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岁月稠

2017-06-22 11:23第广龙
地火 2017年2期
关键词:炊事班钻台井架

第广龙

刻在土崖上的诗行

一个个井场被土塬环抱

搬完铁疙瘩

拿起管钳拿起扳手

我在土崖上

刻下一些简单的句子

那是我最初的诗歌练习

亲人最远

过年了我刻下“想家”

罵队长的话太毒了

刻下又毁掉

“刮啦鸡飞近了又飞远了”

这种土色大鸟身形笨拙

转眼就翻过了大山

借着探照灯的光

我刻下“杏花睡下了吗”

我只梦见她一次

在野外队外面找狗

叫我坏蛋

我又刻下“我是坏蛋”

我刻过“星星陪伴我”

刻过“大山你好”

记得清楚的还有一句

刻在一场大雪之后

“再不送饭来,我就不想活了”

星 座

躺在山坡上

右手抓一把青草

左手抓一把星星

星空那么低

萤火虫都能飞进去

我的睡梦里

石油是狗

汪汪叫着

翻毛皮鞋咬我的脚

快追上我了

我翻了一个身

井场上的物件

那么凌乱

我扶着探照灯的光

试探着走上钻台

就像走进了一个

旋转的星座

深夜的鲸群

晚霞在褪色

一座座山塬之间

哪一座是鲸鱼在游动

哪一座是我挥舞卡钳的油藏

站在鲸背上

我是捕鲸者

还是赏鲸人

鲸鱼又一次上浮了

那冲天而起的井喷

在我的头顶

打开了一个星空

我像一个黑人

露出了白牙齿

钻台上海腥味弥漫

我起伏的胸膛

安静不下来

我像一个海洋动物保护组织成员

站在石油的堡礁上

目送着这群庞然的身躯

划着尾鳍

那一排排摇晃的井架

向着黄土的深海

向着深夜游去

野外队的狗

野外队

养了一条狗

大山里有狗叫

就不心慌了

夜晚

也不那么长了

是一条杂毛母狗

眼睛歪斜

残废了一条腿

是收工路上

在河滩捡的

起了个名字

叫心疼

说是心疼

也没有真的被心疼过

谁心情不好了

还会踢上一脚

心疼也不记仇

谁叫一声

就是不给吃的

也摇上一阵尾巴

冬天

几只公狗

很有耐心地

守在一旁

有机会就讨好地过去

围着心疼转

平日里没有见来过

也不知从哪里来的

天冷了就来了

天冷了

狗发情了

野外队的人

粗重的劳动

粗糙的伙食

都是粗人

也知道

替狗着想

也知道

狗有狗的事情

不该管的不要管

只是开起玩笑来

关于狗的话题

多了起来

要是喝了酒

要是喝多了

就有人拿石头

把公狗一个个打跑

他把自己的亏欠

怪到了狗身上

心疼生下的小狗

赶集时抱到集市上

一只只送给老乡了

心疼独自卧在炊事班门口

听见动静

抬一下头

看上去

不怎么难受

我探亲回来

心疼冲上来叫

冲上来咬

我大骂这个狗日的

心疼当即变得温顺

尾巴摆舞

跟扇扇子一样

出去一个月

我身上消失了大山里的味道

心疼通过声音

听出了我的身份

野外队经常搬家

搬来搬去

还在大山里

一次搬家

把心疼丢了

大山这么大

哪里找去呢

找了几次

找不见

就不再找了

有人说在集市上

看见过一张狗皮

很像心疼的

后来多年

野外队再没有养狗

心疼住过的狗窝

是钢筋焊的

歪倒在角落里

一直空闲着

经不住风吹雨淋

终于散架了

彩 虹

即使是雨后

我也不美化我的劳动

野花一群一群

跑上了山坡

我在钻台上

眼前晃动的是吊环

不是耳环

我工衣污脏

脸上糊了原油

青山环绕

鹞子在云朵上翻身

彩虹在天边

荡着秋千

我在画面之外

还没有收到第一封情书

我抱紧的是一个

光知道站着的井架

看 井

鸟都不拉屎的地方——

打井的人离开了,留下我看井

油井埋在山里,埋在

黑暗里。井场四周

看不到人烟,怎么会有人来呢

我在看井,也把我的身子看住

别起身走开,把我的年轻看住

别狂叫。杂草又长高了

我眼看着在长,在我脚下

在我头顶。油井不走

油井陪着我。油井深处

一定很热,热气在井口舞动,发散

却不能满足我的三个愿望

我在太阳底下,也在我自己的阴影里

白天的长度已经够长了,那就再長一些吧

我的灼烫是从手上开始的

我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对孤独不抱怨

对荒凉的土山不抱怨

我离家很远,离我的梦很远

就是回到野外队,回到我的单人床上

我得到的安慰也是有限的

我有我的命运。我的人生

有这么一段,早就被摁进

这黄土的波浪里,我得用六年时光度过

在山里看井,只是其中的一瞬

我愿意承受,并不时探出头来

吸一口气,再沉下去

收工路上

在山间的井场

搬了一天铁疙瘩

油井里的石油,冒出来了

我和工友,顺着弯曲的山路

走着回营地,身子散架了

走一阵,歇一阵

一个工友来劲了,对着山谷大喊:

人难受得很——

其他人响应,跟着一起喊

我肚子饿了,也加入进来

一波一波的声音,在空空的山谷里

来回回荡

连着喊了几声

都泄气了,不喊了

他们都成家了,老婆在乡下

一年探一次亲,我还是娃娃

身上也燥热呢

可是,喊上几声

管什么用呢,炊事班的黑烟囱

看也看不见,可是

再接着走,人竟然变得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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