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剧与汉语教学：以华裔家庭喜剧《初来乍到》为例

党伟龙 范娟娟

（北京华文学院，中国北京102206）

美剧与汉语教学：以华裔家庭喜剧《初来乍到》为例

党伟龙 范娟娟

（北京华文学院，中国北京102206）

作为首部讲述华裔家庭故事的美剧，《初来乍到》堪称美国电视界的里程碑。该文从汉语教师的视角出发，探讨了在语言和文化教学中引入美剧欣赏的可能性和意义。既对剧中出现的中文对话和中国元素进行分析和阐释，也指出该剧在中国元素运用上的一些问题，并揭示了该剧中文字幕的翻译学价值，希望给业内同行提供一些有益思考。

美剧；汉语；教学；中国元素

一、引 言

近年来，许多研究者都注意到将影视欣赏引入对外汉语课堂的积极作用，指出其优势主要有两点，一是视听结合，直观生动，二是趣味性较强，寓教于乐；但在影像资料的选择上，多集中于优秀的中文影视作品（张璐、彭艳丽，2013；刘华、方沁，2014）。笔者认为，这种国产片恐怕仅适合中高级汉语学习者，对初级学生难度太高。有学者以美国孔子学院为例，指出若将与中国文化相关的英文电影也纳入教学视野，那么电影资源就不再是汉语高级学习者的专利（程龙，2011）。

实际上，英语作为一种全球通用语，其广泛影响力是其他语言所无法比拟的。对于大多数国家的汉语学习者来说，英语都可以作为课堂教学的中介语。好莱坞电影、动画和美剧深受各国青少年喜爱，引领着全球流行文化。以往较受汉语教师关注的是《花木兰》（Mulan）和《功夫熊猫》（Kung Fu Panda）之类的好莱坞动画片（胡兴莉，2015），它们或借用“木兰从军”的中国民间传说，或融合功夫、熊猫等典型中国元素，加上精心的好莱坞包装，不仅极具观赏性，还能帮学习汉语的外国学生加深对传统中华文化的认知。

在汉语教学领域之外，此前也有人关注过美剧中的中国元素，但是，一则它们零星散布在不同剧中，不成规模（刘希敏，2013）；二则这些元素大多反映了美国人的猎奇心理，并未得到正面展示，中国人的形象往往是扭曲的（王琰，2013）。2015年初由美国广播公司（ABC）首播的情景喜剧《初来乍到》（Fresh off the Boat），终于弥补了这一遗憾。

有学者借助“文化休克”（culture shock）和“文化适应”（cultural adaptation）理论，讨论影片《刮痧》中华人移民在美国社会遭遇的文化冲突问题（毕继万，2009）。《刮痧》因其感人的故事、厚重的主题而成为华人影视界的经典之作，不断进入研究者视野。《初来乍到》有着同样厚重的主题，但其表现方式更为轻快，娱乐性较强，而且作为一部长篇连续剧，内容也更加丰富。在华侨华人研究和中国文化教学领域，它无疑都有着极强的参考价值。

二、《初来乍到》剧情简介

《初来乍到》是迄今美国唯一一部以华裔家庭故事为主线的电视剧：为了追求“美国梦”，黄氏一家从华盛顿特区唐人街搬到了佛罗里达州的奥兰多（Orlando），爸爸新开业的西餐厅能否生意红火？妈妈能否与白人邻居和谐相处？三个孩子进入没有华裔小伙伴的新学校是否适应？与此同时，他们如何在民族文化与美国主流文化之间找到平衡？于是，围绕着可爱的一家人，发生了一系列令人忍俊不禁的喜剧故事……

从多方面考虑，这部美剧较为适合用作汉语教学素材：

首先，汉语课是一门中国语言和文化的综合性课程，该剧既有不少直接用中文对话的片段，更嵌入了大量中国元素，具有浓郁的“中国风”。只要进行合理设计，初、中、高级汉语课堂上皆能使用。

其次，它是一部制作精良的家庭喜剧，笑点虽多，但谑而不虐，以温和的调侃为主，很少刻薄的讥讽，整体基调乐观向上。

再次，它单集时长约20分钟，即使整集播放，亦不会占用太多课堂时间；加之剧情相对独立，即使任选一集，仍然具备较完整的故事情节。

美国语言学家Schumann在讨论第二语言习得时提出了“文化适应模式”（Acculturation Model），指出学习者与目的语之间存在着“社会距离”（social distance）与“心理距离”（psychological distance），这两种距离的程度高低影响着学习效果的好坏（王建勤，2012）。那么，如何拉近这两种距离，取得更好的教学效果？选择合适的教学素材应当是有效途径之一。考虑到英语流行文化席卷全球之势，美剧对英语国家和非英语国家的青少年学生都极具亲和力。对于大多汉语学习者而言，若能通过观赏他们较易接受的美剧，来获得一些中国语言和文化知识，无疑是既轻松又愉快的一种学习经历。《初来乍到》首先是一部美国电视剧，讲述美国人的故事，但由于主角的华裔身份，又使得它具备了大量中国元素，这一特性是国产中文影视剧所不具备的，其独特价值应引起汉语教师重视。

在教学设计上，按授课内容可分为汉语课、文化课、翻译课等，按授课形式可分为讲座课、讨论课、演讲课、写作课等。为了下文叙述方便，先对剧中主要角色——黄氏一家人稍作介绍。

表1 《初来乍到》主要角色一览表

身份 名字特点大儿子 Eddie埃迪初中生，进入青春期的叛逆少年，热爱篮球及黑人嘻哈音乐；第一季画外音的叙述者，是全家中最不像中国人的那个。二儿子 Emery埃默里小学生，成绩优异，理想的中国式乖孩子，被埃迪称为书呆子；年龄虽小，却很成熟。小儿子 Evan埃文同上。他多与埃默里共同进退，与埃迪不太合得来；由于年龄最小，是最充满童趣的角色。奶奶 （不详）台词不多，但颇有幽默感的老人家，永远是一身唐装，只说中文，间或夹杂英语单词；是比较传统的中国人，但也喜欢某些美国文化，如加菲猫、美国电视节目等。

三、《初来乍到》与语言教学

有汉语教师根据《花木兰》动画片做课堂设计时，使用的是中文配音的译制版本（孙文婷，2013），这固然是为了凸显其汉语教学之用，另外也有无奈之处，因为原片并无中文对白。《初来乍到》中则有少量中文对话和中文词汇，尽管总量不多，但几乎每集都会出现，主要是奶奶说，爸爸妈妈偶尔会说，为照顾美国观众，此时会出现英文字幕［1］。这些中文表达有易有难，根据情况分别适用于汉语初级班和中高级班教学。

（一）初级班

1．通过“老外秀中文”的相关剧情，可了解中文的世界影响力。

比如S1．E05（第一季第五集）［2］，妈妈觉得那位社区教育员很烦，便悄悄用中文表达不满：“我讨厌这家伙。”没想到他竟然听懂了，并用不太标准的中文回敬说：“你的话真伤人！对啊，我懂中文。”让爸爸妈妈两人十分尴尬。这是真正学过中文的例子，还有的不会说中文，但懂一些中文词汇。如：S1．E03，一位邻家主妇知道“欢迎致辞”在中文里又叫“讲话”。（In Chinese culture，this is a welcome speech，or Jiang hua．）S2．E02，一位学校老师知道“妈妈”在中文里又叫“母亲”（So，you must be Eddie’smother，or Mu qin．Yes？）比较搞笑的是S1．E11，当妈妈在房地产公司对晦气的44街44号房大惊失色时，经理满头雾水，这时候正在旁边劳作的白人保洁员煞有介事地解释道：“在中国文化里，数字4代表霉运，因为它的读音跟中文的‘死’字很像。”（It’s pronounced si，which sounds like the Chinese word for‘Death’，si．）颇有“高手在民间”的意味，表明美国普通人对中国文化的了解也越来越多。

2．从剧中人物那里可学习到一些简单有趣的汉语表达。

如S2．E10，奶奶在家里玩回飞镖，弄坏了妈妈的圣诞礼物，赶紧说：“对不起，我的错。”（英文字幕：My bad．）S2．E11，春节时奶奶给三个孩子压岁钱，每给一个就说一遍：“新年快乐！”（英文字幕：Happy new year．）S2．E10，妈妈创造了中英合璧的“老板圣诞老人”（Lao Ban Santa，i．e．Boss Santa），她和小儿子埃文重复了好几遍这个说法，很容易让美国观众也记住“老板”这个词。

又如埃文基本不懂中文，只偶尔说几个简单的词或句子，但从他嘴里冒出来却每每既可爱又搞笑。S1．E13，妈妈要求孩子在家多说中文，埃文表示自己只知道几句脏话；于是妈妈告知已给他们报好中文学校，埃文随即说了“放屁”“该死”两句中文，令人捧腹。S2．E01，埃文最后一颗乳牙摇摇欲坠，哥哥埃默里恭喜他要长大了。但埃文却接受不了自己身份的转变：“我不再是那个‘埃文宝宝’了吗？”为了求证，他对着妈妈张开双臂，说了一句中英合璧的话：“妈咪，抱抱。”（Mommy，baobao．）妈妈让他自己走，便转身离开，留下埃文一脸落寞，嘟囔着中文“抱抱”。这个情节充满童趣，让观众会心微笑。［3］

这里的baobao和上面的Lao Ban都是所谓的“中国英语”，即通过音译等手段进入英语表达的中国特色词汇、句式等（李文中，1993）。研究者曾以《功夫熊猫》中的一些“中国英语”为例，如Kung Fu（中国功夫）、Po（主角的名字阿宝）、Mr．Ping（鹅爸爸平先生）、Master Shifu（浣熊师傅）等，揭示其深层的中华文化内涵（孔莎、严俊，2015）。《初来乍到》中也有不少该类词汇，适当讲解，既能扩大学生词汇量，亦能拓展他们对中国文化的认知。

3．以剧中情节或人物关系为素材，可练习基本句型表达。

有教师在汉语教学中将流行影视和明星八卦当作素材，引导外国学生练习基本句型“他真帅”“她很漂亮”“我喜欢……”等等，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袁宵，2012）。受此启发，《初来乍到》一家人的身份、职业、爱好等，都可以对应某种句型。如欣赏完片段，可对着相关镜头或图片说：“这是爸爸／妈妈”，“这是哥哥／弟弟”，“妈妈很漂亮”，“小弟弟埃文很可爱”，“爸爸是餐馆老板”，“埃迪是学生”，“埃迪喜欢音乐／篮球”，“埃默里爱学习”，“我最喜欢奶奶”……这样的练习趣味盎然，某种程度上用鲜活的美剧代替了枯燥的课本。正如研究者所说：“影视作品能将真实的话题交际场景展示给学生，并提供最接近于真实生活的示范性的口语会话材料。”（刘华、方沁，2014）

（二）中高级班

1．让学生观看剧集片段，然后用中文复述故事情节，考察其遣词造句的表达能力。

2．通过剧中的地道英语说法，学习一些富于中国特色的汉语名词。如臭豆腐（stinky tofu）、凤爪（chicken feet）、葱花饼（scallion pancakes）、算命师（fortune teller）、舞龙舞狮（dragon／lion dance）、红包（red envelope）等。它们具有丰富的民俗文化内涵，既可作为词汇拓展，亦可藉此介绍相关的趣闻轶事。

3．选取某些较有特点的中文对话，分析其中比较特殊的用词和表达。有研究者也举例说，在特定影视场景下出现的中文词语，如“缘分”等，再经教师适当知识拓展，可帮助学生实现由“领会式掌握”到“活用式掌握”的飞跃。（刘继红，2004）这是因为生动的影视情节就相当于设定了一个鲜活的语境，在此语境下学习中文表达，要比举几个苍白的例句效果更佳。

如S1．E04，在外婆面前，妈妈和姨妈“争宠”的方式就是：看谁能以最大折扣买到物美价廉的东西。最后姨妈完胜，因为她抢了妈妈买的衣服穿上，还说一分钱都没花。此时外婆用中文赞许道：“划得来！”（英文字幕：Good bargain．）这是一个很有趣的说法，不仅用于购物，也适用其他场合，可稍作发挥介绍。

又如奶奶一直是加菲猫的粉丝，万圣节的时候甚至打扮成加菲猫（S2．E05）。在S2．E10，她对着加菲猫玩偶吐露心声：“Garfield，我就是喜欢你讨人厌。”（英文字幕：Garfield，I love how displeased you are by others．）讨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加菲猫讨人厌，还招奶奶的喜欢？

4．更进一步，可引导学生发现中文对白的某些问题。此剧的中文台词大体合格，但少数并不是很地道，有时候发音怪异，有时候意思不知所云，甚至需要看英文字幕才能明白。如：

S1．E02，妈妈觉得小学校长不可理喻，悄悄用中文表示不满：“这个女人疯狂了。”（英文字幕：Thiswoman is crazy．）按，此处应说“这个女人疯了”。“疯”和“疯狂”意思基本一样，但使用上有细微差别，我们想表示某人的行为荒谬时，一般说“他／她疯了”，不说“他／她疯狂了”。这大概是只有中文母语人士才能体会到的微妙之处。

S2．E04，婆媳用中文吵架。妈妈嫌奶奶要求太高，自己已经尽到了照顾她的责任：“买衣服给你，喂你，给你个地方住。”（英文字幕：buy you clothes，feed you，put a roof over your head……）奶奶说不要跟白人比，白人没有儿媳照顾公婆的传统：“那你啊，你就是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比别人都不管。”（英文字幕：You think you can getwhatever you want，regardless of how you treat people）。这两处英文字幕传达的意思都是清晰的，但中文比较怪异，前者按照汉语习惯应当说“管你穿，管你吃，管你住”，尤其不该生硬地将feed you说成“喂你”；后者想表达的意思应当是“你很任性，觉得自己想要什么就要什么，却不管别人的感受”，而不是“你比别人都不管”这样莫名其妙的中文说法。

S2．E08，奶奶和外婆用中文聊天。外婆问喜欢的电视节目开始时间，奶奶回答：“什么是：六分钟。”英文字幕为：“What is：sixminutes．”此处英文没有问题，但中文配音完全是这句英文的字面翻译，明显不合乎汉语习惯。按汉语习惯应回答“还有六分钟”或“六分钟以后”，而非“什么是……”（What is…）这种英文句式。

在著名影视资料网站IMDb上，有的华裔观众也注意到了这点，给本剧打了9分，“本想给满分的，少的那1分要怪里面的中文对话不地道。”（Pamela LUO，2015）暴露这样的问题，可能是因为编剧只考虑美国观众，鉴于大多观众都听不懂中文，中文台词说得地道与否不重要，看英文字幕即可。这类台词应该经过了某些懂中文的人的审定，却似乎并未请中文母语人士仔细审查过，这是此剧美中不足之处。

四、《初来乍到》与文化教学

由国家汉办编写的《国际汉语教学通用课程大纲》认为：国际汉语教学课程的总目标是培养学习者的语言综合运用能力，该能力由语言技能、语言知识、策略、文化能力四方面构成；其中，文化能力包含文化知识、文化理解、跨文化能力、国际视野四部分。（孔子学院总部／国家汉办，2014）有研究者通过对比中国和美国编写的几部面向北美大学生的汉语教材，发现美国版教材更注重呈现北美“大环境”下的华裔族群“小环境”，更具有文化比较视野，因而更有利于培养学生的跨文化能力，“学习者跨文化能力的培养，应该是汉语教材编写与施教的重要任务。一味强调中国文化的汉语教材是跛足的……”（欧阳芳晖、周小兵，2016）当我们用这种视角去审视《初来乍到》时，会发现它其实是一部相当好的跨文化教材。诸多中国元素以及中美文化冲突是该剧的一大卖点，通过观看相关剧集或片段，可形象感知中华文化特色以及中西文化异同。

（一）初级班

1．欣赏中国式家居装饰。作为故事情节的主要发生地点之一，黄家的客厅在剧中反复露面，我们可以看到各种“中国风”装饰：墙上贴着佛像画、花鸟画、对联及“福禄寿”三个繁体金字，橱架上摆放着多个神像、佛像和盆景，餐桌上的印花瓷碗、盘子和一筒筷子，客桌上的整套茶具，包含两个印花瓷茶壶和四个茶碗，妈妈喝水的常用杯子上有一个明显的红色汉字“安”和隐约的小字书法背景……除了客厅，孩子卧室还有金猪储钱罐、招财猫（上有“福”字）等富有情趣的中式小摆件。

2．了解中国民俗。如S1．E11，妈妈对数字“4”的极端忌讳，制造了很多笑料，尽管是迷信，也有其民俗学意义，学生可借此了解一些中国民间信仰。又如S2．E11是春节特辑，于2016猴年春节前播出，这是美国主流电视上首次出现以“中国新年”（Chinese New Year）为主题的剧集，一经播出就广受媒体关注，被誉为“美国电视界的里程碑”（KitinMIRANDA，2016）。制作方也表示，鉴于美国电视中充斥着圣诞节、感恩节和万圣节等节日主题剧，他们早就计划推出令人耳目一新的中国春节专辑，并打算此后每年都延续这个传统（E．Alex JUNG，2016）。这一集里面呈现了玲琅满目的春节元素，让观众享受了一场中国特色的节日盛宴。

在影视欣赏之前，教师可布置任务，要求学生带着一双“发现美的眼睛”，寻找剧中出现的各种中国元素，多多益善，如能说出其中含义更佳。此时可分组竞赛，如男、女生各一组，以增加竞争性和趣味性。鉴于是初级班，鼓励他们多用中文回答问题，但不做硬性要求。

（二）中高级班

1．中高级班学生已具备相当的语言水平和知识储备，可对一些中国元素进行深入学习，探究其间蕴含的民族文化特征。略举几例：

（1）三兄弟的中式英文名

黄家三兄弟的英文名很有意思，从大到小依次是Eddie、Emery和Evan，不仅开头字母均为E，而且第二个字母也是按字母表顺序排列的，有先后之分。美国剧评家称之为“E字头三兄弟”（the three E-boys），大概也注意到了这几个名字的不同寻常（Shelby FERO，2016）。三个名字都是典型的英文男名，单独拿出来平平无奇，然而放在一起却很有中国名字的特色。依据中国家族习惯，兄弟姐妹的名字中间大多有一个同样的字，另一个字在意义上也可能有大小先后之分。这个剧情有助于学生加深对中国名字文化及家族文化的理解。给学习汉语的外国学生取中文名也是一门学问，取个好名字并不容易（毛力群、蔡丽虹，2015）。中文名和译名不同，比如Eddie、Emery、Evan多译为埃迪、埃默里、埃文，这绝对不算中文名；若依据读音取为艾迪、艾默礼、艾文，以“艾”为姓，就勉强算是比较地道的中文名了。有意思的是，在S1．E02，爸爸跟别人谈心时提到自己曾想要个女儿，连名字都想好了，叫做Emily，也是E字头。这个女孩的中文名可取为艾美丽。

（2）爱你在心口难开

黄氏一家不像典型的美国人那样整天把“爱你”挂在口边，当他们对彼此说“Love you”时，往往是做贼心虚的表现。比如S1．E02，埃迪考试没能得A，把成绩单藏起来，回家时对妈妈说了声“爱你”，反而暴露了隐情；爸爸不想妈妈在餐馆越帮越忙，用“给孩子补课”的理由说服妈妈待在家里，当埃迪抱怨时，爸爸心虚，赶紧转移话题，对埃迪说“爱你”，让他觉得很不对劲。此时，成年埃迪的画外音解释说：“我们通过批评和事无巨细的管控来表达爱。如果你说‘爱你’，很可能是想隐瞒什么。我的家人彼此关爱，只是不习惯说出口。”另在S1．E09，埃迪为了接近心仪的女孩，穿了耳洞，在手上纹了身，戴上帽子和手套回家，进门时对妈妈说“爱你”，又被抓了现行。

相应地，在S2．E02，妈妈听到爸爸回家后叫她“亲爱的”（Hey，sweetie），第一反应是拒绝，说“No”。爸爸无辜地说：“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妈妈说：“你叫我‘亲爱的’，那就很可能是想买什么奢侈的东西了。”可见，对中国人而言，这两种表示亲昵的示爱说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种情节可能会引发许多华人的共鸣，传统中国人对于情感是克制的、隐晦的，不善于直接表达。就好像今天每临近父亲节、母亲节的时候，很多人在微信朋友圈表达对父母的爱，却很少会当面说出口。

（3）家长的威严

中美文化冲突是本剧的主要张力所在。家长的威严在中美文化里有截然不同的表现。如S2．E04，一向和蔼可亲的爸爸正在给埃迪和小伙伴们参加学校舞会出谋划策，这时候听到小男孩布莱恩对他直呼其名：“还有什么可以教给我们的，路易斯？”脸色立刻一变，瞪着布莱恩，迫使他马上改口称“黄先生”（Mr．Huang），才又恢复了满面笑容。可见爸爸虽然脾气很好，能跟小孩们打成一片，却仍然要保持大人的尊严，不能接受被直呼其名，这体现了一种鲜明的文化差异。在英语文化中，小孩对大人，或地位低的人对地位高的人直呼其名是一件很普通的事，但在中国文化中则是不能接受的。传统中国文化比较强调等级分明，对地位高于自己的人须用尊称或敬称，衍生出一系列繁复的称呼用语，如“君、子、夫子、先生、大人、足下、阁下”等，而这种敬称在英语文化中就比较少见。

另可参照S1．E05，妈妈犯了错误，但觉得对埃迪说“对不起”很尴尬，爸爸百般诱导都不成功。对于传统的中国父母来说，向孩子开口道歉是难以接受的一件事。由于在剧中对爸爸的角色设定是一个较为美国化的人，所以对他而言不成问题，而较为中国化的妈妈就很难克服心理障碍。另在S2．E02，埃迪不满妈妈擅自干预自己的选修课，导致不能跟喜欢的女孩独处，遂在荷尔蒙刺激下勇敢地对妈妈说“不”，令她大吃一惊，向爸爸抱怨道：“不敢相信埃迪居然那样反抗我！”又S2．E07中，小伙伴戴夫与他的妈妈没上没下的关系，亦反衬了埃迪和妈妈之间上下分明的关系。

2．此外，更进一步，还可引导学生发现剧中运用中国元素的不充分或不恰当之处，如：

（1）书画一体

S1．E13，妈妈最近心情欠佳，两个小儿子的A+成绩单和美术佳作都不能让她贴到冰箱上展示［4］。某天，埃默里完成了一幅汉字书法“冰箱”，埃文完成了一幅水墨山水画，两人互相佩服之余，决定强强联手，把书画合二为一，以为这样就能让妈妈刮目相看。但搞笑的是，他们最后拿出的作品却是一幅山水画旁边写满了大大的汉字“冰箱”，完全不搭调。其实这个情节需要有相关文化背景知识才能理解，可惜剧情中未加以阐释，美国观众大概只觉得将中式书法和绘画放在一起充满艺术感，但不明白笑点在哪。按，“书画一体”是传统中国画艺术的显著特色（范廷义，2005），古人完成画作之后，往往在画面空白处留下自己的题款，或书写创作年月和作者名号，或配诗文以抒情表意，无论如何，书与画的内容必须协调，画为主，书为辅，不能喧宾夺主。有时亦称“诗书画印一体”，即诗歌、书法、绘画、印章交融为一，给人以美的享受。而两个小家伙的大作只是将书、画生硬地拼接在一起，既不讲究二者的主从关系，也不讲究内容的协调，“冰箱”这一现代电器的名称出现在意境优美的古典山水画上，其违和感可想而知。此处可趁机向学生展示一些真正的传统书画作品，让他们试着去欣赏和领略中国艺术的魅力。

（2）长寿面

S2．E07，埃迪要过生日，两个弟弟都很兴奋，想吃中式大餐——长寿面（birthday noodles），它准备起来比较麻烦，妈妈轻易不做。可惜的是，关于“长寿面”的文化含义，该集也没有进行阐释。美国观众可能只记得中国式生日要吃一种很麻烦的面条，英文直译为“生日面”，却不了解长长的面条象征着长寿，是一种对过生日的人的良好祝愿，体现了中国人的形象思维。由此可引申介绍中国的祝寿文化与饮食文化，如常用的贺寿语“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用长长的流水和四季常青的松树象征长寿；又如过年吃饺子是因为饺子的形状像金银元宝，吃鱼是希望“年年有鱼（余）”……关于古人的形象思维，民俗素材极其丰富，有颇多可讲的地方。

（3）对联

S2．E02，妈妈为来访邻居打开门，此时镜头显示，正对门的墙上挂着一副繁体中文对联：“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这是剧中用以体现中国特色的家居装饰之一。在S2．E12，这幅对联也出现过，可以更清晰地看到该联一偏上一偏下，并未处于同一水平线，这一布置显然不太地道。并且严格说来，这是一副经典的“春联”，适用于春节张贴于大门口两侧，中间应有横批；日常张贴于客厅的应当是所谓“中堂联”，无需横批，但中间多配画，展现主人的某种襟怀、志向、自勉等，如常见的有“天道酬勤，厚德载物”，“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等。如此一来，在纠正剧中瑕疵的同时，也引申介绍了中国的对联文化。

（4）中国结

S2．E08，爸爸在客厅向家人介绍自己的感恩节计划，镜头显示，电视机旁边的墙上挂着一个红色中国结，中间嵌有“驦”字。这个中国结和对联一样，是客厅的常规装饰，在不同剧集中多次露面，以此次最为清晰。按，“驦”字图案只适用于新婚场合，这种“双喜结”并不是一种日常家居装饰，用在这里明显不合适，应当挂一个“福字结”才对。另外还有“一路顺风”“出入平安”字样的“平安结”，是常见的汽车前窗挂件。此处可结合手工课的中国结制作，稍作发挥介绍，如中国结多为红色，亦有其他颜色；结上可镶字讨个喜庆吉利，不同的字适用于不同场合，均有其讲究，等。

《初来乍到》改编自美国华裔名厨黄颐铭（Eddie Huang）的同名畅销书，核心编剧则是伊朗裔美国人Nahnatchka Khan女士，可以想见她对中国语言和文化并不是太了解，只能做到在英语和美国元素方面无可挑剔，而中文和中国元素方面则力有不逮。IMDb的观众评论也指出，制作方启用Khan女士，或许是考虑到其少数族裔背景对该剧有帮助，但伊朗文化和中国文化相差甚远，这种似是而非的背景很难起到什么真正的作用（Moovylvr，2015）。这是它制作上比较遗憾的地方。

中高级班课堂上，除了教师讲解，亦可充分激发学生主动性。比如安排讨论课，大家一起欣赏剧情，像侦探一样找亮点、挑毛病，用中文各抒己见，探讨文化话题；或演讲课，由华裔学生轮流做发言展示，讲述自己家庭类似的移民经历和文化冲突；或写作课，写观后感并彼此交流，等等。

五、《初来乍到》与翻译教学

翻译最考验一个人的语言能力，当汉语学习者达到较高水平时，就会自然而然产生翻译的兴趣。本文涉及的英汉翻译问题，主要适用于高级班教学，或单开翻译课，或作为高级汉语课及文化课的补充。

目前比较流行的美剧，在网络上几乎都能找到配好中英双语字幕的版本，堪称翻译教学的绝佳参考资料。国内美剧的观众主体是受教育水平较高的城市年轻人（侯彦婷，2011），而承担义务翻译的诸多字幕组也由这类人组成，他们是网络时代的“活雷锋”（王雅文、张琰，2007）。因为网络字幕翻译只是私人行为，无需一本正经，比官方翻译更自由，所以字幕组往往采用不拘泥于原文的“意译”方式。有研究者认为这是翻译学中“归化”（domestication）策略的运用（史茹雪，2014），即克服文化障碍，尽量将译文本土化，减少读者因外语原文产生的陌生感；通俗地说，即将英语表达转化成更“接地气”的汉语表达，既贴近了年轻观众，又展现了字幕组成员的才情斐然和幽默细胞。

《初来乍到》的双语字幕有两个主要版本，分别由“大家字幕组”和“SSK字幕组”制作，二者各有千秋，亮点频现。其中有些中文字幕采用了非常口语化的说法，或恰当运用了成语、俗语及典故，或借用了网络流行语，这些英汉翻译的精彩例子值得我们加以注意。下面就分别举例并稍作点评。

（一）口语化表达

若干中文字幕根据上下文语境，采用了十分地道的口语化表达，并带有一种天然的幽默感，是外国学生学习原汁原味汉语的鲜活例子。如：

表2 《初来乍到》字幕翻译之一

原文 中文字幕 字幕组所属剧集 分析Did he just have a stroke？他是脑袋被门挤了吗？ SSK S2．E02学校老师对埃迪说了一通不知所云的话，他很纳闷，如是感慨。若直译为“他是中风／脑溢血了吗”，不符合汉语习惯。另，亦可译为“他脑子进水了吗？”“他脑子坏掉了吗？”均传达出了原文“脑子出问题”的意思。You better think before you speak．以后说话前先过脑子。 SSK S2．E03 生动表达出责备语气。It’s just sortof standing there losing money．就是一栋矗立在那儿的赔钱货。 SSK S2．E06妈妈投资的房产白蚁泛滥，不能出售，她如是抱怨。“赔钱货”正好对应“losing money”，非常贴切，也生动地表现出妈妈的不满。

（二）成语、俗语、典故

若干中文字幕恰当地运用了成语、俗语或典故，语言精练活泼，提升了字幕的文化内涵，对中国观众理解很有帮助，对外国学生在实际语境中体会这些约定俗成的表达也颇有裨益。如：

表3 《初来乍到》字幕翻译之二

（三）网络流行语

网络流行语的恰当使用，往往为中文字幕增色不少。一则其调侃戏谑之意与这部片子的喜剧氛围非常协调，二则迎合了年轻观众群体的口味，更容易让他们产生共鸣。这类流行语多追求词汇意思和表达方式上的标新立异，与规范汉语不尽相同，然而在中国年轻人中又应用极为普遍，应该择要讲一讲。如：

表4 《初来乍到》字幕翻译之三

六、结 语

《初来乍到》的很多精彩剧集都值得完整欣赏。我们在教学中涉及不同话题，或准备就某一话题进行重点讨论时，即可适时选择相关剧集观看。从趣味性和中国元素两方面综合考虑，笔者较为推荐如下几集：

表5 《初来乍到》代表剧集简介

剧集 英文名 中文名 中国元素 剧情简介 教学话题S1．E04 Success Perm成功人士烫发 好面子，话中有话姨妈一家来访，大人之间互相攀比，打肿脸充胖子，最后发现谁家都不是表面那么风光。中国人的面子问题S1．E08 Phillip Goldstein华裔同胞菲利普外国人领养中国儿童埃迪班上转来一位华裔新同学——自幼被犹太家庭收养的菲利普，他非常优秀，与埃迪形成鲜明对比。“黄 皮 白心”的“香蕉人”问题S1．E11 Very Superstitious 极端迷信 迷信，数字文化，护身符，驱邪法事妈妈很迷信，对一切与数字“4”有关的事物避之犹恐不及。 中国民俗S1．E13 So Chineez 龙的传人旗袍，中餐，中国国旗，熊猫，长城，中国制造，书法，山水画妈妈不想让孩子忘本，在融入美国社会的同时，仍然要保持民族文化特性。中美文化冲突S2．E03 Shaquille O’Neal Motors沙奎尔·奥尼尔汽车砍价爸爸妈妈在奥尼尔汽车店发起砍价大战，一路过关斩将，最后见到了幕后大老板、NBA明星奥尼尔本人（客串演出）。中国式砍价S2．E10 The Real Santa真正的圣诞老人学历至上，名校情结，中国红，中国制造，书法妈妈为了给小儿子埃文树立一个好榜样，骗他说圣诞老人是名校毕业的高学历华人科学家。中美文化融合S2．E11 Year of the Rat鼠年春节，团圆饭，中国红，红包，福字，舞龙，舞狮，饺子，十二生肖一家人错过回华盛顿唐人街的飞机，只能在奥兰多跟白人朋友们一起过鼠年春节。中国节日S2．E20 Hi，My Name Is．．我的名字叫…… 中文名，贪小便宜一家人各自英文名的来历。从华人如何起英文名，看新移民融入美国的曲折经历，以及保存文化传统的努力。中文名与英文名S2．E24 Bring the Pain痛苦回忆 中国式谦让，大段中文对话爸爸的弟弟来访，揭开一段不愉快往事，原来兄弟二人曾因一次啼笑皆非的中国式谦让而反目成仇。中国式客套

前不久结束的“2016中国寻根之旅春令营——泰缅华裔青少年古都游学营”中，笔者在高级汉语班上引导英汉俱佳的缅甸学生进行《初来乍到》精彩片段赏析，收效较好。华裔学生们大都看得津津有味，连一向有些调皮的小朋友也被吸引住了，话题讨论时十分踊跃。他们甚至在课后还自己从网上下载全集观看。这一方面当然归功于美剧自身的魅力，另一方面亦因其契合了观众的特殊身份，故而能起到寓教于乐的作用。

根据一些已有的教学实践，笔者拟在长期班华裔学生中开设一门《美剧与中国文化》选修课，课程围绕《初来乍到》代表性剧集赏析，加入课堂讨论、中英文素材阅读等内容，继续探索在语言和文化教学中引入美剧欣赏的可能性和意义。姑草拟教学计划如下：

表6 《美剧与中国文化》选修课设计

表7 《美剧与中国文化》教学大纲

对汉语教师而言，《初来乍到》是一座资源宝库，随着新剧集的不断播出，这个宝库还在不断丰富。希望它能够像很多经典美剧一样“长寿”，这样就能源源不断地贡献教学素材。该剧“嬉笑怒骂皆成文章”，对“虎妈”式教育、好面子、精明自私、贪小便宜、缺乏生活情调、虚伪的客套等中国特色的行为方式多有调侃和讽刺，也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反思中国文化的参照系。总之，观赏此剧，如入宝山，有心人定然不会空手而归。

注释：

［1］按，这个英文字幕是该剧原有的，只在中文对话时出现，与后来网络字幕组面向中国观众添加的中英文字幕不同。下文会继续探讨网络字幕。

［2］S代表Season，即“季”，E代表Episode，即“集”。本文提到《初来乍到》其中具体的某一集时，皆这样标注，如S1．E01指第一季第一集，S2．E01指第二季第一集，下同。

［3］此处可参看豆瓣网友“看什么看”的评论：“Evan说Bao-Bao好经典，哈哈……有个表妹也是ABC……小时候走累了都会喊Anyone can giveme a Bao-Bao？I’m so tired！Ineed Bao-Bao．当时还在想有什么英文单词可以近似这个意思呢……想了半天发现……好像真的是中文里小孩撒娇表达意愿特有词汇……”见豆瓣网：http：／／movie．douban．com／subject／26384793／tv_discuss？start＝10。

［4］很多美国家长有个习惯，把孩子的优秀作品（成绩单、美术作业等）贴到冰箱上加以表扬。其实这和中国家长的习惯——把孩子荣获的各种奖状贴到墙上，颇有共通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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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merican Sitcom and Chinese Language Teaching：Taking the Chinese American Drama Fresh Off the Boat for Example

DANGWeilong＆FAN Juanjuan

（Beijing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 College，Beijing 102206 China）

As the first American drama featuring a Chinese American family，Fresh off the Boat has become amilestone on TV．This article discusses the possibility andmeaning of using this sitcom in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 classes，from a Chinese teacher’s point of view．For instance，we can find and study the Chinese dialogues and Chinese elements in the drama，even points out some misusing of the Chinese elements．In addition，the drama’s Chinese subtitles alsomatters for better understanding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Hopefully this article can benefit for other Chinese teachers．

American Sitcom；Chinese Language；teaching；Chinese Elements

H195

A

2221-9056（2017）05-0685-14

10．14095／j．cnki．oce．2017．05．013

2016-03-16

党伟龙，北京华文学院讲师，中医学博士，研究方向为华文教育，中外文化比较。Email：dangweilong＠163．com范娟娟，北京华文学院助教，汉字语言文字学研究生，研究方向为对外汉语教学。Email：fanjuanjuan＠bjhwxy．com

本研究受北京华文学院2016年度院长扶持项目“华文教师视角下的首部华人家庭美剧《初来乍到》解析”资助。项目编号：HW-16-F02。特别感谢《海外华文教育》匿名审稿专家提出的修改意见，文中错误，概由本人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