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鸿志
(鲁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烟台264025)
伏恭与东汉《齐诗》的发展及传播
庞鸿志
(鲁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山东烟台264025)
东汉常山太守伏恭在常山郡兴教化,传授家学《齐诗》,影响深远。伏恭出身文化世家,又身处今文经衰落而古文经崛起的重要时期。他结合自身为官与教授的经历,对其父所作的九篇《解说》进行删修,力图恢复《齐诗》的本来面目。其举措使得伏氏之学在北方得以进一步发展,促进了儒学西渐,也给常山郡带来了朴实归真的文风。
伏恭;伏氏《齐诗》;常山郡
东汉前期,思想文化领域处于今文经衰落、古文经崛起的大调整期,文学也亟待破除僵化繁琐的模式。①两汉经学嬗变参见张涛《经学与汉代社会》(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陈苏镇《两汉魏晋南北朝史探幽》(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和《东汉今古文学的变化、兴衰与合流》(见《儒家典籍与思想研究》第一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儒学对两汉文学的影响可参见刘厚琴《儒学与汉代社会》(齐鲁书社2002年版)。处于这个时期的常山太守伏恭,为官公正廉洁,勤于政务,施惠政于民。更为重要的是他兴教化,“敦修学校,教授不辍”[1]卷七九,化繁为简,改造齐诗伏氏之学,这对当时的石家庄地区乃至整个北方地区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伏恭,字叔齐,琅琊东武(今山东诸城)人,生于汉哀帝建平元年(前6年),卒于汉章帝元和元年(84年),东汉经学家。他曾于东汉建武十七年(41年)至永平二年(59年)任常山太守。
琅琊伏氏是当时著名的文化世家。伏恭的远祖是西汉初年著名经学家伏生(一名胜),早年为秦朝博士官。公元前213年,秦始皇下达焚书令时,伏生将一本《尚书》藏于壁中。这是汉文帝时唯一的一本《尚书》,伏生也成为当时唯一能讲《尚书》的儒者。
伏生的八世孙、伏恭的祖父伏理,字斿君,“为当世名儒”[1]卷二六。据《汉书·儒林传》记载,伏理并没有继承家学《尚书》,而是受教于当时的齐诗专家匡衡,学习《齐诗》。《齐诗》由辕固生所传,是齐地经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诗》学的重要流派之一。②关于“齐诗”与伏氏家族,参见胡建军《“齐诗”源流考》,载《聊城大学学报》2008年第2期;谢模楷《东汉儒学变化对文学的影响》,载《文艺评论》2012年第6期。伏理还曾为汉成帝讲授《诗经》,官拜高密王太傅。
伏恭的伯父伏湛继承了伏理的家学,曾授徒讲学。《后汉书》记载,“湛性孝友,少传父业,教授数百人”,即使在更始帝动乱之时,他依然“教授不废”[1]卷二六。而且,作为一方大员他能与百姓“共食粗粝”,并“悉分奉禄以赈乡里”[1]卷二六,做到了守土有责。东汉光武帝即位,“知湛名儒旧臣,欲令干任内职,征拜尚书,使典定旧制”[1]卷二六,他凭借着自身的学识和能力,历任司直、大司徒,爵封阳都侯,后改封不其候。
伏恭的父亲伏黯③伏黯无子,以其兄之子恭过继为子。伏恭之生父其名已不可考。,字稚文,位至光禄勋。伏黯为了阐明《齐诗》的内涵,改章定句,作《解说》九篇,进一步发展了伏氏之学。
出身于世传家业、累代为官的儒林世家,伏恭所受的教育以及父祖辈为官的经历,极大地影响了他的成长。史载,“恭性孝,事所继母甚谨,少传黯学,以任为郎”[1]卷七九。光武帝建武四年(28年),授剧县(今山东寿光南)令,视事十三年。他为官公正廉洁,施惠政于民,成为儒官的典范,青州也因其惠政公廉而推举他为尤异。建武十七年(41年),伏恭被召到洛阳,参加太常经试,名列第一,拜经学博士①关于两汉博士,特别是以伏恭为代表的齐鲁博士对两汉儒学发展的贡献,可参见安作璋、刘德增《齐鲁博士与两汉儒学》,载《史学月刊》2001年第1期。,迁常山(今河北元氏县西北)太守。伏恭将家学内涵升华为为官准则,并在为官实践中践行着儒家的伦理道德。这些经历都为他进一步发展伏氏之学及其仕途升迁奠定了基础。
正是因为伏恭在常山郡十余年的辛勤治学,汉明帝永平二年(59年),伏恭代梁松为太仆,成为九卿之一。两年后,汉明帝临幸辟雍,行礼中,伏恭代冯鲂拜为司空,位居三公。这是汉明帝对伏恭个人的认可,也是对儒者这一群体的认可,更是对像伏恭这样的学者型官僚的认同。伏恭在司空位九年,因病上书辞官。汉章帝建初二年(77年)冬行飨礼,又被尊为三老。元和元年(84年)伏恭卒,年九十岁,赐葬显节陵。
(一)西汉时期伏氏《齐诗》的创立与发展
西汉初年,辕固生将《齐诗》传授给夏侯始昌,后苍求教于夏侯始昌。夏侯始昌精通五经,后苍也精通《诗经》《礼经》,并将《齐诗》传授给翼奉、萧望之、匡衡。匡衡传授给琅琊人师丹、伏理、颍川人满昌。因此,《齐诗》有翼、匡、师、伏之学。[2]卷八八伏理担任高密太傅时,传授学业,不仅继承了从匡衡处习得的《齐诗》,而且将之发扬光大,开创了《齐诗》伏氏之学,成为齐诗的一个重要流派。
自西汉中期以来,今文经学出现“援引他经”“以次章句”的潮流。伏恭的父亲伏黯为明《齐诗》的内涵,改章定句,作《解说》九篇顺应了这一潮流。伏黯的这种做法固然有助于解释《齐诗》,但也使得《齐诗》“章句繁多”[1]卷七九,篇幅大量增加。范晔在《后汉书·儒林传论》中指明,西汉后期今文经学家“繁其章条,穿求崖穴,以合一家之说”[1]卷七九。伏黯寻求五经中各家学说的隐秘,改章定句的目的就是来弥补伏氏《齐诗》的漏洞,丰富自己的学说。这样吸收各家学说,看似破坏了伏氏《齐诗》家学的纯粹性,但是援引的各家学说都是为突出伏氏《齐诗》特点服务的。“他们并未放弃各自的基本立场和观点,反而使之进一步强化。”[3]151
西汉末年,经学逐渐谶纬化,产生了傍依、比附经义的纬书。用谶纬解经,也就开启了经学神秘化和庸俗化的大门。也正是从西汉末期开始,今文经学受到了古文经学的挑战。在某种程度上,古文经的兴起制止了今文经学把经学神圣化的趋势。今文经学也因繁琐的解经一步步走向僵化,甚至从神学中汲取养分,以延缓自身的衰落。伏氏《齐诗》也或多或少地受到了谶纬的影响,从单纯的文学作品异化为神秘化、庸俗化的教化工具。[4]
(二)东汉伏恭对伏氏《齐诗》的发展
自新莽以来,特别是进入东汉后,今文经学受到了统治者的影响和古文经学的冲击。王莽为树立古文经学的权威地位,对今文经学进行改造;光武帝晚年曾提出“《五经》章句繁多,议欲减省”[1]卷三。这些都促使今文经学各家删减章句,改造其学说,以便更好地适应社会的发展和经学传播。伏恭继承家学《齐诗》,并对其父伏黯的《解说》进行删修,“乃省减浮辞,定为二十万言”[1]卷七九。这些从其章句中删去的大量“浮辞”,不只是烦琐重出的文字,还包含那些曾令各家尖锐对立、争论不休的内容。[3]151
经过删修的今文经学各家典籍不仅达到了“正经义”的目的,而且也开始弥合各家的分歧。由是,其本身的立场与观点也开始逐渐淡化,并趋于和同。东汉末年到三国时期《齐诗》的消亡也能反证《齐诗》与《诗》其他派别的合流,但《齐诗》“伏氏之学”之名留存,也能表明“伏氏之学”在两汉还是有其突出特点的。今文经学各家大规模地删修典籍可以看作是今古文经学合流的前奏。而这种没有了明显差异的典籍更易于传播与推广,加之家法传承不再森严,这都为伏恭在常山地区推广伏氏之学奠定了基础。
东汉建立后,经学家的研究重心转向如何“正身导下”和推行教化。此时的伏恭作为常山郡太守,本就肩负着教化百姓的职责。伏恭在常山讲授的“伏氏之学”或许就包含着伏恭个人为官教化的经验。凭借深厚的家学渊源与个人的身体力行,伏恭成为这一时期士大夫为官的榜样。所以说,经伏恭删修后的《齐诗》,既继承了伏氏家族的传统内容,又添加了伏恭的个人经验,顺应了当时经学的发展趋势,可操作性更强,推广范围广,“由是北州多伏氏学”[1]卷七九。
伏氏之学由伏理创立,经过伏黯的解说,篇幅大量增加。又经历两汉之际的谶纬化,变得神秘而庸俗。至东汉初年,伏恭进行删修,以期还原齐诗的本来面目。纵观伏氏之学的发展过程,其发展脉络与两汉经学的发展紧密结合。不论是增,还是减,都顺应了时代发展对经学的要求。伏氏之学的传人们也都对每个时期的要求有所回应,这进一步推动了齐诗伏氏之学的传播与发展,也体现了齐诗伏氏之学旺盛的生命力。
伏恭诞生、成长及早年为官都是在齐故地,伏氏家族也是琅琊著名的诗书世家。两汉时期,齐鲁故地是当时文化的强势地区,[5]115-118对周边地区产生了重要而深远的影响。司马迁在《史记·儒林列传》记载:“夫齐鲁之间于文学,自古以来,其天性也。”[6]卷一二一齐鲁的文化氛围对伏恭的影响也是深远的。汉代设立经学博士,以经学作为施政教、选人才的标准。伏恭以太常经试第一和经学博士的双重身份迁任常山郡太守,足可见东汉中央政府对常山郡文治的重视以及对伏恭的期望。《齐诗》伏氏之学经过伏理、伏黯至伏恭,历经三代,虽在不同程度上有所发展,但还只是局限于齐地一隅,并没有得到广泛传播与推广。
(一)兴办教育
两汉时期的常山地区任侠之风盛行,任侠之风反映出的是当地居民狂放勇武的传统。在这样的民风之下,文化的发展受到了一定的抑制,使得常山地区的文化比其他地区稍显落后。这种情况在伏恭教授《齐诗》伏氏之学后逐渐改变。①关于伏恭与常山郡,参见吴洪成《封龙山与河北古代书院》,载《教育实践与研究》2012年2期;张怀兵《石家庄封龙文化价值研究》,载《大家》2010年14期;李小俊、王海东《论封龙山文化精神的包融性》,载《现代国企研究》2016年第2期;韩晓燕《齐鲁士人与两汉地方教化》,载《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10年第1期。
东汉初年地方办学有了很大的发展,体现在常山郡就是常山郡学的发展。伏恭任常山太守后“敦修学校,教授不辍”[1]卷七九。伏恭认识到教育对于常山百姓的重要性,他自任郡学执教,利用《齐诗》伏氏之学教化百姓,促进了常山百姓由狂放勇武向温柔敦厚的转型。他也把齐鲁地方优越的教育引入常山郡,这是齐鲁文化扩展的重要途径,也是儒学西渐的重要方式。通过励学与教化而使风俗淳厚是地方官大力兴儒的目的。地方长官亲自执教于官学极大地促进了常山教育事业的发展,同时也促进了《齐诗》伏氏之学的发展。
伏恭任常山太守期间,《齐诗》伏氏之学得到广泛传播与伏恭的个人勤勉有着密切的关系,但也与当时的社会大背景密不可分。前文提到东汉建立后,士大夫们讨论和实践的主要课题已经转到如何“正身导下”和推行“教化”上来,而《诗》作为儒家的传统经典本身就具有教人敦厚的作用,自然成为教化民心的素材。《礼记·经解》在评判六经时认为,“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7]卷二十六,由此可见《诗》对百姓的教化作用。
伏恭正是把握住了这样的时机,利用自身的家学功底以及个人教授经验,文以载道,用《诗》来阐释道德信条并构建相应的行为规范。通过伏恭改章定句后的《齐诗》,排除了与其他流派的矛盾,解释了经典的本意。而儒家经典本就是教化民心的文学著作。
(二)广泛传播
因史料缺乏,伏恭所教授的弟子不是很明了,但是自伏恭起“北州多为伏氏学”[1]卷七九却是事实。单凭伏恭一己之力是无法让《齐诗》伏氏之学广泛流传于北方州县的,他以常山郡学为基础,广授生徒,利用自己家学的渊源和政治影响力,吸引周边郡县的学生进而影响他们。另外,东汉中后期,以治《齐诗》而致高官者,更是不乏其人。这也从另一个方面反证了《齐诗》的影响力,进而证明了伏恭对于《齐诗》发展所做的贡献。
此外,因为《齐诗》的演变方向与汉代儒学官方化的趋势大体一致,所以通晓《齐诗》往往成为儒者进入仕途最有效的通行证。[8]这也是《齐诗》吸引大量生徒得以广泛传播的又一重要因素。
伏恭推行教育使得伏氏之学在常山生根发芽,开枝散叶,也使得儒学进一步西渐。在儒学西渐的过程中,自身也得到了进一步的发展。伏恭的贡献就在于在其父的基础上删修《齐诗》,使之顺应东汉以来经学简化的趋势,弥合分歧,消除对立。随着伏恭到常山为官,他也将《齐诗》伏氏之学带到了常山,使其走出齐鲁一隅,走向更广阔的平台。伏恭在常山郡敦修学校,传授学问,打破了经学森严的家法传承,使伏氏之学进一步走向大众,也使《齐诗》真正发挥了其教人“温柔敦厚”的教化作用。伏恭在常山教学,并以此为核心,辐射北方州郡。伏氏之学的广泛传播也进一步说明此时的伏氏之学并不再是一门高深的学问,而是走下神坛,逐步走向大众,成为一门教化之学。伏恭用自己的身体力行推动着伏氏之学的转变,也以他强烈的现实关怀、经世致用的特征,彰显了其学者的精神,并对常山郡文化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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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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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钟肇鹏.谶纬与齐文化[J].管子学刊,1993,(3):35-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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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7]朱彬.礼记训纂[M].北京:中华书局,1996.
[8]苏红燕.东汉经学传授与特点述论[D].济南:山东大学,2013.
(责任编辑程铁标)
Fu Gong and the Development and Dissemination of Qi Shi in Eastern Han Dynasty
PANG Hong-zhi
(School of History&Culture,Ludong University,Yantai,Shandong 264025,China)
Fu Gong,the chief of Changshan Prefecture in the Eastern Han Dynasty,developed education and taught Qi Shi in Changshan Prefecture,and his deeds had a profound impact.Fu Gong was born in a cultural family,in the period which was the decline of present-style prose and the rise of ancientstyle prose.Based on his own teaching and official experience,he revised Jie Shuo,written by his father, trying to restore the true Qi Shi.His measures to further development of Fu's Study in North China promoted Confucianism to the West,and also brought the simple style of writing to Changshan.
Fu Gong;Fu's Qi Shi;Changshan Prefecture
K207
A
1673-1972(2017)04-0074-04
2017-03-20
庞鸿志(1992-),男,河北石家庄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汉唐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