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打工文学”日渐式微

2017-04-12 17:50
深圳信息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7年2期
关键词:打工者底层深圳

张 军

(深圳市社会科学院, 广东 深圳 518028)

深圳“打工文学”日渐式微

张 军

(深圳市社会科学院, 广东 深圳 518028)

深圳“打工文学”是改革开放大潮中滋生的文学现象,是中国文坛“底层写作”的一股支流,广东纸质媒体孕育了打工文学的成长和发展,近年来,深圳“打工文学”日渐式微与溃散,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自然规律,客观现实无法挽回,文章也分析了溃散的个中原因。

深圳;打工文学;式微

“打工文学”这一概念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被提出来。“打工”是广东地缘口语,从狭义来讲,“打工文学”主要是指由底层打工者自己创作的以打工生活为题材的文学作品。从广义上讲,“打工文学”是打工作者和作家、诗人书写打工题材的文学作品,包括小说、诗歌、报告文学、散文等各类文学体裁的作品。打工文学既包括打工者自己的文学创作,也包括一些文人作家创作的以打工生活为题材的作品。“打工文学”丰富了文学形态,为当代文学增添了一种新的文学样式。然而最近几年,深圳“打工文学”日渐式微和溃散。

1 打工文学产生的时代背景

“打工文学”作为世纪之交的文学现象,有着深刻的时代背景。打工阶层出现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珠江三角洲地区在改革开放中先行一步,内地民工迁徙广东,引来一波又一波的热潮,1989年第一次“民工潮”出现之后,特别是在1992年“南巡讲话”以后,“民工潮”成为更普遍的社会现象,形成了“打工族”的特殊群体。

改革开放的大潮孕育了“打工文学”这一文化现象的出现。打工者进城则标志着农业文明接受工业文明的洗礼,肉体与心灵煎熬在都市与乡村、工业与农业的二元对立的结构之中。这些由乡镇进入城市的打工一族,除承受了教育与现实严重错位的怆痛外,还承受着另一重特殊的内伤:不公、屈辱、压抑、迷惘以及不安全感。一代乡村青年放弃祖祖辈辈相袭的谋生方式,走进城市跨入打工行列,所受的歧视,所遭遇的生存艰辛、苦难,在心理情感、观念上与外界的隔阂,一批文学爱好者由此提笔抒写打工生活的真实感受。“打工文学”抒写打工者的心路历程、写自己的真实体验,遭遇与命运,使“打工文学”开始初露端倪。

早期的“打工文学”过多地停留于对苦难的倾诉,经过20多年的发展,已经具有一定的规模,拥有具有代表性的作家和作品,面对着一个珠江三角洲地区较大的读者群,虽然它的文学地位还处于备受争议阶段,还不能与当年的知青文学、反思文学、伤痕文学相提并论,但它在当代文学史上划过了痕迹,打破了传统的文学生产方式,把文学从神圣的殿堂请出来,成为普通打工者们情感宣泄的一种渠道,当然这种生产方式和过程也许缺乏深邃的思考和纯熟的文学技巧,导致给人以“打工文学”粗糙的印象。但从另一角度反映了当代文坛文学创作和谐宽松的创作氛围。

“打工文学”是中国文坛“底层写作”的一股支流,拓宽了“底层写作”的渠道和范围。打工者是底层从事体力劳动的群体,生活在底层的打工者也不乏一些文学青年,他们把自己背井离乡,生活的艰辛、底层的呐喊用文字表达出来,抒写内心的苦闷、压抑和愤忿。打工作家在底层中生活,对最基层的生活有着深刻的体验,对打工仔、打工妹生存的困境及内心深处的情感诉求是最为熟悉的,他们是真正融入社会底层之中,把底层生活切切实实内化为自己生命体验的作家,因此他们写作中的诉求直接来源于他们自身最真实的体验。

他们是“底层写”、“写底层”,体现了一种“底层”的自我关怀和自我认同,这种从底层出身反映底层生活的写作,使底层文学写作有着更加深刻的情感表述和底层生活展示,成为了底层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打工文学”的出现表明了来自民间底层的打工群体具有一定的建构自身主体性的能力以及他们不懈的努力。

深圳打工作家由于其生活的在场感使其写作与生活紧密结合在一起,这种写作状态被称为“在生存中写作”或“底层生存写作”。他们的写作直接取材于自身或周边打工者的境遇。从以张伟明、林坚、安子为代表的第一代打工作家及郭建勋、王十月、吴君、程鹏、戴斌等第二代打工作家所创作的作品来看,他们的笔触所指,均为从乡下进城寻找工作的农村青年、流水线上的打工妹等挣扎在底层的人物。

深圳打工作家以近乎白描、摄影的方式去展示这群生活在最底层人的粗粝、鄙俗的生活原生态,切身体会那种用自己的青春和血汗所打造的现代都市对自己的刻薄和遭到排斥的心情。深圳打工诗人程鹏,其很多诗歌素材直接取材于自身境遇,《冲凉歌》中:寒冬腊月里,冰冷的水浇灌在饱受身心苦痛的身上,从头凉到脚,但诗人却唱着歌御寒,真情实感才写出真实的诗歌。

打工文学的作家本身就是打工者,虽然都怀着人道主义关怀精神描述底层生活的艰辛和无奈,关注底层的生存状态,这种由身居底层的打工者描写自身生活、自己为自己说话的文学才是真正的底层写作,是真正从底层发出的声音。“打工文学”出自底层之手。初期因纪实性强、文学性低而受人诟病的打工文本,也有被打工作家娴熟的叙事技巧和跌宕起伏的情节所吸引,谁也不会否认《天堂凹》《无碑》《献血》的文学性。

这是一个特定时代的缩影和写照,用文学书写了改革开放过程中广东的现实与历史形态。“打工文学”与底层写作的艺术实践,以其强烈的批判意识和现实主义精神,给主流文坛带来了生机和活力。

2 纸质媒体助推“打工文学”成长发展

上世纪90年代,打工文学首先在佛山得到关注,以刊登“打工文学”为主的《佛山文艺》及其半月刊《打工族》获得了市场上的成功,月发行量增加到七八十万册,号称“中国发行量最大的文学期刊之一”和“中国首家文学半月刊”。《佛山文艺》的目标读者锁定为珠江三角洲地区的打工族,围绕着打工者的接受趣味,关注打工族生存的酸甜苦辣,感同身受地抚慰他们的精神苦闷,传达他们被压抑着的内在诉求,鼓励打工者书写刻骨铭心的个人体验,赋予小说、诗歌、散文以新的表达空间与文体活力。1993年《佛山文艺》创办全国第一本畅销打工杂志《外来工》,1999年《外来工》由月刊改为半月刊,2000年7月改名为《打工族》,集中发表新闻性、纪实性、资讯类的文字,与《佛山文艺》在文体上既有明确的分工,又相互呼应、相互补充。《外来工》营造一种“同是天涯打工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宣传语)的氛围,获得了打工者们的广泛认同。打工文学杂志《江门文艺》(打工·生活),月发行量曾达到30万册;1984年,打工作家林坚的第一篇短篇小说《深圳,海边有一个人》发表在深圳《特区文学》第3期,被认为是打工文学最早的作品。现在,深圳报业集团下属的《宝安日报·打工文学周刊》仍然成为打工作家练笔的文学园地,培养了吴君、王十月、郑小琼、柳冬妩等为主要代表的打工作家群体,成为在文学日益边缘化的时代中引人注目的热点。

网络文化对印刷文化的冲击,如同印刷文化对书写文化的冲击一样,是革命性的嬗变。2012年12月,老牌打工文学杂志《江门文艺》(打工·生活)出版最后一期,宣布2013年将正式停刊。《佛山文艺》的《打工族》在新世纪,开始走下坡路,编辑们使尽各种招术,无法挽回颓势,苦苦支撑数年,由半月刊改回月刊,最后宣布关门大吉。《打工族》苦苦支撑的十年,正是网络迅速扩张的十年。在珠三角风光八面的其它打工类刊物,无论是正版的,还是盗版的,都遭到了同样的厄运。最早刊发张伟明“打工小说”《下一站》的打工刊物《大鹏湾》,只是深圳宝安区文化局的一份内刊,上世纪90年代初仅在深圳、东莞两地发行,月发行量最高峰时居然超过了10万册。在网络时代,这些都已经成为过往的传奇故事。写小说的“打工作家”在微博上感叹:“想起当年在佛山打工时,江门文艺,大鹏湾,打工族,曾是无数打工者的最爱,如今都停了。”

然而,由于纸质媒体审稿程序的规范与权威性,当下通过网络自助传播的一些文学作品,依旧是通过纸媒的出版、发行途径,来完成它最后的传播。纸面媒体仍然具有不可比拟的优越性,网络阅读与纸刊阅读在感觉上是有差别的,其收藏性和反复阅读率也都有差距。纸面刊物的权威意识在未来若干年内仍然存在,人们的阅读习惯也难以全面改变。例如《东莞不相信眼泪》等网络“打工小说”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很快遭到传统纸媒(出版社)的关照和眷顾,找到纸媒的归宿。

3 打工作家、作者与主流文坛的撕裂状况

深圳、东莞、珠海也有些文化单位和文学爱好者,办起内刊,刊登打工作家的习作,深圳的宝安区作为一个打工者的重镇,也涌现了一批打工作家,他们的作品经过一段时间的锤炼摔打,逐渐被主流文坛关注。作为一个历史时期的一个文学现象,也引起了深圳市文联的关注,与宝安区作家协会一起,在每年的深圳读书月期间,由官方资助召开“全国打工作家论坛”,邀请北京、上海两地的专家学者到深圳来,评论打工作家的习作,会上临时发送打工作家的作品汇编,请专家学者发言评论,试图以此给打工作家鼓励,也顺便提高他们的写作水平。

从我两次参会的外地作家与学者发言来看,基本上可以感受到他们没有看打工作家的文章,只是在现场临时抱佛脚,看上一两篇短文发发议论,隔靴抓痒,这样总不能对打工作家成长进步作出中肯的评价的,也是对自己的形象和打工作家的客观写作状况不负责任的态度,敷衍塞责。

会议上安排发言议程,大老远来参会,飞来飞去,好吃好住,还有参会费用,不发言也难过这个物质关,说吧,就是几句套话:“属于底层文学,叙写底层的艰辛、苦难与呐喊,直抒胸臆,艺术性不足”。

在第三届打工文学论坛上,这种发言让两个打工作家很冲动,几乎不给主办方的脸面。一个来自湖北的租住宝安31区的写小说的,“嗖”的一下站起来,打断北京、上海专家的发言,说:你们的发言,就像一些记者采访我们一样,经常问的同一个问题,你们生活在底层,又要上班,又要写作,你们感到苦不苦,累不累呀?都是一些大话、套话。他指责专家的发言,说这些大而无当的东西,对我们没有用处。他正说着,坐在他身旁的东莞的那个小有名气的打工女诗人也窜起来,大声斥责专家学者,你们在这大言不惭,高谈阔论,试问,“你们有谁看过我们的作品?”在场的专家学者们哑口无言,面面相觑,文联的主持人也尴尬地圆场。这场面一方面反映了专家学者对打工作家的不屑一顾,他们手头上,案头上有看不完的文字,更不会花费时间来认真的读打工者的粗糙文字。既然来了,在这个议程上,不发言也对不起这一趟开销;发言吧,又无的放矢,只能一个跟一个续写套话、大话,交个差。另一方面,作为打工者,饱受底层生活的辛酸、焦虑不安的狂躁,他们有的是想把文学作为一块“敲门砖”,引起官方的关注和重视,改变自己的窘境,比如解决深圳户口,从流水线跳到文化站或体制内来做事。一言不合,一触即发,这也反映他们心态恶劣、文化素质低下,个人素养不够的本质特点。

作为官方主办的文化活动,总是想搞成文化工程,搞政绩,树形象,使两者之间找不到一个对称交流的频率,不能擦出火花,而是一点就着。

当一个外地学者说他也来自农村,很理解打工作家的心境,示以同情感时,午宴时我与外地专家同桌吃饭交流时,31区这位小说作者端着酒杯过来,旁若无人,径直走到出身农村这位学者面前,单独与他碰杯,表示与他有共同语言,对他的发言很认同,然后不理睬同桌其他学者,甩袖而去,这种态度给专家们增添了茶余饭后的笑料,这些现实也让被碰杯学者非常尴尬。我当时作为本地专家参加论坛,身临其境目睹打工者这种状况,让我为他们作品发表一些意见的想法大打折扣。2007年6月我参加深圳市文联、市作协召开的“打工文学座谈会”,邀请日本留学生李莹博士等人座谈,又是这名写小说的打工作家在座谈会上大放厥词,指责李莹搞的是“二手研究”。此后我对打工作者的关注兴趣也陡然下降,日趋淡漠。

4 深圳“打工文学”日渐式微

从打工者与主流社会撕裂状况,可以预见打工文学的境况是不可持续的。作家身份位移,直接导致心境变化,甚至可能拉开间距。也有少量作者过上了小康生活,但与以前“牢骚与忧虑一色,哀痛共自悯齐飞”的状态,已经大为不同,深圳打工文学的作家、诗人、不断分化:有的到周边城市去做了准专业作家,有的去报纸杂志或文化公司做了一名准白领,还有的在继续做“坐家”(作家)的同时,兼营股票证券业,企业报告文学或街道、行业策划,以缓解文学写作的艰窘。打工文学的日趋衰落,概括起来,有以下分化与瓦解趋势:

4.1 生计所迫,中断写作

谈及深圳打工文学,31区是深圳打工作家群体聚焦地。31区是指深圳宝安区31区上合村的一个城中村地理上的概念,一群打工作家的入驻使它声名鹊起,成为了深圳一个独特的文化符号。31区打工作家群始于2004年,不断有作者加入,也不断有人离开,最终于2008年分化。这让不少人唏嘘不已,但它的消失虽说无奈却也在意料之中。31区打工作家群因经济原因而聚合,最终也因经济囧境而离散。因为31区的这种聚、散、离、合恰恰是打工作家为生存而写作的写作姿态的集中体现。

很多打工者的生活很窘迫:“火柴盒似的厂房”、“转进旁边的一间铁皮房,里面蒸笼似的,又热有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异味。房内排满了上下层铁床,约莫有六十多人住在那里”,但是他们有着对生活强烈的渴望和对未来更为强烈的梦想。他们在艰难的处境中“对生活怀有信念,对世界有一份坚定和乐观的抱负。他们凭自己艰苦的劳作和机敏的争取,完全有可能为自己开创一个美好的未来。他们清楚的认识到,单靠写作是不能维持生计,养家糊口的。面对深圳“租房”等生活成本的压力,加上老家的老人、小孩需要寄钱抚养,不打工是不能摆平生活的,这种流水线上要拼命挣钱的包袱怎样都挣不脱的。有的下了班,很劳累,很辛苦,甚至瘫在床上,不能动弹,哪来的平和心境搞创作?

打工文学作品呈现出主体破碎,被外在强大的社会规范与美学规范殖民的病症,被从打工者的生活环境中提取出来,接受特别的加工、改造,从而以一种变形的面目被展览。像打工诗人陈才锋,田晓隐,他们是在下班之后,调整心境,凭着对文学的一腔热情,晚上加班加点创作的,也是抒解内心的苦闷而为之。早期一批打工作者为“稻粱谋”,没有诗意的环境与心境,就与文学写作作别了。

4.2 自主创业,分身乏术

从第一代打工作家来看,如安子、林坚、张伟明、黄秀萍等写作者大都只受过初、高中的教育,文字技巧稍显稚嫩,如安子的《青春驿站——深圳打工妹写真》最多只能归入纪实文学中,甚至有人认为它不是文学作品。有一个第二代打工作家看了安子公开出版的纪事散文后自信了说:看了安子公开出版的作品,我认为我也能写,而且会写地更好。因此,此时的打工作家缺乏与主流作家、评论家对话的实力。

像安子、张伟明等第一批打工作家,当时打工青年中盛行文学热,她们在打工之余有冲动,坚持业余写作,安子出了多部散文集《打工风景线》,林坚的《别人的城市》和张伟明的小说《下一站》,成为第一批打工作家的代表作之一,《下一站》写打工者吹雨敢跟老板叫板:“老板,我先炒你鱿鱼,怎样”,吹雨指着香港总管杜丽珠的鼻子一字一顿地说出:“告诉你,本少爷不叫马仔,本少爷叫一九九七。”并毅然炒掉了老板而继续走向下一站。在打工者中有一定影响,因为反映了无数打工者的心声,表现了打工者整体的精神状态。打工作家通过亲身经历的叙述,独特情怀的抒发,发人深思的见解,使打工文学有了社会性,充满了浓烈的时代感。张伟明后来在广东老家承租山林建小木屋,长年出租,又信奉基督教,逢人都推广自己的信仰。

安子后来办起自己的家政公司,培训输送月嫂、保姆,一度成为深圳最大的家政公司。欲望无止境,她又以女儿做法人办起高科技公司和“安子网上商城”涉嫌融资上亿元,被公安部门刑拘。《南方都市报》整版披露,他们都与文学无缘了。

4.3 文学主管部门的尴尬与淡出

想要进入文坛,必须借助一股推力,深圳市文联及市作家协会成为推手,尽快为打工者的文字、身份定位,“打工作家”这个称谓就是最适当的定位。他们一脚跨进了文坛的门槛,又为自己的文字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界定。地方政府的关注和扶持,“打工文学”、打工作家基本上得到了文坛的关注。虽然一度深圳文学的主管部门试图把打工文学做成一个文学品牌,无奈“主流与边缘”很难拿捏、硬凑到一起,这种无序的发展,只能让他自生自灭。实际上主流文学圈有相当一部分居正统的作家与官员,像北京、上海的专家一样,对打工文学持不屑一顾的态度,一方面,打工作家要求“主流”文学的认可,同时这种认可又意味着打工作家的自我放弃。

主流评论界对打工作家的作品不够认同,打工文学遭受主流文坛排斥。底层生存使打工作家在写作上文本流于工厂生活场景的描述,沉溺于自我苦难的怨诉,这也会让“打工文学”停滞不前,成为主流作家眼中的“不入流”作品。

早期的打工文学由于技巧和文笔的粗糙,自然被排拒于精英文学之外,评论家的不看重更把“打工文学”推向边缘。他们的书写对象是打工者,一个公认的弱势群体,需要给予人性关注,而“打工作家”由于文笔上的稚嫩,又被主流文坛时时宣传“要关爱”,“要扶助”,呈现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纵然深圳市文联当时分管此项工作的官员态度明朗,但也是孤掌难鸣,随着分管此项工作的官员到龄退休,官方的倡导也偃旗息鼓,作为深圳设在宝安区的“全国打工文学论坛”如今也改名为“劳动者文学论坛”了。

4.4 打工作家嫌弃对自己身份的界定

一个城市居民的身份的构成,既有政府官员、知识精英、白领金领,也有各个岗位的普通劳动者,不同的身份地位,有不同的利益诉求,整齐划一是不可能的。一般情况下,只能算出利益的最大公约数。在经济快速拉动的情势下,关注普通人,尤其是弱势群体的利益安排,是一个社会有良知以及良性互动的表现。文学工作者,应该从各个角度、不同的侧面来展现人性的多样性和丰富性:岗职与性别的,生理与心灵的,历史与现实的,胜利与失败的,前进与迂回曲折的,缠绵悱恻与痛快淋漓的。

身份困境从某种程度上是指包括身份在内的文化认同危机。文化认同的产生在于在异质文化的交往中产生自身危机感,为了达到某种新的平衡,以此消解内心的焦虑和危机,从而产生文化认同的行为。当对自我身份不确定时,就会诱发认同方面的焦虑。同样的一个打工作家,在境遇的低谷,人生不如意时,尤其是会迁怒这座城市。打工艰辛的生活磨砺出他们坚韧的意志,半城半乡的尴尬身份促使了他们主体意识的觉醒和对自我超越的追求。

不少有一定写作水平的打工作家,对把自己定为“打工作家”持排斥的态度,有的从开始写打工题材到后来写职场、商战等其他类型的题材,其次是文学的水平也经过写实的记录到艺术上的提炼和追求。有了一些底气和积累,有的打工诗人参加过《诗刊》社举办的“青春诗会”。此后不见更多打工作品出现,他对冠于自己头上的“打工诗人”称号不置可否。出于面子和形象的考虑,已经有意识地拒绝这个称谓,当有记者采访他们时,就申明自己不是打工作家,是青年作家,不甘于沉沦底层的状态,希望能进入一种“新常态”。他们认为写打工题材的作品,是打工文学;不写打工题材的作品,就不再是打工文学,也不是打工作家了。正如深圳大学一位老师所说,在深圳文学圈,不管是作家本人还是作家的朋友,对“打工文学”这一表述都讳莫如深,好像进了这个圈子,就代表品味不高,或者就表示作家出身低微。从个体来说,不少打工作家曾因写打工作品而出名,但并不因此而荣,更多地是利用这样一个平台作为自己的一个跳板,一个个打工作家纷纷脱离打工题材的写作。

打工作家往往无法从内心深处接受“打工作家”这个称号,对他们来说,这是一个带有歧视性的标签;他们更愿意用自己的作品来说话,来证明自己是凭着真才实干来确认自己在文坛上的位置,从而摘掉“打工”这个前缀。在最近几年中,不少打工作家为了摆脱这个标签,撇开打工题材,不再讲述底层生活。

4.5 打工作家逐渐被收编或“招安”

深圳的打工作家有一定成绩,引起深圳文艺部门关注的时候,曾设想解决他们的基本生活条件和待遇上的问题,但由于准入门槛高,各主管部门受有关条款限制,难以解决。比如他们都是内地农村户口。深圳劳动人事部门的设置的入户条件和参考条件他们都达不到,而东莞、增城等地敞开怀抱,无条件解决他们的户籍问题,打工作家王十月、郑小琼都从深圳流走。在他们解决了基本生活待遇以后,就更加安心创作,容易出成绩,此二人在小说、诗歌创作上有新的飞跃,都获得了全国大奖,作品频繁出现在全国一线的文学刊物上,广东省作家协会也破格将二人收编,进入其下属的《作品》文学杂志社,专业对口,人尽其才。这也成为深圳作为一个重视人才的城市的尴尬话柄。

周崇贤在访谈录中谈到:打工文学确实让他名利双收了,周崇贤以《米脂妹》《打工妹咏叹调》展现了他的文笔功力,很快写了“打工妹情爱小说”系列,从一个工厂的打工仔成为现在的佛山文学院院长,但他也久已不再写打工题材作品了,如他所说,离开了打工的第一线,失去了那种“张扬的疼痛感”。

4.6 少数“打工作家”融入了主流文坛

“打工文学” 在发展过程中却遭遇本体变异的现象,创作主体由“在生存中写作”蜕变成“在写作中生存”,渐渐地与作品产生的生活环境有着越来越严重的分离倾向。一部分打工作家的亲历性使他们对打工者这个弱势群体的生活困境有了理性反思,他们在作品中开始超越个人喜怒哀乐之情,把这种个人情感升华到了某种普遍性的情感,而这不仅使作品上升了一个高度,更主要的是唤起了打工群体的共鸣,触发了整个社会对这个弱势群体的心灵震撼和思考。

另一部分打工作家为了创造出更好的文学作品,有的决定从事专业写作,把文学当作自己的事业。例如徐东说道,写作是他们自己的一项事业,他们是把它当作事业来经营,有必要拿出整块的时间来写作,这样更有利于写出他们心中想要的那种文学作品。因为他们边缘化的状况并没有得到很大的改善,有的打工作家也改变初衷从事其他题材的写作,因此导致了打工作家在定义自己的身份时产生了分歧,这种分歧必然会加速这个群体的解散。

后来的第二代、第三代打工作家慢慢从打工群体中脱身,他们摆脱了打工者的身份,不断地突破文学技巧及通过进修来提升自身文学素养,作品开始在知名文学刊物上发表,他们的目标不再是如何把这顶打工作家的帽子戴得更舒服稳妥,而是想摘掉这顶帽子,努力向主流文学靠近。

少数打工作家在后来的文本中逐渐地其书写内容从生存层面扩展到人性层面,在城乡之间的游走所带来的漂泊无定、孤独与被拒感、彷徨与无奈感。开始取代单一的求生存、求温饱的书写,它表明“打工文学”正在不断向上提升,在精神层面完善自己。如果说早期的打工文学很大程度上是以自我抚慰的方式来舔舐身处底层的痛楚的话,那么,内容扩展后的“打工文学”则是站在了更高一层的台阶上,带着对人性、人情的思考深入解析当下打工一族的精神世界。在这一方面,它与专业作家的所谓“底层写作”是相通的。这种文学创作方式必然会使他们的作品具有了专业作家不可能有的底层深度,而他们的率先觉醒并对同类命运进行审视和反思又使其作品具有底层的高度。

5 结语

深圳的“打工文学”,在品格上缺乏生动性、细致性、多样性与深刻性。在批判现实的同时,往往将读者引向怀旧而非趋前。深圳“打工文学”日渐式微,是“无可奈何花落去”的历史规律,残酷的客观现实无法抗拒。

我们应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并非意味着其是一个有统一的文学主张或组织形式的文学流派,它的出现是打工作家们出于对文学的热忱和彼此之间的惺惺相惜而走到一起,可以说这仅是一个群体性的存在,是由个体组成的文学圈子,其成员也处于不断的流动、变化之中,凝聚力并不强,彼此不同的经历及不同的文学选择决定了这个群体最终的去向。

“打工文学”在与精英文学交往中便产生了自身危机感,这来自于初期的打工文学因文本的粗糙被视为不入流文学,被排除在精英文化之外。得不到主流文坛的认同使打工作家在当代文坛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和归属,这种身份的不确定性诱发了打工作家的焦虑感和危机感,由此带来强烈的思想震荡和巨大的精神折磨,并进而影响到他们对自己做出恰当的自我评价和自我认知。对“打工文学”叙述主体身份界定的不确定性导致打工作家面临着身份困境。

不管是底层文学还是“打工文学”,一旦进入文学的领地,就意味着它们本身具有了文学的品质,因此打工作家首先要做的是以平和的心态来对待冠之的头衔,对自己有一个恰当的自我评价和认定,同时要坚定自己的文学立场,利用自身资源,写出对生活的独特理解,这样才能实现自我超越,才会让自己走得更远。

总之,“打工文学”发展到今天,对它的发生、发展、演变乃至提升都应该有更多的辨析,更多的路径考量,一成不变与自我复制都不可取,通过描写对象与描写手段的不断变化与丰富,通过对城市及其人物品格的不断审美位移,有可能在城市发展的全新背景之下,自觉融入主流文学、精英文学之中。

[1] 杨宏海. 打工文学备忘录[M].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7:3-4.

[2] 郭珊. 打工文学20年——“我们并不沉默, 只是没人听”[N]. 南方日报, 2007-06-17.

[3] 谢晨. 打工文学与外来工读书文化权利调查问卷样本分析[M]. 打工文学备忘录, 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7:473.

[4] 黄咏梅. 打工文学:在爱与痛的边缘徘徊[N]. 羊城晚报, 2005-07-30.

[5] 杨宏海. 文化视野中的打工文学[M]. 打工文学备忘录.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07:8.

Decline of Shenzhen's literature on the theme of rural migrants

ZHANG Jun
(Shenzhen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Shenzhen 518028,P.R. China)

Shenzhen's literature on the theme of rural migrants, originating from the China's reform and openingup, is a tributary of "bottom writing" in the Chinese literary circles which was witnessed by Guangdong print media through its growth and development. While in recent years, it has been weakened and in a decline, which becomes an irreversible fact under the helpless law of nature. The article also analyzes the reasons of the decline.

Shenzhen; literature on the theme of rural migrants; decline

I206.7

A

1672-6332(2017)02-0006-07

【责任编辑:夏晋祥 】

2017-04-13

张军(1956-),男(汉),湖北襄阳人,文学硕士,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当代文学(诗歌)研究,深圳和香港文化创意产业、深圳创新文化、文化产业发展规划、文化事业发展规划等。E-mail: 179717980@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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