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西池春游记》中女狐形象的意义

2017-08-15 00:49李玲
连云港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重情春游小说

李玲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论《西池春游记》中女狐形象的意义

李玲

(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宋代传奇《西池春游记》运用了人狐相恋的叙述模式,描述了人狐遇合,到男子抛弃了女狐,然后女狐对男子进行报复等曲折的人狐相恋的故事。从总体上看,作者着重塑造独孤姬这一女狐形象,作品着意突出狐妖独孤姬人性化的一面,用异类的有情有义,反衬出人类的薄情寡义,并将儒家的伦理道德和佛家的因果轮回融入故事中来劝善惩恶。

《西池春游记》;弃妇;复仇;女狐形象

自古以来,行为不端的女性常常被称作是“狐狸精”,这在一定程度上归因于中国传统社会中人们利用文学形象来对女性进行某种文化角色的塑造。在文人墨客笔下,雌狐通常被描绘成蛊惑男性的尤物和妖物。唐人始有意为小说以来,出现了一些颇有意义的人狐相恋小说,描绘了一个个有情有义、可亲可敬的女狐形象,让“狐小说”大放异彩,以唐传奇《任氏传》最为典型。继《任氏传》之后,宋代传奇中最典型的是《西池春游记》,其作者通过人狐相恋的波折故事,塑造了一个敢爱敢恨、快意情仇的复仇女狐的形象,这一形象被赋予了新的时代意义。

一、人狐相恋的叙事模式

晋代干宝的《搜神记》记录了精怪、鬼魅、神仙的各种故事,其中有7篇关于狐的神奇故事,但篇幅短小。唐代是文言小说创作的成熟期,题材广、篇幅长,狐故事亦非常丰富,大多保存在《太平广记》中,共有83篇。民间百姓亦多事狐神。宋代狐故事创作整体出现了滑坡,洪迈《夷坚志》中的几篇水平一般,刘斧的《青琐高议》中有《小莲》和《西池春游记》两篇还能与唐传奇相提并论,特别是写人狐相恋的《西池春游记》,继承了唐传奇的一些特点,同时又富有新意。

人狐相恋的小说,其故事模式大多与《任氏传》相同,《任氏传》人狐相恋模式为:狐妖幻化成女子与人(男子)相恋。这样的模式对之后的志怪小说影响十分深远,除宋代刘斧的《西池春游记》和《小莲记》,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的《莲香》《娇娜》《红玉》等都是采用这种模式。

《西池春游记》记叙了女狐独孤姬与侯生相恋的故事,在描写人狐相恋的过程中,首先,独孤姬是大胆、热烈的。她曾四次主动留诗给侯诚叔,用诗来传达爱慕之情,并主动约侯诚叔见面。由此可以看出,与平常女子相比,独孤姬的爱情是十分热烈、大胆的,她作为狐妖,不用在意那么多伦理道德。

其次,独孤姬聪慧而狡黠。在侯生得知她的身世后,她先是避而不见。此时正是热恋期,她这样的行为使得“生日夜思慕其颜色,欲再见之,有如饥渴”。又在这时送来一首诗:“睽离违经月音书断,君问邻翁尽得因。沽酒暗思前古事,郑生的是赋情人[1]338”。传达出她对任氏与郑生之间那种至死不渝的爱的向往,她怕侯生嫌弃她狐妖的身份,但又希望侯生也能像郑生一样,做个“赋情人”。再次见面时,她表明之前避而不见的原因:“妾之丑恶,君已尽知,不敢自匿,故图再见[1]339”。她并不像任氏那样被识破身份后一味地躲避,而是以退为进,让侯生更加地思念她,从而使侯生做出承诺。在与侯生私定姻缘后,独孤姬主动承担起“人妻”的角色,为侯生提供住所,提供财物,治家有方:“生久寓都辇,至起官费用,皆姬囊中物。姬随生之官,治家严肃,不喜糅杂,遇奴婢亦有礼法,接亲族俱有恩爱[1]340”。在受小人拨乱时,独孤姬显得很自信。道士告诉侯生将会被狐妖害死,侯生心里害怕。独孤姬却不以为意,笑曰:“妖道士之言,乌足信也!我以君思我甚厚,不能拒君,故子情削[1]341”。给侯生吃了药,侯生便“气清形峻”,道士便无可奈何。她对自己的爱情也有要求,她忠于侯生,同时也希望侯生也能忠于自己,拒绝侯生想要纳妾的请求,并且表现得很坚决“先青衣,子尝犯之,吾已逐之海外。子若售妾,吾亦害之[1]341”。

最后,独孤姬身上具有凡人女子的特征,也有女狐的特性。她渴望爱情,忠于爱情,也希望侯生能忠于自己。然而,鬼与异类,虽“相伴于世”,人与狐的恋情终不能够长久。可怕的不是妖,是人心。侯生最终还是抛弃了独孤姬。

二、独孤姬弃妇与复仇者形象

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不乏弃妇形象,早在《诗经·卫风·氓》中,诗歌以女子的口吻自诉婚姻悲剧,塑造了一个悲惨的弃妇形象。大多数被男子抛弃的妇女,都无计可施。唐传奇《霍小玉传》中的霍小玉,被男子抛弃,死后化为厉鬼报复男子和男子的新妻,十分凄惨。《西池春游记》中的女狐独孤姬,她拥有凡人女子没有的神力和智慧,因此,在被侯生抛弃后,她是有能力复仇的,狐妖的身份为她的复仇提供了可行性。

受到《任氏传》的影响,宋代人狐相恋的传奇,也有表现狐女具备人间女子的重情重义、恩图报的佳作,如《小莲记》。《西池春游记》则通过对人狐恋的波折故事的阐释,塑造了一个敢爱敢恨、快意情仇的复仇女狐的形象,如果说《任氏传》主要通过狐报恩来表现狐的“人道”,[2]443《西池春游记》则以狐复仇来体现狐的“人道”。

在《西池春游记》之前就已经出现了“复仇狐”的形象,如《太平广记》中的《汉广川王》《唐参军》《王生》等。《汉广川王》中人伤了狐的左脚,狐妖为报仇,用神力使人的脚生疮;《唐参军》中狐妖为了帮同类报杀身之仇,多次使用诡计使人“为其所误”;《王生》中人夺走了狐书,狐妖为拿回狐书,多次施计,最终得以寻回。狐妖的复仇行为主要表现为:人做了伤害狐的事情,狐便运用狐妖的神力和诡计向人报复。

独孤姬和《任氏传》中的任氏一样重情重义,她渴望人间爱情,但是侯生的始乱终弃使她走上了复仇之路。《西池春游记》以跌宕起伏的情节描绘出了狐妖的复仇形象。

小说中早就为独孤姬这一复仇形象埋下了伏笔。在人狐相遇后,知情老叟告诉了侯生独孤姬的身世,并劝诫他既然不能忘情,就不要始乱终弃,对侯诚叔说:“子听之:‘子若不能忘情,与之久相遇则已;子若中变,不测,虽不能贼子之命,亦有后患耳’[1]338”。在与独孤姬结合后侯生想要纳妾,独孤姬坚决不允许,并且出言威胁,如果侯生纳妾就要伤害她,由此可以看出,独孤姬虽然重情重义和充分人性化却仍保留妖兽特性,相比以往的复仇狐,独孤姬的形象更为复杂。对于侯生后来的负心行为和自己沦为弃妇的命运,独孤姬早已预测到,侯生去往舅家之前,独孤姬含泪告别:“子慎无见新而忘故,重利而遗义[1]341”。此时的独孤姬像平常女子一样对丈夫出远门感到伤心和担心,也像平常弱女子一样只能痴痴地等待丈夫归来。当等到的是一纸休书时,她虽痛苦却未陷入绝望,回信痛斥侯生的负心和不义,表明自己虽是妇人,但也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后来独孤姬运用她的神力和计谋报复了侯生及郝氏,使其家资荡尽,难以相见。但她并未对侯生赶尽杀绝,反而在偶遇穷愁潦倒的侯生时,她还伸之以援手,并没像之前自己说的“吾将见子堕于沟中,亦不引手援子”[1]341。比起任氏,独孤姬身上妖兽性更加明显,但其人情味亦十分浓厚。她责骂侯生人不能无情,恰好表明了她的有情有义,反衬出侯生之前的始乱终弃与不堪。作为狐妖,独孤姬对负心人的复仇,并不凶狠,而是适可而止,她有情有义,快意情仇,令人感叹和钦佩。

三、独孤姬形象的意义

中国封建社会的主导思想即儒家文化所倡导的文以载道使中国文学承担起了教化社会、惩恶扬善的任务,汉代王充在《论衡·佚文》中说道:“文岂徒调墨弄笔、为美丽之观哉?载人之行,传人之名也。善人愿载,思勉为善;邪人恶载,力自禁载。然而文人之笔,劝善惩恶也[3]314”。小说体裁虽然出现较晚,但是却与劝惩功能联系紧密,魏晋时期,干宝的《搜神记》是为了“发明神道之不诬”[4]2,但其在肯定“神道”的同时,也宣扬了儒家的忠孝节义之类的伦理道德思想,如《搜神记》就有许多因孝感动天,而得到上天帮助的故事,以此劝人行善。

唐代传奇文中也有一些作品在结尾处有说教之意的文字,如李公佐的《南柯太守传》的结尾处写道:“虽稽神语怪,事涉非经,而窃位著生,翼将为戒。后之君子,幸以南柯为偶然,无以名位娇于天壤间云[5]694”。到了宋代,小说的说教意味就更加显著,大多是为了劝善惩恶。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说道:“唐人大抵描写时事;而宋人则多讲古事。唐人小说少教训;而宋则多教训。大概唐时讲话自由些,虽写时事,不至于得祸;而宋时则讳忌渐多,所以文人便设法回避,去讲古事。加以宋时理学极盛一时,因之把小说也多理学化了,以为小说非含有教训,便不足道[6]319”。由此可见宋代小说中的“教训”比唐代更甚。

宋人小说多教训,在《西池春游记》中可见一斑,作者的主体意识受到儒家的伦理道德以及佛家的因果报应思想的影响,塑造出独孤姬这样一个复仇女狐的艺术典型,其劝善惩恶的意味十分明显。负心汉侯诚叔“见新而忘故,重利而遗义”,最终落得人才两空、贫病交加的悲惨结局,这个时候,独孤姬并没有因为侯生负了她而落井下石,反而念及旧情,给予他钱财。独孤姬的重情重义是对负心汉最好的鞭挞与反讽,异类尚且有情有义,人为何如此不堪?因此劝诫世人“人不可以无情”。

清代纪昀在评论复仇女狐的时候,亦是检讨人类自身,其《阅微草堂笔记》里《槐西杂志四》南皮某甲的故事中,两位狐女因夙缘与南皮某甲私结良缘,后来某甲为亲族强为娶妻,某甲看到新妇甚丽,便忘记了和狐女的盟约,欣然相就,结果狐女在新婚当夜“一手破窗而入,其大如箕,攫某甲以去”。七八日之后才发现其裸体于神祠中,“多方疗治,仅得不死”,而所娶之妇因为畏怕狐女,“亦竟离婚”。对于这则故事作者认为某甲“既不慎于始而与约,又不善其终而背之,则激而为祟,亦自有词,是故未可罪狐也。”[7]357可见,在这种情况下狐妖的复仇行为是合乎情理的,而人类的负心行为是有悖伦理道德的。

唐宋传奇中,因封建婚姻和男子的始乱终弃给女子带来的不幸屡见不鲜。对于侯诚叔的始乱终弃,另娶大族女的行为,若是平常女子,便无力反抗。独孤姬作为狐妖,因为凡人相负,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而去报复人的行为,其实是在表现为恶必受惩罚的因果报应的思想。《西池春游记》在人狐遇合的过程中,穿插进另一人物即梁高祖侍妾王夫人,借女鬼王夫人之口道出五代梁高祖残害女性的狠毒:“高祖自言曰:‘我一日不杀数人,则吾目昏思睡,体倦若病。’”[1]339,后来梁高祖为其子所杀的结局,实乃因果报应。这段情节似乎与人狐相恋的主线有点游离,但从小说的劝惩功能来看,历史人物(女鬼王夫人)对历史事实客观评价,加深了小说的说教意味,与全文宣扬劝善惩恶的主题是相符的。历史中的高祖是残暴的封建帝王,给女性造成不幸;小说中侯生的不讲信义,始乱终弃,也是现实社会生活中男子的真实写照,男权意识至上给女性造成悲剧。

《西池春游记》中独孤姬作为狐妖却拥有重情重义之“人道”,使侯生作为人类的“不义”凸显,赞扬异类“有情”的同时揭露世人无情。不仅如此,故事结尾作者还写道:“议曰:鬼与异类相伴于世,但人不知耳”,人为何不知?其中有一点恐怕就是因为异类有善恶,人也有善恶,有时甚至异类比人更加重情重义,导致人们无法区分谁是人,谁是妖。宋代人重道学理性,文学作品自然不会放过有悖人情的行为。

[1]李剑国.宋代传奇集[M].北京:中华书局,2001.

[2]李剑国.唐五代传奇集:第二编:卷一任氏传[M].北京:中华书局,2015.

[3]王充.论衡[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杜,1974.

[4]干宝.搜神记[M].汪绍楹,校注.北京:中华书局,1979.

[5]李剑国.唐五代传奇集:第二编:卷九南柯太守传[M].北京:中华书局,2015.

[6]鲁迅.鲁迅全集:第九卷中国小说的历史变迁[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5.

[7]纪昀.阅微草堂笔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On the Significance of the Female Fox Image in Xichi Spring Outing

LILing
(College of Liberal Arts,Yunnan Normal University,Kunming 650500,China)

Xichi Spring Outing of the Song Dynasty,using the narrative mode ofman-fox love,described how to meet fox,theman abandoned the female fox,and she revenged him.On the whole,the author focused on shaping Dugu Ji,the female fox image and the novel highlighted her humanity.The alien’s righteousness reflected the human’s faithlessness,and Confucian ethics and Buddhist karma were introduced into the story in poetic justice.?

Xichi Spring Outing;abandoned wife;revenge;the image of female fox

I206.2

A

1009-4318(2017)01-0023-03

李玲(1992-),女,云南普洱人,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方面的研究。

2016-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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