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志强
(湘潭大学 湖南 湘潭 411105)
余华《第七天》简论
黄志强
(湘潭大学 湖南 湘潭 411105)
余华作为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一位重要的作家,他的创作主题主要是:暴力,血腥,苦难,死亡,他作品的字里行间无不反映着人和世界的黑暗。从《活着》到《许三观卖血记》再到《兄弟》,余华一如既往地坚持小说中生活的非理性,非常态,又将小说的细节和人物置于非理性,非常态的现实生活之中。在新作《第七天》中,余华继续沿用荒诞风格,用出人意料的写法讲述了一个普通人死后的七日见闻,他在小说中讲述了现实的真实与荒诞,讲述了生命的幸福和苦痛,讲述了眼泪的丰富和宽广,讲述了比恨更绝望比死更冷酷的存在。
余华;《第七天》;创作意图;多重连环式;新闻借用
余华的《第七天》一面世,便受到了很大的争议,其中最大的争议点在于《第七天》中对于新闻的借用。余华曾反对对现实亦步亦趋的写作,认为这样的作品是虚伪的作品:“所谓的虚伪,是针对人们被日常生活围困的经验而言。这种经验使人们沦陷在缺乏想象的环境里,使人们对事物的判断总是实事求是地进行着。”①而令人奇怪的是,《第七天》中的现实就是以一个又一个人们关注的热点新闻和事件为素材构成。死亡同样也是余华笔下一个重要的主题,在《第七天》中余华更是将主人公塑造成为亡灵。死亡世界也不再是黑暗的,而是温暖的,明亮的。余华正是用这种方式,来反照现实世界。
余华曾经在接受《京华时报》采访时说,他一直有一种这样的欲望,那就是将生活中看似荒诞但其实真实的故事集中起来。他想让一位刚刚死去的人进入另外一个世界,并将现实世界作为与之对应的一个倒影表现出来。余华的设想是要塑造一个阴间世界(死者世界)和一个阳间世界(现实世界),并通过那个刚刚死去的人来讲述描绘现实世界。正是因为这样的设想,他曾经坦言:“《第七天》是我距离现实最近的一次写作。”并承认下次不会再有这么近的了,因为他不可能再找到这样一种既近又远的方式。怎么理解这里的既近又远呢?我们读完整部小说可以发现,余华在篇幅不长的小说中,构建了两个世界,一个近景世界,一个远景世界,与之相对应的就是现实世界和死者世界。在他的笔下,现实世界充满着恐怖,黑暗和威胁,而死者世界充满着温馨,和乐以及至善。这样的设置让我们会感觉一种颠倒和出乎意料,对于死,我们都是充满畏惧和惊恐,对于另外的那一个世界,我们也是谈之色变,出现在人们脑海中的只有那永远“享受”不尽的苦难和遥遥无期的光明。但余华反其道而行之,将人们避之不及的阴间世界塑造得那么温暖和平和。正像他所说的:“我在写的时候感到现实世界的冷酷,我写得也很狠,所以我需要温暖的部分,需要至善的部分,给予自己希望,也想给予读者希望。现实世界令人绝望之后,我写下了一个美好的死者世界。这个世界不是乌托邦,不是世外桃源,但是十分美好。”作者通过对两个对立的世界的描述,向读者呈现出了一个个纷繁复杂的现实世界的生活场景和画面,同时也揭露了许多社会矛盾,旗帜鲜明地表达了作者的褒贬爱恨之情,从一方面表现了作者的现实主义观点和理想主义的情怀。
余华的小说《第七天》和《活着》都写的死亡,但两部小说中说到的死确实不一样的:《活着》中的主人公福贵在现实生活中饱受苦难,感觉到的是生不如死,但在他死后可以得到安息,“死有葬身之地”;但是在《第七天》中,小说中的底层人物都没有善终,几乎都是惨死,比如跳楼死的、车祸死的、卖肾死的、有无钱就医病死的,还有因为强拆死的。这些底层的死者死后并没有像福贵那么幸运,他们都是死后买不起墓地,都是死无葬身之地,不能在另一个世界得到安息,迟迟不能去火化。在小说《活着》中,我们更多看到的是作者的一种人文关怀,而在《第七天》中,作家更多地体现的是一种社会责任感和道德感,在《第七天》中作者选取了一系列的当下社会时事热点作为作品的创作素材,如李月珍与二十七个婴儿的遗体失踪,而官方称遗体已经妥善处理:张姓警察不去火化也不去墓地安息,只为等待那边的父母为自己争取到烈士称号:谭家鑫家菜馆由于各个管理部门的层层压榨被迫关门倒闭等等例子。这些都显示出作者对生活在底层民众生活的无比关心,他为遭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民众抱不平,同时在一定程度上也表达了对某些政府部门不作为行为的强烈不满和控诉。总而言之余华小说《第七天》的创作意图就是用死者世界来反衬现实世界。
正如余华的其它作品一样,余华的新作《第七天》也要受到截然不同的两种评价,而这两种不同评价的聚焦点正是在于余华小说中的新闻借用。在《第七天》中,作者大量的借用了社会新闻作为小说内容的“填充物”,借用的同时又对这些素材进行了适当的重构以及改编,正是这些改编重构赋予了社会新闻原型中的平面化的人物以有血有肉的形象。也正是这些改编让一些读者评价其为“新闻串烧”、“新闻素材的随意堆砌”等等,但是也有学者给出了不同的评价,复旦大学中文系张新颖教授说:“网友之所以会认为余华只是在做新闻剪报,是因为余华写的是我们已经视而不见的日常生活,太真实,触及了我们这个时代一些我们远远没有讲清楚、不愿意讲的东西。”不论外界对《第七天》所运用的这种手法或褒或贬,必须承认,这却是分析余华创作走向即有意识用社会新闻反映现实的一个很好的案例。
《第七天》对于社会新闻的借用无疑是充分和明显的。作用借用“我”(杨飞)这样一个游走于阴阳两界的死者的视角,讲述他死后七天的见闻以及感想,而他所经历的这些事件都是存在一定社会新闻的原型的,这些社会新闻由杨飞使其串联起来,然后通过杨飞的生前回忆和多重连环式的叙述的形式将事件推至过去,最后是这些在现实生活中经历了种种事件的人横遭惨死,最后汇集到了”死无葬身之地“的阴间世界。作者的写作目的是用阴间世界来反映现实世界,我们会发现在杨飞经历的死后七天中所回忆的一些事件都是能找到现实世界的原型的。“第一天”作者讲述的是“我”(杨飞)因为家境贫困买不起墓地而不得不选择放弃火化,四处游荡,在这样的悲惨命运下杨飞回忆起了他的过去,因为家有身患癌症的父亲,为了方便照顾父亲他被迫辞去了工作,父亲因为不想拖累他而选择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信,他的妻子李青也已离他而去,这种生活变故的连环打击,生计所迫让他不得不去做家教来糊口,正是做家教的经历为我们引出了“强拆”这个夺人眼球的热词,小说中一对夫妻在强拆中被埋废墟生死未卜,他们的女儿为等父母回家而在废墟上写作业的场景让人备感痛心,这人读者不自觉地就想到了历年来的因为强拆而导致死伤的事件。据新华社的新闻报导“2014年8月9日,河南新郑龙湖镇的张红伟家被人撬开屋门,十多个陌生人将张红伟夫妇塞进车强行带走扔到墓地。二人赶回家时,发现房屋已成废墟。”②除此之外,小说中的许多事件的原型都来自于发生在现实生活中的重大事件,比如导致杨飞死亡的谭家鑫饭馆火灾,在火灾发生后谭家鑫不让顾客走让人联想到发生在2012年的南京国际广场购物中心失火案。一家日本料理店不顾商场失火要求顾客结完帐才能走。还有就是小说中“李姓男子杀害警察张刚”的案件让人联想到2008年发生在上海并且轰动全国的“杨佳袭击警察案”等等。
小说借用了大量的新闻事件,而社会新闻正是我们观察当下社会的一个重要窗口,社会新闻的加入使小说更加真实,提高了小说的可信度,拉近了读者要小说的距离,使读者产生亲临其境的代入感。正如北师大教授张柠所说的:“《第七天》是一个值得精细阅读的文本,绝不是网传那样简单的新闻堆砌和记录。”③余华在借用的同时也进行了大量细致精心的改编和重构。改编取得了成功,因为作者将那些新闻事件中浮光掠影般的迷糊的社会群像进行了仔细的刻画,使其成为了一个个具体生动的个体。比如小说中的“伍超卖肾买墓地”的情节在新闻报导中只是非常简单的叙述,但是在余华的小说中他就将伍超卖肾的前因后果以及与周边人和事的种种关联进行了演绎,使得这个故事比客观的新闻报导显得更加温情和生动。即使余华对于新闻事件的处理下了很大的功夫,但是我们也可以看到,小说《第七天》在这种尝试中仍然存在许多不足,比如对于新闻事件,余华只是简单的搬用,并没有充分的挖掘隐藏在新闻事件背后的复杂的人性,描写的事件显得十分表面化。余华理解新闻事件所体现的社会现实只是简单的理解,用的还是传统的二元对立的观点,“非白即黑”、官民对立等等思想是余华理解的社会现实,所以导致在小说处理一些新闻事件时显得思想十分单薄,十分干瘪,比如在讲述“鼠妹死亡”事件、“无名男子杀妻案”中作者只是简单展示事件的悲剧性,并没有去探究事件中人性的复杂以及事件隐藏在深层次的“真相”。在新闻事件的借用上,余华有做的成功的地方也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对于外界对于余华这种方式的评价,我们应该兼而听之,这样才能充分的理解这种写作手法和处理技巧。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这是莎士比亚著名作品《哈姆雷特》中的名句,由此展开的死亡主题让后世作家学者竞相发表自己的看法,从莎士比亚到泰戈尔,从庄子到《红楼梦》。我们知道死亡主题是余华作品中常常出现的主题字眼,和以往相同的是,《第七天》依旧涉及死亡主题,那么这部通篇以死亡为主题的小说对于死亡的内涵又是怎样理解的呢?首先我们应该明确一点,在小说中那些悲苦的人们的死亡命运的造成并非来自于他们内心的恶,相反我们看到了这些普通人身上闪耀着善良的光芒,那么我们可以知道造成他们人生悲惨的是来自现实的恶。现实的残酷带给他们无尽的灾难,这种不可抗这种无可奈何让他们的生命结果稍显悲壮。七天杨飞都是在行走,前文说过作者赋予了生者和死者一样的思维和感官,那么这种身体的行走一旦出发便会感知一种美的存在,七天的时间,杨飞的身体和精魂游走于两个世界之间,肉体存在于这个世界,而思想和精神却属于那个世界。不断地行走让他的身体不再分离,而是结束这肉体精神“分隔两地”的现状,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归宿,这种行走也是一种象征性的。余华不仅让肉体行走也让灵魂行走,死者的世界相对于活人的世界当然是虚幻的,而没有任何人能够感知死者世界的样子,所以根本就无从想象,但是作者依然“任性地”想象和描绘一种可行的“灵魂行走”和“灵魂状态”,这种状态是作者模拟人意识模糊的状态下构建的,比如说小说中出现的“摇摇欲坠”、“昏昏欲睡”等词语。总之余华笔下的生和死就是两个不同的门,你的身体游走完一圈最终与灵魂相结合,你的使命就完成了,再者死者世界也并非向我们理解的那样阴森恐怖,小说中对于死者世界的描述有着诗意一般的意境,比如:“我几次与一个骨骼的人群相遇,有几十个,他们不像其他的骨骼,有时聚集到一起,有时又分散开去,他们始终围成一团行走着。如同水中的月亮,无论波浪如何拉扯,月亮始终围成一团荡漾着。”、“我看到了这里的盛宴。在一片芳草地上,有硕果累累的果树,有欣欣向荣的蔬菜,还有潺潺流动的河水。”④(《第七天》第五天)这样的描述让人感觉到了美感,觉得死者世界也是美好的。总而言之,余华的《第七天》在阐述死亡内涵的时候,他没有明说,而只是为我们想象了一下死亡的感觉,那是一种同样可以称之为“美好”的感觉。面对死亡,余华是一种超然的态度,他告诉人们,人从生到死,只是从一扇门迈入另一扇门,那另一扇门中就是那另外的一个世界。在死亡问题上,余华表现出的是与庄子与史铁生等人一样的态度,不畏惧,要超然。
历经七年蛰伏磨砺,余华的新作《第七天》写就,他自己曾经坦言这是:“一部比《活着》更绝望,比《兄弟》更荒诞的作品。”他的《第七天》延续了以往的写作方式,也在此基础上有了新的创造,但是不论余华采用什么样的表现形式,这些字里行间,这些情节设计都能体现一位作家的忧患意识和人文关怀,他的生死观念渗透着浓厚的哲学意识,生和死只是一条界线,生和死两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生的最终归属是死,死又是生的另一种状态形式,说到底生命的原始价值亦是对抗苦难的磨合。余华的《第七天》是他在现实冰冷的世界里营造出来的暖室,是作者用荒诞的写作手法演绎的一出底层世界里的人们的冷暖人生,他让广大的读者在残酷的现实里看到了小说中流露出来的人性最真实的温暖。小说最后说到的“死无葬身之地”,其实是为现实生活中的芸芸众生构建的一个乌托邦,那里也有潺潺流水,也有温情阳光。
注释:
① 余华.虚伪的作品[N].人民日报出版社,1998:158.
② 新华社.中国网事网站.2014:8-11.
③ 张清华,张新颖等.余华长篇小说第七天学术研讨会纪要[J].当代作家评论,2013(6).
④ 余华.第七天[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111-134.
[1] 吴义勤.余华研究资料[M].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6.
[2] 王世诚.向死而生——余华[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3] 洪治纲.余华评传[M].郑州:郑州大学出版社,2005.
[4] 张清华.张新颖等.余华长篇小说《第七天》学术研讨会纪要[J].当代作家评论,2013(6).
[5] 余华.第七天[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
[6] 付建舟.余华《第七天》的创作意图与其叙事策略[J].小说评论,2013(05).
[7] 李蓉.第七天死亡的诗意[J].小说评论,2013(6).
[8] 郭清杨,赵洪星.在现实世界的倒影下——由《第七天》看余华长篇小说创作的新变[J].文学研究,2014(7).
[9] 刘霞云.超越苦难与生死的高尚书写——评余华新作《第七天》[J].长江师范学院学报,2013(05).
[10] 张新颖.时代,亡灵,“无力”的叙述[J].长城,2013(9).
[11] 洪治纲.寻找,是为了见证——论余华的长篇小说《第七天》[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2013(11).
黄志强,男,汉族,湖南浏阳人,硕士,湘潭大学,研究方向:近现代文学、近代思想史。
I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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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7)12-004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