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意识”理解之差异:鲍威尔与马克思

2017-04-05 16:10
关键词:现实性自我意识鲍威尔

孙 琳

(1.复旦大学 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2.南京农业大学 政治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



“自我意识”理解之差异:鲍威尔与马克思

孙 琳1,2

(1.复旦大学 哲学学院,上海 200433;2.南京农业大学 政治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5)

马克思与鲍威尔的“自我意识”的异同比较对理解马克思的思想开端及其发展变化具有重要意义。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与鲍威尔的“自我意识”具有一定的相同点:体现启蒙运动的“自由”精神;抓住了黑格尔辩证法的主体性、能动性、否定性环节;以“批判的态度”对待人的“自我意识”的各种异化物。尽管具有相似性,但在根本上,马克思的“自我意识”已经从本质上超越了鲍威尔:鲍威尔的抽象的、个别的“自我意识”并不真正具有创造历史的能力,马克思的“自我意识”反对这样的观点,即抽象的、能动的“自我意识”可以创造历史的英雄主义历史观;鲍威尔离开了感性的现实和感性实践谈论“自我意识”,马克思则在“感性现实”和“感性实践”的基础上对“自我意识”进行了逻辑起点的革命性转换;鲍威尔的“自我意识”仅仅停留于理性实践,马克思则超越了理性实践,走向了实践理性。因此,马克思的“自我意识”也就是“实体即主体”,是现实的感性的实践环节中介之后的实体与主体的辩证统一,它的本质是“自由”。

自我意识;感性现实;感性实践;实体即主体

厘清马克思的“自我意识”与鲍威尔的“自我意识”的联系与差别,对理解马克思的思想开端及其发展变化有着重要意义。尽管马克思的《德谟克利特的自然哲学和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的差别》(以下简称“《博士论文》”)主要谈论的是德谟克利特的原子论与伊壁鸠鲁的原子论的区别,但贯穿于其中的总命题是“自我意识”,它来自于黑格尔哲学中的费希特立场,由青年黑格尔派的领袖鲍威尔进一步发掘出来,运用于其中的方法论主要是辩证法。事实上,“自我意识”哲学并非从近代开始,而是来自于远古的希腊时代,经苏格拉底的最初“启蒙”而至古希腊晚期散发光芒。无论是伊壁鸠鲁主义、斯多葛主义,还是怀疑主义等,都是“自我意识”哲学的先驱。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指出,黑格尔尽管大体上正确规定了这些哲学体系的一般特点,但“思辨的东西”却妨碍了这位思想巨人对“上述那些体系对于希腊哲学史和整个希腊精神的重大意义”[1]11的理解。显然,马克思此时崇拜黑格尔,但更崇拜的是从古至今一个不变的主题——“自我意识”。通过对《博士论文》的这个总命题的解读可以发现,马克思是具有重要贡献的,其超越了以往所有的“自我意识”哲学。马克思最重要的贡献是揭示了“自我意识”的现实性内涵,即“自我意识”的“自由”本质须在感性的现实中以感性实践的方式才能实现。感性的现实性的实践是与鲍威尔在靠近费希特立场上对“自我意识”仅做抽象的思辨的规定所根本不同的地方。因而,马克思的“自我意识”哲学与离他最近的“自我意识”哲学的代表——鲍威尔——的思想异同之比较,成为透视马克思思想发展变化的不可跨越的重要任务。

在我们在谈论马克思与鲍威尔的“自我意识”的具体差异之前,首先要厘清的是他们的相同点。只有在理解相同点的基础上,才能更进一步理解差异性。由于青年马克思和鲍威尔同属黑格尔学徒之中的左派,因此他们之间必然具有某些不可忽视的相似点,而这些主要相似点也都与黑格尔的辩证逻辑相关。

其一,鲍威尔、马克思都与启蒙理性的自由精神相呼应。首先,这与当时的历史背景相关。1841年前后的普鲁士政府实行封建统治,推崇封建神学,谢林正是因为要消除柏林大学的无神论团体,即青年黑格尔派的影响而放弃启蒙思想,走向封建神学。因此,青年黑格尔派的鲍威尔与马克思的“自我意识”都是与封建专制统治和封建神学做斗争的产物。此外,当时英国率先通过工业革命走向资本主义道路;法国在“马背上的世界意识”的拿破仑统治下发展了资本主义,保护了法国大革命的成果和资本主义的经济基础;德国虽然拥有最伟大的哲学家,却在整个欧洲的资本现代性进程中处于末流,引起资产阶级的不满。可见,在一开始,鲍威尔与马克思的“自我意识”哲学实际上都带有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烙印。其次,黑格尔哲学是德国古典哲学的顶峰,同样也是启蒙理性的顶峰,这使得作为他的好学生的鲍威尔和马克思都深受其影响,不约而同地将具有保守倾向的“绝对精神”偷换为更为激进的“自我意识”,使黑格尔辩证逻辑体系服务于新的范畴和体系。马克思说:“普罗米修斯的自白:‘总而言之,我痛恨所有的神’,就是哲学自己的自白,是哲学自己的格言,表示它反对不承认人的自我意识是最高神性的一切天上的和地上的神。”[1]12马克思对“自我意识”的崇拜已然使其被抬高为新的最高的“神”,显然,这种主观主义倾向与鲍威尔是一致的。

其二,鲍威尔与马克思都坚持了黑格尔“自我意识”辩证法中的否定性和能动性。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的所有逻辑与青年黑格尔派一样,都没有摆脱黑格尔的“本质—现象—本质”的辩证三步曲结构,主体与实体相互异化又相互统一,一切都以“绝对解释”作为前提与出发点,在否定性辩证法的推动力下获得本质的统一与完成。黑格尔《精神现象学》是其哲学的秘密诞生地,原因也就在于其具有强大的历史感与否定性的推动原则。鲍威尔以“自我意识”作为其理论展开的核心,同样也发挥黑格尔辩证法的否定性与能动性,成为具有革命意识的哲学。马克思认为,“在内容上,只有自由派才能获得真实的进步,因为它是概念的一派”[1]77。事实上,在有关现实性的方面,鲍威尔及其追随者并不缺乏论证,“第一个派别在它的内在矛盾中意识到了它的一般原则和目的”[1]77。可见,马克思所指认的“自我意识”的二重性[1]75-77,是说鲍威尔及其追随者们抓住了其中的重要方面,即转向现实的这一方面,而不是仅仅停留于理论内部,以此批判宗教与哲学的一致性,得出无神论的结论。因此,我们不能抹去鲍威尔的现实性视域,以及其对马克思的影响,尽管这种现实性还是“概念”本身的、理论的现实性。

其三,鲍威尔与马克思都以“批判的态度”对待人的“自我意识”的各种异化物。马克思与鲍威尔一样,都不赞同黑格尔对上帝、宗教与哲学相统一所做的阐述。宗教、神学、宿命论哲学都是“自我意识”的异化物,必须以批判精神待之。例如,在宗教批判方面,鲍威尔和马克思一致认为,宗教与哲学必须是对立的,而非黑格尔右派或神启的实证哲学所持有的两者相统一。在鲍威尔看来,“批判是打破人性的狂热的危机,使人重新了解他自己”[2]335,“只有世界上最富有毁灭性的批判才能使我们认识耶稣及其原则的创造力”[2]336,而马克思对宗教的批判态度与鲍威尔如出一辙。事实上,鲍威尔对马克思影响终身的地方不仅是对宗教的无神论的论证,而且在于通过对宗教的批判获得的批判精神。马克思后来的著作几乎都带有“批判”字样,无论是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对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对德意志意识形态的批判,以及对政治经济学的批判,无不迸发着独特的“批判”精神。尽管后来这种批判精神所针对的对象不同,但来源是鲍威尔的批判,鲍威尔的批判则来自黑格尔、斯特劳斯的批判,当然更可以追溯到康德、费希特的批判。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认为自己解决的希腊哲学史一直未能解决的问题,不仅仅是发掘出古希腊的“自我意识”哲学,更在于发掘出其中所蕴含的宝贵的批判精神。

其四,鲍威尔与马克思都有冲破体系牢笼,即黑格尔“绝对精神”体系的欲望。《博士论文》中指认的“实证哲学家”们,将“绝对精神”化为神的启示,使哲学从属于宗教,从而反对理性认识,马克思认为“这是一种颠倒,也可以说是真正的错乱”[1]77,他们无法理解黑格尔哲学的真知要义在于无论对于思想意识还是对于历史现实来说,都“不是某种现成的东西,而是一种正在生成的东西”[1]74。哲学须转向外部,进行自我批判,才能使“自我意识”从“作为一定的体系束缚它们的哲学中解放出来”[1]76。否则,哲学就无法获得反思性,无法在实现自己的欲望同时,来打破其固有的“内在的自我满足和完整性”[1]75。因此,鲍威尔可以在哲学的这种内在矛盾中意识到黑格尔“哲学的一般原则与目的”。鲍威尔与马克思都反对黑格尔将哲学与宗教同一化,正如海德格尔所反对的“形而上学-神-逻辑学机制”。

事实上,虽然鲍威尔与马克思属于同根同源,表面上似乎具有相同的“总命题”——“自我意识”,但最后走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其一,由于鲍威尔的抽象的、个别的内主观意识的“自我意识”带来的费希特主义的倾向,使他认为“自我意识”具有否定一切和创造历史的力量。这种极为强大的思辨力量集中地体现于一个命题之中:历史由个别的“自我意识”,即英雄所创造。抽象的、个别的“自我意识”如何成为现实的、个别的英雄,鲍威尔是无法给出有力证明的,直接等同是他的最佳方法,而这个最佳方法也是有问题的。在黑格尔看来,“自我意识”是意识自身的折返,是对自我与对象的双重统摄,最终归于真实的主观内心的世界,即“我就是我们,我们就是我”[3]181,所以,鲍威尔采取直接等同。鲍威尔传承了黑格尔的“自我意识”的主观性和个体性,却忽视了实体的客观实在,同时将黑格尔的“主奴意识辩证法”切断为绝对的、主观的意识,这种“自我意识”实则是无法向前发展的,因为它仅仅是并不具备否定性要素的“主人意识”,缺乏具有否定性精神的“奴隶意识”,又何谈“苦恼意识”的斗争环节?由此,他们才会认为,历史由“自我意识”所创造,英雄左右历史的发展,“批判的思维着的个人”创造历史,“群众”是鲍威尔的“精神的敌人”,“现在精神已经知道它应该到哪里去寻找自己的唯一的对头,——就是要到群众的自我欺骗和萎靡不振中去寻找”[2]337。马克思在《博士论文》中虽然没有引入历史观念,也没有把个体的结合作为类本质物,更没有明确指出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唯物史观结论,但他发掘了现实的个体身上所具有的能动性和否定性的“自我意识”。他是为了把“主奴意识辩证法”唤醒为自由意志,而不是为了赞同鲍威尔把与抽象的“自我意识”直接等同的个人的英雄主义作为历史的发展动力,相反,他的思想从一开始就重视民族和群众:“普鲁塔克认为,上帝让整个伟大而高贵的民族死亡和腐烂,以便使马赛的庸人获得水果丰收,这对上帝来说是道德的。因此,即使把整个民族变成粪堆,也可以给人沉湎于道德享受的良好机会!”[1]74马克思认为,人们需要的不是英雄式的个人的勇气,也不是哲学家的个人的良心,而恰好是批判被“提高到一定的形态和意义,从而同时也就超出了意识形式的范围”[1]76,由完整的个人主导一切的个人主义。

其二,鲍威尔离开了感性现实和感性实践谈论“自我意识”,马克思则在“感性现实”和“感性实践”的基础上对“自我意识”进行了逻辑起点的革命性转换。鲍威尔离开了感性实践,在理论体系自身的内部,尽管具有了面向现实的可能,但仅仅就理论批评理论、就抽象的概念中的现实来批判抽象的概念本身,依然是纯粹的理论实践,最后必将抹去真正的感性实体性和现实性,必将无视实践的作用,从而沦为抽象的、无差别的,甚至是永恒的、不动的唯理论的先验存在。马克思在感性实践基础上已经开始把“自我意识”作为现实的、具体的、对象化为感性世界的感性存在。理解感性实践需要把握两点:一是感性,二是实践。感性是感性的现实,实践是感性的实践,这是马克思超越鲍威尔和以往“自我意识”哲学的根本点。首先,从感性方面来说,它意味着作为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无法抹去真正的现实性和实体性。如果像鲍威尔那样只是在理性基础上的思辨范畴内谈论“自我意识”,忽略了感性基础,那么这种“自我意识”依然是完整的黑格尔先验的、思辨的、抽象的辩证逻辑的重演。可以说,马克思在此进行了逻辑起点的革命性转换。然而,黑格尔“自我意识”的双重统摄意味着其既是主体又是实体,是实体与主体相互异化与相互统一;鲍威尔片面抓住了其中的主体性,将实体性归入主体性范畴而最终使实体消失于主体之中,不仅使得黑格尔辩证逻辑链条发生了断裂,而且把“自我意识”设置在先验唯理论的先决条件之下,“自我意识”不能以感性的现实世界为中介环节而实现完整的辩证逻辑。当然,马克思此时也是黑格尔的辩证逻辑的传承者,但是辩证逻辑的起点与鲍威尔是不同的。“伊壁鸠鲁哲学的实体所具有的仅仅是外在的反射,实体本身意味着没有先决条件,意味着任意和偶然性。”[4]71马克思偶然的、经验的感性基础,同样也是否定一切先决条件的、先验基础的、普遍必然的神秘主义的。其次,从实践方面来看,尽管鲍威尔在反对封建宗教神学方面有所进步,然而主观唯心论使其无法解释世界的客观性须通过“自我意识”的对象化活动——感性实践——来加以证实为感性的世界。可以说,苏格拉底是实践哲学转向的第一人:“主观性在它的直接承担者身上表现为他的生活和他的实践活动,表现为这样一种形式,通过此种形式他把单独的个人从实体性的规定性引到自身中的规定;如果撇开这种实践活动,那么他的哲学内容就仅仅是善的规定。”[4]69伊壁鸠鲁是苏格拉底精神在古希腊晚期的传承者,“在希腊哲学意识的作坊里,最终从抽象的朦胧昏暗中和它黑沉沉的帷幕的覆盖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还是充满生命力在世界舞台上行进着的希腊哲学所固有的那个形象”[4]71。因此,马克思认为,那可贵的批判精神若离开实践,则将成为无批判的假批判。“在自身中变得自由的理论精神成为实践力量,作为意志走出阿门塞斯冥国,面向那存在于理论精神之外的尘世的现实。”[1]75马克思在此对实践的论述,是对鲍威尔抽象的、普遍的“自我意识”的反拨,拨向具体的、个别的“自我意识”,而这具体的、个别的“自我意识”的两个基本特点正是感性现实性和感性实践。

其三,“自我意识”仅仅是理性实践,无法上升为实践理性。历史与逻辑本身就是在实践中辩证统一的。正如马克思与鲍威尔的“自我意识”都有冲破黑格尔“绝对精神”体系牢笼的欲望,但是在哲学如何转向外部的方式上,两者有着根本的区别。鲍威尔并没有将哲学外化为实践力量,依然在理性的实践内部对黑格尔体系进行批判,仅仅在“理论”方面将哲学外化为“理论的”批判,“它们只感觉到同体系的由伸缩性的自我等同的矛盾,而不知道当它们转而反对这个体系时,它们只是实现了这个体系的个别环节”[1]76。马克思发掘了“自我意识”与现实的感性之间的不可分割的联系,把“自我意识”上升至实践的理性。马克思深刻地指出,鲍威尔指向的外部“世界”并非“感性自然界”,而是相对于哲学自身的外部,即通过辩证法的能动性,从理论出发来冲破理论体系,获得批判意识,从而进行自我批判,最终走向的“外部世界”是“理论本身的外部世界”。这是马克思对抽象的、片面的,而不是具体的、现实的“自我意识”的批判,即他批判了鲍威尔的“自我意识”事实上还是在黑格尔的圈子里打转,而无法冲破体系牢笼。“因为自我意识本身仅仅处在发展的过程中,并为发展的直接力量所掌握,因而在理论方面还未超出这个体系的范围,所以,它们只感觉到同体系的有伸缩性的自我等同的矛盾,而不知道当它们转而反对这个体系时,它们只是实现了这个体系的个别环节。”[1]76这种“自我等同”的矛盾与封闭在体系内的“哲学自身”的理论一起构成“自我意识”在哲学内部的二重性。总之,鲍威尔的“自我意识”是先验的、主体内部的、理论内部的、抽象的、片面的,马克思的“自我意识”则是面对着真实世界的、感性的、经验的、实践性的、具体的。

那么,什么才是马克思所理解的“自我意识”呢?在《博士论文》中,马克思认为,作为对象化运动的结果,“自我意识”的本质既不是德谟克利特所认为的“实体”原则,也不是鲍威尔所理解的“主体”原则,而是作为“实体即主体”的“自由”原则。

其一,实际上,《博士论文》的“原子”与“自我意识”具有相同的本质,真正的“自我意识”是“实体与主体”辩证统一后所获得的最高存在,即“自由”。例如,在对天体的讨论中,马克思认为,伊壁鸠鲁通过辩证法才能解决由天体带来的新的二律背反难题,即天体是虚幻统一的“实体与主体”,最终走向普遍必然性。在他看来,伊壁鸠鲁与斯多亚派的对立并不能说明原子论的根本问题,因为天体的永恒性并不难以驳斥,“当天体被说成是原子的偶然复合,天体中的发生过程被说成是这些原子的偶然运动时,斯多亚派的迷信和他们的整个观点就已经被驳倒了”[1]60。困难的是,这里产生了一个新的二律背反。也就是说,伊壁鸠鲁认为,只有作为“物质实体性的个别性”,即同时作为“实体”的“物质实体性”,与作为“主体”的“个别性”的“自我意识”为灵魂的“原子”(即对个人的比喻)才能将两者相互统一。但是,在天体中,这种有关形式与物质、概念和存在间的矛盾表面上都解决了。天体由“原子”构成,原子作为“实体即主体”的最高现实性就是天体。天体与原子具有如此之多而关键的相似性:重心在实体自身之内,而不在自身之外;唯一的行动就是运动;由虚空的空间隔开而自我否定、自我“排斥”,发生偏离直线的运动,进而相互排斥与吸引,同时保持自身独立性;(由于运动)从自身中产生时间作为自我的显现形式。“因此,天体就是成为现实的原子。”[1]60在天体中,“质料”与“形式”相统一了,“现象”与“本质”相统一了。此外,原本体现了伊壁鸠鲁原子论的辩证法体系的“最高峰和终结点”的“实体”与“主体”,竟然也在“天体即众神”的命题中统一了,并获得了独立性。这里,本应获得“自我意识”本质的过程的最终结果却走向了“自我意识”的相反对立面,并由群众的信仰、哲学的判断和感官的确定证明了这一相反面:天体的永恒性与神话的必然性。对此二律背反,马克思指出,天体的统一是虚幻的统一,它并没有经历真正的“自我意识”所经历的辩证法的斗争与历险过程,因而并不是真正的统一。

其二,马克思的“自我意识”在感性对象和感性实践的基础上反对迷信和盲目的神秘主义崇拜。例如,缺少辩证法逻辑演进环节的天体与神话本质上是“自我意识”的异化物,天象的普遍必然性为“迷信的和不自由的神秘主义大开方便之门”[1]63。在伊壁鸠鲁的原子世界里,与现象世界一样,通过形式与质料的斗争,用一个规定取消另一个规定,在对立的统一和统一的对立中,“抽象的、个别的自我意识感觉到它的本性对象化了”[1]61。而天体理论缺少的正是这种“对象化”过程,天体里矛盾的非斗争性和直接和解使其无法获得真正的“自我意识”的本质。作为天体,它的实体与主体的统一只是表面的、直接的、虚幻的,其将“抽象的个别性”直接上升、消亡为“具体的个别性”和“普遍性”。这样,天象理论带来的“存在”和“自然”的“普遍性”成为“物质形式”的否定,“物质”的“形式”此时就意味着“自我意识”。马克思予以反讽,这竟然是朝向“自我意识”的“闪闪发光”,实际上“自我意识把天象看作它的死敌”[1]62。马克思认为,“抽象的个别性”本应通过辩证法的历程走向其本质,即“具体的个别性”的“自我意识”的实现,却由于“恐惧”而导致虚幻的普遍性,天体与神话彻底成为“自我意识”的异化物。

其三,只有现实的“自我意识”才能真正实现“实体”与“主体”的辩证统一。由于恐惧导致个别东西的“消亡”和普遍东西的诞生,因此伊壁鸠鲁所烘托的真实原则,以及抽象的、个别的“自我意识”摆脱了物质的外壳,通过辩证运动,按照“抽象的可能性”所做的解释使那些虚幻的独立的自然的现实性的东西走向消亡。伊壁鸠鲁让一种现实性消亡,是为了在完整的感性基础上实现“自我意识”的辩证法,尽管他建立了感性的起点和基础,但他的完整的抽象性和鲍威尔犯的错误是一致的。马克思在黑格尔辩证逻辑的影响下,认为这里的“消亡”应视为一种扬弃,是辩证法的一个环节,即只有扬弃这种抽象自然,才能获得感性对象性基础上的感性自然,使得具有能动性的“自我意识”获得独立的主体性环节和感性的实践方式。伊壁鸠鲁尽管具有主体的、能动的精神,最终却是抽象的、主观唯心论的,其“实体即主体”并不是黑格尔式的实体与主体的统一,而是将自然实体消亡于“自我意识”的主体之中,因此也是虚幻的统一。

马克思在思想的初始地是以“自我意识”为总命题的。其逻辑当然首先局限于黑格尔的辩证逻辑,同时也使“自我意识”更加靠近费希特与鲍威尔的立场,显示主体的能动性和否定性力量。但是,费希特和鲍威尔的这种离开感性基础的抽象的“自我意识”具有极强的破坏作用,甚至如同尼采的“超人”意志一般得以否定一切,不仅在否定迷信和神秘主义时起到了强大的作用,同时在否定科学和现实性方面也毫不含糊。然而,马克思最终汲取了黑格尔的“主体即实体”立场,不忘现实实体的基础地位,他说:“如果抽象的、个别的自我意识被设定为绝对的原则,那么,由于在事物本身的本性中占统治地位的不是个别性,一切真正的和现实的科学当然就被取消了。可是,一切对于人的意识来说是超验的东西,因而属于想象的理智的东西,也都全部破灭了。”[1]63这样看来,抽象的、个别的自我意识决不能被设定为绝对的原则,只有建立在感性的、具体的、现实性的基础上的“自我意识”才能使这种抽象的、个别的“自我意识”破除迷梦,面向“尘世的现实”,以实践的意志直面现实本身,而不至于脱离现实的基础,马克思破除了各种天马行空般的主观臆断。

精神现象学是鲍威尔、马克思思想共同的来源地。鲍威尔以费希特主义阐释了“自我意识”,几乎完全抽离了黑格尔哲学中的实体性,而马克思在接受鲍威尔的费希特主义时,也隐隐感到了一种矛盾,即主体性与实体性在如何相统一时,不得不面对的主观性的“自我意识”与客观性的感性现实之间的矛盾。马克思一方面对“自我意识”的主体能动性进行弘扬,另一方面又承认实体现实和感性实践不可抹杀的真实性。因而,马克思与鲍威尔的“自我意识”在根本立场上是不同的,这体现于整个《博士论文》所具有的现实性视域中。在这种矛盾下,他更靠近的还是黑格尔的立场,因而才得以将能动的、否定性的“自我意识”与感性的现实生活相联系,与实践相联系。尽管马克思最终还是停留于内主观意识为主导的“自我意识”内,一只脚踏进历史现实及其感性实践领域,另一只脚却依然深陷在主观主义的形而上学泥潭中,但是现实历史视域的开启和对实践范畴的探索,已然使马克思的“自我意识”超越鲍威尔和以往一切自我意识哲学,具有了不同的哲学意味,为随后马克思转向实体类本质的费尔巴哈主义,以及最终扬弃和批判主体主义和实体主义的双重错误走向唯物史观,奠定了现实性视域的基础。“自我意识”的感性现实性和感性实践性,及其最终获得的现实的自由精神,开启了哲学革命的视域,启迪和照亮了思想的未来,对今天的现实场域来说,也依然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全增嘏.西方哲学史:下[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

[3]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M].贺麟,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

(责任编辑:张 燕)

2017-04-27

2015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后期资助项目“场域论:出场意义的形塑、传播与解码”(15FZX015);2015年度江苏省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唯物史观范式创新与当代形态研究”(15ZXC002);中央高校基本业务经费人文社科探索项目“唯物史观与新辩证法研究”(SKTS2017031)

孙 琳,女,复旦大学哲学学院马克思主义哲学博士后流动站研究人员,南京农业大学政治学院讲师,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中心研究人员,哲学博士,主要从事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出场学、国外马克思主义等研究。

B516

A

2096-3262(2017)04-00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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