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安东
每得一样美食,便觉生命更圆满一分
文 / 安东
于右任有一次宴请胡宗南,胡因为战场失利闷闷不乐,在于的再三劝慰下,才勉强举箸吃了几口,边吃边哀叹:“吃罢,吃罢,人生莫过如此,一饮一啄,各有定数,吃一口便少一口。”于右任不同意,说:“……我的观点是,人生就像饮食,每得一样美食,便觉生命更圆满一分。享受五味甘美,如同享受色彩、美人一样,多一样收获,生命便丰足滋润一分。”
这番话,是看透人生的大智慧,也可以看作是于右任对待生活的态度。这种态度从一个故事可窥一斑:在上海时,他常去石门二路天津馆复盛居吃火烧,外加一盘红烧卤肉,此肉不像苏锡馆子那么烂,瘦的香,肥的不腻。抗战胜利后,他在重庆见到一个从上海来的朋友,第一句话就是问他:“你从上海来,复盛居还在吗?”
于右任是大书法家、大教育家、大政治家,更是民国最负盛名的美食家。除了政坛老友、书画同好之外,他与台湾当地和世界各地的中餐名厨,都有极深的交情,一有机会,他便会与名厨师们纵谈各地美食、切磋治馔之道,对中华烹饪的迷恋和专注程度,连那些名厨们也要自叹弗如。
于右任曾约三五好友到家中赴宴,并亲自下厨烧了一道菜,端上来的是一只大砂锅,揭开盖,香气扑鼻。众人举目一看,锅里炖的是一条鲜鱼、一只羊腿,撒上些许胡椒面后,众人分而食之。这道菜集羊肉的香味和鱼肉的鲜味于一体,肉质酥而不烂,汤汁乳白如牛奶,入口鲜美异常。大家赞口不绝,说能将水产的鱼与土产的羊如此配合为佳肴,可算是于先生的独创。于右任却说:“哪里哪里,这原是一种古老的吃法,一般书上都写得有,算不上什么独创。” 众人迷惑不得其解,直到终席之时,才见于右任取来笔墨纸砚,写下一个大大的“鲜”字。书毕,于右任放声大笑:“古人造字‘鲜’,不就是鱼和羊的合成吗?”众人这才恍然。
于右任一生为无数餐馆饭店题写过牌匾,也结交了无数名厨朋友,但他又并非一味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有人根据于右任的日记整理了他日常的生活状态:早晨六点起床,早餐有时喝一碗豆浆,吃一根油条。饭后写字一小时。九点去监察院上班。中午回家吃饭,午饭两个馒头,两盘蔬菜。饭后午睡。下午三点再去上班。六点回家。晚饭常是一碗面条。
丝毫不见山珍海味,都是家常酒菜。
于右任喜欢吃面,而且越硬越好。草书社的同仁请他吃面,厨师听说是给于老先生做饭,就使出全套功夫,把面条做得像线一样细。面碗端上桌,于右任夸,好好,却又问,有粗一点的没有。不一会儿,端上来灯芯粗的。于右任又夸,好好,再粗一点的有没有啊。厨师又做了韭菜粗的面条上来。于右任又问,比这粗的还能做不。大师傅明白了,当下折回厨房做了筷子粗的面条。于右任一见大喜,臊子一浇,吸溜吸溜吃了两大碗。大师傅半是惊讶半欣喜:哎呀,不早说,这面也就是农村老汉吃的,并不要啥技巧,没想到于先生是个文人,一点也不做作啊。
于右任是陕西三原人,爱吃陕西菜,可惜晚年寓居台湾,再也吃不到正宗的家乡菜,对于美食家,这是永远无法弥补的味觉乡愁。临终前,他已不能言语,只是伸出了三根手指。近侍猜测:还有三件事要说?先生摇头。三民主义?先生摇头。三公子于中令?先生还是摇头。直到于右任去世后多年,有人才恍然大悟:先生那三根手指,指的是故土三原。或许在他弥留的最后时刻,心里念念不忘的,还是熟悉的陕西味道。
责任编辑/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