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者”刘建勋

2017-06-15 17:06刘白露
法庭内外 2017年5期
关键词:金融街庭长保险法

刘白露

“达者”刘建勋

刘白露

刘建勋很酷。走路带风,步子很大,一只手插进裤兜,头发跟着一起一伏,有不少白发。说话一板一眼,喜欢飙长句,但几乎挑不出语法错误,和他交流,总想让人带个录音笔,随便讲完一整理,就可以拿去直接投稿。“庭长说的话我们都爱听”,北京市西城区法院金融街法庭的90后妹子丁佳欣很享受庭长每次给他们开庭务会的感觉。

刘建勋很忙。办案写书讲课,养龟喂鸟赏陶,他每天中午在餐厅吃饭很快,从不午睡,好有时间干点“研究保险法”一类的业余爱好。还常说,“朽木不可雕也,就是孔子责备学生午睡时说的话。” “庭长说我们要多见面分享,这样才能在工作中凝聚共识。”金融街法庭的邓斌就是一个每天得被刘建勋叫去好几次一起讨论案件的庭长粉丝,“其实他很需要有自己的时间,但基本都被大家占满了。”

对保险法有些研究的人都知道,刘建勋是一个在保险法学界有一定影响力的学者型法官。作为一名北京市审判业务专家,他现在要做的,早已不只在追求专业领域成果的研究道路上独善其身,而是要带着金融街法庭的一帮年轻人,去追寻、探索并贡献应该由他们作出的时代智慧。

慎独

不了解刘建勋的人,会觉得他很独。他中午在单位一个人坐在边上吃饭,除非有同事主动坐对面找他聊天,闷头认真吃,吃完就走。他几乎不参加任何业外的社交活动,每天晚上的时间都用来读书,并且坚持做读书笔记,多则上千字,少则数百字。对于阅读和写作的坚持,使他具有了过人的思维和笔力,与同志们探究文书写作时,他提出的建议往往使大家豁然开朗。

“他从不让一天在颓废中度过。”曾给刘建勋当过书记员的邓斌由衷赞叹自己的师傅。

的确,任何一个人,如果任由时间在生命中流淌,就难以在胜任本职工作的同时,在许多不同的领域有所建树并成为专家。

刘建勋带领的金融街法庭,成立于2014年8月。当时,北京市西城区法院开始全面探索专业化审判工作,金融街法庭负责审理涉银行、证券、期货等金融类案件,刘建勋此时受命,成为金融街法庭的负责人。

此前,他是保险法学领域有名的专家法官。20世纪初,国内的保险行业刚刚起步,大型保险公司也没有几家,研究保险法的人更是没有几个。刘建勋在办案过程中敏锐地发现,当时的保险合同和合同法上的合同完全不一样。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正在起步培育中的市场,需要有人去研究它的法律规则。

刘建勋几乎买来并通读了市面上所有和保险法有关的专业书籍,觉得不过瘾,又去读保险法理论专著,研究保险学、金融学。还不满足,他去找台湾地区的保险法、日本保险法、德国保险法,直到把所有的疑问一一解决。

有了扎实的理论功底,刘建勋在保险法审判领域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最高法院制定的好几个司法解释,他都作为专家参与起草论证。一些保险公司因为他的判决,直接修改了保险条款文本并调整了业务操作流程。

负责金融街法庭之后,研究保险法当真成了他的“业余爱好”,白天忙于工作,只好利用业余时间。

在刘建勋的办公桌上,常年放着一本崔建远的合同法,还有几本法理学的基础教材。庭里新来的大学生不明白,都说庭长是专家型法官,为啥还要看这些我们在大学里读书用的教材?

审判台上的刘建勋

“光读法条是远远不够的,任何一部法律,每一条都可以形容为法学家们智慧的结晶,是抽象的,只有读最基础的著作,才能把整部法律融会贯通,基础再扎实都不为过。”刘建勋这样理解对法学基础的学习,那本崔建远的合同法,他认真研读不下10遍。

他坚持每天原创写作,大多数都和专业相关,这个习惯坚持了十几年,保持不停止思考从未中断。闲下来的时候,他最喜欢读史,“法律就是社会经验的总结,通过读史能够形成一种能力,可以体会一个人在特定历史时期的心理和立场,这在法庭上对当事人进行准确判断很有帮助。”

在兴趣爱好上,他同样专业。认识几百种鸟,灵感一来就填词,在专业圈子里,是个古陶收藏家,遇上同样感兴趣的陶友,他总会打开网页给人家看他新淘的宝贝,虽然大多不过一两百元,也得常常在出手与剁手之间纠结。他喜欢游历,总是告诉年轻同志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以此开拓眼界,积淀对人生和社会的感悟。他最喜欢参观博物馆,说“看馆”可以让人对于历史和文化产生深刻的敬畏感。他会指着一件几千年前的文物说,它的作者名与身俱灭,但是这件作品成为了国宝,作为个体的人在历史的长河中,就是这样既微不足道,又可以大有作为。

传承

自从开始带领金融街法庭这个年轻的团队,刘建勋知道,必须要认真思考司法能力建设和司法人才培养的问题。

金融街法庭刚成立的时候,庭里28个人,只有个别老同志,清一色的年轻人,平均年龄31岁,其中有不少人没有商事案件审判经验,甚至从来没接触过案子。可是案子不等人,“我刚到这个法庭上任,还没进办公室,内勤电话就打来了,告诉我一下收了500件案子。”

刘建勋至今说起那时候的情形,还带着一丝惊讶。当时院里考虑到金融街法庭是新成立的庭室,队伍整体齐整年轻,案件类型也相对集中,因此把金融街法庭定为全法院的司法改革试点庭室,希望能够出一些经验。

刘建勋的首要任务,就是组建审判团队。他自己上世纪90年代初进入法院工作,20年来,法院这种“师傅带徒弟”的人才培养模式始终是主流,而司法改革实行法官员额制,必然要导致法官占全部审判人员比例的下降,怎么配好审判团队,是他在那段时间琢磨最多的问题。

考虑到金融街法庭的案件情况,刚开始他把大家分为7个审判组,每组4个人,一名法官,一名助理,两名书记员,7个组平均收案。过了一段时间,刘建勋发现金融街法庭70%的案件都是银行卡纠纷,如果让一部分人集中审理这部分案件,就可以提高工作效率,可以极大缓解庭里全年1万多件案件的压力。他把审判团队分成两类,一类是普通团队,仍然是4人组,另一类是两个速裁团队,每组配备1名主审法官,4名法官助理和1名书记员。

在刘建勋眼里,组建团队可不是简单地搭帮干活。“我们在选任团队主审法官的时候,不仅要考虑法官的智商、情商、案件审判能力,还要考虑他的人员管理能力、事务协调能力、人力资源与审判任务的高度匹配能力等等。”刘建勋把团队组建当成一门学问认真研究,就像他琢磨审判工作一样,“包括法官在内的团队成员应当保持能力、年龄、职级的合理差别,以金字塔结构保障团队的稳定性,避免非良性的竞争,以团队成员优长与缺陷的互补避免木桶效应的出现,努力形成团队内部递进式学习和成长的梯次在工作中还要通过任务的合理分配营造新人打基础、中间以量变促质变、顶层谋求突破升华的发展格局。”

不仅如此,他甚至细致到庭里每个人的情况,包括他们的籍贯、家庭情况、性格都一一摸清,主审法官家里有年幼孩子的,就尽量搭个还没成家的年轻小伙当助理;团队里大部分是北方人的,就注意不安排南方的同事;性子着急的,就同样给配个干活利索的。总之,刘建勋希望他的这支团队就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每一个部件都严丝合缝,让整台机器妥妥运转。

经过几个月的调整和磨合,金融街法庭的工作开始步入正轨。作为庭长,刘建勋的新计划又开始了。

20多年的审判经验告诉他,长期以来“师傅带徒弟”的书审搭配模式在人才培养上存在着一些不确定性,培养的要求取决于师傅的工作习惯,培养的效果取决于徒弟的领悟程度。不同的师傅带出来的徒弟,对于同一项审判任务就可能存在一些差别,当事人不理解,有时候会质疑法院的审理过程和判决。对于大量基础性、常规性的工作,刘建勋要求在庭里要做到规范统一。

他带着几个骨干,按照审判工作的流程划分出许多工作单元,送达、保全、证据、鉴定、庭审、文书制作,每一个工作单元都包产到户,拿出一套在全庭统一适用的规范,这就是金融街法庭的模块化审判工作标准。

刘建勋这两年走到哪里都在强调审判经验的传承和分享。他希望他所组建的团队是一种经验分享型的团队,通过将个人经验由团队共享,并且经过其他团队成员的评价、修订和优化,最终成为可以继承和发扬的团队经验,最终实现团队整体工作的优质和高效。这种扩大了范围的团队经验分享,正是法官职业所必须的更高层次的经验传承。

“我们要搞出一套高技术含量的工作标准”,刘建勋和庭里几个骨干决定继续把模块化审判工作标准往前推一步的时候,显得很有把握。由于金融街法庭受理的案件类型集中,最初,他带着大家从占比最高的银行卡案件入手,除了梳理出法官收到此类案件后必须要做的事务性工作之外,还把法官在法庭调查时需要查明的事实要点一一列出来,以避免年轻法官们遗漏要点重复开庭。在银行卡案件办理标准的后面,附着几十份文书模板,为各大银行以及他们推出的金融产品量身定制,拿来就能用。再后来,刘建勋把所有涉金融类案件的有争议的法律适用标准总结出来,定期更新发给全庭,叫做“统一裁判规则”。

“二审法院都认为我们给他们减轻了工作压力”,曾在金融街法庭成长起来的年轻法官甘琳说。

2016年年底,北京市高级法院杨万明院长在西城区法院调研工作时,带走了金融街法庭的全套模块化工作标准,说要好好研究,适时推广。

度人

达者自度,而后度人。“在金融街法庭,刘老师就是‘神’一样的人物,他总会在无形中迫使你成长。”甘琳虽然已经从金融街法庭走出去成长为一名副庭长,说起刘建勋的时候,仍流露出由衷的崇拜,“和刘老师在一起工作,你必须逼迫自己学习,否则就会很紧张,觉得和他无法对话。”

在金融街法庭,大家都习惯称呼刘建勋“刘老师”,只有刚来庭里的新人,才会叫他庭长。

刘建勋在不谈工作、不谈专业的时候,说话很幽默,总能让人捧腹,但只要一谈到案件、谈到审判,他表现出的思维周详、表述严谨就确实会给对方带来对话压力。

宋健是金融街法庭刚成立时就过来的一名年轻小伙子,脑子灵活,语速很快,很有几分庭长的影子。他至今清楚地记得,庭长给他修改的第一份判决,让他看着判决足足笑了10分钟。用修订工具仔细修改后的判决,不仅把一些事实认定和法律适用的修改建议明确标出来,就连错别字和错用的标点也都注明。在修改版本里,刘建勋不仅直接改,还幽默地备注了一些修改之处的原因。看刘建勋修改的判决,对许多年轻法官来说都是一件乐呵事儿。“做结论之前必须要有法律依据,是庭长让我改掉了‘想当然’的念头。”宋健深有体会。

最近,金融街法庭正在认真起草北京法院办案规范编写的中标项目,宋健负责公示催告案件办理流程部分。每次开碰头会,刘建勋都要反复强调:“我们的规范是要直接拿来用的,所以要在保持准确的前提下追求语言的极简。”在逐字逐句地敲定文稿时,刘建勋甚至连在表述中用“及”还是“以及”来作为连贯语,都要指出来进行分析,对比取舍。

陶醉在“看馆”乐趣中的刘建勋

“其实在金融街法庭刚成立的时候,刘老师就很注重对裁判规范化的培养,”邓斌回忆起来,金融街法庭的庭务会传统从一开始就有,刘建勋隔三差五把大家召集在会议室或法庭,让大家一起讨论如何与当事人处理关系,如何避免裁判文书的常见错误,如何以清晰的结构层次制作一份优秀的裁判文书等等。

除了专门开会进行业务研讨,每次开庭务会布置工作后,刘建勋也大多都会把大家留下来,找几个新发现的问题讨论讨论,最终形成统一认识。有时候,他自己的认识也会和最后大家达成的认识有偏差,每每这种时候,他都会坦承地接受大家的观点。

他的脑子里有一本账,庭里谁的法学功底好,谁记法条记得准确,谁办哪类案子拿手,谁适合在哪个领域作进一步的钻研,他心里都有数,并且总是会在适当的时候推一把。庭里的聘用制书记员也喜欢他,虽然比起其他庭的书记员,金融街法庭大量的案件产生了翻倍的书记员工作量,但小姑娘们偶尔在年底结案高峰被繁重的工作压得委屈地哭完鼻子后,还是乐呵呵地愿意留在庭里。

刘建勋从不刻意地花时间去做什么,而大家就是愿意围绕在他的身边,一点一点慢慢成长。

“能在人类的某一个学科做出一点个人的贡献,就是职业带给我最大的享受和动力。”这就是刘建勋始终能自我成长并影响别人的朴素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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