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丹
摘 要:本文基于在中俄边境城市内蒙古满洲里市的实地调查,以俄远东地区华商群体为关注点,以社会网络为分析视角,认为在俄远东地区的华商在故乡—异乡—异国这样一个跨地域、跨国家流动中,以及在俄远东地区的生产经营和在当地的社会融入过程中,社会网络都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并且俄远东地区华商社会网络呈现出封闭性与开放性相统一的特征。
关键词:华商 社会网络 流动
中图分类号:F7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0298(2017)10(c)-057-03
苏联解体后,在经济结构转型过程中,俄罗斯远东地区此前因发展重工业和军工业而得到的大量优惠政策取消,本就不发达的轻工业再加之卢布贬值,导致食品、服装等生活必需品价格飞涨,社会环境一度动荡不安。而当时的中国也正处于经济体制转型期,一些下岗工人和下海经商群体进入俄罗斯远东地区寻找商机。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随着中俄边贸的兴起,一批中国“倒爷”将服装、鞋、帽等日用商品带到了俄罗斯远东地区,虽然这些商品大部分低质但是廉价,这也间接帮助当地居民度过了经济转轨的困难时期。其中一些中国商人在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后转投其他行业,并日益壮大。
华商进入俄罗斯远东地区已有二十余年的时间,大体经历了以下几个阶段:1987~1994年:此时的中俄贸易刚刚兴起,中国商人大多是在中俄边境城市做最原始的易货交易。1994~1999年:在俄罗斯远东地区,虽然低价的中国商品是当地居民转型时期的生活必需品,但是中国商品的信誉却跌入谷底,同时也出现了一大批完成原始资本积累的华商。1997年10月到1998年8月的两次金融危机对很多华商来说是一次重创,华商的经营理念开始从注重数量到注重质量。2000~2006年:在名牌产品的带动以及中俄两国政府的大力支持之下,俄远东地区华商不仅在服装、鞋、帽等轻工业商品的销售中占有优势,而且经营范围还延伸到了建筑、农业种植等多个领域。2002年俄罗斯颁布的《土地法》规定:“允许向外国人出租土地,租期可达49年”[1]。俄罗斯远东地区土地资源丰富,有着大量的天然牧场和未开垦土地,但是该地区劳动力严重缺乏,尤其在苏联解体后,更面临劳动力流失、农业机械磨损率高的困境,所以农业种植和食品加工业的发展一直很薄弱。很多中国商人抓住了这一商机,开始涉足俄罗斯远东地区的農业种植领域。中国毗邻俄罗斯地区也因此向俄罗斯远东地区输出剩余劳动力。很多当时劳务输出的工人在积聚了资本后,也成为在俄华商群体的一员。2007年至今,2007年是俄罗斯的“中国年”,也是俄罗斯整顿经济秩序最为关键的一年。2007年之后,在俄罗斯国家整体战略思路中,开始把远东地区和贝加尔地区作为整体进行统一规划,新一轮的远东开发蓄势待发[2]。这对于远东地区的华商群体来说又是一次新的机遇。
中国儒家人伦所规范的传统社会是一种“差序格局”,它是构建海外华商网络模式的理论基点。华商社会网络是一种以海外华人商人群体为主体,以家族、族群、地区、行业、社团等为社会基础,以五缘关系为联结纽带关系网。这种社会关系网络与个人社会资源获取紧密相关。个人的成长与发展需要社会资源,不同形式的资源则通过联结在网络中的个体之间流动,这种联结就如同“婴儿的脐带”,为个体的发展提供“养分”。
本研究基于2016年7月~9月在内蒙古满洲里市的实地调查,对二十多位在俄罗斯赤塔市、伊尔库茨克市等俄罗斯远东地区城市经营多年的归国华商进行了访谈。以社会网络为分析视角,主要探讨以下几个问题:在俄远东地区的华商凭借怎样的社会网络来进行国际间的迁移和流动;在生产经营过程中以及在当地的社会融入中社会网络起到的作用;俄远东地区华商社会网络的基本特征。
1 俄远东地区华商跨国流动中的社会网络
内蒙古自治区所辖的满洲里市地处内蒙古自治区的东北部,西邻蒙古国,北接俄罗斯远东地区,是我国最大的陆路口岸,也是中俄最大的贸易口岸。1992年国务院批准满洲里市对外开放,1994年被国家批准为国家级开放城市,随着中俄边境贸易的发展,大量来自全国各地的淘金者慕名而来蜂拥至此。大量中国商人通过这里进入俄罗斯,开启他们的财富之门,满洲里市也因此成为中国商人进入俄罗斯远东地区的重要中转地。
在满洲里市的实地调研发现,通过中俄边境城市满洲里市进入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华商群体从来源地看,主要可以概括为“一南一北”两个部分“,南”主要有来自福建的经商群体,这部分群体主要从事木材加工、建材等行业,还有来自温州地区的商人群体,他们主要从事服装、鞋帽、小商品的经营,这类群体主要是以家族经营为主,具有一定的从商经验“。北”主要指来自内蒙和东北地区的华商群体。尤其是20世纪90年代初正值中国体制改革转型期,出现了大量下岗工人,由于地缘因素,东北、内蒙相邻省份的下岗工人以及农村富余人员来中俄边境城市或出国寻找机会。这部分经商群体所从事的经营方向相对来说比较分散,遍及中俄贸易的各个领域。
从华商跨国经商的经历看,从满洲里市进入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华商群体大多完成了两次地域流动,一部分华商先是从自己的家乡来到中俄边境城市(满洲里市)打工、从事简单的对俄易货贸易,积累原始资本后出国寻求进一步发展的机会,并不断的发展壮大。还有一些华商此前在国内的经营已初具规模,中俄边境口岸开放后,到边境城市从事对俄贸易,然后进入俄罗斯继续拓展市场。在这个过程中,大部分人都是先完成了从农村向城市的国内流动。在积累了一定的资本后,纷纷将自己的经营拓展到俄罗斯以寻求更广阔的市场,这一过程是一个国际间的流动。
亲缘、地缘关系对中国人来说尤为重要,从熟悉的家乡到他乡甚至是异国寻求发展,亲人、朋友的介绍和帮助对华商群体来说是很重要的渠道。在“故乡—他乡—异国”这一流动过程中,华商的社会关系网络所起到的作用主要是传递流动信息以及获取起步阶段的资金帮助。
在俄从事餐饮业的Y,男,黑龙江虎林市人,1994年来到满洲里,最开始从事人力三轮车工作,为从事边贸生意的俄罗斯人运输货物,后出国务工,并在伊尔库茨克市经营中餐馆。Y说:“我十五岁那年辍学在家里种地,一次跟一个同乡聊天,他当时在满洲里打工挣了些钱,他说满洲里刚开放好挣钱,他这次回家就是打算把老婆孩子一起接到满洲里的,1994年我来到满洲里,后来到俄罗斯做生意。”
华商群体开始创业的初期,在经营项目的选择、寻求资金帮助等方面,社会网络中亲属和朋友会给予很大的帮助。
在赤塔从事鞋帽销售的L,来自浙江义乌。L:“我的父亲在义务开制鞋工厂,我来满洲里之前在家里的厂子帮忙,我们那有很多这样的家庭小厂子,姐姐和姐夫听说一些同乡说俄罗斯生意好做,1998年他们来满洲里开对俄的鞋店,2004年他们两个就到俄罗斯开店了,这里的生意更好,生意好人手就不够了,出门在外做生意还是要有可靠的人,这样我也就跟他们一起过来干,姐姐和姐夫长期驻扎在俄罗斯,我两边跑,主要负责货物中转。”
中俄边境开放已有20余年的时间,目前在俄远东地区的华商数量很多,但是没有一个确切的统计数字,因为随着俄罗斯政府对华商政策的变化,以及其国内政治、经济等因素的影响,华商数量也在不断的变化。相较于俄罗斯的莫斯科地区,在远东地区的华商更理想的生活状态是在俄罗斯赚钱回国内享受生活。所以很多华商虽然经常往返于中俄两国,并常年在俄远东地区生活、经营,但加入俄罗斯国籍的却很少,主要因素是:首先,由于“中国威胁论”的报道,尤其是远东地区,有人煽动说“远东已经成了中国人的远东”,2002年以后俄罗斯政府颁布了新的法规,对外国人加入国籍的限制更加严格。其次,近几年国内经济发展迅猛,华商认为只要有钱在国内也可以生活的很安逸舒适,除非因为配偶是俄罗斯人,否则不会有华商加入俄罗斯国籍。大部分华商的家人在国内生活,为了便于和亲人见面,俄远东地区的大部分华商将家人安排在中国的中俄边境城市居住、生活,只是自己往来于中俄之间经商。
通过在满洲里市的调查发现,在俄罗斯远东地区经营的南北华商在国内的留守家庭也有着有一些不同特点。对于来自东北地区的华商,虽然满洲里市对他们来说并非故乡,他们最初也只是作为外来人口到此发展,但很多已经在满洲里市买房,并将家人安置在此,打算长期定居,而且很多人现在已经取得了满洲里市户籍。而来自南方的华商(例如莆田和温州商人),他们中有的已在满洲里市居住、经营十余年、二十余年,但仍觉得这是一个往返于中俄的暂住中转地,他们基本不会在当地买房,都是租住,虽然从经济角度考虑这很不划算(根据2016年满洲里市的房屋租售价格:商品房售价约2500元~3500元/平米,100平米的楼房租金约8000元/年),即使妻子儿女也都在满洲里市长期居住生活,但是当子女成年到了适婚年龄,都会回老家去选择结婚对象,在老家给子女置办结婚的新房。
2 作为生存和发展的华商社会网络
社会网络资源对在俄华商的跨国流动、生存、发展以及融入当地生活等方面都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单纯依靠华商个人自身的资源是很有限的,如果想更好的生存和发展,他们需要依赖亲人和同辈群体构建自己的社会网络,尤其在俄罗斯政局不稳的动荡时期,社会网络为他们的进入和生存提供了支撑,反过来他们的生存和发展又要求他们不断扩大社会网络,获取更多资源来应对在异国的种种困境和不适,为经营、发展及社会适应等提供支持。根据调查发现,华商为了适应当地社会、经济、文化环境的变化,其在构建和使用社会网络等方面也呈现出了一些特点。
于晓丽(2010)在《关于在俄华商生存境况的最新调查结果》中对华商对跨国婚姻的情况进行了调查。其结果是:“68%的受访者(85%在莫斯科,50%在远东)不反对跨国婚姻,少量反对者都在远东地区”[3]。跨国婚姻是华商融入当地社会的一种重要方式,与当地人联姻可以拓宽亲属关系范围、扩充其社会网络,也可间接获取更多的资源。在远东地区的华商中有很多跨国婚姻,在笔者的访谈过程中发现,大部分华商对跨国婚姻并不排斥,虽然选择跨国婚姻的华商还是少数,但是大部分华商会认为跨国婚姻会给他们在国外的经营提供一些便利,并且认为,有一个俄罗斯妻子对融入俄罗斯当地社会比较有好处,比如语言的沟通、跟当地人打交道,尤其以后有了孩子,孩子的教育上也跟当地的孩子没有差别。
20世纪90年代初来到俄罗斯远东地区的华商,其中很大一部分生意规模已经做得很大,但是普遍文化水平不高,他们一直延续着十几年前的贸易方式。为了在陌生而动荡的环境中继续经营、发展,这需要华商不断的扩大社会网络以获取更多的社会资源。虽然近年来俄远东地区社会秩序有所好转,但是俄罗斯政府不断调整对华商的经济政策,俄罗斯本地企业也在不断壮大,华商都感觉在俄经商竞争日趋激烈,十几年前中国商人在俄罗斯的“扛大包”“卖力气”的时代早已过去。在俄的华商们利用自己所拥有的社会网络资源扑捉商机获取和利用各类稀缺资源来赢得竞争,已经是其能够成功经营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如在俄从事蔬菜种植的F就表示,每年他的蔬菜大棚刚到丰收采摘的季节就已经有当地的俄罗斯客户提前订货了,因为他平时交往了很多俄罗斯客户,还经常邀请他们来中国玩。F觉得相比俄罗斯當地的中国商人,他现在更愿意跟俄罗斯人打交道,他认为俄罗斯人的性格特点是说话办事简单直接,不用猜,但是最重要的相处之道是一定要讲诚信。
3 俄远东地区华商网络的基本特征
中国的乡土社会是特别重视以家庭为纽带的亲缘和地缘关系的。这种对亲缘、地缘关系的重视,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和社会交往方式,成为一种“习性”,并具有很大的惯性[4]。这种“习性”也并没有因为地域的迁移而改变,即使是身处异国这种惯性也依然存在。在我们的调查中发现,虽然华商们在经营的起步阶段都得到过来自亲人、朋友、同乡的帮助,但相较于北方华商,南方华商对亲缘、地缘的关系尤为重视。很多南方华商属于一个家族或是同乡,当最初的一部分人来到中俄边境城市或俄罗斯远东地区经商后,他们就会以家族和地缘关系为基础形成一定的社会关系网络,并陆续的从国内带来亲人或同乡,他们的经营活动大多是家族式的,交易活动也多在亲属范围内进行,而且其从事的行业都趋同,基本一个家族或一个地域的华商就会垄断一个行业。在调查过程中,南方商人在国内的留守家庭也呈现这一特点。以本文中提到的来自莆田的Y为例,Y的妻子、两个孩子和嫂子以及三个孩子均租住在一个小区,而且是楼上楼下,在她们生活的小区里有至少四五个这样来自莆田的留守家庭,来自莆田的其他家庭也都基本居住在附近,这些留守家庭的女主人主要责任是照顾孩子,闲暇时会聚在一起聊天、打麻将、逛街,相对于一些北方留守家庭,这些来自莆田的留守家庭居住集中,基本上只跟同乡、亲戚联系,由于来自莆田的家庭比较多且集中,在她们租住小区的附近会有各种例如莆田人开的莆田海鲜、莆田小吃等店铺,所以虽然身处遥远的异乡,但是她们平时打交道的也大多是自己的同乡和亲人,“圈子”较封闭。
总体上来说,俄远东华商的社会网络是建立在以地缘、血缘为纽带并依靠传统文化来维系的人际关系上。在访谈过程中发现,俄远东地区华商的家族、乡土观念较强,亲人、同乡之间也有着较强的责任感和凝聚力,在异乡、异国的生存和发展过程中都有着对家族、同乡,传、帮、带的传统。所以很多华商在最初的地域流动过程中,其信息获得一般是来源于亲人或同乡。在创业初期,基于信任,华商也主要寻求亲属、朋友作为商业伙伴,使得华商在异国他乡也可以通过网络关系方便快捷地获取资金、信息、技术和市场,彼此相互帮助,从而提高了华商企业的经营效率,加速了资金积累。所以俄远东地区华商社会网络具有较强的封闭性。华商在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又会将越来越多的非亲缘、地缘关系的成员,乃至其他种族的人都吸收进自己的社会网络中并能够从中获取更多的资源,例如跨国婚姻或结识当地的朋友。这也说明华商社会网络是封闭性和开放性的统一体。而且相对来说是分阶段性的,在创业初期华商社会网络的封闭性比较明显,而在经营、发展的过程中开放性则较为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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