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花
一
王舒瑶这两天郁闷至极。
为了有资格排单位的福利房,她找人伪造了陕西省碑林区民政局的结婚证,没想到在厂第三次公示之后被人举报,她结婚造假的事情败露,被要求去厂事务管理办主任魏宇明那里去说明情况。
她硬着头皮敲门进去,魏宇明显然怒气冲天:“你还真是胆大包天,这么大的事你都能造假!厂里的规章制度是那么容易挑战的吗?福利房是分给已经结婚的人的,你一个小年轻,工作没几年,还没结婚你凑什么热闹!竟然还伪造结婚证,亏你能想得出来。你怎么解释吧!”说着,魏宇明把她的假结婚证和一张碑林区民政局开的“碑林区民政局未颁发此结婚证”的证明摔在王舒瑤面前的桌子上。
王舒瑶眼里的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吧嗒吧嗒掉下来。
“别哭了,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借调厂机关都快一年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就可以转正了,想不到你竟然能整这一出!你怎么想的,说话啊!”
王舒瑶一想到自己在基层奋斗了三年才好不容易有借调厂机关的机会,没想到现在竟然弄到如此地步,心里更加难受,抽泣哽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去写个材料交过来,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你先回去吧!”
王舒瑶回到办公室,想到这个陪伴了自己一年的办公桌,有可能就不属于自己了,更加难过。她铺开稿纸,想到自己当初要冒险造假排福利房的初衷,眼泪忍不住又扑簌簌掉下来。
原来,她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已经快七十岁,年纪大了,身体也越来越不好。让他一个人生活在老家,王舒瑶实在不放心。她想借此机会排个单位的福利房,可以把老家年迈的父亲接过来和自己一起生活,这样也方便照料。没想到,厂里的审核这么严,竟然能跑到西安民政局去开出自己造假的证明,这下房子泡了汤,自己辛苦争取到的机关工作岗位也难保了。
她把材料哽咽着写完,交到魏宇明那里。魏宇明看了一遍,刚要说话,办公室的门开了,韩佩荣带着韩子轩满面春风地进来。魏宇明激动地站起来,“哟,哥,子轩,你们过来了,先坐,坐。”
他转脸对王舒瑶说:“你也是个孝顺的孩子,你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但是厂里的制度是无情的。你这件事情如何处置,我也做不了主,只能听凭厂里处分了。材料放在我这里,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韩子轩父子俩看见王舒瑶脸上挂着泪,转身走了。
韩佩荣笑着问魏宇明:“忙着呢?”
魏宇明笑着说:“瞎忙,唉,这帮小年轻啊净给我找事,刚才那小姑娘竟然伪造结婚证在厂里排福利房,你说说,啥事都能干出来。”
韩子轩顺手把那个材料拿过来翻看着。他注意到纸上有几滴泪痕,清秀的笔迹写着“我的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父亲六十多岁了,一个人在山东老家,我想早点排个房子,把父亲接过来照顾。一个人在家身体不好,我不放心……”
韩子轩表情冷峻,眉毛不被察觉地动了一下。他视线挪到材料底部,看清上面落着“王舒瑶”的名字。
“呵呵,你看,那胆子还挺大的。”韩佩荣笑着说。
“子轩终于参加工作了,听说分到我们厂了?在哪个作业区?”看见侄子过来,魏宇明很高兴。
“是啊,这小子终于工作了,明天就送他上山去,分到郝坨梁作业区了,今天这不是专门带过来。上大学的时候这小子就不好好学习,一天天就知道打游戏。现在工作了,还在你姑父单位,今天过来,就是叫你姑父给你好好上上课,教教他到了基层应该注意些啥,咋干活,咋和人相处。”韩佩荣说。
“子轩一直是好孩子,肯定没问题。就是山上条件艰苦,分到基层就到井区或者小站上去了,到时候和站长、同事们搞好关系,多跟着他们学学,能吃苦才能学上真本事。再有一点,就是千万要注意安全。”魏宇明说。
子轩:“知道了。”
二
郝坨梁作业区靖一联合站作业区派出皮卡车,把一帮新分大学生分配到基层井站去。
韩子轩漫不经心,忽然不经意间看见,那个造假的王舒瑶,竟然和他一起,被分到了同一个小站。
站长在门口接着他们,满面笑容。
欢迎你们来到靖安油田第一座联合站靖一联合站,我是站长朱彦忠,来来会议室,我把站上兄弟姐妹们都叫到一块了,等着欢迎你们呢。
欢迎?韩子轩冷傲的脸上现出不屑一顾的表情。王舒瑶冷冷的脸,看不到一点表情。
站长带着他俩穿过联合站,一路上跟他们介绍,这是罐区,这是资料室,这是锅炉岗,这是注水泵房……在站上会议室,他们一进来,站上的员工集体站起来,
老师傅说,哟,来了俩大学生!
楚宁宁说:“今年咋这么好运,帅哥靓女都分到咱们站了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
韩子轩和王舒瑶也被这轻松活泼的氛围感染了,难得露出一点笑容。
站长说:“欢迎你们来到靖一联。”大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你们的到来,也给我们增添了新力量,站大,事多,人少,你们能加入,真是太好了。韩子轩这两天,先跟着我和老师傅上大班,了解一下站上的基本情况。王舒瑶呢,楚宁宁带着先学着做资料,刚来压力不要太大,先熟悉熟悉环境。我重点强调一下安全注意事项……宿舍也安排好了。”
入夜,王舒瑶出去散步,拿着手机给父亲打电话:“爸,我被批发到一个鸟不拉屎的站上了,山大沟深的,出也出不去。唉,怎么办啊!以前努力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到厂机关的,这下全白费了……”说着,呜呜呜哭了起来。
父亲安慰她:“闺女,想当初,我不让你排房子,说我一个人在家里很好,你不听,偏偏要排。事到如今,也只能接受现实了,你不要哭,从哪里跌倒了就从哪里爬起来。”
“努力了这么久,全白费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家都想越走越高,但有时候,回炉再造也不一定是坏事,我记得你以前老是说,天天坐机关,不下基层采访,脑子都没东西了。现在不就是机会吗?你好好体验基层的生活,对你写东西也是积累啊。”
“你老是能找出理由开导我。”
“哈哈,闺女,你爹都活了大半辈子了,土都埋到半截了,还有啥想不开的,好好的,好好工作啊。”
“我还是担心你,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把你接过来,照顾上你。”
“傻闺女,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你爹身体好得很,天天跟一帮老头子喝茶、下棋,日子美得很,你不用担心我,照顾好你就行。”
“那好吧,不说了。”
“好,照顾好自己啊。”
挂掉电话,泪水淌了一脸,站在墙那边的韩子轩,把这一切都听到了耳朵里。他看着王舒瑶擦干眼泪,走回了宿舍,自己望着高高挂在天上的一轮明月,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三
朱彦忠正向韩子轩介绍罐区的流程走向。一位老师傅急忙跑过来,向站长汇报:“注水泵房发现有溢水的痕迹,我怀疑是底下的高压注水管线刺漏了!”
“是吗?我们去看看!”说着,三人小跑着来到注水泵房,发现地面上已经有很大一块积水的痕迹。
朱彦忠认真查看了一下渗漏位置,做出判断:“韩子轩赶紧去通知小班,赶紧停注,倒改流程。老师傅去库房拿铁锹、推车、洋镐工具,我到底下管线去看看情况。”
韩子轩一路小跑往资料室跑去,天空响起几声惊雷,乌云迅速聚集,眼看着一场山间雷雨就要来临。
“朱站长说,高压注水泵房管线渗漏,要立即停注,倒改流程。”韩子轩说。
楚宁宁一听,立即跟王舒瑶说:“舒瑶,你给作业区打电话说明情况,做好记录。我去泵房倒改流程。”说着,她便跑了出去。
韩子轩看了一眼王舒瑶,转身回到注水泵房,和朱站长、老师傅一块抢险。
雨点子已经砸了下来。师傅已经把工具都拿来,朱彦忠和老师傅两人用力把注水泵房的地面砸开一个角,渐渐地掏开一个大洞。韩子轩脸朝洞口向里望去,惊奇地发现,注水泵房的地下,竟然是一个错综复杂的地下管线网,一阵阵刺鼻的臭味扑面而来。
韩子轩忍不住掩鼻,那股冲鼻子的氨气味让人头疼。“回注的污水不是经过处理了吗?怎么还是这么臭?”
“是经过处理了,但是我们回注的污水量大,且地下空间密闭空气不流通,一点点味道聚集着,气味就臭得厉害。”朱站长说。
“这还不知道是哪条管线漏了,这要找起来,还真是费了老鼻子劲了。”老师傅说。
正说着,韩子轩看见朱站长已经把防毒面罩戴到头上,手拿一把强光手电筒和一把活动扳手,委身钻进了洞里。
老师傅和韩子轩在洞口外面焦急地等待着,只听老师傅不时喊声:“朱站长?”
洞里面则传来一声声扳手敲击管线的声音作为回应。
泵房外面,伴随着一阵接一阵的雷声,大雨哗哗哗地下着,“这一场瓢泼大雨啊,咱那管线跨越……污水管线漏了还是小事,输油的漏了,事可就大喽!”老师傅不无担忧地说。
韩子轩蓦然意识到,一个站,所承担的责任重大。虽然只是一个新员工,但是此刻,他感到肩上沉甸甸的压力。
好一会儿,伴随着手电的光柱,站长从洞口爬了出来。韩子轩注意到,他的头发、衣服已经完全被污水、污泥湿透了。朱彦忠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摘下口罩,对老师傅说,找到漏点了,赶紧打报告,准备东西,今下午就焊起来,尽量减少对注水的影响。
老师傅跑出站外,给作业区打电话说明情况,接到动火审批,朱站长和老师傅用推车把电机、焊枪、气瓶、焊条等工具从库房运到泵房。韩子轩看着他们不顾大雨地奔忙,急忙也冲进雨里去帮忙。大雨把他们浑身上下浇得透透的。到了泵房,朱站长一声不吭,又戴上面罩,拿着焊枪,钻进了洞里。
韩子轩看不到洞里的情况,只听到里面传来“刺刺刺”的焊接声。
楚宁宁因为要在岗位值班,不能随便走开,便叫王舒瑶过来注水泵房看一下情况。
王舒瑶打一把伞,一路小跑来到泵房,看到老师傅和韩子轩两人被淋得浑身湿透,守在散发着刺鼻臭味的洞口,焦急地关注着里面的动静。她猜到,在里面焊接的一定是朱站长了。臭气伴随着大雨带来的土腥气、潮气,一股一股地冲到她的鼻端,她无法想象在那地下逼仄的空间怎样忍耐,还要对焊接那破口。
一会儿,朱站长爬出来透口气,老师傅接过焊枪,戴上面罩,又钻了进去。两人轮流倒了三遍,直到晚饭时间,整整一个下午过去,才把破口焊接完。这个时候,整整一下午的瓢泼大雨也停住了,几人拖着疲惫的身躯收拾工具。他们把现场恢复好,直到看着注水泵重新开注,压力正常,这才长舒一口气,踉踉跄跄往食堂走去。
韩子轩和王舒瑶看着站长和老师傅无声的行动,内心非常触动。
四
吃过晚饭,朱站长和老师傅没有休息,朱站长跟楚宁宁说:“下了这场大雨,我担心输油管线,巡线去了。”
“唉,你注意安全。”楚宁宁说着,目送丈夫疲惫的身躯离开,长叹一口气回到宿舍。
韩子轩看着站长离去的身影,抢先一步冲过去接过站长手中的铁锹,说:“我跟您一块去。”站长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王舒瑶看到站长这么辛苦,想到下午抢修那一幕,忍不住说:“朱站长真是拼命啊!”
“谁叫他是站长呢。”
“今下午,我看他和老师傅两个人轮流钻到那洞里去焊管线,那地下好臭,心里特别感动,觉得真是太不容易了。”
“我都习惯了。他一干起活来,就不要命。说了多少回也不听。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不干谁干呢,他当站长,就得比别人多干啊!”说着,楚宁宁从抽屉里拿出几盒药来,倒水分几片吃了进去。
“哎,楚姐,你吃的什么药?生病了吗?”
“我?”楚宁宁苦笑一声,“你自己看看吧。”她把藥瓶子给王舒瑶。
王舒瑶接过来一看,竟然是治疗乳腺癌的,她不由得一惊,“姐,你?”
“也没啥,都五年了。现在我是两个乳房也切除了,卵巢、子宫全切除了,全身上下没一点女人的东西了。”她的话语出人意料的平静。
王舒瑶内心的惊讶无法用语言形容,想不到平日里温和、笑容满脸的楚姐姐,竟然遭受了这么大的病痛折磨。妻子患了这么大的病,朱站长竟然还能跟没事人一样,脸上看不出一点儿悲伤和难过,还是那么拼命地干工作。
“我最最感动的,就是找了朱彦忠这个丈夫。刚开始知道我生了病,这简直是晴天霹雳啊,我都快垮了,活不下去了。朱彦忠也很痛苦,但是他在我跟前,从来没有流露出一点悲观和绝望,他一直鼓励我好好治疗,说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我们的儿子,我也得好好活下去。”
“从做了手术,接受治疗,到现在基本控制住了。我有时候开玩笑说,我现在称不上一个女人了。他就笑着说,谁说的,你在我眼里,是最美的女人,只要有你在,咱们的家就在,咱们的儿子就不比别人差,就有幸福的家。”
楚宁宁的眼眶里闪烁着亮晶晶的泪花,她用手深情抚摸着桌上一家三口那张甜蜜的全家福。
王舒瑶内心被强烈地触动了,眼前看似平淡的人,生活中竟然经历如此剧烈的风雨波澜。
夜已经深了,楚宁宁进入了梦乡。王舒瑶却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她索性扭开床头的台灯,打开笔记本电脑,刷刷刷地把这一对夫妻感人的故事写了出来。
五
平静的日子又开始了。韩子轩跟着站长学习各种知识。王舒瑶跟着楚宁宁学习做资料。他们平日里见了也相视一笑,有了旧相识的感觉。
这天傍晚,吃罢晚饭,韩子轩接到母亲的电话:“我今天气死了,我说自己病了,要住院,跟韩佩荣要钱,他不但不给,还说我应该跟自己儿子要钱!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自己挣了大钱当了老板了,就不管咱们娘俩死活了!也不想想当初他做生意的时候,我们是怎么节衣缩食地接济他的!”
韩子轩一听,心里就烦躁:“他就是那个样子,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吗?还跟他要什么钱!你哪里生病了?我剛发了工资,我给你打钱,需要多少?”
母亲在电话里说:“我没病,我就是想看看他心里怎么想的。自己当上大老板了,挣上钱了,天天花天酒地的,这么长时间了对我们问都不问,从来不管我们娘俩死活!”
韩子轩内心有点崩溃,说:“你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你叫我说你什么好!你没病就行,不说了,我今天干活累了,拜拜。”
挂掉电话,想到自己分崩离析的父母,这些年离婚却又纠缠不休的父母,自己感觉心好累。他长叹一声,来到院子里散散心。
王舒瑶看见他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想起两个人分到这里,一起工作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认认真真说过话呢。就主动过来打招呼说:“出来散步呢?今天的风吹上凉快得很。”
韩子轩“嗯”了一声。
王舒瑶见韩子轩口气不对,关心地问:“怎么了,遇到什么事情了吗?你好像心情不好。”
韩子轩许久不说话。
王舒瑶说:“我带你去个地方吧。”说着带着韩子轩来到小站后面一个悬崖边。
“我也有时候心情不好,不好的时候就找个深沟对着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山喊两声,把心里的郁气喊出来。”说完,她朝着大山“啊——”地一声,回声在山谷里久久回荡。
韩子轩笑了:“我见过你。在我姑父魏宇明办公室。”
王舒瑶脸红了:“事务办主任是你姑父?哦,那天进来的原来是你。你姑父肯定跟你说了我的事了,你也一定知道我为啥被批发到这个站上了。算了,跟你这种关系户说啥也不懂,我走了。”王舒瑶又羞又急,连忙就要走。
韩子轩一把拉住她:“别急着走嘛,我不觉得这算啥事。”
“不算啥事?”王舒瑶惊讶于他的态度,“严重违犯厂纪,奋斗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机关工作岗位也丢了,被批发到这个烂地方,还不算啥事?在你这种公子哥眼里,啥算大事?”
韩子轩笑笑,一直以来,自己就是别人眼中的公子哥,工作不用操心,亲戚都帮自己安排好了。但是自己过的什么日子,谁又能真正懂呢。
看着面前这个为了照顾自己父亲,竟然胆大包天到冒充“已婚”去排房子的大胆姑娘,他忽然心里生出一种羡慕。她胆大,她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没有条件创造条件,哪怕冒险都要去做。最关键的是,她冒险的动力是她最关心、最放心不下的父亲。而自己呢?这个世界上,有谁是值得自己倾尽一切办法,想要付出的人呢?早早就抛弃了自己和母亲的父亲吗?是性格乖张、脾气暴躁的母亲吗?他苦笑着摇摇头,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确实,在很多人眼里,我就是有钱人的儿子,是啥事都不用操心的公子哥,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的父母早就离婚了,我从参加工作的那天起,就再也花不上父亲一分钱。我还有个多病的母亲需要照顾。这就是我的生活。”
“什么,离婚?”王舒瑶诧异道。
“是的,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因为性格不合就离婚了,但是为了不影响我成长,两个人一直没有分开,天天在家里演戏给我看。我早就看出来了,但还得陪着他们把戏演下去,这么多年,心真的很累。”
“到现在,他们也还是没有分开吗?”
“不,他们没有在我跟前说离婚,但是父亲从我很小就离开油田,出去做生意去了,一年也回不来两趟。这些年,我一直和妈妈在一起生活,早就习惯没有父亲的日子了。”
“那你妈妈这么多年,也很不容易,一个人把你拉扯大,吃了很多苦,真是一个不容易的女人。”王舒瑶感慨地说。
“我妈,唉。”韩子轩长叹一口气,“我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么多年两个人在我跟前演戏,演到最后,她自己也分不清真假了。特别是近几年,人上了年纪,身体也越来越不好,脾气也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在我跟前骂父亲抛弃了我们娘俩,现在挣了大钱,不管我们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唉,你妈妈,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现在,在她心里,你是她唯一的希望,也是唯一能指望上的了。你好好工作,干出一番成绩来,妈妈的心就踏实了。”王舒瑶开导韩子轩。
“唉,大概是吧。”韩子轩长叹一声。
清清冷冷的夜色,明亮的月亮高高悬在半空,照着两个人的身影。
六
这天刚上班,韩子轩就手里拿着一张报纸,对王舒瑶喊:“你的文章登上《中国石油报》了!”
王舒瑶赶紧接过来,就是那晚写的站长夫妻的故事,看到发表了,她的心里非常欣慰。心想,这样感人的故事,应该让更多人知道啊。
“听说《中国石油报》很难登稿子的,厂机关的一年都发表不了几篇,你真是太厉害了。”韩子轩说,“你别说,看了你的文章我才知道,咱们站长一家有这么感人的故事。”
“是啊,其实咱们身边的石油人感人的故事太多了,只不过是我们没有发现。要是能写一部长篇小说,把他们都写进去,让外面的人也了解我们石油人的生活、情感、工作,那就好了。可惜,我没有那个能力。”
韩子轩鼓励道:“我觉得你一定能行,就试着写写呗!”
王舒瑶为难地说:“肯定不行,我从来没有写过小说,也不知道怎么写。再说,我也不是石油子弟,对油田上的事情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那有什么,”韩子轩说,“我从小就是油田上长大的,小时候我们一家都在大水坑,老爸原来也是采油三厂的员工,他常跟我说,大水坑就是采油三厂的根,采油三厂就是从那里起步的。你要是想了解的话,下次轮休,我带你去那里看一看,采访一下那里的老石油工人,说不定能给你讲一些有用的故事呢。”
“是嘛,那简直太好了。这么说,我还真能试一试?”
“那必须的,我相信你,一定能行。”韩子轩笑着说,“就是……我十几年没有回去了,还有点担心找不到路。”
“说啥呢,聊得这么开心?”站长朱彦忠过来问道。
韩子轩拿着手中的报纸,“站长你上报了。”
“是嘛,我看看。”朱站长拿过报纸,看着报道他的文章,“你把我们那天抢修注水管线都写进去了,写得真好,把我夸得都不好意思了。”朱站长憨厚地说。
“是站长您把我们感动了。”王舒瑶真诚地说。
“多写写我们身边的石油人吧,写写老师傅,别写我。”朱站长说。
“我们想了解一下大水坑,到石油基地去看看,韩子轩小时候就是在那里长大的,你能告诉我们路怎么走吗?”王舒瑶说。
“早说啊,我老家就在大水坑呢,这次轮休我带你俩过去!”
“那真是太好了!”
七
朱站长带着韩子轩和王舒瑶,走访了老石油基地。在一个井场前,朱彦忠说:“当年,我就是在这里上班,这边很多井都是我们打出来的。我印象很深刻,我的队长叫韩佩荣……”
“韩佩荣?那是我爸!”韩子轩脱口而出。
“啊?原来你是韩师傅的儿子!哎呀,太巧了!当年,韩师傅干活可是一把好手啊,当年大水坑这一片区域滚动开发,都是你爸爸带着我们那个钻井队开出来的。他负责任,技术过硬,当年在大水坑,提起你爸,没有不竖大拇指的!”
韩子轩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记得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心高气傲的,把一些小活不看在眼里,眼高手低,毛毛草草,直到有一次发生了一起事故。”
“事故?”韩子轩和王舒瑶都吃惊地问道。
朱彦忠回想起事故的场景,工作不细心的自己,没有按照标准操作规程操作,结果一个转盘没有刹死,直向自己砸过来。在那个关键的时刻,韩佩荣大喊一声,一个箭步冲过来把他推开,自己却被转盘狠狠砸中腰部,当场就躺到了地上。
“因为你父亲救了我,我没有事,但是他的腰却受了重伤。”
韩子轩吃惊地长大了嘴巴,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不时犯腰疼的毛病,特别是阴雨天的时候,他扶着腰在家里行走,简直就跟瘸了一样,疼得龇牙咧嘴。
“那时候队上要处分我,你父亲说责任在自己,没有做好开工前安全教育,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他说,小伙子刚参加工作,出点差错难免的,今后注意就行。就是从那件事开始,我才决定要踏踏实实在油田干工作,不管什么時候,人不能马虎大意,既然在这个岗位上,就要对工作负责,对自己负责,对自己身边的同事负责。懂得担当和负责任,这是你父亲教给我一生的最重要的财富。”
韩子轩心里百味杂陈,对自己下属这么负责,那这么多年抛弃了自己的母亲和自己,抛弃了家庭,又该做何解释呢?
朱彦忠叹口气,说:“后来我调走了,听说你父亲和母亲因为性格不合离婚了。他为了不留在这里尴尬,就离开了油田,到外面闯荡做生意去了。曾经跟着你父亲干过的兄弟们都说,像韩师傅这样的人,无论干什么,一定能干出一番成就来。不为别的,就为他有担当,能负责的这个态度。当然,婚姻的事情,除了他们自己,外人不好评价,但是,既然能走到这一步,他们自然有自己的道理,我们只能希望他们都能分别过得好。”
这一趟大水坑之行,韩子轩内心深处掀起了强烈的波澜。
一直以来,他看不上的,内心深处深刻鄙夷的父亲,在别人口中,竟然有这么高的评价。难道,这么多年自己错怪他了?母亲不时在自己耳边强调父亲抛弃了他们,但是说不定如朱站长所说,大人的事情有大人的道理,外人不好多做评价。但是父亲的负责任和担当,让手下印象深刻,铭记一生,却让自己深受触动。
现在,父亲从当年走出油田白手起家,已坐拥千万资产,没有相当的勇气、魄力,也无法做到如今的这一步。
带着复杂的心情,韩子轩感觉自己多年来形成的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对父亲、对母亲的看法发生着混沌的却又是剧烈的变化。
八
回到站上,王舒瑶利用工作之余,每天废寝忘食地写小说。大水坑听到那些老石油基地的历史和故事让她感动,采油三厂就是从那里起步的,留下了那么多人的故事,里面还有韩子轩和父亲的故事。但是,如今像自己一般大的年轻人,对那段历史知道的已经很少了,她很想写出来,保留那一段历史。因为,背后是一代石油人青春奋斗的历史,他们创造了历史,他们奠基了今天的发展,他们值得被了解、被铭记。
她天天废寝忘食写小说。有一天,写着写着电脑忽然死机了。她着急地拍键盘,重启,电脑死水一潭,没有任何动静。她向窗外望去,看见韩子轩宿舍的灯还亮着,便走去敲门。
韩子轩两只眼睛正盯在电脑屏幕上,一脸沉迷地玩游戏。他极不情愿地把眼睛从屏幕上拉回来,看见王舒瑶,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什么事?”
王舒瑶看见他深夜玩游戏的沉迷样子,心里感觉怪怪的。她也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但是一看到他那钻进游戏不肯出来的神情,就知道他的业余时间一定经常是这么度过的。定了定神,她说:“我正写着小说呢,电脑突然死机了,现在怎么弄也开不了机,想麻烦你帮我看看。”
韩子轩说:“好,你稍等我一下。”他眼睛盯着屏幕手握鼠标又疯狂地点了一阵,打了几行字,这才起身跟着王舒瑶来到她电脑前。
韩子轩不愧是电脑玩家,他三下五除二就把电脑修理好了,还顺带升级了一下程序。“好了,现在你试试,速度肯定比之前快多了。”
王舒瑶佩服地说:“你真厉害,我刚才怎么捣鼓都不行,你几下就弄好了!”
韩子轩不以为然地说:“这算啥,这点小毛病,小菜一碟。”
王舒瑶想到他刚才沉迷玩游戏的情景,忍不住说:“你电脑技术这么强,也不要天天玩游戏了,发挥一下你的特长,说不定能弄个啥呢。”
“我能发挥啥特长,我除了玩游戏啥都不会弄。”
“怎么啥都不会呢,你会修电脑,游戏玩得溜,那些微信啊什么的肯定也能行啊。我看现在很多人都做微信公众号,要不,你也给我们站建个微信公众号吧,把咱们这边的有意思的事也发出来,让大家都知道……”
“我从来不玩微信!”韩子轩打断她的话,“一群闲得蛋疼的人无聊至极发些心灵鸡汤,你觉得有意思吗?”
“我……”王舒瑶一时语塞,“我不是说咱们也发心灵鸡汤啊,我们站长和妻子的故事,我们站上的老师傅,甚至是站外头大家常去乘凉看月亮的那个悬崖,我觉得都可以写一写发一发啊。”
“没意思。”韩子轩说。
“你就是懒,天天光想着玩游戏,啥也不想干!”王舒瑶急了。
“我就玩游戏怎么了!玩游戏招你惹你了!我天天玩游戏也比发些无聊的东西强一百倍!”韩子轩说着,一扭头往宿舍走去。
王舒瑶愣在了那里。她想不到,自己脱口而出的话竟然让韩子轩如此反感,大发雷霆。难道他除了玩游戏就对别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吗?可是自己对写小说不自信的时候,明明是他在鼓励自己,说“相信你一定能行!”还带自己去小时候生活过的大水坑基地去了解过去。这个寂静深夜里的韩子轩,为什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变得如此烦躁、不耐烦,他到底怎么了?
韩子轩气呼呼回到宿舍,一屁股坐到电脑桌前,盯着面前的游戏屏幕,又发泄似的疯狂地玩了起来。
他脑子里不断回旋着王舒瑶的那句话:“你就是懒,天天光想着玩游戏,啥也不想干。”这些话,他从小到大听了无数次了,小时候爸爸看自己玩游戏不学习,就拿这样的话来打击自己,有一次发火把家里唯一的电脑竟然从窗户扔出去了。伴随着电脑轰地一声在地上烂成碎片,一起破裂的还有他对父亲本来就淡漠的那一点情感。
这就是自己的父亲,认定自己是块废物,从来没有肯定过自己,从来没有鼓励过自己,天天就是打击、嘲笑。自己还能怎样呢,索性破罐子破摔,家里没电脑,就到同学家玩,到网吧里玩,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混到大学毕业,再糊里糊涂地被父亲安排到采油厂一个山大沟深的站上来上班。
其实自己已经很努力了,身边的站长、老师傅对自己很好,自己压根就从来没接触过的一些工作也努力学习,就想干出个样子来。最最重要的是自己遇到了王舒瑶,这个女孩和他以前接触过的女孩都不一样。她胆子大,心思却无比细腻。她没有像之前自己接触过的那些势利的女孩一样,听说自己有个有钱的老爸,不问虚实就陪着一副笑脸往自己身上靠。她也不像那些娇滴滴的女孩,不是公主却一身的公主病,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该让着她,像护花使者一样护着她。王舒瑶外表瘦弱,骨子里却坚强,母亲早早去世,她柔弱的双肩就想挑起照顾年迈父親的重担。她有想法,肯吃苦,每天工作很认真,下了班还想着创作自己喜欢的东西。这些,都是他所不具备的,也正是他向往的。
因为在乎,所以格外看重,格外敏感。当王舒瑶脱口而出说自己“懒,光想玩游戏”的时候,一下子触动自己最不愿意面对、最让自己有挫败感的地方。那个口气,和当年的父亲一模一样,那种站在高高的台上批判自己的感觉,让他一下子火冒三丈。“我就是这个样,你能把我怎么着,我这样碍着你了吗?”
胡乱玩了一阵游戏,他也没有了心情,伸手啪的一声关掉电脑,他把自己扔到床上,抱住被子,烦躁地闭上了眼睛。
九
一连好几天,韩子轩都没有和王舒瑶说话。就连在站上碰了面,他都一脸冷峻、面无表情地走过。看到韩子轩对自己这个态度,王舒瑶也很难过。好像前面那个热情的,阳光的,陪着自己去大水坑,鼓励自己写小说的男孩不见了,那些曾经快乐的时光变得如此遥远,如此不真切,她都怀疑那些是否发生过。面前的韩子轩,对自己毫无表情,甚至连一个路人都不如,自己在这个远离家乡的大山深处,唯一找到的这个能放松坦诚地谈谈心的人,就这样了,她的内心止不住地一阵苍凉。
这天,靖一联合站外面,忽然一阵嘈杂的吵闹声。韩子轩赶紧过去一看究竟,原来是当地一个有名的泼皮和站长在吵着呢。
“我告诉你姓朱的,你这油罐车打我屋子跟前过,把我屋前面那树叶子都刮下来这么多。告诉你,这棵树是我爷爷的爷爷留给我家的摇钱树,这摇钱树叶子都掉完了,你说该怎么赔吧!”
站长陪着笑脸说:“好我的大兄弟哦,我知道你家这树宝贵,我今下午就安排我们的小伙子给你这树浇水、施肥,好好养着,你看咋样?”
“浇水,施肥?浇水能让这掉下来的叶子再长回去?我给你卸下一只胳膊来,再给你喝碗肉汤,你这胳膊能再接回去?我告诉你,姓朱的,少来这一套!我刚才数了,一共掉下来连大带小25片叶子,一片叶子就按100块钱算吧,一共2500块钱,你麻溜地交过来,咱俩啥都好说。”泼皮说。
“咱有话好好说嘛,我也是给人打工干活的,上哪儿找这多余的钱给你呢?咱们都是好兄弟,别伤了和气,我给你好好浇水施肥,下次嘱咐司机开车一定要注意别碰着你的树,咋样?”
“不行!今天必须给钱!”泼皮不吃这一套。
韩子轩想不到还有这样蛮不讲理、无理取闹的人,他冲到前面,一把揪住泼皮衣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泼皮眼看韩子轩比自己高出半个头,那气势汹汹的架势,好汉不吃眼前亏,连忙挣脱开跑掉,喊道:“姓朱的你们的胆儿越来越肥啊!你们等着,我有的是办法,叫你们死都打不出个屁来!”
“滚!”韩子轩怒吼道。“对这种泼皮无赖,就得来硬的!”他对刚才站长的软弱有些不满。
“唉!”朱彦忠无奈地说,“这帮流氓没底线,还不知会干出什么事来,我们这几天多注意。”
十
这天下午,朱彦忠和韩子轩正在站内巡检,王舒瑶突然跑过来报告说:“6-11进站管线压力突然降低,怀疑是破了,已经紧急停输了。”
朱彦忠赶紧叫上老师傅、韩子轩拿起铁锹、收油袋子之类向站外冲去。他们顺着管线走向,远远看见上午那个泼皮仓皇逃窜的身影。“一定是泼皮破坏管线,快走!”
朱站长带着两人冲到前面,果然一条管线已经被打眼,流出来的原油顺着陡坡流了有两米远。“快,通知站上带工具过来,打卡补漏!”朱站长说着,已经急忙用随身携带的工具堵在漏口。老师傅跟站上通知完,和韩子轩一起,用铁锹铲土围住油流,不让它继续外流。
很快,工具送来了,他们迅速把管线补好,又把外漏的原油混合着油泥收进油袋子,直到把现场整理得干干净净,才往回走。
“泼皮这个狗日的,讹钱不成,竟然来破坏管线!幸亏今天发现及时,没有造成大的污染。”朱彦忠说。
“穷山恶水出刁民啊!”老师傅说。
韩子轩则咬紧了嘴唇,他想不到,竟然有人能干出这么卑劣的事情来。
几个人刚回到站门口,楚宁宁就跑了出来,问:“今天污染严重吗?现场收拾得怎么样了?”
朱彦忠说:“幸亏发现及时,油漏得不多,已经完全处理干净了。”
楚宁宁焦急地说:“刚作业区打电话过来,说咱们站原油泄漏、污油流成河的照片在网上、朋友圈里疯传着呢,还配了照片!”
“啊,怎么会那样?”韩子轩吃惊地问。
“一定是泼皮干的!他破坏了我们的管线,然后把泄漏的原油拍上照片,传播到网上造谣。”朱彦忠一脸沉重地说。
“可是现场我们都见了啊,就那么一点点油啊,怎么说是污油流成河呢?”韩子轩还是感觉不可思议。
“这是拍照角度的问题。”王舒瑶说,“照相机贴在地面上拍污油,一点点油也会拍得像是一大片。”
“泼皮专门在图下配了文字,在朋友圈乱发着呢,好几个同事都说收到了,影响太坏了。”楚宁宁说。
“是啊,现在朋友圈传播消息的速度太快了。一传十,十傳百,三人成虎,我们就被动了。”王舒瑶说。
“唉,要是咱们也能在网上发布照片,说明情况,说不定还能挽回点影响。”朱彦忠说,“小韩,你怎么样?咱们把情况说清楚,附上我们刚才处理好的现场照片,利用朋友圈和网络广泛发布,用事实把泼皮顶回去!”
“我?”韩子轩一下子愣住了,他想不到,一个网络竟然成了捍卫油田形象、伸张正义的严肃阵地。“我……没弄过……”他羞愧地说,恨自己在关键时刻不能为站上排忧解难。
“哦,我看你天天在电脑上捣鼓,以为你很懂这些,我再想想办法吧。”站长有些失望,“大家都回去工作吧,我先给作业区打电话把情况解释一下。”
韩子轩脚步沉重地往站上走去。网络,朋友圈,微信……这些自己以前不屑一顾的东西,竟然有这么大的影响。“我看你天天在电脑上捣鼓,以为你很懂……”站长的话又响在耳边,他忽然决定,哪怕不懂不会,自己也要去试一把!
这天下班后韩子轩回到宿舍坐在电脑前,破天荒地没有点开游戏,而是开始百度微信公众号的运作模式。他一直盯着屏幕,不时把看到的一些要点记录在面前的笔记本上。
而王舒瑶,则一个人端着相机来到管线补漏的地点,拍了好多照片,回来就埋头整理起来。
十一
第二天,韩子轩顶着两个熊猫眼来到资料室,对王舒瑶说:“我给咱站申请了个微信公众号。”他想起几天前还因为这个事对王舒瑶发火,现在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王舒瑶面含微笑地看着他。
“现在想发篇回应昨天造谣的文章,你能帮忙写一下吗?”韩子轩说完,急切地等待着王舒瑶的回答。
“给!”王舒瑶递给韩子轩一个U盘,“我昨晚写好的,里面有一篇文章,你拿去用吧。”甜美的笑容在她脸上像花儿一样绽放,“谢谢你,我就知道,你一定能行!”
韩子轩高兴地拿过U盘,“真是太好了,有了这篇打头阵,我们的公众号就上线了!”
楚宁宁看着这一对年轻人,脸上充满了慈爱和欣慰的表情,“真是好样的,你们好好弄,我发动身边所有的同事朋友都来关注!”
随着事情真相的澄清,污染风波的谣言像一个肥皂泡一样不攻自破了。韩子轩精心经营着这个微信公众号,不时和王舒瑶探讨着下一期要发布的主题和内容。因为形式新颖,内容活泼,公众号很快走出小站,获得了来自作业区员工的广泛关注。
“快看快看,大喜事!”这天,韩子轩拿着手机兴冲冲过来找王舒瑶,“我们的公众号关注量突破一千了!”
“一千,哇,太厉害了!我们作业区才有八百人,这么说,别的作业区也有人来关注我们了!”王舒瑶兴奋地说。
“是啊是啊,没想到大家这么喜欢我们发布的东西,好多人都点赞留言呢!”韩子轩说。
“真好。”王舒瑶看着面前充满活力、充满自信的韩子轩,情不自禁地说。
“哎,对了,你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韩子轩问。
“小说啊,还在写着呢。”王舒瑶笑着说,不过很快就露出懊恼的神情,“我收集到的素材和故事还是太少了,对采油三厂了解得也太少了。这次轮休,我想到靖安油田展览馆去参观一下。听老师傅说,靖安油田是采油三厂大发展、大腾飞的一个转折点,没有靖安油田的开发,就没有采油三厂如今的四百万吨产量。所以,我想到那里去走走看看,说不定能收获一些东西。”
“唉,我还不知道去哪里呢。”韩子轩叹口气说。
“你赶紧回家陪陪妈妈吧,上次轮休你就没回,她一个人在家一定很孤单,多么盼着你回家陪陪她呢。”王舒瑶说。
“那好吧。那——你一个人去靖安油田展览馆,能找到路吗?”韩子轩不放心地问。
“没问题。”王舒瑶笑着回答,“我联系了那边的同事,她们会带我去参观的。”
“那好吧,你去游山玩水,悲催的我要回家听老妈唠叨。”
“有妈妈唠叨,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好好享受吧你!”王舒瑶笑着说。
韩子轩一下子想起,他看到她写的检讨材料里提到她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有妈妈可以唠叨,或许在她看来,已经很幸福了吧。
韩子轩有些抱歉地笑笑,“那祝你有好收获,早点完成你的大创作。”
“一定会的。”王舒瑶抿嘴肯定地说,末了又诡异地笑笑,说:“如果时间宽裕的话,我觉得,你还可以去看看你爸爸。”
韩子轩一愣,随即说:“到时候看吧!”
十二
轮休的日子到了,王舒瑶在同事的带领下,来到了仰慕已久的靖安油田展览馆,走进这有着二十年历史的石油热土,听着讲解员那富有感情的解说,她仿佛看到了靖安油田当年大开发的轰轰烈烈的场景。
银川燕鸽湖石油基地,韩子轩带着母亲在湖边游玩,温暖的阳光照着这一对母子,照着母亲那满足的、开心的笑容。
大山深处,王舒瑶背着背包,脖子上挂着相机,来到靖安油田一些大的井场。她拍照片,随手记录一些文字,还跟附近路过的村民热情地谈笑着,说些什么。
在家里,韩子轩一头钻进厨房,一阵煎炒烹炸,端出一盘又一盘美味的饭菜,饭桌上,他给母亲夹菜,喂到母亲嘴里,母亲脸上乐开了花。
夜晚,王舒瑶在宾馆里打开电脑,倒好一杯水,专注地整理自己拍下的照片、搜集到的素材。
家里,韩子轩给母亲洗完脚,伺候母亲上床睡下,就坐到电脑前,开始研究他的微信平台。一看到这个微信平台,他就想到王舒瑶鼓励自己的笑容。
“如果时间宽裕的话,我觉得,你可以去看看你爸爸。”
王舒瑶的话又响起在他耳畔,“你爸爸真是一个负责任、有担当的男人。”在大水坑,朱站长回忆起父亲来的表情和语言也一起浮现在他的脑海。
第二天,韩子轩就买了些补品,来到爸爸的单位。
“你小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啊,还能想起来看我。在站上工作咋样?”韩佩荣看到儿子到来,很是意外和惊喜。
“还行,就是那些活嘛。”爸爸跟前,韩子轩还是有些局促,这么多年,在他跟前自己就没有自在过。
“好好干,那些活老子都干过。踏踏實实,别想着走歪路子,天天玩游戏。”
“我哪儿天天玩游戏了!”韩子轩反驳道。回想起朱站长说爸爸因为他而受伤的话,把手里的补品往爸爸跟前一推,“给你的!你不是经常腰疼吗。”
“好,谢谢!哦对了,上次你妈打电话说生病了,现在身体咋样了?”
“好着呢!”
“好就行,唉,她也上了年纪,身体也不行了。一个人在家也挺孤单的,你多操点心,没事就多给你妈打个电话。”
“知道了。”
“上次她跟我要钱我没给。唉,不是我不想给钱,儿子,你已经工作了,孝敬你妈,这是你应该干的事情。”韩佩荣长叹一声,“有些话或许你听着不顺耳,但是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责任、有担当。当初你上学的时候,我怕她负担重,你的学费、生活费我全包了。现在你工作了,已经成人了。一个男人,首先就对自己的父母负责。我也不指望今后你能孝敬我,你把你妈照顾好就行。这个世界上,谁都靠不住,唯一能靠住的就是你自己。是个男人,就要勇敢地把这些都挑起来,我不是不想操心,而是我啥都替你们负责了,儿子,你永远也不会长大。爸爸说的这些,你能理解吗?”
“好吧好吧,谁要你操心!”韩子轩赌气似的说。
“不用我操心就行,工作了,你就长大了,工作好好干,再自己上心找个对象,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嗨呀,说得好听的,你啥时候管过我?”韩子轩反驳道。
“你臭小子,啥时候跟你爹说话就跟阶级敌人似的,我不管你,你这工作咋找来的?没良心!算了,说也白说,我还忙着呢,你回吧!”儿子这么说,韩佩荣有些生气。
“我走了!”韩子轩感觉跟父亲也没太多话可说,起身就走,临行对父亲说:“你管好身体,以后别再喝酒了!”
父亲摆摆手,摇摇头走了。
韩子轩看着父亲离开的背影,第一次发现父亲的背影有点驼,好像不像小时候看着那般伟岸了。
他鼻头一酸,心里充溢着万语千言,却表达不出来。
唉,这么多年,跟父亲沟通,哪一次不是这个样子呢。
十三
一年后,王舒瑶手捧着一本书,送到韩子轩手上。“送你一个礼物。”
“你的书出版了?!太厉害了!恭喜恭喜!我一定好好拜读!”韩子轩高兴地说。
“我也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是一个好消息。”韩子轩神秘地说。
“什么好消息?”王舒瑶期盼地仰望着他。
韩子轩得意地笑笑,想起不久前在姑父魏宇明办公室的那一幕。
“你小子不错啊,工作干得很出色,厂里都知道你的大名了!厂长说,咱们厂也推出了一个“采油树”微信平台,正缺一个编辑,全厂就你微信做得好,点名要你来做这个微信平台,小子,好好努力吧!哦,对了,还有跟你一个站的那个王舒瑶,听说还出了一本小说,现在也扬名全厂了,领导说可以调到厂机关,搞新闻宣传工作。”
尾声
一年后,事务管理部,“这次排房子,可要用真结婚证了啊!”魏宇明戏谑着对韩子轩和王舒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