媒体语言多音字误读现象考察

2017-05-13 02:49荆亚玲
黄冈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多音字声调韵母

荆亚玲

(浙江工业大学 国际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2)

媒体语言多音字误读现象考察

荆亚玲

(浙江工业大学 国际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2)

当今有声媒体语言中的多音字误读现象屡见不鲜。考察中央电视台近年来出现的高频误读多音字例,主要类型有声韵调的单项误读与两项误读,此类误读的出现与汉字的属性、人们的认知心理以及语言文化素养密切相关,可从规范多音字的源头如简省合并音项、加强非典型音项教学、提高媒体人规范意识等方面进行规避。

多音字;误读;类型;原因;规范

一、引言

多音字,是汉民族语言文字历史发展的产物。尽管1949年以后有过多音字读音归并的举措,但据许艳平、张金城统计,《现代汉语词典》第5版所收多音字仍多达952个。[1]一个多音字少则两个读音,多则四五个读音,每个读音都有特定的使用场合。尽管国家语委、国家教委、广电部曾制定《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以正视听,但生活中多音字误读的现象仍屡见不鲜。对这类误读现象,人们曾有过一些探讨,如曹先擢就个别字词的读音进行了具体的分析[2];唐书林[3]、汪化云[4]、武传涛[5]的研究涉及到媒体多音字误读的类型;王俊霞、刘云汉[6]和丁萍[7]则对多音字使用状况进行了定量的分析。这些探讨为多音误读现象的研究作出了贡献。然而,以往对多音字误读研究的文章,有些为误读字例的就事论事讨论;有些为定性的分析,缺乏定量的考察。因此,这个问题还有进一步深入探讨的必要。基于http://blog.sina.com.cn/jinjingminzhizi①,定量考察2013年1月到2015年12月的央视主持人多音字误读情况,除去复现用例,我们共发现47例。中央电视台为国家级电视台,其多音字误读现象相对较少,这47例无疑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那么,这些误读具体有哪些语音类型?是如何产生的?该如何规避?以下尝试论之。

二、多音字误读的语音类型

多音字的几个读音往往存在不同语音要素的联系和差异,多音字误读现象也相应地表现为不同的读音类型。根据读音差异,央视节目中的这些误读可归纳为以下几个类型。

(一)单项误读 当多音字几个读音的差异仅表现在声韵调的某一方面时,其误读表现为对三个要素中一个要素的误读。这一共有36例,占总数47例的76.6%,反映出多音字几个音项之间的差异大多较小而联系密切。这包括三种情形:

1.声母的误读。当多音字的几个读音仅有声母的差异时,其误读单纯表现在声母方面。此类有3例,占47例的6.4%。例如:

(1)笼子越扎越紧。(2013年12月3日晚间新闻)

(2)解铃还须系铃人。(2013年3月24日海峡两岸)

(3)牛是这里的主要的畜力。(2013年3月11日走遍中国)

“扎”表“捆、束、染布工艺”义时读作zā,而表“刺、钻、驻扎”义读作zhā,如“扎手、扎猛子、扎营”(见《现代汉语词典》第五版。下同)。例(1)中“扎”音zā,被误读为zhā。“系”表“拴、绑、联结、牵挂”义读作xì,只有表“打结、扣”义读作jì,如“系鞋带、系上”。例(2)中“系”音xì,被误读为jì。“畜”表“禽兽,多指家畜”义读chù,“畜养”义读“xù”,如“畜牧、畜产”。例(3)中“畜”音chù,却被误读为xù。

2.韵母的误读。当多音字的几个读音仅有韵母的差异时,其误读表现在韵母方面。此类有3例,占47例的6.4%。例如:

(4)小队员们踢得有模有样。(2014年7月01日焦点访谈)

(5)宁夏红寺堡。(2014年5月10日中国新闻)

(6)中国经济回暖势头强劲。(2014年7月16日中国新闻)

“模”在“模子、模样”义中读作mú,而在“模型、模仿、模拟、劳模”中读mó。例(4)中“模”音mú,被误读为mó。例(5)中 “红寺堡”为地名,当读bǔ,被误读为“堡垒”义的bǎo。“劲”表“坚强有力”读作jìng,如“强劲、刚劲、劲旅、劲舞”,而表“力气、精神情绪、神情态度、趣味”义时才读jìn。例(6)中“强劲”的jìng被误读为jìn。

3.声调的误读。当多音字的几个读音仅有声调差异时,其误读一般表现在声调方面。在单项误读中,声调误读最为常见,有30例,占47例的63.8%。例如:

(7)“蛟龙号”首次载人下潜。(2014年7月17日中国新闻)

(8)披星戴月五十载。(2015年5月1日五一劳动节特别节目)

(9)全军士气高涨。( 2013年9月18日军事报道)

例(7)中“载人”的zài被误读为zǎi。例(8)中“五十载”的zǎi被误读为zài。“载”在“载客、载货、怨声载道、载歌载舞”中读作zài,而在“一年半载、记载、转载”中皆读作zǎi。例(9)中“涨”音zhǎng,被误读为zhàng。“涨”表“升高、提高”义当读zhǎng,如“上涨、水涨船高”;而“头昏脑涨、泡涨了”才读作zhàng。

(二)两项误读 当多音字几个读音的差异表现为声韵调中的两项时,其误读常常表现为两项要素。这类较少,共11例,占总数47例的23.4%,有以下3种情形。

1.声母、声调的误读。当多音字几个音的差异表现为声母和声调两项时,其误读就表现在声母、声调方面。此类4例,占总数的8.5%。例如:

(10)提防。(2014年3月15日3.15晚会)

(11)藏纪敏。(2014年1月28日今日说法)

(12)潜伏境外的诈骗团伙63人已被押解回国。( 2013年8月1日朝闻天下)

“提”在“提包、提高、提醒、提炼”等义项中读作tí,而在“提防、提溜”中应读作dī。例(10)中“提”读音为dī,被误读为tí。例(11)中“藏”为姓氏,音cáng,却被误读为zàng。“解”在“押解、解送、解元”义中均音jiè,而其余义项如“解剖、解除、解释、了解”读作jiě。例(12)中“押解”的jiè被误读为jiě。

2.声母、韵母的误读。当多音字的语音差异表现为声母和韵母两项时,其误读常表现为声母、韵母方面,此类2例,占总数的4.3%。例如:

(13)给予他自由开火权。(2014年10月10日中泰足球友谊赛)

(14)浙江省乐清市。( 2013年7月25日焦点访谈)

“给”表“供给、供应、富裕充足”时音jǐ,如“补给、自给自足、家给户足”;其余动词义及介词义读作gěi。例(13)中“给予”的jǐ被读为gěi。例(14)中,“乐清”为浙江地名;名从主人,“乐”音yuè,却被误读为“快乐”的lè。

3.韵母、声调的误读。当多音字的语音差异表现为韵母和声调两项时,其误读就表现在韵母、声调方面,此类5例,占总数的10.6%。例如:

(15)她受到的恐吓是很严重的。(2014年3月04日中国新闻)

(16)本届金马奖男女主角确定。(2013年11月24日中国新闻)

(17) 他得到一些慰藉。(2013年6月8京剧)

“吓”在“吓人、吓一跳、吓唬”中读作xià,在“恐吓、恫吓”中当读作hè。例(15)中“恐吓”的hè被误读为xià。“角”在“角色、旦角”中和古代盛酒器、五音之一以及“竞赛、较量”义音jué,在“牛角、角度、总角”以及量词、货币单位中音jiǎo。例(16)中“角”当音jué,被误读为jiǎo。“藉”在“践踏、侮辱”义以及姓氏中音jí,在“慰藉、枕藉”中读jiè。例(17)中“藉”音jiè,被误读为jí。

与“秀才识字认半边”之类误读现象不同,多音字误读大多是对一字多音的舍此取彼。如前所述,多音字的几个读音大多为声韵调三项中的一到两项有差异,其中单项误读最多。几个读音三项全异的情况少见,因此三项误读的现象我们尚未发现。从以上的列举中不难发现,媒体语言中的多音字误读现象类型多样,其中声调误读最为频繁。

三、 多音字误读现象产生的原因

在主持人语文素质相对较高的中央电视台,一些节目中尚且出现了上述多音字误读现象,其他媒体语言中的此类情形可想而知。长此以往,势必会影响到普通人对汉字的正确认读。因此,这种现象不容忽视,应该探讨这种现象产生的原因以寻求减少误读的对策。

(一)从源头来看,多音误读现象的产生与汉字一字多音的属性密不可分 周有光指出:“汉字是一种综合运用表意和表音两种表达方法的所谓‘意音体制’的文字……既有一音多字,又有一字多音。一字多音的基本问题在于没有按照异音异义分化字形,而是用异音同形表示异音异义。”[8]文字是记录语言的符号,如果一字一音一义,当然不会产生多音字及其误读。然而,这既无必要,也不可能。语言中的新词新义不断涌现,为每个新词重新造字将会造不胜造;而且,日益庞大的汉字库也会给人们的学习造成负担。传统“六书”中“本无其字,依声托事”的假借在扩大了汉字记词功能的同时,也使得汉字形音义关系不再一一对应。为了区分同一个音段所表示的几个相关意义,古人往往运用变化声调的办法,即“四声别义”。如“观”,作动词,念平声,《说文》:观,谛视也。作名词,念去声,《释名》:观也,于上观望也。[9]同一个音段(字)声调不同,便具有不同的意义。上文第二部分提到,声调误读类型的多音字最多,这应该也是“四声别义”手段在汉字运用中的表现。

(二)多音字误读的认知原因 多音字有几个读音,为什么人们选择某个读音而舍弃其他读音?这可能与不同的读音对人们记忆的刺激不同有关,即与人们的认知心理有关。从认知心理来看,“一个范畴的典型成员通常是我们最为熟悉的事物,而那些我们不熟悉、在我们的心理图式中十分模糊的事物就成为该范畴的非典型成员,典型成员具有认知上的显著性(salience),它们最容易被储存和提取,在形成概念的过程中它们也最接近人们的期待或预料,从典型成员到非典型成员,显著度等级依次递减。”[10]就多音字而言,它们都具有不止一个音项成员,几个音项共同组成一个范畴。从上文不难看出,范畴成员之间或多或少存有相似性,即不同音项的声韵调三要素大多有一到两个相同。而在各个音项之中,总有一个“典型”,即该范畴的中心。这个典型的产生显然也是决定于人们的经验。使用频率高的音项,应该最有可能成为典型,从而最容易作为范畴的代表被使用。以上文误读多音字中的“吓、给、角”为例(据《现代汉语频率词典》):

“吓、给、角”的音项及词次

显然,xià、gěi、jiǎo的使用频率更高,对人们听觉和视觉刺激的次数多,造成、巩固了其在人脑中的印象,于是成为各自范畴中的典型成员。当碰到由这些字组成的词语时,人们首先激活的是储存于大脑中的典型成员。所以“吓、给、角”分别最易被读为xià、gěi、jiǎo。相应地,三个字hè、jǐ、jué的读音使用频率较低,为各自范畴中的非典型成员,不容易被记忆储存提取,因而其读音处于弱势地位,所构成的词发生误读的可能性就大。

(三)多音字误读的其他原因 典型范畴理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释多音字误读现象的原因,但从上文可以看到,“载”的两个读音似乎都很容易发生误读:在例(7)中,“载人”的zài被误读为zǎi;例(8)中“五十载”的zǎi被误读为zài。据《现代汉语频率词典》,“载”音zài的词次为46,名词性zǎi的词次为11,动词性zǎi的词次为8。zài的使用频率较高,为该组语音相对的典型成员,误读的几率应该比zǎi小。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显然有其他原因:第一,几个读音的词次差距。念zài的46词次,与念zǎi的19词次(11+8)差距相对不大(比较:“吓、给、角”两个读音的词次差异大多了),使得zài的典型性不突出,难以被记忆储存首先提取。第二,几个读音涉及意义的复杂程度。zài音用于动词性语素,zǎi用于名词性也用于动词性语素,两个读音的意义分野不是那么明确。相对而言,处事严谨的人遇到此类问题容易克服,而马虎的人则往往懒得下工夫去掌握,于是两种误读就都可能发生。

综上所述,汉字的“意音体制”导致了一字多音现象的出现,而一个字的不同读音的使用频次差异和表意的复杂性,导致了多音误读的不同情形。

四、克服多音字误读现象的思考

多音字的存在,显然有影响交际的一面。克服多音字的消极面,是一个应该引起重视的问题。解决这个问题,应该从源头、教学、媒体引导等多方面入手。

首先,从源头上来看,应该适当简省合并音项。这是从根本上解决多音误读的有效手段。有些多音字的几个读音对意义的区别度不大,应该考虑淘汰部分读音,即根据使用实际予以规范。1985年公布的《普通话异读词审音表》,就合并了一批音项,如“从”的cōng、cóng两音统读为cóng。这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汉字读音的规范化,减少了多音误读的可能。此后,人们仍提出了合并多音字音项的问题。但是,合并音项不能推而广之,搞一刀切。例如“河北任县、浙江遂昌”的“任、遂”俩字,在CCTV分别被误读为rèn、suí;央视版《笑傲江湖》中,“任、令狐”两个姓氏被读为rèn、lìnghú。如果多数人受此误导而习非成是,于是就取消正确读音,显然不妥。因为作为世代相传的地名、姓氏,具有图腾般的意义,连拼音文字都要大写,是不能轻易更改的,应该名从主人。便于民众使用文字没错,但若是一味“从俗从众”,势必降低汉民族的整体语文素质,并不可取。相反,对于汉字简化中形体合并带来的一字多音现象所造成的使用不便,应当借鉴香港《语文建设通讯》对繁简字体折中处理而采用“和谐体”的做法,适当恢复一些能区别意义的繁体字[11],如恢复“头发”义的“髪”,以区别于“发明、发射、发动”义的“发”。

其次,从教学角度来看,可采用比较的手段加强多音字的教学。如上所述,误读率较高的是多音字的非典型音项,以及音义关系复杂的多音字。因此,在多音字教学中,要注重加强比较,注重口语教学中的“词本位”,以词定音。具体的办法是:先以多音字的典型音项为核心,教学所构成的常用词语,然后扩展到非典型音项构成的词语的教学,以对比来强调非典型音项与典型音项之间的构词、意义差异。在词语中辨明不同音项的差异,突出记忆重点,可以提高记忆效率。

最后,从媒体角度来看,应进一步加强规范的约束力,提高从业人员规范意识,发挥有声媒体的示范引导作用。针对媒体语言中的多音字误读等现象,国家语委、广电部在1987 年4 月 1 日曾颁布《关于广播、电影、电视正确使用语言文字的若干规定》,从前文第二部分的列举来看,这个规定的约束力还有待加强。媒体语言的语言文字使用是否规范,会对语言文字本身,乃至社会文化生态发生重大影响。因此,媒体从业人员应不断提高自身语言文字修养,具备扎实的基本功;同时树立高度的规范意识,确保每一个字的读音都规范,在语言使用中起到积极的引导作用。

注释:

①语料来源于该网站“中央电视台屏幕语言文字差错”栏目,谨此致谢!另,论文撰写过程中得到汪化云教授的指正,特此致谢!

[1]许艳平,张金城. 现代汉语多音字定量考察[J].长江学术,2010(2)168-172.

[2]曹先擢.应届、应用的“应”读yìng,还是读yīng?[J].语文建设,2000(4)20-21.

[3]唐书林.电视节目语言常见问题评析[J].修辞学习,2001(1)6-7.

[4]汪化云.演员读错别字的两个常见模式[N].语言文字报,2012-7-4(2).

[5]武传涛.播音员主持人语音不规范现象浅析[J].语言文字应用,2012(2)60-64.

[6]王俊霞,刘云汉.多音字读音情况的调查与思考[J].汉语学报,2007(1)49-57.

[7]丁萍.外国留学生多音字读音情况的调查与研究[D].湖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

[8]周有光.语言文字学的新探索[M].北京:语文出版社,2006:167-168.

[9]宗福邦,陈世铙,萧海波主编.故训汇纂[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2092.

[10]邹智勇.典型理论及其语言学意义[J].外语与外语教学,2000(6)12-18.

[11]胡百华,姚德怀,陈明然.汉字“和谐体”的倡议、研究及相关成果[J].汉字书同文研究,2012(6)35-37.

责任编辑 张吉兵

H126

A

1003-8078(2017)02-0069-04

2016-12-29

10.3969/j.issn.1003-8078.2017.02.17

荆亚玲(1979-),女,山西大同人,浙江工业大学国际学院讲师,博士。

浙江省教育厅2014高校国内访问学者专业发展项目。

猜你喜欢
多音字声调韵母
声母韵母
认识多音字
认识多音字
声调歌
拼音宝宝扛声调
坐着轿车学声调
单韵母扛声调
《湘水韵》及其编撰原理要点
你会读多音字吗?
多音字也能出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