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岚
村 庄
“拜克日·艾散,考上四川大学了!”这个喜讯翻过院墙穿过巷道,风一样的速度,传遍了博斯坦托格拉克村的角角落落。那天连地上的石子都沾上喜气,柔软得不像往常那么硌脚了,空气也粘着甜香的味道。每一个碰见的人都会把这个消息转述一遍,就像说自家儿子的事情一样顺嘴。
这可是博斯坦托格拉克村从未出现过的大喜事!
陶渊明在桃花源记里描述了一个芳草鲜美,落英缤纷,黄发垂髫,怡然自乐的村落,村民与世隔绝,过着不知秦汉无论魏晋的世外桃源般的农耕生活。博斯坦托格拉克村的人们曾经也是这样,在一个远离城市喧嚣的山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这里的人竟然不知道什么是“三八”国际劳动妇女节,对于一个已经106年历史的节日竟然闻所未闻。
从山里到库车县牙哈镇有近三十公里的路程,路两边是荒芜的戈壁和壁立的山崖,车轮上翻滚着尘土,越走地势越是开阔,两边的山崖也愈加陡峭。一层一层的青色和土红色岩层圈闭清晰可见,山体险峻沟壑密布。路是顺着山势延伸的,全程都是戈壁石子路。坐上越野车要在戈壁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行驶40分钟才能走到牙哈镇。对于以步当车,要到镇上采购生活用品的村民,出去一次有多么艰难。
村庄地处三面环山的低洼,村民们30多年以来一直生活在山里,除了放羊、养牛、种地,既看不到汽车的样子,又听不到火车的声音,没有灯光声色的诱惑也没有现代生活的气息。一直过着天亮放羊,天黑睡觉的生活,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什么样,行走最远的地方就是库车县城。风一年一年地吹着,树一年一年地黄了又绿。这里的流水、这里的树木,见证着年轮也见证着他们世代的生活。村民们就这样生活在原始落后的山谷,赖以生存的350亩耕地全部在山坡上,由于气温偏低,种植技术受限,只能种植一季冬小麦,亩产仅为150公斤。
风带来植物的种子也带来外界信息的冲击,一夜春风唤醒了常年封闭的生活。
“我们这样过了一辈子,不能让孩子也这样,2007年我从住了30多年的山上搬了下来,在戈壁上自己盖房子,为了孩子上学,再苦我也愿意。”合力且木说。刚搬来村里没有水,打水要到别的村里去。天上是亮晃晃的太阳,太阳下是满目的砾石,连盖住地面的植物都沒有。虽是这样,但是去牙哈镇方便了很多,毕竟从山里走出来了。
生活的变化和人生的梦想,一直让人们在希望中创造生活。他们没有忘记过去的贫困,也珍惜现在的日子。有了水源,他们在庭院里种植葡萄、无花果、夹竹桃、大叶海棠……这是一个爱树如命的民族,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居住下来时首先要种上几棵树,然后才是盖房子。新修的院子,一定要先把种葡萄的池子挖好预留出来。他们把充满活力和希望的绿色植入生活,以此表达对生活最朴素的爱。
2014年塔里木油田公司“访惠聚”活动住村点入住博斯坦托格拉克村,从修路、打井、修电开始,为村民开创现代文明的居住条件。大路通畅了,村民们很方便地到牙哈镇采购日常生活用品,电灯照亮了村民的黑夜,电视拉近了他们与世界的距离。住村组就像春天的风点亮了村民的眼睛,让他们看到新奇的世界,看到都市文明生活的繁华。
从前因为经济资源匮乏,村民半农半牧,有的靠零星外出打工、劳务运输等收入维持基本生活,勉强温饱。2015年,人均年收入才1250元,困难家庭30户共115人。住村工作组来了以后,给村民送化肥,提高产量;建成46座标准化牛羊圈,帮助村民发展养殖业;完成农家生态旅游的硬件设施建设,自主创业基地计划已投入运行,30户困难户已脱贫7户,年底将脱贫16户以上,实现村民年人均收入增加到2500元,年底将为村集体增收15万元。
村庄生活与其说是与土地、庄稼、牛羊和家园的情结,不如说是在劳动创造过程中产生的满足、愉悦和对幸福生活的憧憬,更是对落后的生活方式的一种摒弃和对先进的生产技术的学习和继承。村庄生活的发展变迁,凝聚着对未来生活的期许、对家族的发展和传承。就像农民饲养家畜,投入辛苦和情感才会在日常的生活中滋养出牵挂和怜爱。住村组在村里的每一个日出日落,和每一个家庭,都在日常茶饮和劳动耕作里凝聚成了一家人。
村民们心里是豁亮的,他们由衷地表达对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的祝福,对知识改变命运的信服,对走出去学习技术的人的钦佩,对通过劳动致富表现出足够的骄傲。他们用手中的针线,表达对生活的满足和感激之情。不惜花三个月时间一针一线,绣上习近平主席头像、绣上写有“同心共筑祖国梦”的十字绣大牌匾,表达内心的感激和对新生活的展望,用针线表达对未来生活的盼头和干劲——感谢党的好政策,提供创造新生活的机会,也感谢石油人为村庄注入生生不息的力量源泉。
如今的博斯坦托格拉克村,绿色一年比一年丰茂,春天总是在雨后绽放生命的色彩,住村组带来的愿景是盛放在荒凉戈壁上最动人的景色。
女 人
克深作业区,位于距拜城县西南约49公里的戈壁荒漠上。克深中央处理厂和克深公寓的出现,打破了一望无际的戈壁,一条条黑色箭簇般崭新的公路,让这片戈壁变得有了生气。
如果算上这次,我已经是第三次到克深中央处理厂,与前两次的匆忙不同,这一次则从容得多,也正是因此才让我领略到了克深中央处理厂的柔情和湿润。
这些天,一直让我心潮起伏并为之动容的是身在戈壁荒野上作业的女人们。
看到这些身着红色工装的女员工,看着她们侃侃而谈,听她们谈厂区的建设、谈投产前的通宵灯火,谈突破一个新技术的兴奋,你看到的就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汉子。她们工作起来从容果断,就像任何一名在戈壁上工作着的员工,甚至可以忽略性别。
世界因女人的出现而变得疼痛和多情。可我又像是一个残忍的人,总是用柔软的刀尖挑开她们心底的疼痛。当我挑起孩子的话题,身为女性的情愫再也无法掩饰,孩子是她们心里的软肋,一次次让她们眼睛里蓄满亮晶晶的水滴。谈到孩子时不止一次地自责:我是一个自私的妈妈。是啊,当妈妈的,错过了孩子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说话、第一次走路、第一次戴小红花,甚至孩子生病都没有陪在身边,想起这些,谁能不说自己是一个自私的妈妈啊,泪水又一次溢上眼角……
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儿女?哪个母亲不希望陪伴在孩子成长的路上?心里那种牵挂和揪心就像被牙虫蛀,晚上思念得睡不着,越是无眠,就越是想得厉害。恨不得在回家休假时,把所有的愧疚都补上。她们用最俗常的方式回报家人——洗扫除尘,饭菜飘香,说好多好多闲话。这些朴实的语言、简单的愿望太平常了,可她们表达出来却满含深情、愧意和柔软。一同变软的还有哽咽的声音和没有忍住的眼泪,顺着脸颊滴落下来,屋子里变得安静无声。
我的脑海里又跳出另几个身影,泼辣的四川女人——物探队上的女人。
我们的越野车经过一小时颠簸,两个大大的黑色凉棚突兀地横在眼前,炮弹钢炉灶,简易凉棚下面摆着锅,盆里泡着蔬菜,用尿素袋子装满沙土做的“土凳”。这些生活器物提醒着人们,在这荒凉的大山深处还有人间烟火!散落在锅灶四周的迷彩帐篷,让枯燥的山地变得生动。帐篷很小,刚能容下两个人,铺盖上面是沙子,地上是从山外运来的已经蔫了的茄子、豇豆、土豆,凉棚下两根柱子之间的绳子上还挂有晾制的风干肉。这些寻常可见的菜蔬,给荒凉的山地增添了“过日子”的气息。
凉棚下坐着三个女人,她们负责20多个放线队员的饭菜。其中有两个还是妯娌,都带着头巾,40岁出头,清瘦利落,脸晒得黑黄,满脸的雀斑很是明显。戈壁的毒日和漠风的狠辣,让她们早已没有了四川女人的白嫩水灵,过早地显出老相来。她们远离山清水秀的家乡,奔着丈夫而来。看着男人们辛苦地工作,能和他们守在一处,就是图个平安、心安。
这里所谓的帐篷,也只是晚上安身的地方,冬不保温,夏不挡热。有的帐篷就支在陡坡边缘,为的就是伸出来的山崖能挡个阴凉。在这里除了黄沙就是戈壁。最害怕的是刮风,风沙铺天盖脑地袭来,都能把帐篷掀翻,最近的一次大风,连钻井头都刮倒了。和草木葱茏、绿意盎然的家乡相比,在这儿见不着绿色,还得忍受着暴躁的风沙和火辣辣的毒日头,可是只要能多挣点钱,能改变家里老人和孩子的生活就是她们最大的心愿。
这些就是生活在一线的女人们朴素的愿望。虽说女人是水做的,可生活在戈壁滩上的人,是命里缺水的人,然而她们又都是心里装满水的女人。她们用纯朴的心,盛满如水的温情,滋潤着心底的柔软和疼痛,用绵绵细雨般的爱,温润着她们心爱的家人和孩子。
在参观克深中央处理厂的时候,一场酝酿了几天的雨终于下起来了。虽是初夏,这场绵绵的细雨,还是让人感到阵阵凉意。陪同我们参观作业区的左站长说,若是天晴可以望见克孜尔水库,还戏谑地说现在住的是“临湖”公寓。克孜尔水库远远地靠近天边,离克深作业区公寓还有八九公里。可是我们的员工,就是以这样的乐观和幽默工作着、以苦为乐地生活着。
远处赛里木农场,秋里塔格山隐在雨雾中早已望不见了。天空高远,停留在山顶的云终于忍不住蓄满的泪水,一夜雨水冲刷戈壁也冲刷荒芜,对于荒芜许久的旷野,让雨下得再猛烈点吧,一场雨就是一场天赐的琼浆。戈壁的春天来得晚,可不是也来了吗?
命里缺水的人,一场雨就是春天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