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动儿童受教育现状之思考

2017-04-27 19:35邢达
新教育时代·教师版 2017年12期
关键词:流动儿童

邢达

摘 要:改革开放催生了大规模的民工潮,越来越多的农民工以家庭的形式流入城市,其子女在城市接受教育的问题显得日益突出。流动儿童出生并成长在城市,能否通过教育实现正常的社会流动而非被迫回到陌生的家乡,不仅关系到这一群体自身的命运,也关系着中国社会能否再造生机以及建设和谐社会的理想的实现。

关键词:流动儿童 教育平等 社会流动

一、“城市的私生子?”问题的提出

改革开放以来,劳动力资源在全国范围内大规模地配置,社会流动加快,由此催生了规模日益扩大的农民进城务工潮。随着市场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加速,中国的社会阶层分化加快,社会流动机会增多,逐步打破了原有的身份等级体系。农民进城务工经商、社会成员可以自主创业,高考制度帮助许多人实现了身份转换,社会流动率提高使社会活力显著增强,是历史和社会的巨大进步。[1]2015年全国农民工总量已达2.7747亿。[2]由于外来流动人口大多是以家庭为单位进行流动,因此外来流动人口子女的人数也越来越多。据相关调查統计,14周岁以下随父母进城流动数量在2500万左右。[3]这些儿童或者在家乡出生被父母带到城市,或者在城市出生而继续留在城市。这个群体有着一种独特的成长性,在他们身上,体现出中国特殊的社会转型、社会变迁的深远意义。

有学者甚至不情愿地将其称为 “城市化的私生子”。[4]流动儿童的生活与成长对政府和社会提出了新的改革要求,而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教育问题。[5]很显然,城市流动儿童的教育问题,事关社会公平,也与农民工的前途和中国社会的可持续发展息息相关。

二、流动儿童的教育现状

“要问我是谁/过去我总羞于回答/因为我怕/我怕城里的孩子笑话他们的爸爸妈妈/送他们上学/不是开着本田/就是开着捷达/而我/坐的三轮大板车/甚至没有装马达

要问我是谁/过去我总羞于回答/因为我怕/我怕城里的孩子笑话他们的教室宽敞明亮/大操场上/有跑道,还有足球和鞍马而我/低矮昏暗的教室/像鸟笼,困住我自由活泼的心灵……”

民工子弟学校——北京市昌平区智泉学校——校长秦继杰创作的诗歌《我是谁》被改编成《心里话》,经一群民工子女在2007 年的春节联欢晚会上朗诵,令许多观众潸然泪下,原诗中所作出的强烈对比,真切地反应了流动儿童受教育的状况,并折射出他们对于城市生活乃至所处社会的落差与困惑。春晚剧组对原创进行了修改,刻意抹掉了原诗所描绘的经济与社会地位的差距,并在最后添加“别人与我比父母,我和别人比明天”,表达了主流社会对于流动儿童所构筑的一个近乎虚幻的理想状态:“这是一个机会平等的社会,不论出身高低,只要肯奋斗,就可以实现向上的社会流动。”[6]

理想的丰满总是在现实的骨感前不堪一击。熊易寒对上海农民工子弟就读的公办学校和农民工学校进行的走访调研,其观察结果显示,对于处在城市底层的农民工子女而言,学校并不是“实现向上流动的阶梯”,而是“迈向阶级再生产的驿站”。[7]就读于公办学校的农民工子女,即便他们学习勤奋,由于无法在上海参加中考,选择回原籍继续读书、直接就业,或者在上海就读职业中学、技校或中专成为其无奈的选择,结果是,其成长的过程存在显著的“天花板效应”,一方面认同主流价值观,渴望向上流动,另一方面则制度性地自我放弃;而农民工子弟学校则盛行“反学校文化”,通过否定学校的价值系统、蔑视校方和教师的权威而获得独立与自尊,同时心甘情愿地提前进入次级劳动力市场,加速了阶级再生产的进程。在熊看来,对于流动儿童而言,他们实际上面临着双重不平等:一是制度性歧视,即以户籍制度为基础的教育制度、社会保障制度、就业制度,强化了农民工及其子女在升学、求职、住房等领域的劣势;二是阶级不平等,即主要由家庭背景和市场机遇所造就的社会经济地位差距,由于教育实际上是一种人力资本投资,家长的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对他们的学业成就有着巨大影响。作为流动人口,他们遭遇制度性歧视;作为底层阶级,他们在经济-社会结构中处于不利位置。

北京大学学者卢晖临及其团队2015年对北京市海淀区城乡结合部的外来人口聚居区进行调查发现,流动儿童动荡的生活和转学经历、边缘化的学校教育、再生产阴影下的家庭教育、恶劣居住环境及稀薄的文化资源、受限于父母教育程度及亲子交流的匮乏等因素,在当前的社会背景和家庭背景下,教育对于处在城乡夹缝中的流动儿童而言,更多的是一种阶级再生产的渠道,而非向上流动的阶梯。

流动儿童在流入地就学渠道通常有三种:一是进入公办学校解读,需缴纳学费和借读费;二是缴纳高额学费,进入民办私立“贵族学校”;三是在简易的农民工子弟学校就读,这种学校收费低廉,机制灵活,进出自由[8]。从结构上讲,第一、三类学校吸纳了绝大多数流动儿童,第二类属于绝对的少数。一个更为根本的限制是,所有流动儿童的学籍跟户籍挂钩,这一制度安排意味着,如果流动儿童向通过教育实现向上的社会流动,不管在哪里接受教育,都必须回到原籍所在地参加中考和高考。由此,熊春文、刘慧娟对农民工学校演化的动态观察后准确地指出,流动儿童通过教育实现社会再生产的基本格局难以打破的原因,根本性在于,他们通过教育实现向上流动的主要机会仍旧在户籍所在地,而非流入地。而中国农村教育在近些年来又明显表现出“文化上移”[9]趋向,在这一趋向下,城乡教育发展不平衡程度进一步加剧,回到户籍所在地的流动儿童能够通过教育实现的社会向上流动的机会则在急剧减少:城市的通道尚未打开,农村的通道却在收窄。[10]

三、流动儿童教育机会的特殊性

本文暂不谈及众多学者所关注的文化再生产理论,即由于家庭社会地位低下和经济、文化资本的贫乏,底层阶级的儿童其实早在进入学校之前就已经处于教育上的不利地位,这种差距造成的教育上的劣势在学校中被进一步强化给流动儿童未来发展所带来的诸多限制。由于盛行不衰的城乡二元分割和严格的户籍限制制度,人为地让流动儿童在初中之后无法就地升学,并使其教育机会随着升学变得愈加渺茫。义务教育阶段之后的教育瓶颈没有解决,在面对高考地域限制这种很强的结构性因素时,初级教育阶段的开放对促进教育公平的作用就会十分有限。流动与留守的两难抉择对他们来说也并没有消失而只是延后罢了。不是回老家与否,而是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让孩子回家才是流动人口家庭的选择所在。

选择留守,他们将面临的是在陌生的老家,远离父母的缺失感、农村较低的教育质量以及重新适应老家应试教育要求的痛苦过程;选择继续流动,他们则要时时面对何时以何种方式回老家参加中考、高考的抉择,同时还要应对不稳定的城市流动儿童教育政策,在动荡的生活中艰难维持学业。户籍和学籍成为横亘在流动儿童眼前的大山,逼迫他们徘徊在城乡之间作出无奈选择,在观念、价值、生活方式和行为上都表现出明确的矛盾特性。

必须要认识到,流动儿童自小就生活甚至出生在城市之中,他们的成长经历与生活体认都在城市,在观念、生活方式和行为上也都更趋“城市化”:熙攘的街头、丰富的商品与单调的乡村生活相比,更像是他们的生活常态。与父母一样,他们深刻地感受到城市可以给他们提供更多的收入和就业机会,城市生活也是他们羡慕的,但是城市并没有给他们安稳的生存保障。同时,区别于父母的是,他们完全缺乏乡村生活经验,几乎没有务农经历,对于农村情感少,那个遥远的家乡,不是他们生于斯长于斯,没有熟悉的房子与朋友,没有可供温饱的田地,甚至是贫穷和落后的。城市已经以自己特定的方式塑造着流动儿童的心性、气质、观念和认同,这些经历了“日常生活的城市化”的流动儿童再也无法像父辈那样把农村老家作为自己的归宿[11]。无论城市政府和既得利益阶层多么不愿意,流动儿童成年后必定会留在城市。与父辈不同的是,他们不会再往返于城乡之间,对城市针对流动人口的不公平和歧视也会更加敏感和愤愤不平。[12]而流动儿童成年之后对各种不公平的现象有可能会实施激烈的对抗行为,更积极地表达自己的不满。

四、结论与思考

对于流动儿童而言,城市不是也不应该是短暂的栖身之地,而是他们生长、生活和未来发展的地方,他们留在城市更多的是因为城市有他们熟悉并认同的生活方式。可以退守的“老家”对他们来说早已消逝,他们会有更多的经济独立性和更多的自由,唯有城市才是他们追求人生价值和人生成就的所在。决不能把流动人口子女的受教育問题看作是一个简单的教育问题,这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对于流动人口而言,国家与城市不认同他们是长期居住在城市里的居民,拒绝给予其权利资格和公共服务;市场将其限制在次级劳动市场,同工不同酬;社会没有给予足够的社会支持网络;而他们自身极度匮乏经济资本和文化资本[13],这些因素使农民工面临着比常人更大的重力加速度,重重地、顽固地让他们及其子女跌落在城市的最底层。

本应具有改变社会地位的功能的教育,在改变流动人口命运的场域之中,却反而强调了阶级再生产的功能。社会是否具有消除不平等的机制,比不平等本身更为重要。教育关系着未来,给弱势人群以改变命运的希望。如果教育不能缩小社会差距,而是扩大社会差距,就会使社会底层人士丧失进取的信心。[14]规模庞大的农民工阶级再生产必然会加剧社会结构的固化。僵化的社会结构不仅会使得下层积聚不满,引发社会张力乃至社会震荡,也会影响经济改革、社会改革和政治改革的步伐,使得社会整体丧失效率和活力。因此,如何发挥教育的功能,对于保证社会公正性具有重要的影响。不同阶层之间的教育差距或许是不可避免的,但这种机会不平等应当有一条底线:不应当让底层失去梦想,每一个人都应该拥有改变命运的可能;更重要的是,国家的体制不应该在加剧而是在尽量缩小这种差距。必须认识到,流动儿童能否通过教育实现正常的社会流动,不仅关系到这一群体自身的命运,也关系着中国社会能否再造生机以及建设和谐社会的理想的实现。

毕竟,如同诗歌《我是谁/心里话》里所说的:

我们作业工整/我们的成绩不差/要问我此刻最想说什么/我爱我的妈妈,我爱我的爸爸

因为,是妈妈把城市的马路越扫越宽/因为,是爸爸建起了新世纪的高楼大厦

打工子弟和城里小朋友/都是祖国的花/中国的娃/都生活在城市的屋檐下

参考文献

[1] 朱光磊等,《当代中国社会各阶层分析》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年。

[2] 国家统计局,《2015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2016年4月28日发布,

[3]根据全国妇联2013年发布的《我国农村留守儿童、城乡流动儿童状况研究报告》,全国流动儿童规模达到3581万,其中,大龄流动儿童(15~17周岁)占流动儿童的比例为31.51%,据此推算在14周岁以下的流动儿童数量约为2453万。

[4]熊易寒,城市化的孩子:农民工子女的城乡认知与身份意识,载《中国农村观察》2009年第2期。

[5]曾坚朋,教育、社会分层与社会流动--以外来流动人口及其子女为例,载《广东青年干部学院学报》2003年 第1期。

[6]熊易寒,学术民工心灵史,载“学术与社会”微信公众号2017年1月9日。

[7]熊易寒,农民工子女向上 难破教育天花板,刊《中国青年报》2015年5月4日;熊易寒,底层、学校与阶级在生产,载《开放时代》,2010年第1期。

[8]陶红、杨东平,北京市“流动儿童”教育面临的问题与对策,载《江西教育科研》2007年第1期。

[9] 熊春文,“文字上移”:20世纪90年代末以来中国乡村教育的心趋向,载《社会学研究》2009年第5期。

[10]熊春文、刘慧娟,制度性自我选择与自我放弃的历程:对农民工子弟学校文化的个案研究,载《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14第4期

[11]熊易寒,城市化的孩子:农民工子女的城乡认知与身份意识,载《中国农村观察》,2009年第2期。

[12] 卢晖临 梁艳 侯郁聪,流动儿童的教育与阶级再生产,载《山东社会科学》2015年第3期。

[13]熊易寒,学术民工心灵史,载“学术与社会”微信公众号2017年1月9日。

[14]闫凤娇:对于流动人口子女受教育问题的制度因素思考,2005年2月26日发布于北京大学“中国教育发展新机遇”研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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