看，朝阳话中AABB式词具有原生性特征，并呈现词汇扩散现象。

(一)朝阳话AABB式四字叠词的使用特点

朝阳话AABB式词多出现在状语或补语的位置上，而且通常带de，几乎不以光杆形式出现。如：

(1)连买包火柴的钱都没有，日子过得巴巴结结的。

(2)上一边玩儿去，大人干活，你老在这绊绊拉拉地干啥！

(3)有话说到当面！捅捅咕咕的算什么男子汉！

(4)两口子别别拉拉地过好几年了，到啥时是个头儿哇？

从这个角度看，这些AABB式词更像是副词。但是同时它们还有充当谓语或谓语中心的句法功能，且也需要带de。因此，将它们分别归入状态动词和状态形容词是更合理的。如：

(5)眼睛巴巴秋秋的，看不清。

(6)他们家那几个孩子都那么笨笨卡卡的，一点儿灵透劲儿都没有。

(7)她病病殃殃的，好多年了，根本干不了啥活儿。

(8)这雨掉掉拉拉的，就是下它三天也下不透！

也可以这样认为，朝阳话AABB式状态动词或状态形容词因为具有状态义，更容易出现在状语位置上。

另外，朝阳话AABB式词往往存在一义多形的现象。如：

巴巴秋秋-扒扒秋秋 秕秕瞎瞎-瘪瘪瞎瞎

笨笨卡卡-笨笨磕磕-笨笨拉拉

大大忽忽-大大咧咧 硌硌生生-硌硌棱棱

挤挤巴巴-挤挤插插-挤挤压压

哽哽哧哧-掯掯哧哧 激激拉拉-漓漓拉拉

哝哝叽叽-哝哝唧唧-能能唧唧

一义多形也包括“饱撑儿-饱撑撑儿-饱饱撑撑儿”“大咧-大咧咧-大大咧咧”一类现象。这种一义多形的现象值得关注，需要从语音、语义、方言形成和演变以及语言接触的角度深入考察，找到背后的原因，给出合理解释。当然，朝阳话AABB式词也有一形多义的现象。如“赖赖巴巴”：

(9)赖赖巴巴儿的，就别下地干活了。

(10)这孩子一天都赖赖巴巴的，不是感冒了吧？

(11)赖赖巴巴干完了。/赖赖巴巴答应了。/赖赖巴巴儿刚及格。

(12)那点儿饭供三个人吃，赖赖巴巴儿的。

其中例(9)(10)中的“赖赖巴巴”形容体虚乏力、无精打采的样子，是状态形容词充当谓语中心；例(11)(12)中的“赖赖巴巴”均表示“勉强”，分别充当状语和谓语中心。这是词义泛化和引申的结果。

(二)朝阳话AABB式四字叠词的原生性分析

刘丹青认为，重叠现象既有原生的重叠，也有次生的重叠，前者是天生作为重叠手段存在的，后者则恰恰是由句法结构、话语反复等非重叠现象在历史演变中经过重新分析成为重叠形式的[5]。朝阳话AABB式词语属于原生重叠，重叠也成为朝阳话中一种重要的构词机制。在朝阳话中，AABB式词的主体是状态动词和状态形容词。这两类词的一个典型特征就是都有原式AB。如：

巴秋动词-巴巴秋秋状态动词巴结形容词-巴巴结结状态形容词挤插形容词-挤挤插插状态形容词

绊拉动词-绊绊拉拉状态动词捅咕动词-捅捅咕咕状态动词别拉动词-别别拉拉状态动词

拨棱动词-拨拨棱棱状态动词勾巴形容词-勾勾巴巴状态形容词砬巴形容词-砬砬巴巴状态形容词

从朝阳话中AABB式动词和形容词的语义和功能角度看，这种重叠属于原生重叠。但同时具有其本身的特点：第一，这种重叠保留了句法重叠的功能，即在使用重叠构词之后，生成了与AB相关的一个次范畴类别，但同时保留了重叠的调量功能，从而使AABB具有描写性和状态义。从这个角度看，这是一种暗含了次生重叠功能的原生重叠，不是典型的原生重叠。第二，这种重叠作为一种构词机制，在朝阳话具有扩散性。朝阳话AABB式名词、副词和拟声词就是这种构词机制扩散作用的结果。王士元等人的词汇扩散理论(William Wang 1969，Chen&wang1975，连金发1989)对语音变化的过程有了合理的解释，已经从广泛的语料得到证实。郑良伟将词汇扩散理论应用在句法变化(syntacitchcange)的解释上[6]。笔者认为，这种扩散理论也适用解释朝阳话中AABB式词语的生成。因为动词和形容词的重叠机制具有强势扩散功能，从而这种重叠作为一种构词机制，影响了AABB式名词、副词和拟声词的生成。这种构词机制不仅在形式上制约其构成格式为AABB式，而且在很多时候也影响着AABB式名词、副词和拟声词的意义，即使之呈现状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