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科学实证研究的逻辑流与证据链

张力为，孙国晓

ZHANG Li-wei，SUN Guo-xiao

研究报告

体育科学实证研究的逻辑流与证据链

张力为，孙国晓

ZHANG Li-wei，SUN Guo-xiao

什么样的论文是好论文？逻辑性强或许是所有好论文的共同特点。从研究问题的来龙去脉、连续研究的起承转合、证据积累的有序推进3个方面讨论了一项研究或一篇论文的逻辑性体现。为了清晰表述研究问题的来龙去脉，研究者需要首先回答该项研究为什么重要的问题；需要对核心概念给出明确的抽象界定和操作界定；需要旁征博引，有理有据地说明研究问题的理论价值和应用价值；需要以适当篇幅对前人的研究做出明确的、有说服力的评价，特别是，需要指明前人研究的不足或是已知与应知之间的差距。为了合理设计连续研究中的各项子研究，研究者可以通过平行关系或递进关系体现过渡连接，并借助11种策略（或其他策略）逻辑地、有序地推进自己的研究使之不断走向深入。为了有序推进证据积累的过程，研究者首先需要不断自问：证据在哪里？是弱证据还是强证据？有证据链支持吗？还需要理解自己的研究处于因果关系证据阶梯的哪个层面。最后指出，好研究、好论文会使读者在逻辑流和证据链中感受到作者说服的智慧、思辨的力量和理性的光芒。

逻辑流；证据链；连续性研究；调查；实验；研究方法；体育科学

1 什么样的论文是好论文

哲学始于惊奇，科学源于追问，科学就是不断地追问并解答［10］。笔者曾反复追问自己一个问题：什么样的论文是好论文（抑或是差论文）？读者当然知道，回答一定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没有唯一的答案。过去，笔者曾认为，好论文就是未知/已知之比值高的论文，并认定，应该写短一些的论文，向分子而不是分母的方向增加字数，这明显是个创新性的标准，也似乎是个大家都重视、都认可的标准。现在，笔者觉得还需要强调另外一个标准，就是逻辑性。逻辑流畅的论文，让人读起来感觉舒服，像暑天大汗淋漓之后喝了冰镇汽水一样。这种想法来源于作者的许多学术经历。

例如，对逻辑实证主义的认识。尽管逻辑实证主义被认为是哲学或科学哲学的一个过时学派，学者们有了更新的学派去追寻，如后历史主义、实在论、经验主义、后现代主义［1，8］，但作者觉得，体育科学的发展进程缺少了逻辑实证主义这一课，这给体育科学的长期发展带来了隐患。恰如运动员的发展过程，如果一个运动员缺少青少年时期良好的、扎实的基本功训练，日后的长期发展总会磕磕绊绊，显露出缺乏扎实基本功的破绽。本研究认为，科学的发展，科学精神的培养，科学文化的熏陶，不能搞跨越式，必须一步一个脚印。

再如，逻辑流这个词。笔者曾邀请时任北京大学某系的主任ZXL教授于2012年5月16日到北京体育大学的一个学术论坛做讲座，给他出的题目很简单，“你想讲什么，就讲什么”。结果他选择了“***研究与论文写作”作为主题。讲座中，他特别强调，从研究设计、方法选择、搜集数据，到形成研究报告，都要有主线意识。论文要注重逻辑和线性，成文要流畅贯通。他反复使用的一个关键词叫“logical fl ow”，给笔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主要是因为，他用更加准确、简洁、清晰的语言，表达了笔者长期以来对好论文的半模糊半清晰的感受和体验。其实，无论是计算机编程的逻辑流图，管理学中的鱼骨图，还是学术论文中的研究框架图，表达的都是同样的有序递进关系。

又如，钢轨无缝连接技术。中国高铁举世闻名，成为中国经济发展的标志性成果。作者从2017年1月28日的一则电视新闻报道中得知，高铁的快速和舒适取决于一项核心技术，即无缝钢轨，其基本原理是用牵引车将在工厂预制好的500 m钢轨滑行到指定的无砟轨道，然后进行焊接，成为一条没有缝隙的钢轨。无缝钢轨焊接中的应力放散工序能防止无缝钢轨热胀冷缩。这条新闻报道立刻让笔者联想起好论文，尤其是好的系列研究论文或好的长篇论文（通常是博士论文）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各项子研究之间的过渡应非常平滑流畅，没有颠簸和跳跃，使读者很容易理解。而差论文，则常常出现逻辑跳跃，增加读者的认知负荷，令读者费解。

总之，创新性和逻辑性是好论文的两个重要标志。本文主要关心的是研究的逻辑性问题。本文将从单项研究的来龙去脉开始，过渡到连续研究的起承转合，最后延伸至证据积累的有序推进，从3个层面讨论体育科学学科发展中的逻辑性及其紧密关联的证据链。本文希望借此讨论提示，作为一个清醒的体育科学研究者，应当使个人层面的单项研究、个人或团队层面的连续研究以及团队层面的证据积累成为一个具有微观逻辑性和宏观逻辑性的递进过程，以逐渐接近和全面解释研究问题的本质特征。

2 单项研究的来龙去脉

一篇实证研究论文的主干通常包括前言、方法、结果、讨论、结论5个部分①有些论文的标题没有“前言”和“结论”，这并不妨碍论文的内容包括前言和结论。这些论文的开始部分没有标题，但涵盖了前言应包含的所有内容。紧接着的第一标题为“方法”。而结论则可能包括在讨论部分之中。。前言的目的是说明研究问题的来龙去脉，通常需要依次分别阐述研究价值、研究背景和研究构想3类内容，明确回答读者关心的相应问题。表1列出了前言部分应该讨论的内容、需要回答的问题、常见的编写位置以及体育科学实证研究论文在前言各部分的逻辑顺序与常见不足。

表1 体育科学实证论文前言部分的逻辑顺序与常见不足Table 1 Logical Order and Common Problems in Preface of Empirical Study Papers of Sport Sciences

一篇论文，开宗明义，应当首先说明研究主题是如何成为一个有意义的问题，为什么是一个有意义的问题，并从理论发展、实证检验或实践应用3个方面阐述研究主题的重要性或紧迫性。

为了使读者充分理解研究问题的来龙去脉，作者常常需要对研究问题涉及的核心概念给出明确的抽象界定和操作界定。抽象界定是指对研究问题的本质进行概括，解释研究问题的内涵，并将某一研究问题与其他研究问题区别开来。操作界定是指将研究问题转化为变量，并说明对该变量进行可感知的测量方法［14］。例如，就智力而言，抽象界定可能是学习的能力，也可能是适应的能力，信息加工的能力，解决问题的能力，以抽象思维为核心的综合能力；操作界定可能是韦克斯勒成人（儿童）智力测验的分数，也可能是瑞文标准推理测验的分数。再如，就耐力而言，抽象界定可能是人对紧张体力活动的耐久能力，也可能是机体在一定时间内保持特定强度负荷或动作质量的能力；操作界定可能是3 000 m跑的时间，也可能是12 min跑的距离。前人研究中对抽象定义和操作定义可能有所争议，但研究者应当明确指明本研究所遵循的界定。核心概念的明确界定有助于明确所提出的研究问题。

回顾前人研究可以采用时间线索，即按照前人研究的时间顺序进行描述；也可以采用问题线索，即按照前人研究的理论、应用、方法、主题等线索进行描述；当然，也可以将时间线索和问题线索综合在一起进行描述，如，不同时代研究问题、主流理论、核心争议、重要方法的演进与嬗变。而一篇差的文献综述是线索无厘头，即没有任何主线的拼凑在一起的一篇篇前人研究论文的摘要。

回顾前人研究之中或回顾前人研究之后，研究者应当对前人研究做出明确的、有说服力的评价，特别是需要详尽说明前人研究的不足或是已知与应知之间的差距（gap），因为这正是自身研究的切入点。评价部分应占有足够的篇幅，不能用一两句话敷衍过去。许多论文的通病是述而不评，在需要进行详尽评价的地方仅仅用“前人对此鲜有研究”之类的一两句套话来说明探索某一主题的合理性、正当性或重要性。而读者希望知道的却是，是否是因为这个问题根本就不具有学术研究的理论价值和应用价值，所以才会出现“前人对此鲜有研究”？是否是因为已有前人成果可资借鉴，如果缺少极有说服力的理由则不必再劳神劳力进行跨样本效度的考察？抑或是对这个重要问题难以开展研究而作者想出了方法上的通达之路？抑或是对这一理论问题众说纷纭，莫衷一是，阻碍了学术的进步？还是对这一实证问题的研究结果差别很大，导致应用时出现困惑？总之，作者需要对为什么做该研究做详细的佐证和有力的说明。其实，“文献综述”（literature review）这个词虽是约定俗成，但有时却会误导研究者，使他们感觉论文这一部分的重点是叙述前人研究，而“研究评价”（research evaluation）这个词才更准确地代表了论文这一部分的重点。

为了说服读者相信自己所提出的观点，论文作者应当尽量旁征博引，有理有据地说明研究问题的理论价值和应用价值。引证的参考文献应该尽量多地选取高水平期刊发表的高水平论文，尽量多地选取最新研究成果（即当年的、近3年的或近5年的研究成果），特别关注有争议的研究成果，并做必要的讨论和评价。我们或许可以假设，一篇论文引证的论文质量（标准之一是发表该论文的期刊影响因子）越高，该论文的质量也越高，两者之间有正相关关系（相关系数当然不会等于1）。

许多体育科学实证研究论文①仅指需要研究假设引导的实验研究和调查研究，数据驱动的质化研究不计。缺少研究假设，有些研究缺少明确的研究假设。例如，一项关于排球运动员接发球过程中视觉搜索特征的研究报告在前言的最后部分写道：

“因此，本研究针对排球运动员接发球的过程采用时间阻断点按照认知特征将一个完整的接发球过程分为两部分，探讨不同水平排球运动员接发球过程中的不同环节视觉搜索特征的差异，全面揭示优秀运动员接发球过程中视觉搜索模式的转变，更准确、客观地评价排球运动员在运动情景中的信息加工处理过程。”

这段话已经勾画出了研究的核心任务，但是，缺少接发球过程中高水平排球运动员与低水平运动员的视觉搜索将会出现何种差异的明确假设。

其实，研究假设是整个研究论文的主线和鱼骨，是研究的价值所在。具体而言，研究假设是论文前言部分的最重要演进以及论文其他部分的最重要开始。假设的质量和检验假设的能力是科学性的重要标志［11］。但遗憾的是，体育科学明显缺乏提出假设和检验假设的学术传统。

3 连续研究的起承转合

一篇学位论文或期刊论文常常包括多项子研究，一名学者或一个团队更是要进行连续研究，以不断地深入探讨一个研究问题。例如，Nature和Science等高水平的期刊，均以发表系列研究为主。体育科学领域也开始理解并追寻这种趋势。例如，2010—2015年，北京体育大学应用心理学的本科论文平均含1.35项研究，硕士论文平均含3.08项研究，体育学专业运动心理学方向的博士论文平均含4.00项研究（表2）。这就自然带来了一个不同子研究或不同研究之间的递进关系问题。一篇论文多个子研究之间的起承转合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研究者逻辑思维的清晰性、流畅性，也部分地体现了该篇论文的质量上。多个子研究的过渡有两种形式，1）平行关系过渡，2）递进关系过渡，本文举两个实例分别加以说明。

表2 北京体育大学应用心理学专业本科、硕士论文及体育学专业运动心理学方向博士论文篇均所含研究数量Table 2 Number of Studies Included in Applied Psychology Papers for Bachelor，Master，and Doctoral Degrees in Beijing Sport University

实例1是一项体现平行关系的连续性研究，主题是钱的心理效应。钱所产生的心理效应似乎是一个谁都能说上两句但谁也说不清楚的问题，Vohs等［22］人则仅从金钱的社会功能角度探讨了这一问题。他们通过9项实验发现，钱导致一种自足倾向，使人摆脱依靠的倾向和依赖的事物。从表3可以看出，该研究的作者充分考虑了金钱的社会功能的不同领域，将求助行为、助人行为和社会交往作为自足倾向和摆脱倾向的3个平行方面，在因变量的选取上进行了系统性的改变，以探讨金钱产生的社会心理效应。该研究的设计思路使人一目了然，容易理解。

表3 平行关系的连续研究：《钱的心理效应》 之研究设计 （据Vohs 等，2006）［22］Table 3 Parallel Relationship in the Multiple Studies：Research Design of Psychological Effect of Money

实例2是一项体现递进关系的连续性研究，主题是静眼训练对移动目标任务运动表现的影响。视觉追踪在许多运动项目中至关重要。关键动作（如投篮动作）前对目标区域的最后注视时间（即静眼）与操作成绩（如投篮准确性）和运动水平呈正相关（参见Lebeau等［20］及Mann等［21］人的元分析）。在此之前的静眼及静眼训练研究更多关注的是固定目标任务（如篮球的篮筐，高尔夫球的球洞），孙国晓（2017）［3］的研究则要探讨移动目标任务中静眼与成绩之间的因果关系。如表4 所示，该研究首先探讨的是移动目标任务中的静眼作用，进而探讨实验室静眼训练的作用，最后探讨现场静眼训练的作用。该项研究的研究设计体现了两个方向的递进关系：1）从短时静眼操控到静眼训练干预的递进（研究1到研究2的过渡）；2）从内部效度向外部效度的递进（研究2到研究3的过渡）。

表4 递进关系的连续研究：《静眼训练对移动目标任务运动表现的影响》 之研究设计 （据孙国晓，2017）［3］Table 4 Multiple Studies with Progressive Relationship：Research Design of Effect of Quiet Eye Training on Interceptive Task Performance

如表5所示，在一项含有多个子研究的连续性实证研究中，研究者可以尝试以下策略（11种，但不限这11种）逻辑地、有序地推进自己的研究不断走向深入。

表5 连续性研究的推进策略Table 5 Strategies of Moving Forward in Multiple Studies

第1种策略，通过不同自变量的逐渐推进，考察不同自变量与同一因变量之间的关系是否一致。例如，考察压力对射击准确性的影响，压力可以通过有无奖励诱发，也可以通过有无惩罚诱发，当然，还可以通过奖励与惩罚并举诱发。

第2种策略，通过不同因变量的逐渐推进，考察同一自变量与不同因变量之间的关系是否一致。例如，考察表象对操作成绩的影响，可以将技能性运动任务如高尔夫球推杆进洞作为因变量，也可以将体能性运动任务如100 m冲刺作为因变量。

第3种策略，通过不同控制变量的逐渐推进，考察自变量与因变量之间的关系在不同条件下是否一致。例如，Yang等［23］人的研究发现，钱的干净程度与人们的道德态度和道德行为有关。拿或数脏兮兮的钞票诱发人们做坏事（如欺骗），拿或数干干净净的钞票诱发人们做好事（如公平）。他们先是做现场实验，在农贸市场上发现了这种效应，继而又做实验室实验，在信任博弈、囚徒困境、最后通牒博弈、独裁者博弈等情景中也发现了这种效应。这里，实验场景的变换意味着在不同控制条件下考察自变量与因变量之间的关系。再如，为了考察青年队和国家队训练课后补课时间的差别，先是考察教练员在场时的两队补课时间，继而考察教练员不在时的两队补课时间。这一研究中，教练员是否在场成了一个控制条件。但很明显，这一控制变量也是潜在的自变量，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研究变量，即影响群体差异的调节变量。

第4种策略，通过不同机体变量的逐渐推进，考察自变量与因变量之间的关系在不同群体中是否一致。例如，得到大白鼠的实验结果之后，再用普通人进行检验；或者得到普通人的调查结果之后，在运动员群体中做再次检验。这类研究也可称为跨样本效度研究。需要特别指出，进行跨样本效度研究时，需要提出有力证据并详细说明在不同群体对自变量与因变量的关系再次进行检验的必要性，而不能简单以“尚无在某群体的检验，因此必要”或“本土化研究有其必要”作为论证。例如，电击威胁诱发焦虑不言而喻，再进行跨文化检验就是画蛇添足，但如果提出“个人主义国家强调个人价值，所以个人自尊与主观幸福之间的关联高于集体主义国家；集体主义国家强调集体价值，所以集体自尊与主观幸福之间的关联高于个人主义国家；因此，在不同文化中检验个人自尊、集体自尊与主观幸福的关系十分必要”，就显得比较合理。

第5种策略，从相关关系向因果关系的推进，以考察自变量与因变量关系的性质。例如，为了探讨分析思维与宗教信仰之间的关系，Gervais等［17］首先通过一项调查研究发现，分析思维倾向与宗教信仰程度呈显著的低度负相关，然后，他们又通过实验室中诱发分析思维的4项研究发现，提高分析思维倾向确实能够降低宗教信仰倾向，从而找到了分析思维与宗教信仰之间的因果关系证据（一个有趣的猜想是，两者是否具有反向的因果关系？这也许是个有趣的扩展性问题）。

第6种策略，从内部效度向外部效度的推进，以考察自变量与因变量的关系在不同条件下是否一致。例如，Dijksterhuis等［16］人曾提出，有意识的思考可能反而导致不好的决策。他们的4项研究发现，购买简单商品时，货比三家的选择方式（有意识思考）在购物后更令购物者满意，但购买复杂商品时，一见钟情的选择方式（无意识思考）在购物后更令购物者满意。该团队做此研究的递进策略是，首先在实验室中考察思考的意识性与购物满意度之间的关系，然后再过渡到在Bijenkorf（小杂货店，购买简单商品）和宜家（大家具城，购买复杂商品）的购物现场考察两者之间的关系，从而较好地解决了兼顾内部效度和外部效度的难题。

第7种策略，从质化研究向量化研究的推进，以考察两变量是否存在相关，这种相关是否为因果关系。例如，孙拥军（2008）［4］就曾采用顺序式混合方法（表6），先是通过质化方法对14名奥运冠军、世界冠军进行行为事件访谈，进而通过量化方法开展实验室实验，以考察自我控制损耗对运动员操作表现的影响。这就是所谓的混合方法研究。

表6 自我控制损耗对运动员操作表现的影响之研究方法递进策略 （据孙拥军，2008）［4］Table 6 Methodology Strategies of Moving Forward in “Effect of Ego Depletion on Performance of Athletes”

第8种策略，引入调节变量，以考察自变量与因变量相互关系的不确定性或不稳定性是否因第三变量引起。调节变量指影响自变量（或预测变量）和因变量（或准则变量）之间的关系强度或关系方向的变量［12］。引入调节变量，有助于人们理解影响自变量和因变量之间关系的边界条件或限定条件。例如，前人研究发现［24］，个人自尊和集体自尊是预测生活满意感的重要心理变量。据此，有理由猜想，个人主义文化群体强调个人价值，因此，在个人主义文化群体中检验个人自尊预测生活满意感的效果应优于集体主义文化群体；与之相对应，集体主义文化群体强调集体价值，因此，在集体主义文化群体中检验集体自尊预测生活满意感的效果应优于个人主义文化群体。这里，文化（个人主义 vs 集体主义）就成了自尊与生活满意感之间关系的调节变量。

第9种策略，引入中介变量，以考察自变量与因变量之间是否有多重链接，是否为间接影响。中介变量（mediator）指能够传递自变量对因变量影响的变量［13］。引入中介变量，有助于人们理解自变量究竟是如何影响因变量的。例如，特质焦虑干扰操作表现，可能是通过状态焦虑的传递作用，形成特质焦虑→状态焦虑→操作表现的作用链。在这一作用链中，状态焦虑就被称为特质焦虑与操作表现之间的中介变量。所谓机制，往往是指自变量影响因变量的作用链，机制研究，主要是指中介作用的探索，或诱发原因的探索。

引入调节变量和中介变量，说明自然和社会的复杂性总是超出人们最初的想象力，体现了人的认识不断升华，科学研究不断深入。最初的探讨往往是自变量与因变量两变量关系的探讨，随着研究的深入，才会引入第三变量，第四变量，甚至更多的变量，以探讨自变量与因变量之间因果关系的渐进链接或边界条件（chain connections or bounded conditions）。

第10种策略，引入元分析，以便在元分析的基础上开展后续的实证研究。例如，《初始评价对疼痛的影响：元分析和实验研究》［5］采用的策略就是先进行元分析，作为基础，然后再进行实证研究，探讨初始评价（挑战评价、威胁评价、安全评价）与疼痛（疼痛感受、疼痛忍耐时间、疼痛应对策略）之间的因果关系。而那些只进行单一的元分析的研究以及对多个元分析再进行系统评价的研究，尽管很有价值，但已不在本文关于连续性实证研究递进策略的讨论范围之内。

第11种策略，引入脑机制的探索，以解释外显行为的中枢机制，即外显行为与哪些脑区关联及如何关联。例如，孙国晓等［2］曾分析竞赛特质焦虑高低不同的两组人完成代表优势反应抑制功能的反向眼跳任务时的事件相关电位（ERP），结果发现，竞赛特质焦虑对优势反应抑制的神经准备期有干扰效应，且主要由前脑区域控制。体育科学的此类探索体现了行为科学向脑机制迈进的大方向［6，7］。

连续性研究之间的起承转合不仅有赖于明确、简洁、清晰的递进策略，还有赖于对递进策略的流畅表达，这相当于前述的高铁钢轨的无缝连接。高铁轨道缝隙的递进效果主要取决于两个因素：高铁钢轨质量和无缝连接质量。同理，一篇论文中子研究之间的递进效果也取决于两个因素：递进策略和言语表达。体育科学论文的作者尤其应当重视言语表达的简洁性和流畅性，并站在读者的角度思考如何能使读者用更少的时间更好地理解自己研究的递进思路。

4 证据积累的有序推进

一个有意义的研究主题，例如，如何控制心理疲劳，如何防止运动损伤，如何利用基因进行选材，有氧锻炼与抑郁控制的剂量效应，往往不是一个研究者、一个研究团队短时间能够厘清的。因而，需要多个人、多个团队沿着同一方向进行长期探索，这便牵涉到学科领域研究主题的证据积累问题。例如，当一名研究者称锻炼是良医或锻炼可以控制抑郁时，别人会问及甚至会质疑，你有证据吗？你有多少证据？这些证据是强证据，还是弱证据？你有证据链做支持吗？

体育科学研究的证据思想可以借鉴法律学的证据思想。证据的重要性从司法判决中体现得最为明显。众所周知，无论是诉讼当事人提起诉讼的过程，还是法官的判案过程，均必须提出确凿的证据，这些证据必须经得起被告的质疑和反驳。死刑判决，更是慎之又慎，不但需要证据的支持，还需要强证据和证据链的支持。作者认为，科学研究在有些方面也像法律判决，观点、理论、结果、结论也需要证据、强证据和证据链的有力支持。胡适先生所说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用精辟的语言概括了这种科学的求实精神。科学的以理服人必须建立在以据服人的基础上。在研究中，在论文中，我们需要不断追问自己（当然也可以追问他人）的是：证据在哪里？是弱证据还是强证据？有证据链支持吗？

证据是个法律术语，指证明（案件）事实的材料。科学研究中，证据可以分为引证和自证。引证是指在论述过程中引述他人学术观点或研究结果来支持自己的观点或某一理论。自证是指公布自己的研究结果，以支持自己的观点或某一理论。

强证据指较难进行反驳的证据。例如，剂量效应的证据就强于组间差异的证据［10］，因为随着自变量在量上的有序变化，因变量也产生了相同或相反方向的有序变化，这就使人更难反驳自变量和因变量之间存在的因果关系。

证据链也是个法律术语，指一系列客观事实与物件所形成的证明链条。作者觉得体育科学研究也可以借用这一概念。证据链的构成需要至少满足以下3个要求：1）有适合的证据，即证据必须具有可采性（与案件事实具有关联性；证据形式和取证方式为法律所许可）；2）证据能够证明案件的证明对象（需要用证据加以证明的案件事实）；3）证据之间能够相互印证，对案件事实排除了合理怀疑。

体育科学研究中的证据思想还可以借鉴循证医学（evidence-based medicine，EBM）的证据思想。循证医学的核心观点是医疗决策（即病人的处理，治疗指南和医疗政策的制定等）应在现有的最好的临床研究依据基础上做出，同时也重视结合个人的临床经验。证据是循证医学的基石，遵循证据是循证医学的本质所在。而治疗研究的依据按质量和可靠程度可分为以下5个等级（可靠性依次降低）：

1级：按照特定病种的特定疗法收集所有质量可靠的随机对照试验后所做的系统评价或Meta分析。

2级：单个样本量足够的随机对照试验（RCT）结果。

3级：设有对照组但未用随机方法分组的研究。

4级：无对照的系列病例观察，其可靠性较上述两种降低。

5级：专家意见。

考虑到体育科学包括自然科学研究和社会科学研究，所使用的研究方法主要是调查和实验，因此，作者特用图1概括体育科学研究为运动实践提供依据的强度。

图1 调查研究与实验研究提供因果关系证据的力度Figure 1 Strength of Causal Relationship Evidence in Survey and Experimental Studies

显而易见，不同学者可以从不同角度去评价某一项研究或某一类研究所提供的科学依据的强度，图1仅仅是从因果关系角度评价一项实证研究提供的证据力度。一般而言，调查研究只能提供相关关系的证据，即使是大样本的调查研究也是如此。采用交叉滞后设计的调查研究即便提供了实证相关和因前果后的证据，也仍然缺乏因果关系的第3个重要条件即排他解释。因此，调查研究在图1中只能列在因果关系证据的较弱位置（但这并不妨碍调查研究在科学研究中具有重要的、不可替代的理论价值和应用价值）。就实证研究而言，实验是考察因果关系的最可靠方法。因此，所有实验类证据均列于调查类证据之上。由于中国的体育社会科学没有形成实验传统，中国体育科技类学术期刊发表的体育社会科学论文中实验的比重相对较小，因此，在积累因果证据方面明显薄弱。另外，本文之所以将调查研究元分析的综合和对RCT元分析的综合分别列于调查研究和实验研究的最高端，是因为这些对多项元分析进行综合评价的论文（如Johnson等［19］）或著作（如约翰·哈蒂［9］）涵盖了诸多单个实证研究及对单个研究的元分析，具有更好的可重复性或可靠性，提出的证据更加难以反驳，因而有助于了解某一领域研究的汇聚性成果或解决科学研究中出现的争议。

例如，Hattie（2009）［18］曾提出，在影响学生学业成就的6大因素中，最重要的因素是教师，而学校系统的影响相对较小（图2）。也就是说，学生上什么学校并不那么重要，遇到什么样的教师才是最重要的。Hattie历经15年潜心研究（对815项元分析的综合评价）得出的这一结论以几亿名被试、52 637项研究、815项元分析、138个影响学生学业成就的因素为据，其证据位于图1所示证据链的上方（尽管52 637项研究中有许多不是RCT实验），确实相对可靠，难以反驳。

图2 学生学业成就影响因素的效果量柱状图［18］Figure 2 Effect Size of Inf uence Factors for Academic Achievement

需要特别指出，图1显示的8个层面的研究尽管在提供因果关系证据力度上有强弱之分，但在研究贡献方面难有大小之别，任何一个层面的研究都有可能对认识自然规律和社会规律做出重要贡献。调查研究尽管位于图1的下方，但调查研究寻找的相关关系，很可能成为实验研究的探索方向。大规模的调查研究（如民意调查，人口普查），可以为政府制订的政治决策、经济决策和社会发展决策提供重要依据。有些问题的探讨由于科学伦理限制，不能进行实验研究，只能开展调查研究，例如，吸毒诱因的研究，自杀诱因的研究，濒死体验的研究等。凡此种种，均说明调查研究的重要学术价值和应用价值。

科学研究的过程就是发展理论、寻找证据、积累证据的循环过程。体育科学研究在这3个方面均有巨大的改进空间。积累证据，从个人研究的角度，需要有明确且狭窄的研究方向，需要心无旁骛、持之以恒的韧劲，需要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向前推进的阵地战，而不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游击战。因此，需要限制自己申报课题和撰写论文时使用的关键词数量和突出这些关键词的专业性［15］。

5 结语

阅读一篇好论文时，读者往往会从论文中的逻辑性和证据链中感受到作者说服的智慧、思辨的力量和理性的光芒。回顾某一学科或整个科学的发展历程时，读者更是会惊叹人类智慧曾经达到的高度，而这些成就均需要逻辑性和证据链做底部支撑。逻辑性和证据链体现出科学研究的基本功。而任何基本功，不是一门课程促成，也非三年两年练就。多听、多读、多想、多练之所以是老生常谈，是因为很少有人做到，却又是科学研究的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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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gical Flow and Evidence Chain of Empirical Studies in Sport Sciences

What kind of a paper is a good paper? Strong logic might be a common feature of a good paper. This paper addresses the logical expression of a study or a paper from three points of view：context of a research question，transition between different sub-studies in a series of study and development of evidence accumulation. For clear presentation of research question context researchers need，fi rst of all，to make a strong argument on why the problem is so important，and then to give the clear-cut theoretical and operational defi nitions of core concepts，to quote and cite extensively references from different sources，and to illustrate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values of a research question. Researchers also need to make clear and persuasive evaluations on previous studies with special comments on research limitations or gap between what has already been known and what should be know. For rational design of sub-studies in a big project，researchers can use parallel transition or deep-going transition with 9 methods to progressively develop the related research. For development of evidence accumulation，researchers need to ask themselves questions such as：where is the evidence? is it weak or strong evidence? Does my claim enjoy support from evidence chain? They also need to know in which evidence stairs of casual relationship their research is aiming for. In the last part of this paper，it is pointed out that a good study or a good paper should make readers enjoy persuasive intelligence，thinking strength，and rationality brightness.

logical f ow；evidence chain；multiple studies；survey；experiment；research methodology，sport sciences

G80-05

A

1000-677X（2017）04-0003-08

DOI

10. 16469/j. css. 201704001

2017-02-07；

2017-04-04

张力为，男，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运动心理学、自我观念、自我控制、心理疲劳，Tel：8610-62989565，Email：liweizhang@hotmail.com；孙国晓，女，在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运动心理学、自我控制，Email：guoxiaosun@hotmail.com。

北京体育大学 运动人体科学学院，北京 100084

Beijing Sport University，Beijing 100084，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