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晨晨, 曹 静
(蚌埠医学院 公共基础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情感隐喻的认知系统与汉英互译
——以《玉米》中“爱”为例
张晨晨, 曹 静
(蚌埠医学院 公共基础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情感在隐喻规则作用下并通过具身体验产生意义,形成以图示—例示及例示拓展为基础的网络关系。葛浩文夫妇翻译的《玉米》在充分尊重原作的基础上让西方读者看到了真实的中国,取得了较好的传播效果。从认知语言学相关理论出发,分别从外部和内部体验系统探讨“爱”这一情感的概念隐喻认知特征,并分析葛氏译本所采用的翻译方法。
《玉米》; 情感隐喻; 图示—例示级阶; 翻译
诺尔曼·丹森认为情感的来源存在于人与情感对象的关系之中。情感属于人类独特的心灵感受,是一种难以言状的东西。爱情是人类美好情感的一种,对于爱的表达犹如常青树一般,经久不衰。《玉米》刻画了王家庄三位普通女性玉米、玉秀和玉秧的成长命运。2011年其英译本《Three Sisters》使毕飞宇荣膺第四届“曼氏亚洲文学奖”(Man Asian Literary Prize)。作为《玉米》的译者,葛浩文及其夫人林丽君功不可没。《玉米》是一部体现命运残酷、人性丑陋的交响乐,它对“爱”的描写既入木三分,又苍凉沉重。
隐喻研究历史悠久,亚里士多德曾指出,所有的人在交谈时都运用隐喻。以往国外众多学者从认知角度对情感隐喻作出了系统研究[1-3]。自20世纪90年代起,国内情感隐喻研究成果颇丰,其中束定芳和谭业升对隐喻的认知机制与隐喻的组织系统性进行了深入研究与分析[4-6],为我国语言学界从认知角度探讨情感隐喻奠定了坚实基础。此后,有些学者着重情感隐喻的概念化过程及英汉对比研究[7-8];部分学者以情感中的“愤怒”或“喜悦”为主题作对比分析[9-12];也有学者对情感隐喻的资源建设产生兴趣,并构建出汉英双语情感隐喻语料库[13-14]。
综上所述,笔者发现关于情感隐喻的研究成果较多,但缺乏针对“爱”这一人类最普遍情感的探索,更未涉及相关的跨语言研究。本文从认知语言学角度出发,着重分析《玉米》中“爱”的隐喻图示—例示特征,总结其认知系统;通过对比《玉米》与葛氏译本《Three Sisters》探讨汉英语言表达“爱”情感隐喻的共性和差异,以期为中国当代文学有效地“走出去”略尽绵薄之力。
就大部分人而言,隐喻是一种诗意的想象和修辞手段,它体现出语言文字的特点。现代隐喻观认为隐喻体现了人类思想和行为的特点,是人类根据某一事物来理解和体现另一事物的一种认知活动,隐喻的本质是目的域(本体)向始源域(喻体)间的概念映射[15]5。因而隐喻是发生在概念层面的跨域映射,它并不是孤立存在的,具有连贯的系统性。
Langacker指出在语言系统网络中,图示(schema)、例示(instance)和言语使用事件(usage events)三个层次交互作用[16]。其中图示—例示级阶中,上级图示是下级图示更加抽象的概括,而下级图示是上级图示的例示,这种不断具体化的级阶一直向下延伸,直到具体的语言使用。换言之,一个图示可以有多层例示,上层例示又是下层例示的图示。
具身哲学强调人类对客观世界的认识是基于直接的身体经验,即对自身的体验和对外部物理环境的感知[15]19-20。情感的概念隐喻就是基于具身体验形成继承性的图示—例示级阶,上下级阶之间又贯穿着以例示拓展为基础的网络关系。情感隐喻的目的域与始源域凭借经验基础得以维系,脱离了具身体验的基础,隐喻则无法表征。
情感隐喻的认知系统性为实现语言文化间的会通提供可能,隐喻的翻译不仅是翻译中最特殊的问题,而且是一切语言翻译的缩影。原作中隐喻的始源域与目的域是否与译入语一一对应,是隐喻翻译的关键,笔者认为情感隐喻翻译可从映射对等、偏移等效及映射省略三方面出发[17]。
基于以上讨论,下文将从认知角度分析爱的情感隐喻的图示—例示特征与汉英翻译方法,主要体现在外部体验系统和内部体验系统两方面。
既然情感隐喻具有连贯的系统性,那么人们可采用具体的隐喻概念方式描绘整个系统特征。例如:He’s feeling up(他今天很高兴),I’m feeling down(我今天很低落),这些隐喻是以人类的身体及文化经验为基础,在中西方文化中均为概念隐喻“高兴为上,悲伤为下”在语言层面的具体化表达。通过上述讨论,我们得知情感隐喻网络是依靠始源域概念的不断具体化例示和延伸拓展组织起来的。本文基于谭业升提出的英汉情感隐喻的网络[6]123-124,构建出爱的隐喻的图示—例示级阶(如图1所示)。
图1 汉英“爱”情感隐喻的网络与图示—例示级阶
在该网络中,“爱是物体”为最高层次的图示,其始源域“物体”通过次范畴化生成三种平行例示,即:爱是容器中的液体,爱是固体,爱的强度是温度。从“爱是固体”再次延伸为固态物体的移动、抽象与静止三种形式的概念映射,然后再拓展为更为具体化的描述。从整个网络来看,上层图示允准下级图示,下级图示又例示上层图示,二者分布在不同的级阶,体现出概念隐喻的系统性。下面举例作详细说明。
(一)爱是物体
(1)原文:刚刚分开,可感觉还缠在指尖上,似有若无[18]129……
译文:Their thumbs separated, but the feeling persisted[19]173…
在这个例子中,爱被视作可缠绕在另一物体上的物体,为爱是物体的例示性表达。而葛氏译本只用persist表达缠在指尖,是典型的映射省略翻译方法,即完全忽略原作中的目的域与始源域,在译文中将其省略。此处,该译法使得原作语言黯然失色,汉语的语言精华未得彰显。
(二)爱是容器中的液体
该图示通过次范畴化成为爱是物体的下一级例示,其中始源域物体通过延伸例示为容器中的液体。请看下面的例子:
(2)原文:……滋长起来的是儿女情长。开始还是点点滴滴的,一下子已经汹涌澎湃了[18]23。
译文:…her romantic feelings began to grow, little by little, then swelling into a surging torment of emotion[19]37.
在这个例子中,爱可以汹涌澎湃,可以在眨眼功夫成为汪洋,表达出故事主人公玉米对爱的深刻感受。葛氏译本中,原作始源域“液体”与译入语能够一一对应,grow、swell等词都是液体的例示表现,因而译者选择了完全映射对等的翻译方法。
(三)爱是固体
该图示由高层次概念隐喻“爱是物体”经过次范畴化形成。从最高层次的隐喻图示拓展出爱与固态物体的概念映射,再延伸出爱与移动、抽象与静止固体属性之间的映射,接着拓展出爱与更低级阶固体的概念映射,最后物理力、健康、春芽等都是固体例示的不同实现形式。
(3)原文:但是玉米的身上一下子通了电,人像是浮在了水面上[18]44……
译文:But then her body felt electrified, and it was as if she were floating on water[19]65…
这个例子隐含“爱是物理力”的概念隐喻图示。通电原应属于物理学中的概念,现转作它义,可作新奇隐喻。“通电”原指人过了电,人接触电后会发麻、兴奋,事实上,爱情就需要这种感觉。译者采用形容词electrified转译名词“电”,既实现了完全映射对等翻译,又在保留原文语言特色的情况下不影响西方读者的理解。
(4)原文:这几天里,彭国梁与玉米所做的事其实就是身体的进攻与防守[18]46。
译文:For days, they’d been engaged in alternating attack and defense[19]67.
此例体现的是“爱的主体关系是战争”这一概念隐喻图示,其目的域“爱”通过多次平行延伸至爱的主体关系,而其始源域也延伸至战争。爱是战争的比喻为中西方读者所熟知,例如:他慢慢赢得了她的欢心(win),他深深打动了她(move)等。源语言中的进攻与防守与译入语attack and defense一一对应,葛氏译本采用完全映射对等的翻译方法,不仅再现出原作这一著名比喻,而且符合西方读者的认知方式。
(5)原文:魏向东对“恋爱”一类的事情特别地执拗,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18]222。
译文:Where romance was concerned, Wei was pigheaded to the point of obsession[19]285.
此例背后隐含的概念隐喻图示为爱是魔力。这一隐喻图示经历了三次平行的延伸拓展过程。该例中痴迷是魔力的例示表现,译者采用完全映射对等的译法忠实表达出痴迷(obsession)一词的涵义。
(6)原文:玉秀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是情窦初开了。春来了,下起了细雨,心发芽了[18]131。
译文:Though she could not know it, she was experiencing the first awakening of love. With the coming of spring, light rains fall, and the heart begins to bud[19]175.
(7)原文:不管怎么说,他们的恋爱是白纸黑字,一竖一横,一撇一捺的,这就更令人神往了[18]24。
译文:After all, black ink on white paper constituted their courtship, created by various strokes of a pen; and the villagers found that charming[19]39.
这两例隐含了爱是静止的固体的概念隐喻图示,春芽和白纸黑字都是静止的固体的例示表现。例(6)中“心发芽了”比喻坠入爱河,西方读者对bud的认知与中国读者基本一致,译者采用完全映射对等的翻译方法努力向毕飞宇靠近,尊重原作,对源语言负责。例(7)将玉米和彭国梁的爱情比作白纸黑字,这样做一是符合两人靠通信维持爱情的状态,二是反映出文革前后多数青年男女恋爱的时代特色,即恋爱当如写字一样认真和循序渐进。译者采用完全映射对等翻译“白纸黑字”,同时采用偏移等效处理“一竖一横、一撇一捺”。该译文十分尊重汉语文化特色,极大地保留了原作的文化基因。
(四)爱的强度是温度
该概念隐喻图示由“爱是物体”例示而来,其目的域爱通过次范畴化延伸至爱的强度,而始源域物体通过例示成为温度。“爱强烈是热”是该图示的下一级阶的例示。请看下面两个例子:
(8)原文:玉米的脸庞红彤彤的,把眼珠子衬得更黑,亮闪闪的到处躲[18]41。
译文:Beet-red cheeks made her eyes seem darker, highlighting their sparkle as her gaze darted here and there[19]61.
(9)原文:玉秀……一缓过神来就很不好意思地对着郭左笑……脸却红了,越红越厉害,目光还躲躲藏藏的[18]127。
译文:She smiled at Guo Zuo through a veil of embarrassment that…, reddening her face, deeper and deeper, and forcing her to avert here eyes[19]170.
通常情况下,在人感到尴尬、兴奋及遇见重要的人时会出现脸红,著名作家任大星在《小女伴月华》有这样一句描写:“我很少跟女孩子说过话,见了女孩子就会脸红。” 以上两个例子皆以脸红隐含玉米和玉秀二人见到各自心上人时的情感——心跳加快,脸颊发热继而脸红。译者选择beet-red(通红)和redden(动词,使变红)表达该意象,不仅符合中英读者对脸红表达爱的认知方式,也实现了目的域与始源域的映射对等。
根据Lakoff所列的情感隐喻表,我们得知有一些情感隐喻是外部体验系统无法包括的。例如,欲望是饥渴:She thirsts for recognition(她渴望得到承认),厌恶是呕吐:She’s a nauseating person(她是个令人作呕的人)等。事实上,毕飞宇在小说中对爱的描写也有外部体验系统无法涵盖的,最显著的表现为内脏器官是爱的容器。
众多周知,人类是一种物理存在,每个真实的人都是一个容器,有里外方向。我们可以把物质本身看作容器,比如当人走进泳池时,泳池是容器,人和水都可看作容器里的物质。人们可将事件、行为、状态等概念化为容器,例如:他进入(in)幸福的状态(幸福是容器物体);擦玻璃之外(outside of),你还干了什么(活动是容器)?等等。请看下面的例子:
(10)原文:楚天不看她,肯定是故意的。反过来说明了楚天的心思,他的心里装着她[18]205。
译文:Chu Tian was intentionally keeping his eyes averted, which had to mean that he was thinking about her[19]265.
该隐喻图示构成爱的情感隐喻的内部映射系统。其始源域为心,相对于爱这一强烈情感属于低级的生理意识,它是基于想象中的身体体验;目的域爱为高级意识状态下的情感。此处对爱的隐喻化表达具有中国特色,“心里装着某人”常见于汉语表达,但若采用与译入语完全对等的翻译,难免使西方读者产生误解。译者本着尊重负责的态度,采用偏移等效的翻译方法(he was thinking about her),实现了翻译的再创作,使得译文跨越文化理解的鸿沟,变得通达流畅。
综上所述,汉英情感隐喻的两套映射系统——外部体验映射系统和内部体验映射系统,都是以具身体验为基础的概念映射。爱的情感是由人类的身体经验系统映射到内心所形成的,了解它的认知系统特征,可以促进汉英语言文化之间实现会通。上文分析爱的隐喻图示—例示级阶特征,为译者提供了多样化的翻译路径,也促使译者在尊重原作的同时努力对读者负责,在一定程度上实现译者与原作者的思想沟通与视域融合,为《玉米》从国别文学走向世界文学作出了突出的贡献。
爱的隐喻认知系统在人类情感认知系统中不过沧海一粟,但它却反映出隐喻作为一种认知手段在整个语言大厦中的重要作用。英汉两种语言在概念化爱情时存在共性和个性,本文分别从外部和内部体验系统总结爱的情感隐喻的特征,并在此基础上分析葛氏译本在翻译过程中采用的方法。研究表明:一方面,葛氏译本充分尊重原作,在对“爱”的表达上多采用映射对等及偏移等效的翻译方法努力向毕飞宇靠近,向中国文化靠近;另一方面,葛氏译本对源语言进行适度调整,在尽量调和汉英文化差异的同时考虑到西方读者的接受程度,适当省略了原作关于爱的相关表达。
英汉语言文化具有相似的具身体验,它们所形成的关系是立体和动态的,这一关系为实现翻译的多样化奠定了基础。多年来,中外读者语言文化、认知方式的差异性导致中国文学在“走出去”的道路上充满坎坷,但以葛浩文为代表的译者逐渐发现中国现当代小说的艺术特色,并强调原作文本的文化异质特征,他们为促进中外文化交流提供了保障,为中国文学在保持“真我”的同时积极“走出去”作出了巨大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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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 璠)
Cognitive System and C-E Translation of Emotional Metaphor Taking “Love” inThreeSisters
ZHANG Chenchen, CAO Jing
(Public Foundation Institute, Bengbu Medical College, Bengbu, Anhui 233030, China)
Emotion generates meaning because of metaphor’s regulation as well as embodied experience. It constitutes a network based on schema-instance hierarchy and instance expansion.ThreeSisterstranslated by Howard Goldblatt and Sylvia Li-chun Lin has achieved great popularity in western countries for it has fully respected the original novel, which has also enabled western readers to have a chance to see the real China. ased on the relevant theory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the major characteristics of the emotional metaphor “love” is analyze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xternal and internal experience system respectively. Moreover, the translation strategies adopted by the translators is also discussed.
ThreeSisters; emotional metaphor; schema-instance hierarchy; translation
2016-10-27;
2016-11-03 基金项目:蚌埠医学院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医学院校二语学习者的隐喻认知与隐喻理解模型研究”(BYKY16102skZD)
张晨晨(1986—),女,安徽滁州人,蚌埠医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认知语言学、文体学及翻译;曹静(1984—),女,安徽安庆人,蚌埠医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应用语言学。
H315.9
A
1674-0297(2017)03-013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