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敏 明
(浙江万里学院 文化与传播学院,浙江 宁波 315100)
庄子反“人为物役”思想研究
孙 敏 明
(浙江万里学院 文化与传播学院,浙江 宁波 315100)
庄子指出“人为物役”思想在当时社会已经成了一种普遍存在、但人们又没有能自觉认识到其巨大危害性的异己的力量。这种巨大的异己的力量的产生,总根源在于好事的圣人以圣智撄人心,从而导致“人为物役”“以身殉物”思想的产生和蔓延。克服途径及方法有二:其一是现实主义的:绝圣弃智,回到远古原始社会,实行无为主义;其二是理想主义的:离形去智,回到虚静无为心境,实行无为主义。
人为物役;以仁义情识撄人心;解决途径
古代的大思想家,往往用“有道”“无道”来看待天下形势。譬如《老子》46章:“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于郊。”《论语·季氏》:“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庄子亦是如此,《人间世》:“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不过,庄子与孔老比较起来也有不同,孔老的“有道”“无道”,其“道”指的是规律、秩序等;庄子的“有道”“无道”,其“道”涉及个体存在问题。因为庄子哲学是生命哲学,更关注生命,关注个体存在的身(形、生命)心(神、精神)问题。庄子重生、贵生,珍视生命的存在。在庄子看来,只有人活着,才是真实的,千万不要被各种“身外物”,例如权势地位、名誉财富、仁义道德等所役使,因为那些东西没有意义,没有价值。所以庄子说:“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庄子·让王》)①而且,庄子在对于人与物关系的看法上,强调对于“身外物”千万不能执着,认为人一旦执着于身外物,就必然会遭受祸害。《外物》篇就谆谆告诫人们:“外物不可必!故龙逢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弘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己忧而曾参悲。”
可是,庄子及其后学所面对的恰恰是一个人日益为外物所役使的时代:“文明进步所带来的罪恶和苦难触目惊心,从未曾有。人在日益被‘物’所统治,被自己所造成的财富、权势、野心、贪欲所统治,它们已经成为巨大的异己力量,主宰、支配、控制着人们的身心。”[1]179面对这种“人为物役”的异化现象,庄子及其后学大声疾呼,他们反对、批判这种异化现象,他们要求恢复和回归人的“本性”。
《说文》:“物,万物也。”“人为物役”的“物”,也正可以作如是观。“人为物役”也称“形为物役”,意思是说人被各种各样的事物所役使,或者说就是人不但不能用物,反而为物所用。在庄子及其后学看来,“人为物役”现象普遍存在着,可以说社会各阶层的人都卷入了“人为物役”的漩涡里。
《骈拇》篇中尖锐地指出:“小人则以身殉利,士则以身殉名,大夫则以身殉家,圣人则以身殉天下。”社会各阶层的人,如小人、士、大夫、圣人等,他们都卷入“人为物役”的漩涡里,他们所做的事业虽然不同,社会名分也有高低贵贱之分,但他们“以身殉物”则是一样的。这表明,普遍性是“人为物役”现象的显著特征。
该篇又举例说,伯夷死名于首阳之下,盗跖死利于东陵之上,二人所死固然不同,一者死名,一者死利,但他们在“以身殉物”上是一样的,其情形,就如同臧、谷所做的事业固然不同,一者游戏,一者读书,但他们都“亡羊”一样。可是,世俗对他们的评价却有是非褒贬,是伯夷而非盗跖,称以身殉仁义的伯夷为君子,称以身殉货财的盗跖为小人。这进一步表明,世人对于“以身殉物”异化现象戕害人的本性的危害性还没有引起自觉认识。其实,从“以身殉物”或者说“人为物役”的角度说,盗跖与伯夷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君子小人之别。
正由于此,庄子发出感叹:“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哉!”并且打比方说:“今且有人于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夫生者,岂特随侯珠之重哉!”(《庄子·让王》)如果有人“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必遭旁人嘲笑,因为他所要的东西轻贱,而所用的东西贵重,相比之下,生命之贵重是绝非“随侯之珠”所能比拟的。可是,世俗对于轻重倒置有甚于此的“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的异化现象却麻木不仁,这实在是太可悲了。
庄子对于世人从一出生就被卷入“人为物役”的漩涡而不能自知自觉的可怜人生感到不可名状的悲哀和困惑: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庄子·齐物论》)
在这里庄子有一连串的发问:人投生在世,就与外物相磨相擦,一辈子忙忙碌碌,驰骋追逐于外物之中终生疲惫困苦而又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企求什么?人活着,难道只能这样等待着形体逐渐枯竭衰老,精神也被困缚于其中而随之消耗毁灭吗?人生在世,是本来就是这样的昏昧,还是只有我庄子觉得是这样的昏昧呢?这些发问,不啻屈原的《天问》,屈原的《天问》是“问天”,而庄子的发问则是“问人”。庄子“问人”的结果,终于认识到只有克服“人为物役”的异化现象,恢复或回到人的“本性”,人生才有生命的意义和人生的价值可言。
自三代以来,“人为物役”的异化之风是愈演愈烈,问题在于,这种异化之风是怎么产生的,其根源何在?庄子的回答是:总根源在好事的圣人以圣智撄人心,从而导致“人为物役”“以身殉物”异化的产生。
按“撄”有“扰动”义。《大宗师》“撄宁”成玄英疏:“撄,扰动也。”在庄子看来,人心是不能“撄”的,他用老聃的话说:“女慎无撄人心。人心排下而进上,上下囚杀,淖约柔乎刚强。廉刿雕琢,其热焦火,其寒凝冰。其疾俯仰之间而再抚四海之外,其居也渊而静,其动也县而天。偾骄而不可系者,其唯人心乎!”(《庄子·在宥》)这是说,人心这个东西是很古怪的,压抑它就消沉,推动它就高昂,在消沉或高昂时,心就如同被拘囚、被伤杀,这是心的第一个特点。第二个特点是,人在饱受折磨时,心就焦躁如烈火,忧恐时又如寒冰。第三,心的变化之迅速,顷刻之间就好像往来于四海之外。第四,心安稳时深沉而寂静,跃动时悬腾而高飞。总之,强傲而不可羁制的,就是这个人心。
正是这样一个心,老聃谆谆告诫人们千万小心不要去“撄 ”它。然而好事的圣人却以他们的圣智去撄人心,结果天下被扰动得脊脊然大乱:
昔者黄帝始以仁义撄人之心,尧舜于是乎股无胈,胫无毛,以养天下之形,愁其五藏以为仁义,矜其血气以规法度。然犹有不胜也,尧于是放欢兜于崇山,投三苗于三峗,流共工于幽都,此不胜天下也。夫施及三王而天下大骇矣。下有桀跖,上有曾史,而儒墨毕起。于是乎喜怒相疑,愚知相欺,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天下衰矣;大德不同,而性命烂漫矣;天下好知,而百姓求竭矣。于是乎锯制焉,绳墨杀焉,椎凿决焉。天下脊脊大乱,罪在撄人心。(《庄子·在宥》)
这是说,自从黄帝用仁义来扰动人心,尧舜就不得不为圣智(仁义)疲于奔命,结果劳心伤身,但是还是无法治好天下。到了夏、商、周三代帝王,天下大受惊扰:下有夏桀盗跖,上有曾参史鱼,又有儒墨的纷争纷起。于是喜怒互相猜疑,愚智互相欺侮,善与不善互相非议,荒诞与信实互相讥刺,天下的风气也就从此衰退了。大德分歧,而性命的情理散乱了;天下爱好智巧,而百姓就多纠葛了。于是用斧锯来制裁,用礼法来击杀,用肉刑来处决。总之 ,天下纷纷大乱,罪过在于圣人以圣智(仁义)扰动人心,从而导致社会各种异化产生。
关于圣人以圣智扰动人心从而导致异化的具体表现,大概说来有如下几方面。
(一)圣智(仁义)成了桎梏人性的枷锁
庄子及其后学有个大胆的看法,就是怀疑仁义乃出于儒家圣人的多事,仁义如骈拇枝指,非常情所能堪,即所谓:“意仁义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忧也?”(《庄子·骈拇》)认为仁义是桎梏人性自由的枷锁、刑具。为此,《庄子》中有一系列的寓言故事来批判仁义。如《养生主》中的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又如《马蹄》中:“夫马,陆居则食草饮水,喜则交颈相靡,怒则分背相踶。马知已此矣。夫加之以衡扼,齐之以月题,而马知介倪、闉扼、鸷曼、诡衔、窃辔。故马之知而态至盗者,伯乐之罪也。夫赫胥氏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以此矣。及至圣人,屈折礼乐以匡天下之形,县跂仁义以慰天下之心,而民乃始踶跂好知,争归于利,不可止也。此亦圣人之过也。”马的原初状态的破坏,马敢于与人为敌的智慧,是伯乐教唆的结果。同样的道理,上古时期的人们,安居而无所为,悠游而无所往,口含食物而嬉戏,挺胸叠肚而遨游。等到好事的圣人出来,用礼乐的周旋来匡正天下人的形态,用仁义作标榜来安慰天下人的心,天下人只好奔竞用智,汲汲争利,罪过就在好事的圣人。
(二)圣智(仁义)成了为虎作伥的工具和遮羞布
圣人圣智是异化根源的另一种表现是圣智成了“禽贪者器”,也就是贪得无厌者的工具和遮羞布。
在《徐无鬼》篇中,由许由之口道出了仁义严重异化的境地:啮缺遇许由曰:“子将奚之?”曰:“将逃尧。”曰:“奚谓邪?”曰:“夫尧畜畜然仁,吾恐其为天下笑。后世其人与人相食与!夫民不难聚也,爱之则亲,利之则至,誉之则劝,致其所恶则散。爱利出乎仁义,捐仁义者寡,利仁义者众。夫仁义之行,唯且无诚,且假乎禽贪者器。是以一人之断制天下,譬之犹一覕也。夫尧知贤人之利天下也,而不知其贼天下也。夫唯外乎贤者知之矣。”
说仁义成了禽贪者器,最典型的是仁义成了窃国大盗的护身符、遮羞布。《胠箧》篇中用田成子的例子作了说明,田成子一旦杀齐君而盗其国,并与其圣智之法而盗之,田成子虽有盗贼之名,而身处尧舜之安;小国不敢非,大国不敢诛。从此之后,凡窃国大盗对于个中秘密无不心领神会:“为之斗斛以量之,则并与斗斛而窃之;为之权衡以称之,则并与权衡而窃之;为之符玺以信之,则并与符玺而窃之;为之仁义以矫之,则并与仁义而窃之。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 这是庄子学派的伟大发现: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也是圣智异化中最恐怖的异化。
(三)圣智扰乱生态平衡,使生态失衡
好事的圣人好智,其后果则是破坏生态平衡,使生态失衡:“上诚好知而无道,则天下大乱矣。何以知其然邪?夫弓弩毕弋机变之知多,则鸟乱于上矣;钩饵罔罟罾笋之知多,则鱼乱于水矣;削格罗落罝罘之知多,则兽乱于泽矣;知诈渐毒颉滑坚白解垢同异之变多,则俗惑于辩矣。故天下每每大乱,罪在于好知。故天下皆知求其所不知而莫知求其所已知者,皆知非其所不善而莫知非其所已善者,是以大乱。故上悖日月之明,下烁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惴耎之虫,肖翘之物,莫不失其性。甚矣夫好知之乱天下也。”(《庄子·胠箧》)
同篇又载,云将向鸿蒙请教“合主气之精以育群生”之道,鸿蒙回答说:“乱天之经,逆物之情,玄天弗成;解兽之群,而鸟皆夜鸣;灾及草木,祸及止虫。意治人之过也!”通过鸿蒙之口说出,如果扰乱天地常道,违反事物的真性,即谲诈方起,自然之化不成。放效迹彰,害物灾起,兽则惊群散起,鸟则骇飞夜鸣。草木未霜零落,灾祸波及昆虫。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但是,如果违反自然规律(好知而无道),科学技术则将给人类带来灾难:森林被毁灭,动物被猎杀,气象灾害接连不断,能源逐渐枯竭,土壤日益贫瘠,地下水水质污染,环境恶化的每一寸加剧都有科技在助纣为虐。当我们猛然醒悟,提出“保护环境”“可持续发展”“和谐发展”的时候,才感到醒悟得实在太晚了。 庄子恐怕算得上是第一个看到科技发展对环境影响的哲学家。
“人为物役”的异化现象普遍存在着,而产生的总根源则是好事的圣人以圣智扰乱人心,结果圣智成了扼杀人性的桎梏、禽贪者的工具,破坏生态平衡。那么如何才能克服异化?概括庄子的论述,似可以归结为两种途径和两套方案。其思路,与席勒的克服异化、获得自由,恢复人的本性的途径和方法论相类似。
席勒敏锐地观察到他生活的时代是个异化的时代,“社会是一种精巧的钟表机械,其中由无数众多的但是都无生命的部分组成一种机械生活的整体。政治与宗教,法律与道德习俗都分裂开来了;欣赏与劳动脱节,手段与目的脱节,努力与报酬脱节。……人就无法发展他的生存的和谐”。诸如此类,就是后来马克思所说的“异化”。如何克服“异化”,获得自由、恢复人的本性?席勒提出了有两种途径和两套解决方案。一种是“现实主义的”,一种是“理想主义的”。所谓获得“现实主义的自由方式”,其实就是在通常意义上的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的“从必然到自由”的方式。所谓获得“理想主义的自由方式”,是指用想象的、审美的方式,于是,席勒根据康德审美“无功利”的看法,将审美游戏活动说成是获得自由的理想方式②。
庄子对于克服“人为物役”,恢复人的本性的设想,有似于席勒,也可以分为现实主义的和理想主义的两种途径,与此相应,有两套解决方案。
(一)现实主义的途径和方法
1.绝圣弃智
在庄子及其后学的观念里,好事的圣人以圣智扰乱人心,是产生“人为物役”的总根源。这样一来,要克服异化,恢复人的本性,擒贼先擒王,自然以“绝圣弃智”为第一要务。《胠箧》篇曰:
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彼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故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擢乱六律,铄绝竽瑟,塞瞽旷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聪矣;灭文章,散五采,胶离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毁绝钩绳而弃规矩,攦工倕之指,而天下始人有其巧矣。故曰“大巧若拙。”削曾史之行,钳杨墨之口,攘弃仁义,而天下之德始玄同矣。彼人含其明,则天下不铄矣;人含其聪,则天下不累矣;人含其知,则天下不惑矣;人含其德,则天下不僻矣。
不过,庄子如是说,其实是根本不可能的,而且是反动的。因为“绝圣弃智”意味着将人类一切文明都彻底否定,重新回到“人猿相揖”的远古鸿蒙时期。所以,现实主义的“绝圣弃智”,只有哲学意义而毫无现实意义。不过,庄子真的以为,人兽杂居的辽远古代原始社会,是人类最美好的黄金时代。这就是庄子为克服异化,恢复人的本性提出的第二种方法。
2.回到原始社会
《盗跖》篇有一段记载说:“古者禽兽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
《马蹄》篇也说:“彼民有常性,织而衣,耕而食,是谓同德。一而不党,命曰天放。故至德之世,其行填填,其视颠颠。当是时也,山无蹊隧,泽无舟梁;万物群生,连属其乡;禽兽成群,草木遂长。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恶乎知君子小人哉!同乎无知,其德不离;同乎无欲,是谓素朴;素朴而民性得矣。”
《马蹄》篇又有个故事说:“夫赫胥氏之时,民居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含哺而熙,鼓腹而游。民能已此矣!”
回到远古的原始社会的思想也没有现实可能性,但回到原始社会的想法又有它的可取之处,那就是“无为主义”精神。这样一来,又生发出第三种克服异化的方法,即“无为主义”,无论政治、人生,都奉行“无为主义”。
3.无为主义
“无为”是庄子现实主义的克服异化、恢复人的本性的第三种方法。
《至乐》篇曰:
天下是非果未可定也。虽然,无为可以定是非。至乐活身,唯无为几存。请尝试言之。天无为以之清,地无为以之宁,故两无为相合,万物皆化。芒乎芴乎,而无从出乎!芴乎芒乎,而无有象乎!万物职职,皆从无为殖。故曰天地无为也而无不为也,人也孰能得无为哉!
这是说,天下的是非很难有定准,但是,无为其实是可以定论是非的。比如说,至极的“欢乐”可以养活身心,而只有无为的生活方式或许可以得到欢乐。无为的这种作用是可以由客观事实得到证明的。客观事实证明:天无为却自然清虚,地无为却自然宁静,天地无为而相合,万物乃变化生长。万物繁多,都从无为的状态中产生。所以说,天地无为却没有一样东西不是由它们产生出来。谁能够得到无为精神,谁便是德合二仪,冥符至乐。由此可见《至乐》对于“无为”的推崇。
对于“无为”,庄子及其后学也很注意它与政治的关系,庄子及其后学主张政治的“无为主义”和“无治主义”。《应帝王》篇正是讨论无为政治、无治主义的专论。《在宥》篇所阐述的也是这个思想。在庄子及其后学看来,有为政治,无论是善政还是恶政,比如尧政、桀政,二者同样使人丧失本性,所以,最好的政治是无为政治,最好的统治是“无治主义”,因为只有“无为”然后才能“安其性命之情”。该篇一开始就说:“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莫若无为。无为也而后安其性命之情。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故君子苟能无解其五藏,无擢其聪明;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吾又何暇治天下哉!”
上述庄子为克服异化,恢复人的本性而从现实主义角度提出的三种方法:绝圣弃智、回到原始社会和无为主义。其中,前两个方法都只有哲学意义。第三种方法也就是“无为”,在两可之间,即既可以是现实主义的,也可以是理想主义的,既可以作为理想,也可以践行,如历史上著名的以清静无为为统治术的文景之治就是“无为而治”的光辉典范。
(二)理想主义的途径和方法
理想主义的也就是想象的、美学的,其途径和方法其实是与现实主义的具有对应关系,比如现实主义的绝圣弃智,对应于理想主义的便是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智的“坐忘”;原始社会是回不去了,我们只能回归虚静无为的心境,如庄子提出的“心斋”、破三关体四悟等。而“无为”人生则在两可之间。这也就是庄子侧重于对人的内在精神自由问题的讨论,希望过着“不敖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的生活,同时又展开“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游乎尘垢之外”“游心乎德之和”“游乎天地之一气”等等的“逍遥游”。“逍遥游”几千年来成为人们追求精神飞扬,心灵自由,人格独立的思想渊源。
注释:
①本文所引庄子原文,均出自:郭庆藩:《庄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2004年版。
②参看席勒:《审美教育书简》,冯至、范大灿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55页。
[1]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6.
【责任编辑:高建立】
2017-05-12
孙敏明(1977—),女,浙江宁波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国美学研究。
B223.5
:A
:1672-3600(2017)08-0005-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