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岱的名士之雅、痴人之真与遗民之痛

2017-08-04 02:41钱学薇
北方文学·上旬 2017年8期
关键词:湖心亭张岱名士

钱学薇

摘要:《湖心亭看雪》出自张岱随笔小品文集《陶庵梦忆》。《陶庵梦忆》是张岱入清后追忆晚明的旧事旧物之作。展卷而览,尺幅之中牢笼了百态世相,方物风情、奇人异技 、娱乐游戏......宛若一幅幅晚明的社会市井风俗画。 虽事碎、人杂、篇散,却兼得名士之风流与市井之真趣,藏之有故国之思、蜀黎麦秀之悲矣。

关键词:张岱;湖心亭看雪

一、名士之雅

文章的前半部分,主要写张岱作为名士的高雅。张岱的名士之雅,首先体现在对事件与时间的选择上。世人眼中,西湖之美,在它的百丈湖光山色,在它的三千繁华春光。而张岱眼中,西湖之美,在大雪三日之后,人鸟俱绝之时,无踪迹、无声息,尘世的喧嚣都被覆于清冽的白雪之下,湖被山围、山被雪盖,自构成一个独立于外的清静世界。张岱选择去湖心亭“看雪”,而不是“赏雪”,可见他并非附庸风雅之辈,而是真心喜爱西湖雪景。非但如此,他还要在夜色的籠罩下,更定之时方才去。“久之,两声暂歇,宾主嗒然,茗冷灯残,形骸忽废,故知善言未发者无过孟子。”(《四书遇》)大抵夜气之下,万物得以脱去白昼的喧嚣与诸累,还原生命纯任自然的本真状态。

张岱的名士之雅,还体现在对于出行行具的选择上。“且其行无辙迹,止无所根。”(晋棘《据船赋》),舟,既自由,又孤独,名士悠游岁月、任情山水,万千心绪都可以放诸在一叶偏舟之上。张岱置身小舟之上,本就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文人山水情结,眼前所见又是天地、山水茫茫一色,尽头处似乎是未尽的虚无,天地的俱寂又让人失去了对时间的掌控,一切都处于虚空的境界之中。在这样一种境界中,张岱超脱于外,同天地共观自身:惟“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此时,立于小舟之上的张岱在想些什么呢?是如苏轼所说:“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前赤壁赋》) 还是如庄子所说:“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知北游》)但不论何种,张岱的内在心境必定与此种外在之境产生了交流与共鸣。

二、痴人之真

文章的下半段,由景转而写人,着重表现张岱作为痴人的真情。张岱与人交往,自陈“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陶庵梦忆》)深情、真气,既是张岱承袭自魏晋风流以来的名士风度的外在表现,亦是他集晚明徐渭“尚情”、三袁“独抒性灵”以及钟谭“师心”之大成的结果。

金陵客于湖中偶遇张岱,大喜曰:“湖中焉得更有此人?”足见金陵客偶遇同道之人的不胜意外与惊喜之情,不及寒暄,就迫不及待地“拉余同饮”。金陵客虽面目不详,但真情率性却在一言一动中昭然若现。本可成就一段“相逢何必曾相识”,“天涯明月共此时”的知交佳话,张岱却疏于交流,只是问其姓氏,“强饮三大白而别”。或许此行张岱的目的只为“看雪”,不为人事;又或许发觉携童子于湖心亭煮酒的金陵客虽是风雅之人,却并不能了解自己的“痴情”。“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舟子喃喃一句道出了实情:张岱只是在通过金陵客投射自己的个性与情感态度,“痴”的不是金陵客,真正“痴”的人是张岱自己才对,而“痴”之一字,所蕴含的情感态度是“情不知何所起,一往而情深”的。不被理解、不被接受,却不改变、不妥协,宁愿孤芳自赏着;而“痴”的对象便是这茫茫阔大的冰雪之景。卒章而显志,或许在行舟湖上之时,张岱大意早已定下:独抱冰雪操守!

三、遗民之痛

湖心亭看雪之日虽然是崇祯五年(1632年)、张岱年三十五之事,但《陶庵梦忆》写成之时,张岱已经五十有余,落笔之时,已经是国破家亡。过去,张岱是繁华尘世的贵公子,是纵情山水的倜傥逍遥子,如今“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駴駴为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室不敢与接。”《梦忆·序》)人生落差竟至如此!无怪张岱言及少壮侬华时,不胜身世唏嘘之感,自谓恍如隔世梦境:“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梦忆·序》)追忆前尘往事,已经是满纸辛酸,不胜嗟叹!更何况明亡所加诸在他精神上的种种苦痛:除国破家亡的哀痛外,还有未能以死殉节的悔痛。明亡之际,张岱知己好友相继绝食而亡,以死殉节。国既亡,“死”是全忠义,“生”是失气节,然而张岱活下来了,尽管他是因《石匮书》未成,不能自绝,但他的内心却没有因为这个理由而得到释然与解脱,他的活是“苟活”,他的生是“生殉”,“既不能觅死,又不能聊生”(《琅嬛文集》)让他既见弃于国,见弃于世,又见弃于内心的名士气节。精神上的漂泊无依使张岱越发想念在晚明度过的美好时光,他执着着这一方故国旧地,想要在繁华旧梦中寻得精神的皈依,“今余僦居他氏已二十三载,梦中犹在故居。旧役小傒,今已白头,梦中仍是总角,夙习未除,故态难脱。”(《西湖梦寻·自序》) 绍兴的灯景、西湖的香市、扬州的清明、金山的竞渡 ,那是怎样的使人留恋啊!但前尘往事,终究成为“雾失楼台,月迷津渡”的梦,“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恐其是梦。”因而他的追忆之作越是描绘故国繁华,越是著着故国之梦难寻的苍凉和遗民之痛难解的悲凉。

参考文献:

[1]张岱.陶梦庵忆 西湖梦寻[M].北京:中华书局,2007.

[2]姜光斗.论张岱的散文特色[J].无锡南洋学院院报,2008(3).

[3]张则桐.“一往深情”:张岱散文情感底蕴论[J].浙江社会科学,1999(3).

[4]周新民,杨诏棋.从《湖心亭看雪》观照张岱的审美趣味及其文化心态[J].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15(2).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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