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子春《周礼》校勘学的特点

2017-04-14 03:55丁进杨化坤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7年8期
关键词:郑玄训诂周礼

丁进 杨化坤

(1.安徽财经大学 安徽文化产业研究院,安徽 蚌埠 233030;2.安徽财经大学 文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杜子春《周礼》校勘学的特点

丁进1杨化坤2

(1.安徽财经大学 安徽文化产业研究院,安徽 蚌埠 233030;2.安徽财经大学 文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杜子春在校勘《周礼》方面,成就卓越,其校勘方法严谨科学,形式灵活,主要有:根据常识纠正形近而误的字,根据文意纠正明显用错的字,保留有价值的别本异文,利用多本互相参考校勘,校勘兼有训诂。他的这一套校勘方法,极大地推动了《周礼》学研究的发展。

杜子春;周礼;校勘

杜子春是东汉著名经学家,作为刘歆之后《周礼》学最著名的传承者,他在《周礼》经文的校勘、训诂学和经义阐释方面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以至于学术通人郑众、贾逵等前往求学。其中,校勘学是杜子春《周礼》学研究的重点,杜子春发现了《周礼》经文的许多错误,并进行了正误。郑玄《周礼注》所引杜子春说中,这方面的内容最为丰富。至于杜子春的校勘《周礼》的方法,我们大致归纳出五种,包括:根据常识纠正形近而误的字,根据文意纠正明显用错的字,存别本,利用多本参照校勘,校勘兼训诂。杜子春上述校勘方法,形式多样,科学严谨,能够根据具体内容灵活运用。这一方面最大程度上还原了《周礼》的原貌,推动了《周礼》学研究的发展,另一方面也为后世校勘《周礼》树立了榜样,乃至将之作为校勘学上的一个典范。

一、根据常识纠正形近而误的字

故书在传抄过程中常出现人为的错误,许多抄写错误往往是因正误字字形接近造成的。《周礼》也不例外。

《牧人》职文故书有“凡外祭,甈事用龙可也”,其中“甈事”不见典籍,“龙”是神物,不受人控制,不能随便“用”,显然故书有误。杜子春根据自己的学识判断“甈当为毁,龙当为尨。尨谓杂色不纯,毁谓副辜侯禳,毁除殃咎之属”[1]921。甈与毁、龙与尨形近而误。

《司会》职文故书有“以参巨考日成”,杜子春读 “参巨”为“参互”。由于“巨”与“互”形体接近,而“参巨”不词,因而杜子春判断“参巨”当为“参互”之误[2]679。

《九嫔》职文故书有“凡祭祀赞王齍”,杜子春读“王齍”为“玉齍”。“王”和“玉”在笔画上只是有无一点的区别,而“王齍”不能成为双音节词汇,杜子春判断“王齍”当为“玉齍”之误[2]687。

《缝人》职文故书有“丧缝棺饰马”,杜子春以为“马”当为“焉”。由于丧礼无“饰马”一事,“马”字与“焉”字形近似而误[2]692。

《翦氏》职文故书有“掌除櫜物以攻禜攻之”,“櫜”非生物,不存在想办法驱逐的问题,櫜字当与蠹虫之蠹形近而误,杜子春以为“櫜”当为“蠧”[2]889。

以上五例校勘,类似于后世校勘学中的“理校法”,而杜子春的意见也为郑玄全部接受。

二、根据文意纠正明显用错的字

《周礼》故书有些抄写错误非常难以察觉,只有在充分研读《周礼》经文内容的基础上,才可能发现问题。杜子春在这个方面多有收获。

《司裘》职文故书作“诸侯则共熊侯、虎侯”,杜子春以为“虎当为豹”[2]683。诸侯不当用虎侯,同书《司裘》职文说“王大射则共虎侯、熊侯、豹侯”,可见只有天子用虎侯。显然,文中“虎侯”不当,杜子春的校勘正确。

《内宰》职文说:“以妇职之法教九御,使各有属以作二事。”故书“二事”为“三事”。杜子春以为“当为二。二事谓丝、枲之事”[2]684。根据《周礼》,《太宰》九职有“嫔妇化治丝、枲”,可见妇职就是丝、枲两件事,显然经文“三”当为“二”,是“二”字多出一笔划。

《小宰》职文故书有“小事者,令百官府共其财用”,杜子春以为“小事”当为“七事”,并且提出版本学佐证:“书亦为七事。”[2]653《小宰》故书职文此段是这样的:“以法掌祭祀、朝觐、会同、宾客之戒具,军旅、田役、丧荒亦如之。小事者,令百官府共其财用,治其施舍,听其治讼。”可见,“小事者”是指上句祭祀、朝觐、会同、宾客以及军旅、田役、丧荒,正好七件事情,显然“七事”正确而“小事”错误。

以上我们略举三例,实际上这类校勘还有不少,如:

《庖人》职文故书有“共丧纪之庶羞,宾客之禽兽”,杜子春说“禽兽”当为“禽献”。

《小司徒》职文故书有“乃分地邦而辨其守”,杜子春以为“邦”当为“域”。

《族师》职文故书有“春秋祭步亦如之”,杜子春以为“步”当为“酺”。

《载师》职文有“以宅田、士田、贾田任近蒿之地”,杜子春以为“蒿”读为“郊”。

《泉府》职文故书有“掌以市之征布敛市之不售、货之瘅于民用者”,杜子春以为“瘅”当为“滞”。

《太祝》职文故书有“掌六祈以同鬼神示,一曰类,二曰灶”,杜子春读“灶”为造次之“造”。

《小祝》职文故书有“大丧赞摄”,杜子春以为“摄”当为“渳”,渳谓浴尸。

《钥章》职文故书有“国祭蚕则龡豳颂”,杜子春以为“蚕”当为“蜡”。

《舆人》职文故书有“以其隧之半为之榷崇”,杜子春以为“榷”当为“较”。

《弓人》职文故书有“凡樴之类不能方”,杜子春以为“樴”读为不义不昵之“昵”。

《弓人》职文故书有“往体多来体寡谓之夹臾之属,利射侯其弋”,杜子春说“其”当为“与”。

《考工记序》故书或本有“刮摩之工玉、楖、舟、矢、磬”,杜子春认为“雕或为舟者,非也”。

《司爟》一职故书作“司燋”,杜子春以为“燋当为爟,书亦或为爟。爟为私火”。

根据文意来纠正《周礼》故书的错字,这一方面说明了杜子春校勘《周礼》时的谨慎细致,同时反映了他对《周礼》文本理解得十分透彻。

三、保留有价值的别本异文

杜子春时代,《周官》有多种传本,有时候别本异文不一定没有道理,杜子春虽然不从,但也不能说别本就错。遇到这样的情况,杜子春在解释《周官》中常存别本差异,供读者参考。这种做法不但显示了杜子春谨慎的学术态度,也为后人深入研究《周官》留下了宝贵的资料。例如《甸祝》职文说:“掌四时之田表貉之祝号。”郑玄注说:

杜子春读“貉”为“百尔所思”之“百”,书亦或为禡。貉,兵祭也。甸以讲武治兵,故有兵祭。《诗》曰:“是类是禡。”《尔雅》曰:“是类是禡,师祭也。”玄谓田者,习兵之礼,故亦禡祭,祷气势之十百而多获。[2]815

杜子春字从“貉”,读为“百”,不从或本作“禡”,但存其说。从“貉,兵祭也”到“《尔雅》曰:‘是类是禡,师祭也。’”是杜子春对于“书亦或为禡”的解释。郑玄接着杜子春说加以引申,但“祷气势之十百而多获”实际上是对杜子春读为“百”的解释[3]卷3。由于杜子春存或本,我们知道别本有作“禡”的。田猎是军事行动,或许作“禡”才是正确的。杜子春存别本异文而不从的还有以下数例。

《小宰》职文有“六廉”,六曰“廉辨”,杜子春指出“廉辨”或为“廉端”。

《掌舍》职文有“为坛壝宫棘门”,杜子春云:“棘门或为材门。”

《巾车》职文有“木路前樊鹄缨,建大麾以田,以封蕃国。”杜子春说“鹄”或为“结”。

杜子春存别本,保留了汉代其他版本的一些信息,对于我们今天解读典籍,特别是校勘出土文献依然具有参考价值。

四、利用多本互相参照校勘

杜子春的校勘往往利用他所能看到的别本参考,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果。郑玄《周礼注》中“杜子春云”多处有“某字书亦或为某”,与上面“存别本”不同,他采用的正是这个“或为某”之某,这是他利用别本的标志性提示语。

《司巫》职文说:“祭祀则共匰主,及道布,及蒩馆。”郑玄注引“杜子春云”:“蒩读为鉏,匰,器名,主,谓木主也。道布,新布三尺也。鉏,藉也。馆,神所馆止也。书或为蒩馆,或为租饱。或曰布者,以为席也,租饱,茅裹肉也。”[2]816杜子春当时所见版本大致上分为两类,一类版本作“蒩馆”,为杜子春、郑玄以及今本所从;另一类作“租饱”,杜子春、郑玄不从。但在当时,有经师从“租饱”,以为租饱即茅裹肉也。幸赖杜子春说,我们知道了东汉初年别本情况和经师别说。

《大史》职说:“戒及宿之日,与群执事读礼书而协事。”郑玄注说:“协,合也,合谓习录所当共之事也。故书协作叶,杜子春云:‘叶,协也,书亦或为协,或为汁。’”[2]817“协事”,杜子春底本原来作“叶事”,他以为该字当作“协”。他所见该字在当时有三个版本,一个作“叶”,一个作“协”,还有一个作“汁”。通过校勘,他选择了“协”字,该成果为今本所用。

《小史》职文说:“掌邦国之志,奠系世,辨昭穆,若有事则诏王之忌讳。”其中“奠系世”,郑玄说:“故书奠为帝,杜子春云帝当为奠,奠读为定,书帝亦或为奠。”杜子春所用底本“奠系世”作“帝系世”。杜子春收集到的别本作“奠系世”,杜子春从别本,作“奠系世”。郑玄本、今本采用了杜子春的校勘成果。

夏官有“司爟”一职。郑玄注说:“故书爟为燋,杜子春云燋当为爟,书亦或为爟。爟为私火。”杜子春依据故书或本校勘,这个校勘成果为郑玄和今本接受。

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如:

《服不氏》职文有“射则赞张侯,以旌居乏而待获”,杜子春说:“待当为持,书亦或为持。”

《职方氏》职文“东南曰扬州”一节有“其利金锡竹箭”。故书“箭”为“晋”。杜子春说:“晋当为箭,书亦或为箭。”

《训方氏》职文有“诵四方之传道”,故书传为傅,杜子春说:“傅当作传,书亦或为传。”

《大祝》职文说:“作六辞以通上下亲疏远近,一曰祠,二曰命,三曰诰,四曰?,五曰祷,六曰诔。”其中“三曰诰”,杜子春说:“诰当为告。书亦或为告。”[2]809

《小祝》职文说:“有寇戎之事则保郊祀于社。”郑玄注说:“故书祀或作禩,郑司农云:‘谓保守郊祭诸祀及社,无令寇侵犯之。杜子春读‘禩’为‘祀’,书亦或为祀。”[2]812

这种利用多本互相参照校勘,也即现代校勘学中的“本校法”。

五、校勘兼有训诂

有时候杜子春的校勘与训诂是紧密联系的,校勘之后紧接着就是训诂。

《地官·胥》职文有“袭其不正者”。郑玄注说:“故书袭为习。杜子春云当为袭,谓掩捕其不正者。”

《草人》职文有“凡粪种,骍刚用牛”,郑玄注说:“故书骍为挈,杜子春挈读为骍,谓地色赤而土刚强也。”

《肆师》职文有“凡师甸用牲于社宗则为位”,故书位为莅,杜子春说:“莅当为位,书亦或为位,宗谓宗庙。”

《鬯人》职文有“禜门用瓢赍”,郑玄注说:“故书瓢作剽,杜子春读赍为粢,瓢谓瓠蠡也,粢,盛也。”

《典瑞》职文有“珍圭以征守”,杜子春说:“珍当为镇,书亦或为镇,以征守者,以征召守国诸侯,若今时征郡守以竹使符也。镇者,国之镇,诸侯亦一国之镇,故以镇圭征之也。凶荒则民有逺志,不安其土,故以镇圭镇安之。”

《瞽蒙》职文有“讽诵诗,世奠系,鼓琴瑟”,故书奠或为帝,杜子春说:“帝读为定,其字为奠,书亦或为奠。世奠系,谓帝系,诸侯卿大夫世本之属是也。小史主次序先王之世,昭穆之系,述其徳行,瞽蒙主诵诗,并诵世系以戒劝人君也。故《国语》曰:敎之世,为之昭明德而废幽昏焉,以怵惧其动。”

以上六例的训诂均建立在校勘成果的基础上,训诂因此比较可靠。

六、小结

杜子春在《周礼》学史上首次建立了一套周礼研究范式,这些范式为两千年《周礼》学研究所继承。杜子春所建立的范式以校勘为基础,通过正字、正读、训诂和名物制度的解说来通读《周礼》,这即是“小学”功夫。实际上,两千年《周礼》学史就是读懂《周礼》的历史。此后,郑司农、贾逵和马融在杜子春开垦的田地上精耕细作,在具体问题上多有创获,但大致不外乎杜子春所规范的范围。郑玄以自己渊博的学识为工具,对前人的成果作了全面梳理,从校勘、训诂、名物制度、经义和知识谱系角度对《周礼》作了综合性研究,将杜子春开创的研究范式发挥到极致,取得巨大成功。此后关于《周礼》的文献学、训诂学、名物制度学研究所剩余的已经不多,大部分学者只能在郑玄注的基础上补缺补漏,《周礼》学知识性研究进入“捡漏”时代。

[1]孙诒让.周礼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87.

[2]贾公彦.周礼注疏[M].北京:中华书局,1980.

[3]段玉裁.周礼汉读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责任编辑:郭德民】

2017-03-12

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中国经学史”(编号:10&ZD058)。

丁进(1962—),男,安徽青阳人,教授、博士,主要从事经学和出土文献研究; 杨化坤(1985—),男,安徽怀远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汉魏六朝文学与文献研究。

G25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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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3600(2017)08-004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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