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中医学“异病同治”理念探究神经精神疾患共病机制＊

孙 阳，姜会梨，卢 峻，费宇彤，杨昕婧，赵冰骢，图 娅＊＊

（1.北京中医药大学针灸推拿学院 北京 100029；2.北京中医药大学针灸推拿学院精神神经疾患研究中心 北京 100029；3.北京中医药大学循证医学中心 北京 100029）

基于中医学“异病同治”理念探究神经精神疾患共病机制＊

孙 阳1,2，姜会梨1,2，卢 峻1,2，费宇彤3，杨昕婧1,2，赵冰骢1,2，图 娅1,2＊＊

（1.北京中医药大学针灸推拿学院 北京 100029；2.北京中医药大学针灸推拿学院精神神经疾患研究中心 北京 100029；3.北京中医药大学循证医学中心 北京 100029）

基于中医学疾病观与治疗观，结合本课题组20年研究工作，从“应激”-“炎性”-“共病”这一关键途径出发，探究神经-精神系统日趋明显，揭示共病性病理机制。抑郁症、精神分裂症、焦虑症等精神疾患与缺血性中风、阿尔兹海默病、哮喘等存在明显的病理、生理学机制重叠：涉及共同的脑区结构、激活共同的神经生物学环路、影响共同的神经化学物质、获得了确切的疗效。因此，“治病求本”和“异病同治”效应指向的“神经-精神系统疾患共病”将是我们今后深入探究的主题。

应激 炎性反应 神经-精神系统疾患 共病

亘古常新的中医学和一日千里的现代医学科学技术昭示我们：医学不仅是维护健康的技术操作，也是人类认识自身和身外世界的理性思考。医学发展到今天，必须具备大健康视角、大医学视野和多元化价值观追求；而长期存在、持续发展的中医学，要被世界关注、被时代认同的前提，毋庸置疑地取决于其临床价值。将人的心身相关性直接运用于指导临床治疗的心身形神一体化、关注人的社会生存状态的整体观念，是中医药/针灸治疗精神疾患的临床优势；“所以任物者谓之心”，社会角色改变及适应过程中直接影响“心神”--“悲哀忧愁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并直接干扰人的整个生命状态--与“心理应激-躯体应激”达成跨时空的高度共识。

“经脉者，所以行血气而营阴阳，濡筋骨、利关节、调虚实，决死生，处百病，不可不通。”本课题组相关研究提示：针刺对炎症反应、免疫反应通路上差异基因的调控作用可能是针刺多靶点抗抑郁效应机制所在。在此过程中多个参与炎症反应和免疫调节的差异蛋白通过以上涉及的信号通路发挥作用，这提示我们从“共病”角度审视中医“辨证论治”、“异病同治”的深刻科学内涵。现代医学在掌握人体微观局部的精确过程后，对生命现象整体层面上的关注便上升为关键要素；医学-生命科学正在探寻思维模式、研究视角和技术手段的全面创新。我们有理由相信，中医学惠及人类的不仅仅是一方一药，而是一种价值观，即，将个性化的、形神兼具的、与生存环境构成整体的“人”的非健康状态的解除视为唯一要务。

随着神经精神疾患的病理生理机制、临床治疗效应的研究不断深化，关于人类个体感知应答内外环境刺激的机制、关于精神情绪与健康-疾患的神经生化和遗传基础与差异，以及关于精神神经疾患的发病及病理生理研究“各不相关”的理念正在被动摇和被取代，探究指向“应激”-“炎性”-“共病”关键途径，这将为脑科学与神经精神疾患研究中不断被赋予新的深度和内涵。此前，对于应激诱导多种躯体-精神疾患的机制研究尚停留在单一病种症状学阶段。最近关于“应激-炎性”参与介导多系统功能紊乱和神经生物学异常[1，2]相关研究被不断验证，其中包括神经递质失衡、免疫功能紊乱、神经内分泌失调、神经可塑性异常，因此，真正意义上的“共病”概念呼之欲出。

1 神经精神系统疾患共病

本课题组长期从事神经精神系统疾患临床防治及机理研究工作，主要包括抑郁症、缺血性中风等。在临床研究方面，以脑功能磁共振成像技术探讨阈下抑郁/抑郁症脑网络功能连接差异的特征性研究[3，4]表明，阈下抑郁（Subthreshold Depression，StD）患者认知控制网络（Cognitive Control Network，CNN）的静息态功能连接（Resting State Functional Connectivity，rs-FC）显著降低，尤其是背外侧前额叶皮质、颞顶联合区、楔前叶、脑岛等区域最为明显。此外，对电针干预抑郁人群脑功能变化的特征进行研究发现，电针干预后，抑郁人群脑认知控制网络功能连接变化与HAMD量表7大因子团减分率有相关性。尤其是在右侧后扣带回、后扣带回、楔前叶、膝下前扣带回、海马旁回、梭状回等脑区表现明显。在机制研究方面，本课题组基于前期研究发现，针刺可显著改善慢性应激抑郁大鼠的探究和快感缺失行为，提高学习和记忆功能，调节由下丘脑-垂体-肾上腺（Hypothalamic Pituitary Adrenal，HPA）轴及cAMPPKA-CREB、Ras-ERK、PI-3K/Akt、JNK、p38 MAPK等多种信号通路介导的脑组织（前额叶皮质/海马/下丘脑/垂体）神经元凋亡及血清炎性细胞因子水平[5-7]，发挥针刺抗抑郁作用，并初步发现针刺和抗抑郁药物的作用途径可能存在差异。蛋白组学层面，基于蛋白芯片及iTRAQ技术联合LC-MS/MS鉴定技术显示，多因素、多靶点共同参与了抑郁症的发生和发展过程，而针刺对其具有广泛调节作用[8]。总之，基于前期研究基础和众多研究证实，抑郁症、精神分裂症和焦虑症等精神疾患与缺血性中风、阿尔兹海默病、哮喘等神经/躯体疾患存在着众多的病理生理学机制重叠，表现为多种躯体和精神疾患共病。它们之间是相互影响、相互作用的复杂网状关系：涉及了共同的脑区结构、激活了共同的神经生物学环路、影响了共同的神经化学物质、确切疗效的“异病同治”效应。

1.1 涉及共同脑区

应激诱导了神经、内分泌、免疫系统功能的紊乱，进而影响调节认知和情感、学习和记忆行为的神经环路，介导行为的神经环路最终会投射到共同脑区并将其激活；而动机和奖赏减退（快感缺乏）、逃避和恐慌（焦虑）是抑郁症、焦虑症、精神分裂症和阿尔兹海默病的典型症状[9-12]。抑郁症、慢性疼痛、焦虑症、创伤后应激障碍和阿尔兹海默病均表现出海马体积萎缩、杏仁核增生、前额叶皮质中神经胶质减少以及途径腹侧背盖区到伏状核（奖赏系统）多巴胺投射系统功能失调[13,14]。

1.2 涉及共同神经生物学通路

“由应激诱导炎性-共病”可以用共同的神经生物学通路理论予以解释[15]。涉及最多的是HPA轴和在此过程中被激活的谷氨酸、P物质、5-羟色胺、去甲肾上腺素、多巴胺、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细胞因子、催产素等。当机体感知应激时，HPA轴就会被激活[16]。HPA轴整合疼痛、记忆以及情绪体验，调控HPA轴活性最重要的脑区是海马以及杏仁核。下丘脑神经元可分泌促肾上腺皮质激素释放激素（Corticotropin Releasing Hormone，CRH），海马表现为抑制效应，而杏仁核则对此过程进行促进。长期压力下高水平的糖皮质激素对HPA轴的负反馈调节作用中断，表现为HPA轴的异常和过度激活[17]。炎性细胞因子是HPA轴糖皮质激素的高表达状态的有效激活剂，导致HPA轴内平衡紊乱；IL-1β等增加下丘脑CRH释放，促使ACTH和CORT生成和分泌[18]。因此，应激通过炎症和免疫系统影响HPA轴功能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1.3 涉及共同神经化学物质

神经递质对情绪、认知、动机调节极为重要。多条途径可通过炎性细胞因子使突触对单胺类神经递质5-羟色胺、去甲肾上腺素、多巴胺及兴奋性氨基酸谷氨酸的利用性降低，被认为是精神神经疾患的基本病理生理机制[19-22]。炎症标志物升高不仅出现在抑郁症患者中[23,24]，也出现在焦虑症和精神分裂患者中[25,26]。炎性细胞因子影响动机和奖赏改变（快感缺乏、疲劳和精神运动障碍），导致敏感性增加（焦虑、兴奋和恐慌）[27]。

1.4 确切疗效的“异病同治”效应

本课题组基于针刺干预缺血性中风的效应机制研究均以“百会”和“印堂”为针刺主穴。相关研究证实，缺血性中风和抑郁症可能存在的共性病理生理机制，尤其是针刺相同穴位产生的某些共性效应机制：电针百会和印堂穴通过调节由ACTH、Hsp70、IL-1β、IL-6、TNFα等介导的损伤级联反应而发挥改善缺血/再灌注诱发的脑损伤[28]。该研究结果引导我们对应激-炎症-神经通路-脑网络功能的“上游共病性”这一关键科学问题深入探索。文献检索研究表明，电针百会印堂穴在神经精神疾患临床治疗中基本成为必用穴。另一个证据是，某些抗抑郁药物能减少系统性炎症[23]，某些人源化抗体对治疗情绪障碍也有一定疗效[29]。

总之，应激参与多种病理过程尤其是应激诱导神经内分泌途径，诱导免疫炎性反应激活为神经精神疾患“共病”研究提供了新视角。

2 应激、免疫炎性反应与精神神经疾患共病

应激作为众多疾患病理过程的重要诱发因素日益受到重视。1936年，加拿大病理生理学家Hans Selye首先提出“应激”概念，认为应激是机体对外界或内部各种刺激所产生非特异性应答反应的总和，并将其称为全身适应综合征（Geaeral Adaptation Syndrome，GAS），后命名为应激（Stress）。当刺激具备了超负荷、冲突、不可控制性三个基本特点时，就成为应激原（Stressor）。机体需要对环境中的应激原进行适应，所以个体应激受到经历、遗传和行为反应的影响；当大脑感知到应激原，生理和行为反应被启动，导致适应负荷产生[30]。适应负荷累积造成对神经、内分泌和免疫应激介质的过度暴露会引发多种躯体和精神疾患，包括抑郁症、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焦虑症和精神分裂症等精神疾患，也可导致哮喘和类风湿性关节炎等身心疾患[31]。

神经病理学、临床流行病学研究证实，由应激诱导的神经系统炎症与抑郁症、焦虑症、精神分裂症和阿尔茨海默病的发生发展密切相关。神经系统炎症反应是把双刃剑：①巨噬细胞有利于神经系统组织损伤修复；②强烈炎症反应诱发和加重局部病变，导致神经退行性疾患的发生和发展。在该过程中，小胶质细胞（脑内固有免疫细胞，在多种神经系统疾患固有免疫和炎症反应中发挥重要作用）激活是神经系统炎症发生的特征性表现。神经系统反复或长期应激/损伤时小胶质细胞被频繁激活，持续活化并分泌多种炎性相关因子，导致炎症反应，介导抑郁症等神经精神疾患的病理过程。

应激参与多种病理过程尤其是诱导神经内分泌途径[32]，而炎症-免疫反应激活为精神神经疾患“共病”研究提供了新视角[31]。躯体/心理应激状态下，活化的交感神经纤维释放儿茶酚胺刺激骨髓产生和释放骨髓细胞进入外周循环，在外周它们碰到由应激诱导的损伤相关分子模式（Damage Associated Molecular Patterns，DAMPs）、细菌等，从肠道渗出的微生物相关分子模式（Microbial Associated Molecular Patterns，MAMPs）。这些DAMPS随后激活炎症信号传导途径通路，如核转录因子-κB（nuclear factorκB,NF-κB）、NOD、LRR和热结构域蛋白 3（Heat Domain Protein 3，NLRP3）炎性小体。受刺激产生的NLRP3激活Caspase1，导致成熟白细胞介素1β（Interleukin-1β，IL-1β）和IL-18产生[33]。NF-κB的活化可刺激促进其它促炎性细胞因子的释放，包括肿瘤坏死因子（Tumor Necrosis Factor，TNF）和IL-6，其与IL-1β和IL-18一起可通过体液和神经环路转运至大脑，从而参与多种神经精神共病的病理过程[34-38]。

3 免疫炎性反应通过神经环路介导神经精神系统疾患

细胞因子通过神经递质系统调节大脑神经环路，神经影像学也证实了细胞因子可诱导脑区活动改变。细胞因子的主要目标是调节动机和奖赏（保持社交回避和节能），以及冲动、焦虑和恐慌（保持警惕和免受攻击）。细胞因子可致多巴胺释放减少，造成动机和奖赏减退、以基底神经节尤其是腹侧纹状体的奖赏环路减少[39-41]。PET、功能磁共振成像、MRS和定量磁化转移成像结果证实细胞因子介导对大脑影响具有有效性和可重复性[42,43]。另有研究表明，炎症介导的奖赏应答减退与对厌恶型刺激（即负性刺激）敏感性增强有关，并且奖赏响应减退出现在富含多巴胺结构的基底神经节-黑质中[44]。由此可见，炎症免疫反应激活产生的细胞因子影响多巴胺能途径，并导致动机和奖赏下降或快感缺乏，这正是抑郁症、焦虑症、精神分裂症等精神疾患与阿尔兹海默等神经疾患的核心症状。

炎症免疫反应激活诱导的炎性因子通过影响5-羟 色 胺（5-Hydroxy Tryptamine，5-HT）、多 巴 胺（Dopamine，DA）和去甲肾上腺素（Noradrenaline，NE）等神经递质而影响调节行为的神经环路，特别是动机和奖赏减退（快感缺乏）、逃避和恐慌（焦虑）这类神经精神疾患的典型症状[45]。细胞因子对神经递质尤其是DA的影响，可抑制基底神经节的纹状体环路、腹内侧前额叶皮层、扣带回膝上部和背侧前扣带回内涉及奖赏和快感缺失调节多个方面，也会激活杏仁核、海马、背侧前扣带回和脑岛内环路对焦虑、冲动、恐慌情绪的调节。功能磁共振成像研究表明，炎症升高与焦虑相关的神经环路激活增加有关，其中包括背侧前扣带回、脑岛和杏仁核[46]。必须注意的是，背侧前扣带回和杏仁核是反映患者高特质焦虑和神经质活跃性增强的脑区[47]，并与炎症升高有关[48]。

4 总结与讨论

应激在脑科学与神经精神疾患研究中不断被赋予新的深度和内涵。此前，对于应激诱导多种躯体-精神疾患的机制研究尚停留在单一病种症状学阶段。最近关于“应激”-“炎性”参与介导多系统功能紊乱和神经生物学异常相关研究被不断验证，包括神经递质失衡、免疫功能紊乱、神经内分泌失调、神经可塑性异常，因此，真正意义上的“共病”概念呼之欲出。抑郁症与精神神经疾患共病、抑郁症与躯体疾患共病的理念也在延伸，从而为中医学“异病同治”理念的临床实践奠定基础。可以认为，“应激”-“炎性”-神经通路-脑网络功能的上游“共病”性探索，将成为当前及今后相当长时间的关键科学问题和研究热点，而这些关键科学问题的揭示，将从针刺治疗抑郁症等精神神经疾患效应机制的深层视角，以中医学“异病同治”理念的视角进一步强化临床治疗的精准性并提高普适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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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chanism of Neuropsychiatric Comorbidity Based on the Theory of“Same Treatment for Different Diseases”in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Sun Yang1,2,Jiang Huili1,2,Lu Jun1,2,Fei Yutong3,Yang Xinjing1,2,Zhao Bingcong1,2,Tu Ya1,2
(1.School of Acupuncture-Moxibustion And Tuina,Beij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Beijing 100029,China;2.Research Center of Mental and Neurological Disorders,School of Acupuncture-Moxibustion And Tuina,Beij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Beijing 100029,China;3.Centre for Evidence-Based Chinese Medicine,Beijing University of Chinese Medicine,Beijing 100029,China)

This study was aimed to investigate the mechanism underlying the neuropsychiatric comorbidity in the process of“stress”-“inflammation”-“comorbidity”,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TCM)basic theory in combination with our previous 20-year findings.Notably,the neural-psychiatric comorbidity between psychiatric disorders,including depression,schizophrenia and anxiety,and systemic diseases,such as ischemic stroke,Alzheimer’s disease(AD)and asthma,have something in common in the pathophysiological mechanism.The stress-induced structural and functional changes in the brain,the stress-initiated diversely structural and neurobiological changes in neurocircuitry,and the stress-mediated neurochemical alterations in neurotransmitter are considered to be involved in the common pathophysiological mechanisms in the neural-psychiatric comorbidity,which initiates a cascade of physiological and psychological processes that contributes to the development of various types of neuropsychiatric disorders.Accordingly,it will be of great significance to investigate mechanisms underlying the neuropsychiatric comorbidity in the process of“stress”-“inflammation”-“comorbidity”under the guidance of the basic theory of“treating disease from the root”and“same treatment for different diseases”in TCM.

Stress,inflammatory response,neuropsychiatric disorders,comorbidity

10.11842/wst.2017.08.006

R277.7

A

2017-07-01

修回日期：2017-08-20

＊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面上项目（81373729）：针刺对慢性应激抑郁大鼠脑细胞微环境的影响，负责人：图娅；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面上项目（81574070）：基于电针抗抑郁疗效机制的脑网络-基因表达同步性观察研究，负责人：图娅。

＊＊ 通讯作者：图娅，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针刺抗抑郁临床和机理研究。

（责任编辑：马雅静，责任译审：王 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