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鑫鑫
摘 要:自波德莱尔以后,法国诗歌的影响力开始蔓延到欧洲。此外,波德莱尔的创作也让其他不同于浪漫主义风格的作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因运而生,诸如兰波、魏尔伦、马拉美等人的诗作。为数众多的评论称波德莱尔为“现代作家”。此文将通过波德莱尔的美学评论和诗歌创作,研究其在传统和现代的桥梁之间扮演了何种角色,探索波德莱尔和“现代性”的关联。
关键词:波德莱尔 现代性 美学评论 诗歌创作
波德莱尔将诗人的自发能力与批评家的洞察力、怀疑主义、注意力和说理能力集于一身。
1928年,保尔·瓦莱里在《波德莱尔的地位》一文中说:波德莱尔处于荣耀的巅峰。这小小的一册《恶之花》,虽不足300页,但它在文人们中的评价却堪与那些最杰出、最博大的作品相提并论。这种无以复加的光荣,不仅应当有赖于他作为诗人本身的价值,还有赖于一种特殊的情形。特殊的情形之一就是批评的智慧和诗的才华结合到一起。然而波德莱尔最大的光荣,也许在于他孕育了几位很伟大的诗人,魏尔伦和兰波在感情和感觉方面发展了波德莱尔,马拉美则在诗的完美和纯粹方面延续了他。然而,波德莱尔对现代派诗歌具体有何影响,在传统和现代性中他又有何开创性的思考和实践呢?
1、波德莱尔就现代社会中诗歌存在的必要性及合理性反思
在《再论埃德加·爱伦·坡》一文中,波德莱尔指出“美国作家在承认他作为诗人和小说家的非凡力量的同时,总是想贬低他作为批评家的价值,对此我们不应该感到惊奇。在美的观念的最大敌人——实用观念先于和支配一切的国家里,完美的批评家将是最可尊敬的批评家,即其倾向和愿望最接近公众的倾向和愿望的批评家,即混淆功能和种类而给所有的人指定一个唯一目的的批评家,也即在一本诗集中寻求完善道德心的途径的批评家。自然,他将因此不那么关心诗的实在的、毋庸置疑的美,对表达的不完善甚至错误也不感到那么吃惊。”波德莱尔认为:只要人们愿意深入到自己的内心中去,询问自己的灵魂,再现那些激起热情的回忆,就会知道,诗除了自身之外没有其他目的;它不可能有其他目的,除了纯粹为写诗的快乐而写的诗之外,没有任何诗是伟大、高贵、真正无愧于“诗”这个名称的。
摒弃诗的物质功用和实用性的同时,波德莱尔强调诗歌本身的价值所在,而对于诗歌核心价值的思考具有一定的现代性和引领意义。“我不是说诗不淳化风俗,其最终的结果不是将人提高到庸俗的利害上。我是说如果诗人追求一种道德目的,他就削弱了诗的力量;说他的作品拙劣,亦不冒昧。诗不能等同于科学和道德,否则诗就会衰退和死亡;它不以真实为对象,只以自身为目的。”波德莱尔所认为的诗的本质在于“人类对于一种最高的美的向往,这种本质体现在热情之中,表现在灵魂的占据之中,这种热情是完全独立于激情的,是一种心灵的迷醉,也是完全独立于真实的,是理性的材料。”现代社会中诗歌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在波德莱尔的论述中呈现出独特的维度和思考。
2、浪漫主义和现代性
“世纪病”一语是1830年以后被普遍采用的,用以概括一种特殊的、具有时代特色的精神状态,那就是一代青年在“去者已不存在,来者尚未到达”这样一个空白或转折的时代感到的一种“无以名状的苦恼”,这种苦恼源于个人的追求和世界的秩序之间的尖锐失谐和痛苦对立。“他也深陷世纪病,然而,他生活在一个新的时代里,或者由于他具有超乎常人的特别的敏感,他又比他们多了点什么。”我们注意到当其他人通过浪游,离群索居亦或是自杀来寻求疗治心灵的方法时,《恶之花》的作者比他的前辈兄弟们多出的东西,就是那种清醒而冷静的“恶的意识”,那种正视恶、认识恶、描绘恶的勇气,那种“挖掘恶中之美”、透过恶追求善的意志。
如何追求善,相较于浪漫主义,为了追寻一种独特的“美”,波德莱尔开启了现代诗歌的“去人格化”风潮。他认为“心的敏感肯定是不利于诗歌创作的”,应当提倡“想象力的敏感”,将想象视为一种思维指引下的能力,通过清晰的想象而非个人感受来完成那些感受所不能达成的目标。正如波德莱尔的一句格言所说的“我的任务是超人类化的”,在一封题为《我的诗歌中的去人格化》中他进一步表述“力图展现人的各种意识状态,尤其是那些极端的状态。眼泪?可能,但是只要它们不要来自‘内心”。诗歌代表了一种对于极致美的向往,一种独立于激情和现实的热情。在《论泰奥菲尔·戈蒂耶》一文中,波德莱尔指出:“在浪漫主义的混乱年代,即热烈地倾吐感情的年代,流行着这样一种说法‘从心里出来的诗。这是把全权给了激情,似乎激情是万无一失的,这一美学上的错误强加给法国语言多少悖理和诡辩啊!心里有激情,有忠诚,有罪恶,但唯有想象里才有诗”“这种热情是完全独立于激情的,是一种心灵的迷醉”,也是完全独立于真实的,是理性的材料。因为激情是一种自然之物,甚至过于自然,不能不给纯粹美的领域带来一种刺人的、不和谐的色调;它也太亲切,太猛烈,不能不败坏居住在诗的超自然领域中的纯粹的愿望、动人的忧郁和高贵的绝望。”自此,波德莱尔从诗歌的客观中立性出发(neutralisation),指向诗人的去人格化(déhumanisation),这种趋势在此后的艾略特和其他诗人的作品中也有所体现,成为诗歌具体性和可靠性的条件之一。
3、波德莱尔对诗歌创作机制的思考
3.1 形式的张力
波德莱尔摒弃内心迷醉的纯诗,同时也高度关注形式上的美感。他的作品恰如建筑物一般有序协调。形式上看,抒情诗源自随意的顺序和毫无严谨性的灵感。对于波德莱尔而言,形式不仅仅是一种装饰物,还是一種“拯救的方式”。所谓的“内容”被遗弃在一片不确定性之中,现代诗歌的不调和感也就产生了。波德莱尔的诗歌和文论中还体现出一种“计算式的思考”:“美是理性和计算的产物”。
在波德莱尔的诗歌创作中也反映了他对于这种“准确性”的实践。波德莱尔曾经希望人们把《恶之花》看成一本“有头有尾”的书,事实表明,它的确是一座“精心构筑的殿堂”。《恶之花》中的诗人不仅仅是一声叹息,一曲哀歌,而是一个形象,一个首尾贯通的形象,一个血肉丰满的活生生的人的形象。对于波德莱尔而言,“‘超自然主义指的是声、色、味彼此沟通,彼此应和,即通感现象”,虽然在他之前已经在许多作家的作品里有所反映,波德莱尔的创新之处在于把这种现象在诗创作中的地位提高到空前未有的高度,成为他写诗的理论基础。“象征在他那里除了修辞的意义以外还具有本体的意义,因为世界就是一座‘象征的森林”。波德莱尔在为《恶之花》草拟的几份序言里指出:诗的语言可以模仿水平线、上升的直线和下降的直线;它可以一气笔直地升向天空,或者垂直地迅速下到地狱;它可以随着螺旋动,画出抛物线或者表现重叠的角的锯齿形的线。”由此一种清晰和富有音乐感的智慧引领我们进入一个模糊而不失神秘感的世界。
3.2 主题的神韵
个人受到的压抑,心灵的孤独,爱情的苦恼,对美的追求,对光明的向往,对神秘的困惑,这些浪漫派诗歌中经常出现的主题也常出现在象征派诗人的笔下,却因诗歌观念和表现手法的不同而呈现出另一种风貌。 根据法国当代批评家维克多·布隆威尔的说法,法国的浪漫主义有四个基本的主题:孤独、知识、时间和自然。 而波德莱尔保留了这些主题,但是几乎都是在反题中加以发掘和展开的。“在每一个人身上,时时刻刻都并存着两种要求,一个向着上帝,一个向着撒旦”,他发现高尚和卑劣之间有着密切的联系,无意识和向上的憧憬有着同样紧迫的要求。
波德莱尔曾指出:“对我来说浪漫主义是美的最新近、最现时的表现。”并主张需要给浪漫主义灌注新的生命关键不是在于主题的选择、地方的色彩、怀古的幽情、准确的真实,而在于“感受的方式”,即新鲜的感受,独特的痛苦,对现代生活的敏感,勇于发掘和表现现代生活的“英雄气概”。另外,从艺术家的创作天赋角度出发,波德莱尔创造性地指出:“什么是完美的艺术家,我的思想就立刻想到必须在所有的体裁中达到完美,而不是停留在一种体裁的完美上。一个人不能描绘一切,宫殿和破屋,温柔的感情和残忍的感情,一切最温柔和最可怕的东西,总之是一起,从可见到不可见,从天堂到地狱,他就不算是一位真正的诗人。”诗及其他诗学形式体裁的广度也让作者的天性更加丰富而饱满,从这种意义出发描写“恶”也将诗人提升到了一个更广的空间。波德莱尔的世界里诗人身在地狱,心向天堂,忧郁之中,有理想在呼唤,诗人从未停止追求。那果实是红色的,是成熟的,预示着希望,恰如他写道的:“我的青春是一场阴暗的风暴,星星点点,漏下明晃晃的阳光,雷积雨打造成了如此的残凋,园子里,红色的果实稀稀朗朗”。现实中的种种忧郁、不满和失望都是诗人通向理想世界的必由之路,无论是《信天翁》中的“笨拙而又羞愧的青天之王”还是《天鹅》中的“在尘埃中焦躁地梳理翅膀的天鹅”,二元的诗歌美学趋势在波德莱尔的诗歌中愈加明显。
3.3 想象的魔力
波德莱尔曾引用爱伦·坡的观点:“在他看来,想象力是各种才能的皇后”“他在这个词中看到了某种比一般读者看到的更为高深的东西。想象不是幻想,也不是感受力。想象力是一种近乎神的能力,它不用思辨的方法而首先觉察出事物之间内在的、隐秘的关系,应和的关系,相似的关系。他赋予这种才能的荣誉和功能使其具有这样一种价值,乃至于一位学者如若没有想象力就显得像是一位假学者,或者至少像一位不完全的学者。”由此可见波德莱尔所赞同并反复强调的“想象力”是一种近乎直觉的能力,不必经过推理而可以直达事物的本质。
除了对于想象力之于诗人的重要意义,波德莱尔的创新之处还体现在没有忽视想象力和现实生活的联系,“好的想象力拥有大量的观察成果,才能在与理想的斗争中更为强大”。与此同时,“想象力”包含着“批评精神”,从根本上说是一种理性的活动。他不推崇“心的敏感”而强调“想象力的敏感”,他指出:“心的敏感不是绝对地有利于诗歌创作,一种极端的心的敏感甚至是有害的”,“想象力的敏感是另外一种性质,它知道如何选择,判断,比较,避此,求彼,既迅速又是自发的”。想象力的理性特征表现在对于客观世界的分析和观察,正如波德莱尔对于自然的生动比喻“自然不过是一部词典,艺术家从中挑选词汇,然后达到一种‘组成,没有想象力的艺术家只能‘抄袭词典,他们的作品只能是平庸的”,在波德莱尔的笔下,艺术不再是简单的摹写自然,想象在创作中的作用不容小觑。对于想象力的重新解讀和界定成为了波德莱尔对于“现代性”观点的重要部分之一,为现代诗歌道路开辟了一个新方向。
波德莱尔就如一个孜孜不倦的摆渡人。就格律的严谨、结构的明晰来说,波德莱尔是个古典主义的追随者;就题材的选择、想象力的强调来说,他是个浪漫主义的继承者;就意境的创造、表现手法的综合来说,他又是现代主义的开拓者。“通过一系列的作品创作和美学评述,波德莱尔不断地探索现代性,也由此诞生了很多不同的流派和创新之士。很多作家,如魏尔伦,兰波,马拉美,瓦莱里等都曾受到他的影响。正如让·高科多描述的,“他的态度,他的审视慢慢抵达我们,恰如星光一般”。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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