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习视角下的译者选择研究

2017-08-04 02:44王春
北方文学·上旬 2017年8期
关键词:文本细读

摘要:The Ballad of Sad Café被誉为美国南方女作家卡森·麦卡勒斯最好的作品,出版后受到美国评论界的热烈批评,这部小说迄今有两个中译本,一为1975年金圣华所译的《小酒馆的悲歌》,一为1978年李文俊所译的《伤心咖啡馆之歌》。本文以The Ballad of Sad Café的金圣华和李文俊译本为研究对象,借鉴法国社会学家皮埃尔·布迪厄社会学理论的核心概念惯习,通过细读比较两译本,分析译者惯习对译者翻译选择的影响。笔者认为两译者受教育、职业、性别等因素的影响,形成了不同的翻译惯习,因而产出了风格相异的译本。

关键词:译者惯习;译本比较;文本细读;翻译选择

《伤心咖啡馆之歌》被誉为美国南方女作家卡森·麦卡勒斯最好的作品,出版后受到美国评论界的热烈批评。1975年由金圣华所译的《小酒馆的悲歌》由今日世界出版社出版,但此版本未在大陆发行。1978年李文俊将其译为《伤心咖啡馆之歌》,在《外国文艺》创刊号上发表,引起了国内读者对麦卡勒斯的热情关注。(由于为人所熟知是李译本,后文中都以《伤心咖啡馆之歌》指代The Ballad of Sad Cafe)根据中国知网文献检索统计(截至2016年11月末),以《伤心咖啡馆之歌》为研究对象的学术论文有334篇,多是对作品主题、叙事结构、语言风格的探讨,鲜见基于其译介的研究文献。笔者以《伤心咖啡馆之歌》为研究文本,另择取其两中译本为研究对象,从翻译社会学角度出发,通过细读比较两译本,探讨惯习对译者翻译实践的影响。

一、社会学视域下的译者惯习概念

布迪厄认为“惯习是一个同时具备了持续性与变换可能性的性情倾向体系。作为一种结构化结构,惯习同时又是被赋予了某种倾向的促结构化的结构。它既生成于实践与表象之中,又形塑了实践与表象。”(Bourdieu,1977:72)自20世纪末,布迪厄的“惯習”理论开始被用于翻译研究。1998 年,丹尼尔·西梅奥尼(Daniel Simeoni)的《译者惯习的关键地位》一文对惯习做了有益的尝试,开拓了学者们的视野。西奥·赫曼斯和让·马克·古安维克也分别从理论和实践角度分析惯习对译者的影响。国内学者诸如邢杰、王悦晨、屠国元等也都对译者惯习进行了不同层次的研究。在翻译活动中,译者对翻译规范的接受过程也即译者翻译惯习的形成过程,但译者的惯习并非只限定于翻译场域之中,“译者自早期的教育经历,生活背景及社会轨迹中所内化的性情倾向也影响译者惯习的形成。”(Meylaerts,2010:3)惯习对译者翻译实践的影响主要表现在对译者翻译文本选择、翻译策略和语言风格的影响。

二、译者惯习对译者翻译选择的影响——两译本对比研究

(一)译者惯习对翻译文本选择的影响

通过研究可以发现,除了《伤心咖啡馆之歌》的文学价值,金圣华和李文俊选择这部小说受到不同的惯习影响。金圣华认为择书如择友,不可不慎,万一在翻译过程中发觉不合适,就会陷入两难的境地。《伤心咖啡馆之歌》揭露了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也传达了作者对男权社会的抗争。金圣华在翻译行业也发现了男女的不平等。她认为男女译者在工作能力上没有明显差别,但是女性以与男性同样的能力却不容易获得同样的社会地位。(穆雷 1999:38)因此她希望能提高女性译者的地位,呼吁两性平等。金圣华选择翻译这部作品是出于对于作品中女性主义的共鸣。

李文俊翻译《伤心咖啡馆之歌》是在新时期初期,当时国内文学百废待兴,作为编译者,李文俊肩负着介绍外国文学流派的任务。因在工作初期,李文俊接触了比较多的美国作品,“慢慢地觉得自己对美国文学比较对路,所以就开始翻译美国文学”。1958年选了两篇福克纳的短篇请人译介之后发表在《译文》上,从此便与美国南方文学缔结了不解之缘。由此可见李文俊选择翻译这部小说是出于对美国南方文学的喜爱和介绍美国南方文学的需要。

(二)两译者惯习对翻译策略选择的影响

1.归化与异化

金圣华与李文俊在大体上都主张采用归化的策略。金圣华深受傅雷的影响,傅雷主张“不在形似而在神似”,这也是金圣华译途中时时不忘的圭臬。她强调行文的流畅,但是当“顺畅”与“忠实”不可兼得时,金圣华选择忠于原文。她认为即使有些话由自己来说更简洁了当,也得照着原文一字一句地斟酌。李文俊翻译思想受钱钟书影响很深,他认为好的译文应该精炼讲究,不能欧化、跳跃得让读者看不懂。

Eg.3 Now it seemed to the town that he was more dangerous than he had ever been before, as in Atlanta he must have learned the method of laying charms.(McCullers, 52)

金译:对镇上的人来说,现在的马文·梅西比以前更危险了,因为在亚特兰大监牢中,他一定学会了施妖术的本领。(P63)

李译:如今,在镇上的人看来,他比以前更危险了,因为他在亚特兰大的监狱里准是学会了蛊惑人的妖术。(P1)

两位译者都采取了归化的翻译策略,译文符合汉语表达习惯,流畅通顺。英语多长句汉语多短句,因此,为了符合汉语习惯,对于长句都做了拆分处理,金译本将第一句拆分为两句,将“now”移到后面形容马文,李译本将第一句拆分为三个短句,将“now”摘出来单独成句,尽管在细微处有所不同,但都完整地表达出了原文的意思,并且表达方式符合汉语表达习惯。但是两位译者对于一些地方还是有分歧的。

Eg.4 原文:The largest building, in the very center of the town, is boarded uncompletely and leans so far to the right that it seems bound to collapse at any minute.(P1)endprint

金译:位于小镇中心最大的那座建筑物,全部用木板封起,向右倾侧的几乎随时都会倒下来。(P1)

李译:镇中心全镇最大的一座建筑物上,所有的门窗都钉上了木板,房屋向右倾斜得那么厉害,仿佛每一分钟都会坍塌。(P1)

这一句是小说一开始对后来爱密利亚小姐最后独居的地方的描写,为符合汉语表达习惯两译本都把前两个小句合成一句并对最后的长句进行了拆分,但具体处理方法还是存在差异。首先“is boarded up completely”为符合汉语习惯化都被动为主动,但金译本直接译为“全部用木板封起”,而李译本采用了增译的策略译为“所有的门窗都钉上了木板”,李译本增加了原文没有表达出来但暗含的意思,把建筑物的外观及细节都具体化了,更加生动形象。接下来的这个复杂句金译本没有拆分,一个句子下来有点欧式表达的味道,而李译本将其拆分为两个小句,更符合汉语的表达习惯,读起来意思表达得更为明晰。

2.译序和译注

译序“让读者更好地享有知情权,知其然并且知其所以然,摆脱译文与原作之间的分裂状态。”(徐炜,2005)译注则帮助读者更好地理解原作品的文化背景。自从意识到译者不受重视之后,金圣华就主张译作应该有译序,把原著与作者的来龙去脉,翻译过程所遇到的困难及迎刃而解的方法,介绍得一清二楚。但是《小酒馆的悲歌》是金圣华的第一本译作,当时对译者地位的感受还没那么深刻,因此没有写译序。李文俊了解《世界文学》向读者介绍最新的外国文学思潮和经典作品的办刊宗旨,译序是译者与读者沟通的桥梁,因此李文俊在译后记中道出了与这部小说的渊源。

两位译者都采用了脚注作为对译文的补充,李译本共有四个地方加了脚注,金译本共有三个地方加了脚注,其中有两处关于文化背景的脚注是相同的。《伤心咖啡馆之歌》中在前后两段分别出现了“圣烛节”和“土拔鼠”,这两个意象是有内在文化上的联系的,但是中国读者不清楚两者的联系,就不能很好地理解原文。因此两位译者都在下边加注解释了两者的联系。此外,李译本另外两处脚注分别解释了“小花生米”和“洛”,金译本另外一处脚注解释了“链囚”。李译本一处将“Law”译为“洛”并解释“‘洛是‘李蒙第一个音节的转音,是一种爱称”,此处金译本将其译为“老天爷”,显然是将其看作“Lord”的简称。根据上下文,此处是爱密利亚小姐对李蒙的昵称,且英文中也不曾有把“Lord”简称为“Law”的用法,因此李译本是正确的。

另外两个脚注都是对原著文化负载词的解释,李译本将“Peanut”译为“小花生米”并解释“在美国俚语中,小花生米指矮小的人”,相比于金译本的“小矮子”,李译本保留了原作中的文化意象,并丰富了汉语的词汇。金译本将“chain gang”译为“链囚”并解释“指一群脚踝锁上链子的囚犯,常被派往监狱外服劳役。以前美国南部常见”。相比于李译本的“苦役队”,金译本的译法直接指明了这伙人的囚犯身份,且加以注释有助于读者的理解。这两处都采取了直译加脚注的方式,译文生动形象,且脚注注明了原文用词的微妙。

综上所述,两位译者所选择的翻译策略有同有异,他们都认同归化的翻译策略,但金圣华为了忠实于原文,有的地方选择用采用异化的策略。此外,两位译者都采用了脚注作为补充,李文俊还写了译后记,而金圣华在当时还没意识到译者的地位问题,并没有写译序。

(三)译者惯习对译作语言风格的影响

金圣华认为文学翻译应注重文采,“原文是部经典名著,文采逼人,译者在翻译时,必须保留那一份原著中的灵气”(金圣华 2014:60)。这也和她自身的创作风格有关,金圣华认为一部理想的译作是“原著风格加译者风格,两者交叠糅合,以最自然、最不着痕迹的风貌重现作品”(金圣华 2001:22)李文俊主张译者应该在全面理解原著之后,在忠于原著的基础上进行翻译,对全书的精神、原著的风格、作者的感情态度和文字口语化的程度进行宏观上的把控。在这方面他深受萧乾翻译思想的影响,萧乾认为方言里有些独特的表达方式妙不可言,李文俊在译文中用了不少方言和俗语,在贴近原著风格的基础上力求语言生动、贴切。

Eg.5 He is a man of not much account -- sallow, shambling, and with no teeth in his head. He has the three-day malaria, which means that every third day the fever comes on him. So on two days he is dull and cross, but on the third day he livens up.(P13)

李译:这是个说话没分量的人——脸色灰黄,行动蹒跚,嘴里连一颗牙都不剩了。他身上有三天发一次的疟疾,这就是说他三天就要发一次烧。所以,有两天他呆头呆脑、脾气乖戾,可是到了第三天他活跃起来了。(P12)

金译:他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形容枯槁,举止散慢,满嘴牙齿都掉光了。他患了三日周期的疟疾,即是每三天发热一次,所以第一、第二天无精打采,脾气暴躁,第三天则神气活现起来。(P14)

使用四字格“可使文章增添不少生花之笔,一篇译文恰到好处地用一些四字格,可让人读起来抑扬顿挫,起落跌宕,可以享受到语音上的谐美感”(冯庆华2001: 113)在两个中文译本当中,都出现了中文的四字格,比如:“行动蹒跚”、“呆头呆脑”、“脾气乖戾”、“无足轻重”、“形容枯槁”、“举止散慢”、“脾气暴躁”、“神气活现”等。汉语的四字格很好地保留了中国传统语言的文字之美,他们让译文増色不少的同时,还使译文符合中文读者的表达习惯。

虽然《伤心咖啡馆之歌》两个译本在一些地方都有采用四字格,但是由于受到不同惯习的影响,译者的翻译策略不同,造成两个译本在用语方面还是有很大差别。上文有提到,译者李文俊主张在宏觀上把控原作的语言风格,《伤心咖啡馆之歌》独特的民谣叙事风格是一大特色,秉承“民谣体”简洁的特征,李译本多选择简单的表达方式,相对而言,金译本则多选择带有文学性的“四字格”和带有古言色彩的词汇。比如:endprint

Eg.6 Unless she knew exactly and definitely what she thought of a matter (which was nearly always the case) she preferred to ignore it.(P58)

李译:如果她对一件事没有具体明确的结论(一般情况下她都是有的),她宁愿是置之不理。(P57)

金译:除非她对一件事知道得清清楚楚,确确实实(她对每一件事几乎都是如此),她宁愿完全置之不理。(P70)

在上述例子中,两个译本在用语上有明显不同,相对而言,李译本用语较为简洁,而金译本则是多用四字格。恰当使用“四字格”能让译本锦上添花,但过度使用四字格则会有堆砌之嫌,译本难免失之流畅。此外,李译本中多出现如“黑不溜秋”、“今儿”、“断脊梁的”、“二流子”等方言和俗语,不仅贴合原著风格,更是是译文语言生动、形象。而金译本中多见一些有古文色彩的词汇诸如“承继”、“子夜时分”、“如此良宵”等,这也是受译者创作惯习的影响,此类词语有古言意趣,但与原文简单的语言风格并不相符。

总之,两位译者都用到了四字词语为译文增添文学性,但是相比李译本,金译本四字词语数量及其可观。金圣华受创作惯习影响,多用四字格和有古言意趣的词语,李文俊译本贴合原著风格,用词简洁,且多用方言和俗语。

三、结语

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似乎面临无规可循的多种选择,但一切都能从译者的惯习中找到根源。由于教育背景、翻译经历和性别差异等因素,李文俊和金圣华形成了不同的翻译惯习,进而形成了不同的译本。通过细读两译本并进行比较可以发现,两译者大体上都采取归化策略,也会使用四字格为文章增色,但具体处理时还是有很大差异。李译本在贴合原著语言风格的基础上,采取“归化”策略,译文简洁流畅,且对哥特元素翻译的得心应手,但其男性的身份讓他在翻译时无意识地进行了性别重构,赋予原文一些中性词以贬义色彩,有悖原作追求男女平等的精神。相比而言,金译本中多用四字格与带有古文色彩的词语,舍“流畅”而就“忠实”,有些地方读起来就有些拗口,且对哥特风格的翻译相形见绌,但金圣华女性的身份让她对原作中的女性主义产生共鸣,译文措辞严谨,更贴合原著所表达的反抗男权的精神。两位译者都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翻译惯习,在几乎同一时代为我们提供了风格各异的译本,还有更多的研究价值有待发掘。

参考文献:

[1] Bourdieu, Pierre. Outline of a Theory of Practice[M]. trans. by Richard Nic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7.

[2] McCullers, Carson. The Ballad of the Sad Café and Other Stories[M]. New York: Bantam Books, 1991.

[3] Meylaerts, Reine. 2010. Habitus and Self-image of Native Literary Author-translators in Diglossic Societies[J]. Translation and Interpreting Studies(1): 1-19.

[4] 冯庆华. 实用翻译教程[M]. 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 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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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金圣华. 桥畔译谈新编[M].《译家之言》. 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4.

[7] 金圣华. 译道行[M].《巴别塔文丛》. 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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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卡森·麦卡勒斯. 小酒馆的悲歌[M].金圣华译,香港:今日世界出版社,1975.

[10] 穆雷. 心弦——女翻译家金圣华教授访谈录[J].中国翻译,1999(2),,36-38.

[11] 谢莉·西蒙. 翻译理论中的性别[A]. 徐宝强,语言与翻译的政治[C]. 北京:中央编译局出版社,2001.

[12] 徐炜.译序的作用[J]. 江苏外语教学研究,2005,(02).

第一作者:王春,女,大连外国语大学研究生导师,文学翻译研究方向。

通讯作者:赵明会,女,大连外国语大学研究生,文学翻译研究方向。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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