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会芹
( 山东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山东 济南,250014 )
文化心理学视野下儿童问题行为的研究*①
董会芹
( 山东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山东 济南,250014 )
问题行为是品德研究领域的热点,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对问题行为的理解不同,这种问题行为观的文化差异是生物适应与文化适应的结果。生态系统论、发展小环境模型、社会标签理论均分析了文化与儿童行为的关系。使用民族志类的研究方法考察不同民族/种族、特定地域环境中儿童问题行为特征及成因,是在文化心理学视野下研究儿童问题行为的新趋势。
文化心理学;儿童;问题行为
国际数字对象唯一标识符(DOI):10.16456/j.cnki.1001-5973.2017.04.010
早在18世纪初期,一些学者就对人类心理的多样性和多重性给予关注,文化心理学由此兴起。随后沉寂了一段时间,于20世纪中后期复苏,成为当代心理学研究的热点。受此影响,发展心理学领域的学者们开始思索:文化和个体心理发展存在什么关系?个体如何按照特定文化的价值观和世界观进行思考和行动?文化背景对个体的学习过程起到了什么影响?具体到儿童问题行为(problem behavior)领域,不同文化群体对问题行为的看法是否有差异?文化是怎样促使或抑制某些问题行为的发生发展?学者们对上述问题进行了广泛研究和深入探讨。
将问题行为作为品德研究的重点内容,最早可追溯至西方学者威克曼(Wickman,1928)。当下,问题行为已是品德研究领域的热点问题,备受发展与教育心理学工作者的关注。什么是问题行为?问题行为具体的表现形式有哪些?这是学者们首先要回答的问题。尽管各国学者对问题行为含义的表述存在差异,但均认为“对自身发展产生不利影响”是问题行为的核心要素(董会芹, 2013②董会芹:《学前儿童问题行为与干预》,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5-6页。)。具体到问题行为亚类型的含义,不同文化有其独特的理解,如躯体化问题(或体诉)在西方文化中仅指躯体疼痛,表现为躯体的生理病变,而在中国文化中则表示个体有生理病变,也表示个体有心理问题(史梦薇、单慧逸, 2015③史梦薇、单慧逸:《文化心理学视野下“躯体化”现象成因分析》,《兴义民族师范学院学报》2015年第2期。)。
根据文化心理学的观点,人类心理的发展机制并非先天,而是通过符号中介习得祖先符号遗产和行为遗产的过程(Shweder, et al., 2006④Shweder, R. A., et al.: “The cultural psychology of development: One mind, many mentalities”. In W. Damon & R. M. Lerner(Eds.), Handbook of child psychology(Vol. 1), Theoretical models of human development. NY: John Wiley & Sons, 2006, 719.)。符号遗产指一系列的观念、理解,如认为“儿童生来纯洁无暇”、“百善孝为先”。行为遗产指人们日常的政治、经济和生活活动等,如对违规行为予以体罚、指责公众场合下大声喧哗的行为等。正因为不同文化的符号遗产不同,群体成员对问题行为含义、具体表现形式的理解也不尽相同,儿童对问题行为之一——攻击的朴素理论(Naïve theory)存在文化差异证明了这一假设。Gilesa等对美国和南非儿童的研究发现,土生土长的南非儿童要比美国儿童更可能认为攻击行为是天生的、稳定不变的(Gilesa, Legareb, & Samsona, 2008*Gilesa, J. W., Legareb, C., & Samsona, J. E.: “ Psychological Essentialism and Cultural Variation: Children’s Beliefs about Aggression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South Africa”. Infant and Child Development, 2008, 17.)。为什么不同文化中的儿童对问题行为有不同的理解呢?儿童对问题行为的朴素理论受哪些因素影响?深究这些差异产生的本源,还得回归文化心理学的主题,即文化、群体和心理三者之间的相互支持、相互阐释和相互调整。
(一)生物适应
进化心理学认为,人类心理机能与生理机能一样都是在与生态环境的长期相互作用中不断进化发展的,不同文化背景中群体成员的问题行为观亦是如此。以问题行为中的攻击和退缩为例,这两类问题行为的文化差异观就是人类为了生存繁衍,在适应不同生态环境中逐渐形成的,是生物适应的结果。
在人类发展过程中,攻击源于群体繁衍和个体生存的需求。首先,攻击有利于维持生态平衡,保证个体和物种的生存。受环境所限制,某一特定环境中所能够养活的同一物种有限,同类间的攻击起到了保持生态平衡的作用。面对同类群体的竞争,某一群体能够生生不息就需要强有力的竞争力,以获得更多资源。在科学技术尚不发达的古代社会,攻击成为群体得以生存的重要竞争力,古往今来的战争正是人类攻击本能的体现。社会学家玛格丽特·米德在其著作《三个原始部落的性别与气质》中指出,原始部落之一“蒙杜古马族”之所以能占有高地上的肥沃土地,就是因为他们比任何邻居都更为凶残,更大胆妄动*[美]玛格丽特·米德:《三个原始部落的性别与气质》,宋践等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64页。。其次,攻击有利于挑选出最优秀、最强壮的成员来繁殖后代,从而最大可能保持后代的竞争力。要想使民族文化得以延续,蒙杜古马族必须让后代具有本民族的传统素质——高攻击性,因此攻击性强、体格强壮的男性获得更多配偶,其基因得以传承。第三,攻击还有护雏功能,使物种得以延续。人类能够在地球上居于动物链顶端,不仅仅在于人类的智慧,还在于人类基于智慧的攻击能力。强有力的攻击力使得人类面对天敌时能够保护自己的后代,人类才得以繁衍。正是由于攻击的上述功能,攻击成为人类和动物的四大本能之一(张文新, 1999*张文新:《儿童社会性发展》,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342页。)。在蒙杜古马族,攻击成为文化遗产,被族群宣传和鼓励,群体成员理解、接受并用行动予以实施,从而实现代际传递。
与攻击行为相反,在蒙杜古马族这类以强壮的体能、彪悍的个性特征为主要生存资本的民族文化中,退缩不利于民族的生存和发展,退缩的个体无法获得更充足的资源,故不属于良好的行为品质。但在世界许多国家和民族中,攻击和退缩均为问题行为,其中缘由就涉及问题行为形成的另一个机制——文化适应。
(二)文化适应
在生态环境的压力下,人类创造了一系列制度、规范和机构,即通常意义上的文化,不同生态背景造就了不同的文化,而文化又和生态环境一起制约着人类的行为。在探讨儿童问题行为的文化差异时,我们发现生物适应与文化适应不能截然分开,而是相互作用。可以说,某种行为之所以成为问题行为,既是生物适应的结果,也是社会适应的产物。
第一,文化对问题行为内涵与外延的限制。每一种文化都有其独特的符号遗产,表现为群体成员不同于其他文化的本体信念(essentialist beliefs)。例如,玛格丽特·米德笔下的蒙杜古马族,刚强勇敢的个性特征、攻击暴力的行为表现是该民族对群体成员的信念,在这一文化要求下,群体成员认为男性抢夺、杀戮等行为不是攻击行为,而是有能力的表现*[美]玛格丽特·米德:《三个原始部落的性别与气质》,宋践等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64页。。生活在此种文化背景下的儿童通过各种文化媒介(如民间历史传说、传统艺术等)获得相应的本土信念,这些信念进而影响儿童的行为及认知模式。同理,“退缩”行为不属于欧美文化的符号遗产,群体成员持有“退缩不利于个体发展”的本土信念,故被归于问题行为之列,生活在此种背景下的儿童自然也会认为“退缩”有问题,至少是不受欢迎的品质。因此,可以说某种行为之所以被定义为行为问题,其本质是这些行为不属于该文化的符号遗产,而被贴上“问题行为”的标签。
第二,小生态环境对群体成员问题行为观的直接影响。家庭、学校、社区环境是影响儿童心理发展的具体环境,宏观文化往往通过这些小生态环境间接影响儿童,前人研究证实了这一点。有研究发现,儿童对攻击行为朴素理论的形成还与其直接接触的具体环境有关,生活在暴力文化背景下的儿童会进一步巩固“攻击行为合理”的本土信念,攻击合理的信念反过来促发儿童攻击行为的发生(Giles, 2003*Giles, J.W.: “Children’s essentialist beliefs about aggression”. Developmental Review, 2003, 23.)。可见,宏观文化通过小生态环境作用于群体成员,使儿童及成年人对问题行为的看法带有明显的文化烙印。
简言之,某种行为之所以成为问题行为,是人类为生存发展而适应环境的产物,在生物适应的基础上产生,并随着文化的变迁或得以巩固、或逐渐减少乃至消失。
(一)文化在儿童问题行为发生发展中的作用——理论模型
影响儿童问题行为发生发展的机制是否具有文化差异?正如文化人类学家所言,任何一种文化都会给儿童发展提供物质、社会和文化三个方面的条件。物质条件指文化给儿童提供的饮食、居所、用品以及预防疾病和其他健康风险的保护方式;社会条件指家庭、同伴和人际环境等;文化条件指信念、道德规范等的本土观念模式(Shweder, et al., 2006*Shweder, R. A., et al.: “The cultural psychology of development: One mind, many mentalities”. In W. Damon & R. M. Lerner(Eds.), Handbook of child psychology(Vol. 1), Theoretical models of human development. NY: John Wiley & Sons, 2006, 721.)。由于不同文化给儿童提供的物质、社会和文化条件不同,儿童问题行为的发生发展机制也不会遵循同样的模式。那么,不同文化中的物质、社会和文化条件是如何影响儿童问题行为的呢?学者们对此提出不同观点,构建了相应的理论模型。
1.生态系统论
根据布朗芬布伦纳生态系统理论,儿童生活在由微系统(microsystem)、中间系统(mesosystem)、外层系统(exosystem)和宏系统(macrosystem)构成的多水平系统之中。微系统是个体最直接的生活环境,包括家庭、同伴群体、学校以及邻居;中间系统是个体直接参与的微系统之间的联系与相互影响,包括交互作用的效率、性质及影响;外层系统是指个体并未直接参与但却对个体发展产生影响的环境;宏系统是个体所处的整个文化或亚文化中的意识形态、态度、道德观念、习俗及法律。各系统相互影响、相互制约,构成了儿童赖以生存的生态背景(Bronfenbrenner,1986*Bronfenbrenner, U. : “Ecology of the family as a context for human development: Research perspectives”.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1986, 22.)。在生态系统理论中,文化背景属于宏系统,它通过其他系统的互动作用影响儿童问题行为的发生发展。例如,欧美文化强调个体主义,基本人际状态为“极致个人”(the rugged individual),他们崇尚自由、独立、独创、平等、竞争、成功、自我实现等强调个体体验的价值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可能是缺乏感情的等价“交易型”(尚会鹏, 2013*尚会鹏:《心理文化要义——大规模文明社会化比较研究的理论与方法》,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77页。)。这种文化观点必定通过外层系统(如父母的工作环境)影响微观环境(如父母的教养方式),最终影响儿童。
2.发展小环境模型
与布朗芬布伦纳的生态系统论不同,有学者提出了文化通过发展小环境影响儿童发展的理论构想(Super & Harkness, 1986*Super, C. M., & Harkness, S.: “The developmental niche: A conceptualization at the interface of child and culture”.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Behavioral Development, 1986, 9..)。该理论指出,儿童通过三个亚系统习得文化规范:儿童的物质和社会背景、父母教养习惯的文化特色及照顾者的心理特征。文化是儿童发展的核心影响因素,政治、经济等大环境因素首先改变了上述儿童密切联系的三个亚系统,从而最终改变儿童问题行为的发生发展情况。这一观点得到了其他学者的认同(如García Coll, et al., 1996*García Coll, C., et al. : “An integrative model for the study of developmental competencies in minority children”. Child Development, 1996,67; Yasui & Dishion, 2007*Yasui, M & Dishion, T. J. : “The Ethnic Context of Child and Adolescent Problem Behavior: Implications for Child and Family Interventions”. Clinical Child and Family Psychology, 2007, 2.)。García Coll和他的合作者不同意生态系统论关于文化通过其他环境因素间接影响儿童发展的观点,认为文化是儿童社会化进程中的关键因素,是所有影响儿童情境系统的核心成分,通过各个层面的环境系统直接影响儿童青少年的发展。
3.社会标签理论
由美国著名社会心理学家坦南鲍姆等人提出的社会标签理论(Social Labeling Theory)认为,某种现象之所以成为问题,是因为社会给行为人贴上了某一标签。该理论最初用于解释犯罪问题,后来被发展领域的研究者用来解释儿童问题行为的形成。问题行为并非先天形成,而是经历了从“初级问题行为”向“次级问题行为”变化的进程。儿童从表现问题行为到被贴上“问题行为者”的过程有三个连续的环节:他人发现儿童偶然表现出的问题行为、给该儿童贴上“问题行为”的标签、儿童认同了他人给自己贴的标签。例如,在我国强调集体主义的文化背景中,个体的价值体现在与他人的互动关系中,独立型自我通常是不通人情、不成熟的表现,“抑制”是情感控制的文化机制(尚会鹏, 2013*尚会鹏:《心理文化要义——大规模文明社会化比较研究的理论与方法》,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第74页。)。因此,在中国文化中,压抑、隐忍可能会被贴上“良好教养”的标签,但在欧美个体主义文化中,则可能被贴上“不良适应”的标签。
(二)文化、群体和心理的互动关系
文化心理学研究文化群体中成员的全部心理体验及与之相伴的行为表现,解释文化、群体和心理三者之间如何相互支持、相互阐释、相互调整从而使彼此得以发展的。根据文化心理学的观点,人类心理的发展机制不是先天的,而是通过符号中介习得祖先符号遗产和行为遗产的过程。生活在某种文化背景下的个体,会努力理解并接受该文化群体的符号遗产和行为遗产,并通过自身的活动进行宣传和推广,从而使文化经验世代相传。例如,我国文化所强调的“严父慈母”教养理念被国人所认同,生活在此种文化下的儿童从小接受父亲严格、母亲慈爱的教育理念,所经历的父母教育与接受的教育理念一致,“严父慈母”的符号遗产被子女认同接受。等子女成为父母后,就继承了这一符号遗产和行为遗产,用相同的模式去教育自己的孩子,从而使得“严父慈母”理念和行为代代相传,成为中国教育的特色。简言之,文化的传承是通过群体成员接受符号遗产和行为遗产,并通过自身的宣传、推广而得以实现。
在有着“吃人肉的嗜好、并以割取敌人首级为战利品”*[美]玛格丽特·米德:《三个原始部落的性别与气质》,宋践等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58页。的蒙杜古马族,攻击不是问题行为而是个体能力的体现,该文化通过某些方式向全体成员宣传并鼓励攻击行为。在蒙杜古马族,部落文化敬畏通过暴力获得财产和妻子的人,鼓励未成年人宰杀俘虏,把杀人看作是男性成人的标志,据此传递抢夺、杀人等攻击合理合法的信念;父母通过教养态度与教养行为培养子女的攻击信念与攻击行为,例如母亲给婴儿喂奶时只有几分钟的时间,“如果他们不能充分利用这几分钟的时间吃饱乳汁以维持以后几个小时的需要,那么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对孩子的哭叫简直充耳不闻,理也不理,如果孩子大一点的话,充其量给孩子一巴掌”*[美]玛格丽特·米德:《三个原始部落的性别与气质》,宋践等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186页。;父子、兄弟之间的敌对与暴力行为也是家庭文化的常态。儿童从小习得了通过“抢夺、攻击”达到目的的手段,群体成员尤其是男性逐渐内化这一符号遗产,并通过自身行动继承该行为遗产。同理,隐忍、内敛被认为是中华民族的优秀品质,故而退缩在多数情况下至少不受批评,甚至会得到赞扬,使得我国儿童青少年退缩行为比较多(蒙衡, 2009*蒙衡:《中德儿童行为问题及其影响因素的跨文化比较研究》,华中科技大学, 博士论文,2009,第19页。)。
为什么在多数文化中“攻击”被贴上“问题行为”的标签而予以限制呢?假设一个多民族国家听任攻击文化的自由展现,将会发生怎样的现象?可以预见,各亚文化群体或民族群体为了自身利益,尽可能占用更多资源、获得更多繁衍机会,互相争斗、抢夺将处于常态。随着人类文明的发展,战争带来的好处(如促进与战争相关的科学技术的发展)远远大于损失(如大批优秀人口的消失、民生建设的延缓乃至停滞),于是,人类对于攻击行为的看法随时代发展做出了相应的调整,攻击行为尽管仍然是人类生存必要的能力,但不再像以前那样得到鼓励。与之相反,各文化群体的融合有助于社会的和谐稳定,而不同文化族群的融合需要互助友爱。可见,限制与约束攻击行为、宣传互助友爱的品质是现代化多民族国家得以长盛不衰的需求。随着文明社会对人类攻击行为观的改变,“攻击行为异常”的观点会通过各种媒介得到宣传,如果群体成员仍然表现出原有的攻击行为,政府会通过各种政策法规予以限制,群体成员由此必须修正自己继承的行为遗传模式,降低攻击性,从而使整个群体的攻击性下降。
(一)文化心理学视野下儿童问题行为的研究方法
由“惯常的实践活动及与之相随的信念、价值观、许可、规则、动机和满足感等组成”的 “习俗复合体”是文化心理学研究的基本单元*Shweder, R. A., et al.: “The cultural psychology of development: One mind, many mentalities”. In W. Damon & R. M. Lerner(Eds.), Hand book of child psychology(Vol. 1), Theoretical models of human development. NY: John Wiley & Sons, 2006, 725.,文化心理学需要揭示造成自我组织、认知加工、情绪功能和道德评价等方面心理多样性的种族和文化来源,即揭示文化和心理如何相互作用,并最后产生习俗复合体的进程。基于这种研究目的,文化心理学研究工作者希望从每一种文化所具有的生活方式和沟通模式中构建相应的研究程序,从文化内部成员角度来解释他们的行为举止。因此,民族志类的方法受到青睐,研究人员置身于某种文化群体中,通过访谈、自然观察、日常讨论等方法获得一手资料,收集文化群体中的风俗活动、宗教哲学、民间传说、语言符号系统等原始资料,并使用质性分析技术整理资料,阐释人类心理的普遍性和多样性。我国学者高素芳、郑红(2012)使用文献分析法,从中国文化的视角对“攻击”进行了词源学分析,揭示了中国文化背景下攻击的含义、维度以及具体的表现形式*高素芳、郑红:《中国文化心理学视角下的攻击性研究》,《考试周刊》2012年第91期。,这是从文化心理学视角研究儿童问题行为的成功尝试。
(二)不同民族/种族环境下儿童问题行为的探索
学者们很早就从文化心理学视角对儿童问题行为进行探索,其中多从种族/民族角度探讨儿童问题行为的文化色彩,关注原生民族文化与主体民族文化的融合、适应,从而形成新“习俗复合体”的过程,揭示文化适应对儿童问题行为的影响。美国作为一个移民国家,是世界许多国家、民族/种族群体的聚居地,故学者们探讨种族/民族亚文化与儿童问题行为的关系时多从美国选择被试。从20世纪中期至今,诸多学者对美国亚裔、欧裔、非裔和拉丁裔族群中儿童问题行为发生发展机制进行了探索。这些少数民族的前辈带着本民族/种族的文化烙印移民至美国,为了生存必须适应不同于原生民族/种族的新文化——美国文化,这是一个二次文化适应的过程。在适应新文化过程中,原生文化与新文化产生了碰撞,各少数民族的后裔们在父母坚守的原生民族文化与美国文化之间进行取舍、平衡,这种矛盾、冲突自然会影响他们的问题行为观及相应的生态亚文化——各种“习俗复合体”的集合。
具体而言,各民族/种族后裔在自我概念、父母教养方式、对美国环境的看法、对原生文化的看法、宗教信仰以及民族/种族社会化进程上都存在巨大差异。如欧裔美国人认为自己属白色人种,父母教养方式以权威为主,强调家庭成员之间的平等,认为美国是白人统治的国家,强调人与人之间直接的言语沟通,持个体主义观,信仰基督教;而亚裔美国人认为自己是少数民族,双文化取向,父母教养以“管”和“教训”为代表的权威型,家庭结构为父权型,强调间接的非语言沟通,集体主义观,信仰儒教、印度教、佛教和祖先崇拜(Yasui & Dishion, 2007*Yasui, M & Dishion, T. J. : “The Ethnic Context of Child and Adolescent Problem Behavior: Implications for Child and Family Interventions”. Clinical Child and Family Psychology, 2007, 2.)。由于不同少数民族的“习俗复合体”不同,儿童问题行为的发生发展机制也不一样。有研究发现,华裔美国人仍然持有中华传统的价值观,如重视儿童自我控制、家庭义务、谦逊、孝顺等品质的培养,故亚裔父母多采取“管”和“教训”的家庭教养方式,而专制和权威的教养风格下儿童内化问题较少(Chao, 2001*Chao, R. K. : “ Extending research on the consequences of parenting style for Chinese Americans and European Americans”. Child Development,2001, 72.; Xu et al., 2005*Xu, Y., Farver, A. M., Zhang, Z., Zeng, Q., Yu, L., & Cai, B. : “ Mainland Chinese parenting styles and parent-child interaction”.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Behavioral Development, 2005, 29.);相反,同样的教养方式下,欧裔美国儿童则出现更多的内化问题(Chao & Kim, 2000*Chao, R. K., & Kim, K. : “Parenting differences among immigrant Chinese fathers and mothers in the United States”. Journal of Psychology in Chinese Societies,2000,1.; Deater-Deckard et al., 1996*Deater-Deckard, K., Dodge, K. A., Bates, J. E., and Pettit, G. S. : “ Physical discipline among African-American and European-American mothers: Links to children’s externalizing behaviors”.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1996, 32.; McLoyd et al., 2000*McLoyd, V. C., Cauce, A. M., Takeuchi, D., and Wilson, L. : “ Marital processes and parental socialization in families of color”. A decade review of research, 2000, 62.)。
进化心理学认为,人类心理的发生发展是已有基因程序被个体发展特定时期的特定环境所激活的结果,是机体与环境交互作用的产物。在发展过程中,人类一方面改变自己的行为系统以适应特定环境(如华裔美国人对美国文化的适应),另一方面机体也以某些特定的方式影响着环境(如华裔美国人坚持自己原生民族的文化并对自己生存的小环境进行改善)。因此,不同少数民族群体在对自己原生民族文化的某些方面进行修正的同时,也通过选择、改善自己的生活小环境(如华裔美国人成立中国文化特色的社团、组织等)影响当地文化,从而形成了既不同于原生民族也与当地文化有差异的独特亚文化,这些新的价值观、信念、规则、习俗给儿童身心发展带来巨大影响。
(三)特殊地域文化环境下儿童问题行为的揭示
即使同一文化背景下,不同地区的自然环境也存在较大差异,如中国、美国、俄罗斯、印度等国家,地域辽阔,东西、南北的自然环境差距较大。根据进化心理学的观点,进化机制在不同的环境下表现不同。由于各地域自然环境不同,进化形成的文化环境也有差异,人类行为由此呈现出地域特征。因此,特殊地域文化环境下儿童问题行为的发生发展机制也得到文化心理学研究者的关注。
一些学者对少数民族聚居区儿童问题行为进行探讨(如陈汉英, 2006*陈汉英:《黔东少数民族儿童行为问题与父母教养方式研究》,《中国学校卫生》,2006年第12期。; 杨胜文等, 2007*杨胜文等:《民族地区学龄前儿童行为问题影响因素的Logistic回归分析》,《黔南民族医专学报》2007年第2期。),考察特定地域环境中的少数民族文化对儿童问题行为的影响机制;也有一些学者对我国城市化进程中产生的“城乡结合部”这一特定地域环境中儿童问题行为的发生发展进行了探讨(王维扬, 2002*王维扬:《6-11岁城乡结合部学龄儿童行为问题及其影响因素分析》,《中国民政医学杂志》2002年第2期。; 宣煦等, 2008*宣煦等:《Rutter儿童行为量表父母及教师问卷在小学生中应用比较》,《中国学校卫生》,2008年第12期。)。尽管研究未获得一致结论,但至少发现,少数民族聚居区、城乡结合部等特定地域环境中儿童问题行为的发生率、发展变化的规律及成因与其他地域环境中的儿童有差异。
不无遗憾的是,在探讨不同民族/种族、特殊地域环境中儿童问题行为时,学者们多从跨文化心理学视角,以某一种文化为本位,用问卷调查、实验等方法,揭示问题行为发生频率、影响因素等方面的文化差异,较少从文化心理学视角,使用访谈、自然观察、日常讨论等方法探讨特定文化、亚文化背景中人们的问题行为观、特定文化习俗复合体对问题行为的影响机制。毋庸置疑,只有置身于某一文化中,深入探究该文化的规则、信念系统,才能明确该文化中人们对问题行为的看法,揭示问题行为的形成机制,也才能制订适用于该文化的问题行为干预方法。这也正是问题行为领域的学者们未来研究的方向。
责任编辑:时晓红
Research on Children’s Problem Behavior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Psychology
Dong Huiqin
(School of Education, Shandong Normal University, Jinan Shandong,250014)
Problem behavior is the focus of the research on morality. Because of biological and cultural adaptation, both the meaning and the types of problem behaviors are different in each culture. Ecological system theory, developmental niche model and social labeling theory all analyz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ulture and children’s behaviors. To explore the characteristics and causes of children’s problem behaviors of different nationalities/races and in specific regions by the method of ethnography is a new research trend in the field of problem behavior with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psychology.
cultural psychology; children; problem behavior
2017-06-02
董会芹(1971— ),女,山东沂南人,山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副教授,博士。
本文为作者主持的山东省社科规划项目“家庭环境对儿童同伴侵害的影响机制研究”(16CJYJ13)的阶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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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5973(2017)04-0115-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