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贝西西
文学经典改编的难度——以《白鹿原》为例
◎ 贝西西
前段时间,在各大卫视的黄金时段播出的电视剧《白鹿原》引来了不少争议。文学经典《白鹿原》所抵达的艺术境地,是一定时间内难以超越的巅峰。所以其他艺术形式的“白鹿原”,只是文学经典《白鹿原》的一种陪衬,甚至附庸。小说《白鹿原》经典性的内质板块构成及构建,是其艺术形式转换的最大难度。
“一书一原一世界”,这部书以高妙的小说艺术完成了那只灵性白鹿与华夏人文精神的天然合体,勾勒出贯穿华夏历史清晰的文化流变脉络,以深沉深远的史鉴意义映照着当下乃至未来的民族道路。小说饱含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博大气魄。
原著这种内质决定了文本故事只是文化流变、精神承载的依托,而电视剧这种艺术形式,更适合表达情感、人性更具象化的元素,对于原著所抵达的形而上的意味,显然是乏力的。电视版《白鹿原》首先是编剧的问题,编剧对原著内质构成缺乏精准的认知,甚至让剧情走向了荒诞。这是原著内在板块的排他性,也是电视剧艺术的局限性,电视剧显然缺乏原著所构建的纵深表达空间。
电视编剧面临的另一个难度,就是小说的时空及叙事延展性。陈忠实先生在小说中所描绘的民生、历史、文化,同时又是华夏民族民生、历史、文化,有一种整体感。一统三者的是文化,历史既是民生的特定演绎,又是文化的一种流变。小说在这方面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原著空前地彰显了艺术的多义性和意蕴的延伸性,影视编剧在这一块作为有限,它的时空只能局限于半个世纪之中。
文化作为《白鹿原》原著的神魂,在“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历史交接点上有着重击灵魂的戕害及血性残暴张力,这恰恰是影视编剧所回避的。所以编剧只有比照着原著,设置剧情、细节,在不知不觉中走向了“失魂落魄”。
电视剧不可能以民生为标尺去评价历史的演进,不可能触及历史演进中摧毁文化的破坏力,不可能在传统文化的破袭中完成民族文化价值的确立,甚至不能完成原著将白嘉轩归结白鹿原上的人性和将朱先生归结华夏民族的历史象征。电视剧无法进入文本隐藏艺术的内质层面。
一句话,陈忠实先生之《白鹿原》,是中国严肃文学创作的时代臻品,是华夏数千年文化基因的凝练,是炉火纯青的文学艺术的标杆,作品本身没有给编剧留下太多的创造空间。真正的经典,原本就是个性独立的排他性存在。
陈忠实先生设置了向征中国乡土旧文化系列的“圣—贤—人”人物系统:集民族文化大成者朱先生,在文化符号意义上属于“知”的层面,象征着白嘉轩及其互补型人物冷先生数千年来实际执掌村政的乡贤;鹿子霖人之利己的极致和底层鹿三代表质朴的劳动人民。很遗憾,电视剧《白鹿原》里除了鹿三和鹿子霖,其他演员并未活化人物的精神气质:“朱先生”戾气过重,难以担负中华文化精魂之形象;白嘉轩身形沧桑、隐忍不足,相去原著太远;冷先生不够理性,未能帮助彰显白嘉轩精神;朱白氏惊慌失仪,有损于朱先生之神圣。倒是陈忠实未着力笔墨的仙草,入木三分。
原著在反叛型女性人物中,以田小娥、白灵、兆鹏媳妇三个女人,撑起了微观历史人本主义的剪影。正处于历史交接点上,对于有着生命意识觉醒的女人而言,她们亦为自己的这种意识觉醒付出了惨烈的代价。电视剧对这一点的表现显然是乏力的。
小说《白鹿原》在表层描写白鹿两家、新旧文化、国共两党等对抗冲突的同时,也在暗自着力表现家和、党和、天下和的理想。与其说朱先生是站在历史之外看历史演进,不如说是我们依着陈忠实先生的整体审视意识,获得整体性史观。
对应着华夏文化集大成者朱先生与新旧文化符号人物的诸多交集,陈忠实先生以灵性白鹿贯穿担当大义的新旧人物意识层面,最终完成了华夏文化动力系统——“和合”的恒性与精义的提炼及终极表达,确立了民族文化的自信。灵性白鹿既是吉祥的福音,又是承载着数千年民族安居乐业的终极理想,它串联了民生层面(白嘉轩)、文化精魂(朱先生)、革命层面(白灵、鹿兆鹏),把民族古老的福祉与文化人格,与革命理想融合在一起,也就是将传统与现代融合在一起。
另一方面,原著以白鹿原上的最后胜者白孝文构建了对现代社会所谓“成功意识”的强烈批判。白嘉轩持守人之本分,白孝文彻底反叛了他的人生价值体系,但是白孝文是这原上最终的胜利者,而重新读书做人的黑娃,反倒成为白孝文巩固权位的殉葬者。白孝文的人生完整地表现了现代社会的成功学,其实古来有之,即是极端功利主义。
电视剧中,黑娃最后被县长白孝文枪毙,白嘉轩气血蒙目瞎了眼睛,把白孝文关进屋子里,父子二人有一番对话。这可视为编剧对人性,或者现代与传统意识的一种对决,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白孝文的强势逻辑与理性。在陈忠实先生的文本构建中,他始终是以朱先生的持中为核心支撑点,始终是批判极端的,因此这段演绎,依旧没有走出原著的隐性批判。
总体看电视剧版《白鹿原》,故事情节的走向很适合大众传媒,部分演员很有专业精神,但入神的人物表现少有,并且很多细节拿捏不当,编剧过于个人主义而远离原著,直至离谱;导演缺乏一定专业意识,细节、情节失当有失当处。这就是经典在改编时的难度,也是经典的艺术排他性所决定了的。
作者单位:西北大学现代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