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晓宇
摘要:本文通过对T.S.艾略特诗歌在中国的翻译情况进行梳理,以及通过对三个不同的诗歌译本进行比较分析,发现艾略特诗歌翻译对中国诗人、中国新诗的发展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关键词:艾略特;诗歌翻译;中国新诗
五四以降,随着白话文的倡导,处于新旧交替之时的文艺界急需新的文体,新的趣味给中国文学注入新的血液。在这种大的背景之下,此时的中国诗界对外国现代派诗歌的翻译更如雨后春笋,生机勃发。其中,被誉为“现代派诗歌之父”的英国诗人T.S.艾略特的作品翻译便颇具有代表性。
在英国诗史乃至诗界诗史上,T.S.艾略特(1888-1965)都是不能被抹掉的一个巨大身影。他出生与19世纪末的美国,却于20世纪初前往欧洲游历,最后定居英国。是时,在欧洲的文艺界,浪漫主义早已出现“庙堂的裂缝”,现实主义已无法满足人类探寻自身潜意识世界的企图,伟大的传统似乎已经消失,而新的传统却尚未形成。艾略特的诗作就是诞生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之下。他因为《荒原》(1922年)而蜚声世界文坛,因为《四个四重奏》(1942年)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的作品改变了一代人对诗歌的审美趣味,他的作品也“把现代主义传播到了世界上一切对诗歌革命有憧憬有实践的地方”。
艾略特的名字在中国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20年代。1923年,一位署名为“玄”的作者在《文学周报》第85期发表题为《几个消息》一文,提到:“英国最近办了一种新杂志《Aaelphi》……其中,D.H.劳伦斯、阿诺德、ToS.艾略特等英国现代文人都是其撰稿人”。之后,艾略特的诗歌译本相继出现在当时的中国诗歌杂志上。这其中,第一个将艾略特的诗歌翻译成中文的是翻译家赵萝蕤。她所译的《荒原》于1937年上海新诗出版社出版,在英国留学期间与艾略特有过交往的叶公超先生为之作序,题为《再论艾略特的诗》。再往后,在徐志摩主编的《诗刊》和施蛰存主编的诗歌杂志《现代》上,倡导现代主义诗歌的学者和诗人们都大力介绍了以艾略特、庞德为代表的意象派和后期象征主义诗人。这一时期,在批评和创作上受艾略特影响最深的是新月派诗人。他们除了译介以外,还大量地模仿其诗风。到了20世纪40年代,艾略特后期的诗作和诗论继续被介绍过来,与此同时,他的诗学理论也被比较全面的运用到中国新诗的创作之中,其代表人物为为九叶派诗人。
关于艾略特的诗,《荒原》确实是艾略特所作的诗当中影响力最大、最为人所知、被人谈得最多的一首。但实际上,艾略特在英美诗坛的影响、在诗坛被尊位“现代派诗歌之父”的根源却是源于他最早的一首诗:《J·阿尔弗瑞德·普鲁弗洛克的情歌》。此诗发表于1917年,当时的诗人还只是一位富有雄心壮志的名不见经传的文学青年,但这首诗却如旋风般给当时的读者带来巨大的)中击。此诗一扫当时英国诗坛甜腻抒情的维多利亚诗风,一改当时人们所推崇所习惯的优雅浪漫的审美情趣,将一大堆支离破碎的形式和稀奇古怪的意象呈现在读者面前。尽管诗的题目是“情歌”,但全诗却全然没有传统情诗中华丽的辞藻、哀怨的情感,也全然没有传统情诗中或抱怨情人的冷漠无情、或抒发恋人内心痛苦的感情基调。有的只是一位未老先衰、优柔寡断的中年男子普鲁弗洛克(Prufrock)在喋喋不休、喃喃自语中忍受着痛苦的煎熬和欲望的折磨。
当这首《情歌》漂洋过海来到中国,就迅速引起了中国当时新兴派诗人的注意。其中,常见的译本就有三种。分别为赵萝蕤(1912-1998)、查良铮(1918-1977)、裘小龙(1953——)先生所译。下面,我们就选取部分,对比着原文将这三个不同的译本来进行一番比较。
首先是诗的第一段:
Let us go then,you and I。(1)/When the evening is spread out against the sky(2)/Like a patient etherized upon a table;(3)/Let us g0,through certain haIf-deserted streets,(4)/The muttering retreats(5)/Of restless nights in one-night cheap hotels(6)/And sawdust restaurants with oyster-shells;(7)/Streets that follow like a tedious argument(8)/Of insidious intent(9)/To lead you to an overwhelming question…(10)/Oh,do not ask,“What is it?”(11) Let us q0 and make our visit.(12)
我們看到赵萝蕤先生的译本如下:
让我们走吧,你和我,(1)/此时黄昏正朝天铺开(2)/像手术台上一个麻醉过去的病人;(3)/走吧,穿过某些行人稀少的街道,(4)/那些人声嗡嗡然的投宿处(5)/不眠夜在只住一宿的旅舍里度过(6)/还有到处牡蛎壳的那些满地锯木屑的小饭馆;(7)/街道一条接一条就像用意险恶的(8)/一场冗长辩论(9)/把你引向一个压倒一切的问题……(10)/啊,不要问,“指的是什么?”(11)/裘小龙先生的译本:/那么让我们走吧,我和你,(1)/当暮色蔓延在天际(2)/像一个病人上了乙醚,躺在手术台上;(3)/让我们走吧,穿过某些半是冷落的街,(4)/不安息的夜喃喃有声地撤退(5)/撤入只宿一宵的便宜旅店,(6)/以及满地锯末和牡蛎壳的饭馆。(7)/紧随的一条条街像一场用心险恶的(8)/冗长的争执,(9)/把你带向一个使人不知所措的问题……(10)/噢,别问,“那是什么?”(11)/让我们走,让我们去做客。(12)
再来看查良铮的翻译:
那么我们走吧,你我两个人,(1)/正当天空慢慢铺展着黄昏(2)/好似病人麻醉在手术桌上;(3)/我们走吧,穿过一些半冷清的街,(4)/那儿休憩的场所正人声喋喋;(5)/有夜夜不宁的下等歇夜旅店(6)/和满地蚌壳的铺末锯的饭馆;(7)/街连着街,好像一场讨厌的争议(8)/带有阴险意图(9)/要把你引向一个重大的问题……(10)/唉,不要问,“那是什么?”(11)/让我们快点走去作客。(12)endprint
在朗读一首诗歌时,我们首先感受到的应该是诗歌的韵律。艾略特的这首诗是一种自由体诗,但也有其特殊的韵。如第一句和第二句押韵,第四、五、六、七句押同一个韵,第八、九句是同一个韵,第十一、十二句押韵。通过对三个译本的“韵”进行比较,我们发现只有查良铮先生的译本有韵:第一、二句押en韵,第四五六句押ie韵,第八、九句押i韵,第十一、十二句押e韵。虽然与原文没有达到百分百的契合,但作为诗歌的翻译而言,“原诗有格律,译诗也有格律”,在查先生的译本里却是贯穿始终的。
其次,从具体的词语、句子的翻译来看,各个版本也有所不同。如half-deserted这个单词,deserted在《牛津现代英汉双解字典》中的意思为(empty/adandoned)空的、遗弃的意思。三个版本分别译为:行人稀少的、半是冷落的、半冷清的。再如:restless nights一词,分别被翻译成不眠夜、不安息的夜、夜夜不宁;再如这一句:streets that follow like a tedious argument Of insidious intent分别被译成:(1)街道一条接一条就像用意险恶的一场冗长辩论;(2)紧随的一条条街像一场用心险恶的冗长的争执;(3)紧随的一条条街像一场用心险恶的冗长的争执。从这三个例子来看,似乎是查良铮先生所译的最贴近原意。
再从诗歌的意象来分析。当然诗歌的意象没有标准,一百个人读艾略特的诗会有一百种不同的意象、理解和联想。因此如果仅从诗歌的语言来分析,个人认为裘小龙先生的译本似乎更富有诗意。他的“暮色蔓延、不安的夜喃喃有声地撤退、让人不知所措的问题……”等等语句似乎都能把人带入普鲁弗洛克那种矛盾又敏感的心理;沮丧又怯懦的情绪当中。然而,将整首诗读完,如果从译本的整体风格来看,赵萝蕤先生的译笔似乎最冷静与客观,查良铮先生的风味却最为传神。
通过比较,三个版本的《情歌》各有千秋,难分上下。因为诗歌翻译本身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诗歌创作,诗歌是一种具有灵性的语言,同时又是一种饱含着作者思想感情的浓缩型文体,而不同时代的译者对同一首诗歌也会有不同的理解,再加上再进行创作时势必会强烈的带有译者自身的情绪,因此,对于一首诗歌翻译的好与不好真是无从判断。只能说,笔者认为查良铮先生的也许算得上最好。这其中最大的一个原因也许是查良铮先生本身就是诗人。诗人译诗,自然占有了一定的优势。
通过对艾略特等象征派诗人诗歌的翻译与介绍,中国的新诗也得到了催化与滋养。与早期以浪漫主义诗学原则为根基的新月派不同,崛起于20世纪40年代的九叶派具备了全面吸收以艾略特为代表的后期象征主义诗人的思想的土壤。其中,穆旦(查良铮的笔名)就是当时现代主义诗歌创作的代表。翻开穆旦的诗歌集,我们会发现艾略特的影子闪烁其中:
在树荫下,成双的人们踱着步子。/他们是怎样成功的?/他们要谈些什么?我爱你吗?/有谁终于献出了那一献身的勇气?/(我曾经让生命自在地流去了,崇奉,牺牲,失败,这是容易的。)
这首诗来自穆旦的《华参先生的疲倦》。该诗无论是在主题上还是在风格上,失意的普鲁弗洛克与疲倦的华参先生都有着太多的相像:爱情上的幻灭,情绪里的疲惫,同时又掺杂着主人公懦弱的自我疑惑和喜剧似的自我嘲讽。而且,“艾略特式的内心独白、自我疑问、反诘、对比,甚至包括符号的运用”都在穆旦的很多诗歌里都得到了体现。
然而,穆旦并没有只是對艾略特进行一味的模仿,他将艾略特的诗歌特征融入到自己的诗歌当中,同时又仍然保持着中国古典诗歌源远流长的传统,从而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诗歌风格。在他的诗里,我们看得到浓浓的抒情意味,也看得到玄理的思辨,我们看得到戏剧化的场景,却也看得到他强烈的个人经验。
总之,以艾略特为代表的西方现代派诗人的诗歌翻译对中国的新诗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种翻译活动不但使中国的文学产生了新的诗体,新的诗风,而且扩大了中国诗歌的想象力,增加了中国诗歌的情趣。他使得以穆旦为代表的九叶派诗人能够站在历史的高度,通过结构性的象征、玄学化的智性以及“客观对应物”将宗教神话、典故与意象结为一体,创造出“超越了人的现世存在、欲望与欲望之间注定的斗争,超越了责任与激情之间的永恒冲突”的将理性与感性融为一体的新诗。
(作者单位:湖南女子学院外语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