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晓华,王 珏
(1.山东理工大学法学院,山东淄博255000;2.山东理工大学《管子学刊》编辑部,山东淄博255000)
春秋前期齐谋霸战略考论
郑晓华1,王 珏2
(1.山东理工大学法学院,山东淄博255000;2.山东理工大学《管子学刊》编辑部,山东淄博255000)
齐桓公的首霸天下,被后人喻为春秋史上最瞩目的事件。其霸业的铸就是经姜太公初封后近360年深厚积累,以及从齐僖公“小伯”到齐襄公并纪的战略准备。齐桓公创霸的成功有两方面的重要因素:集一时之选不世出的人物风云际会;不期然而至的积极因素的绝佳遇合。创霸君臣们的主要事功蕴含着丰富的战略智慧,涵掩着深刻的历史经验与教训,值得后世之人“深思而慎取之”。
春秋前期;齐桓公君臣;谋霸战略
春秋前期,齐桓公首霸天下,其时间跨度虽不足43年 ,但却经历了姜太公初封后的近360年的积累。①夏商周断代工程确定公元前1046年为周武王伐纣的时间。又据《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姜太公封于齐后,“五月而报政”。再据《尚书·金滕》记载,克商第二年,姜太公随侍在周武王身边。综合判断,太公初封在公元前1044年,与齐桓公继位的公元前685年相距近360年。齐桓公、管仲、鲍叔牙、隰朋、高傒、宁戚等创霸君臣们成功的从政与战术谋略和精彩的生命绽放,为后人留下了丰厚的战略遗产,对中国现代战略思维的影响于今犹显。
上古时代的所谓“封建”,专指古代帝王把爵位、土地赐给诸侯,在封定区域内建立邦国。这种封建宗亲和功臣为诸侯的举措,是为了适应现实存在的安全需求而出现的,自有其历史依据。因为中央王朝核心统治区的外围,有不断拓展的广大疆土。一则受交通条件的限制,难以及时传递信息。二则因为地域文化的差异,选择合宜的治事之道,仅依靠中央王朝是力不能及的。为实现对边缘之地的有效治理,自夏、商时代起,便开始封建诸侯。到了西周初年,制度趋于完备。姜太公初封于齐,便在周朝乍立的武王时期。《史记·周本纪》详细记载了封姜太公的原因是“封功臣谋士”,封地在营丘(今山东临淄),国号曰齐。姜太公领命于天下初定时,负有稳固东方濒海地区局面之责。但当时齐地情势已是相当穷蹙。《史记·齐太公世家》又载,太公向东方的封国进发,“黎明至国。莱侯来伐,与之争营丘。”考古资料显示,山东半岛的文化面貌因处在中原核心区的边缘而独树一帜,这里有不少古代著名部族的旧居,诸如传说中的东夷古部落中的九夷、鸟夷等,夏朝姒姓古国中的斟寻氏、杞氏等,商朝子姓古国中的来氏、不其氏等。齐的初封之地,孤悬于异质文化族群的包围之中,立国艰难。此时,齐立足的关键,首先取决于姜太公能否打退代表东夷力量的重要人物莱侯的攻击,其次还在于能否进一步赢得东方土著力量的支持。齐地族群成分复杂,太公便采取“因其俗,简其礼”的政策。营丘周边多为靠近海边的盐碱地,人口较少,“于是太公劝其女工”,“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一系列富民举措的实施,真正收到了安抚绥靖、吸引民众的成效。“而人民多归齐,齐为大国”。姜太公领导的姜姬联盟,最终建立起与殷人旧族、当地亲附土著 “三结合”的政治权力。可以说,由于姜太公战略处置得当,齐自封建之日起,便预示着其有着不可限量的未来。
周成王时,齐国的发展适逢另一次机遇。管叔蔡叔挟殷商遗族武庚作乱时,周公姬旦奉周成王之命,兴师东征。为得到封地在东方齐国的支持,周王室派召康公前往齐国颁赐专征之命:“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史记·齐太公世家》)齐在军事上获得更大的自主权,其政治地位之崇高,一般的诸侯国已难以望其项背。
然而,历史往往也会出现近似于“疲劳”的现象:“同样的东西和同样的制度,经过时间之后,本身结构不变,成分不变,但是它可能消耗、衰退到跟原来功能完全相反的状态。”[1]11姜太公 “就国”仅5个月便西返周王室“报政”,匆忙之间留下的“因其俗,简其礼”的治事之道,总不脱草创意味。若假以时日,权宜之策带来的负面影响则与日俱增。《汉书·地理志下》云:“凡民函五常之性,而其刚柔缓急,音声不同,系水土之风气,故谓之风;好恶取舍,动静亡常,随君上之情欲,故谓之俗。”齐人素有尚武的习俗,从建国之初,便将培养民众的尚武精神作为国策,民众也把习武、尚武作为一种时尚来推崇。尽管齐国强调在战场上的论功行赏,但尚武精神在齐国的推行较多地呈现出温和、自然的特色,是一种自觉的行为,较少人为强制的成份和强权政治暴力推行的色彩[2]93-98。而其最大的隐患在于没有进行正确的精神引导,《论语·宪问》云:“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即便到了管仲相齐时,仍没有改变“俗之所俗,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史记·管晏列传》)的权宜之策。“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汉书·地理志下》引《论语·阳货》:“孔子曰:‘君子有勇而无谊则为乱,小人有勇而无谊则为盗。’”。360多年下来,齐人尚武之俗,一直停留在民间持刺斗狠的低层次:“其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地重,难动摇,怯于众斗,勇于持刺,故多劫人者。”(《史记·货殖列传》)百姓的武勇之气既然不能为国所用,齐国的军队也就因缺乏战斗精神而日渐沦为二、三流的军队*《荀子·议兵》评价:“齐之技击不可遇魏之武卒,魏之武卒不可遇秦之武士。”。这种对民众尚武追求的放任自流,若假以时日,势必带来灾难性后果:“昔太公始封,周公问‘何以治齐?’太公曰:‘举贤而上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杀之臣。其后二十九世为强臣田和所灭’。”(《汉书·地理志下》)
若“五侯九伯”不听王命,齐可以自行使用征伐之权,这在客观上是对西周初年所确立的“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政治格局的破坏。历史记载显示,齐并没有得到周王室的充分信任。在封齐的同时,周王又正式册命周公的长子姬伯禽为鲁公,并将鲁的封地从今河南鲁山徙至泰山南麓的商奄故地,也就是传说时代的“少皞之虚”。鲁国的东徙,除了镇抚商奄、淮夷外,还有一个重要战略意图就是防范、限制齐[3]47-51。《国语·晋语四》云:“同姓则同德,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异姓则异德,异德则异类。”对于姬姓的周王室而言,姜姓的齐是异姓诸侯。鲁徙封后与齐夹泰山相邻,便出于“以鲁偪齐”的战略方针, 这实际上也确定了“鲁与齐不平”*《左传·隐公六年》:“夏,盟于艾,始平于齐也。”杜注:“春秋前,鲁与齐不平,今乃弃恶结好,故言始平于齐。”的初始基调。《史记·鲁周公世家》载,姜太公到达封地五个月,就向周公汇报封地治理的情况:“吾简其君臣礼,从其俗为也。”周公的儿子伯禽封在鲁地,很迟才报政。周公因此担心,鲁国将来会不如齐国强大,“叹曰:‘呜呼,鲁后世其北面事齐矣!”惟其如此,周成王对鲁的发展前景充满忧虑,便以王命的形式告诫齐、鲁二国“世世子孙无相害也”(《左传·僖公二十六年》)。
自姜太公以降,历11世13公,于齐僖公9年(前722)入春秋。此间近327年的早期齐国历史,由于资料阙如,惜不得知。
齐因选择正确的治事之道,国势日渐增长,这在客观上不断催生拓展领土的现实需求。然而从地缘力量的相互制衡观察,此时齐扩张的条件却并不充分。《孟子·万章章句下》云:“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周代提倡“存亡继绝”,诸侯间的兼并之事很少见于记载。即便入春秋以后,齐的疆域也没有实质性的扩充。正如史家所言:“齐之东境,不逾百里。”[4]1349由于地处滨海之地,北有河水济水环护,南有强劲的鲁国,西有中原诸夏,东有小国若干,其形势局促,委实难以斡旋。直到春秋初年,东周王室控驭全局的能力渐弱,春秋诸侯间的争夺霸权战争拉开序幕,“礼乐征伐自诸侯出”的现象开始成为常态,兼并周边弱国已成为齐人现实目标。自此以后,齐加快了向周边扩充的步伐,与地处东方的绝大部分诸侯有过较量,但最难以克服的阻力是来自于鲁。
如果从齐应对不同的地缘力量而付诸的行动述起,便可以大致勾勒出齐人图强谋霸战略的概貌。
首先,盘踞在齐的北方的力量有(北)燕和山戎。(北)燕是姬姓之国,初封者为周召公姬奭,伯爵,封地为蓟(今北京市一带)。(北)燕的远封被赋予镇抚北方的使命,然而其发展空间受到限制。春秋初年,(北)燕国势微,地僻远,极力维护与齐的良好关系。山戎,又被称为北戎。春秋时期,山戎被中原诸侯视为文化后进部族,散处于今河北迁安、卢龙、滦县一带。据《左传·桓公六年》记载,公元前706年,“北戎病齐,齐使乞师于郑。”一时间,北戎几乎成为齐在北方的大患。这里必须说明的是,春秋之前,黄河漫流入海。据《禹贡·导水》载,(黄)河水自进入大陆后向北流,分为九条岔流,由于在河口段受到潮汐的倒灌,都是以“逆河”的形象入于海。所以,“黄河下游在战国筑堤以前,决溢改道是屡见不鲜的事。其时河北平原中部是一大片人烟稀少荒芜寥落的地图上的空白地区”。“从新石器时代经历商周直到春秋时代,河北平原的中部一直存在着一片极为宽阔的空白地区。在这一大片土地上,没有发现过这些时期的文化遗址,也没有发现任何见于可信的历史记载的城邑或聚落”[5]61。种种历史信息表明,自上古以至春秋初年,在(北)燕、山戎与齐之间的华北平原上遍布不宜生息其间的滩涂,也就是史书所言的渺无人烟的“隙地”。直到齐桓公争霸时,曾两次征讨山戎,不得不选择在冬季,大抵出于黄河漫滩冻结后便于行军的原因。
其次,选择地缘扩张的突破口宜在东方。齐的东邻只有纪、杞、莱等国,是典型的力量破碎地带,国力稍强的诸侯国是纪。纪为姜姓,侯爵,初封时的国都在阙(今山东寿光东南)。纪的城邑与齐的国都密迩接境,“其(齐)正东十许里,纪酅邑也。其东稍南数十里,纪之郱、郚等邑也。是纪国地,环列齐之东境,至今历历可指”。“其(齐)正东十许里,纪酅邑也。其东稍南数十里,纪之郱、郚等邑也。是纪国地,环列齐之东境,至今历历可指”[4]1349。齐谋取霸权必染指中原,欲染指中原必有稳定的战略后方。为齐国发展计,只要先兼并纪,疆域便直抵海滨。就当时的航海技术而言,来自海上的威胁几乎可以忽略,国土背靠大海,便无后顾之忧。春秋初期,吞并纪已成为齐人夙夜以求的战略目标。
再次,齐的西、西南和南呈半圆形环伺着或强或弱的数路诸侯。与齐夹泰山对峙是劲邻—鲁,另有周王室、晋、郑、卫、宋、陈、曹、滕、薛等势力,各路诸侯“你方唱罢我登场”,在中原地带纠结互动,竞相争夺,难分难解之局面贯穿整个春秋时代。对于一心图强的齐来说,无论从地缘角度,还是在政治层面,抑或从军事威胁方面评估,地处西南的鲁都是制约齐的主导力量。自徙封到“少皞之墟”以后,鲁十分称职地担当着“防范、限制齐”重要职责。齐与鲁之间的较量涉及力量最复杂、持续时间最长,对春秋时期整个中原的安全局势影响最大。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春秋初期,齐向东方海疆的拓展过程,一直有鲁国积极干预其中的身影。据《春秋大事表》统计,在鲁桓公执政的一十八年间,齐鲁两国共交兵三次,都是围绕纪的存亡这个主题。姜姓纪与姬姓鲁本相距甚远,处于隔齐国而望的地理位置。为限制齐向东扩张,维持齐和纪间的均势,鲁不惜气力积极联合纪。纪为求自保,更加深托于鲁。鲁隐公执政的十一年间,齐鲁之间看似没有发生战事,但是齐鲁之间的暗中较量极其激烈,鲁外交的头等大事便是通过援纪而牵制齐。据《春秋·隐公二年》记载,公元前721年,“冬十月,伯姬归于纪。”杨伯峻注云:“伯姬是鲁惠公长女。”《左传·隐公二年》又载,“冬,纪子帛、莒子盟于密,鲁故也”。5年后,鲁又嫁叔姬于纪。又据《左传·隐公八年》记载,公元前715年,“鲁公及莒人盟于浮来,以成纪好也”。杨伯峻注云:“纪、莒两国既为鲁国而盟会,则鲁与莒盟,亦与纪友好之表示,故云以成纪好。”到鲁桓公时代,为图制齐,加大了援纪的力度。前文所述的 “鲁与齐不平”的矛盾得以充分显现,齐鲁两国终于因“存纪一案”付诸战争行动。为了遏制和延迟齐吞并姜纪的过程,鲁国不惜出兵与齐国交战。据《春秋·桓公六年》记载,公元前706年,(鲁桓公)“会纪侯于成”。又据《左传·桓公六年》记载,同年夏,“纪侯谘谋齐难也”。杨伯峻注云:齐欲灭纪,“纪为鲁甥,且鲁新与齐成婚,故纪来共商。”公元前702年,齐联合卫、郑两国军队与鲁战于郎。这是入春秋后齐鲁之间第一次交兵,鲁竭尽自身之力维护纪的独立地位,齐欲吞纪,与郑、卫联合,鲁国则专意支援纪国[6]2091。公元前701年,齐、卫、郑、宋在恶曹盟会。春秋史研究专家童书业指出“齐僖公屡主盟,且有灭纪之志,又能使诸侯之兵戍其国,此非‘小伯’之证乎”?也就是说齐僖公此刻已成为东方的小霸主。公元前699年,鲁桓公会纪侯、郑伯,击败齐、宋、卫、燕联军。然而齐国此时的国力并不甚强,既不能御北戎之侵,其后与宋、卫、燕之联军又为鲁、郑、纪联军所大败,此次大败后,齐僖“小伯”之局就此宣告结束[7]42。据《左传·桓公十七年》记载,公元前695年,齐襄公即位。“春,盟于黄,平齐、纪,且谋卫故也。夏,及齐师战于奚,疆事也。于是齐人侵鲁疆”。鲁在黄地召集齐、纪盟会,有调和齐与纪之间的关系之意,还兼有谋划卫国的企图。新继位齐襄公,初与鲁桓公、纪侯盟会后,并没有放缓兼并纪国的步伐。同年5月,齐国军队背弃盟约攻击鲁,鲁师在奚地迎击齐军。值得注意的是,在春秋初期,鲁之人口数量、疆域范围、政治影响力、军队战斗力均与齐可堪匹敌。并且,鲁肩负周王室赋予的使命,常师出有名,所以,齐鲁之间的正面争锋,鲁往往居上风。齐桓公之前齐鲁三次交兵,两次没有胜负记录,一次鲁获胜。然而,鲁在军事上的胜利,没有带来战略上的主动[8]34-37。据《左传·桓公十八年》记载,公元前694年,“鲁桓公与夫人如齐。齐襄公故尝私通鲁夫人。鲁桓公知之,怒夫人,夫人以告齐襄公。齐襄公与鲁君饮,醉之,使力士彭生抱上鲁君车,因拉杀鲁桓公,桓公下车则死矣。鲁人以为让,而齐襄公杀彭生以谢鲁”。齐襄公与鲁桓公夫人文姜私通之事被桓公撞破,齐襄公竟为此指使公子彭生将鲁桓公杀害。鲁桓公此行目的本欲与齐国重修旧好,却因文姜私通乃兄而被杀害,君主安危事关国家存亡,这个结果表明齐鲁之间的平衡格局已被打破,齐国日益强大的国力已经让鲁国有所生畏。据《左传·庄公三年》记载,公元前691年,“纪季以酅入于齐,纪于是乎始判。” 杨伯峻注云:“判,分也。纪分为二,纪侯居纪,纪季以酅入于齐而为附庸。” 据《左传·庄公四年》记载,公元前690年,“纪侯大去其国”。杨伯峻注云:“大去者,去而不返。”齐国终于志得意满,顺利吞并纪,齐的国势由此大增。公元前689年,联合鲁、宋、蔡攻打卫国,并护送卫惠公回国。公元前686年,齐鲁联军围攻郕国,郕国向齐军投降。同年冬,齐襄公死于内乱。
用“霸”指称地位和影响足以与天子相抗衡的诸侯身份的盟主,是春秋时期特有的现象。在这种意义上使用的“霸”字始见于《左传·庄公十五年》:“春,复会焉,齐始霸也。”这里的“始霸”,不仅是指齐国开始称霸,而且寓有另一层更重要的含义,即春秋历史上最早出现的霸主。在齐桓公之前,史籍中没有明确提到霸主。《国语·郑语》有“齐庄、僖于是乎小伯”之说。所谓“小伯”,显然是相对于春秋时期出现的真正的霸主而言。这个用语是后人的一种比拟之辞,其产生应当在齐桓公称霸之后。春秋史研究者所说的“郑庄小霸”,与《国语》的“小伯”性质相同。总之,中国历史上的“霸主”称谓是从齐桓公开始的。
齐桓公创霸的成功,得益于以下两方面的原因。
(一)集一时之选不世出的人物风云际会
齐桓公姜小白是一个机智和宽容兼具的开明诸侯。被管仲发冷箭射中衣带钩,顺势佯死,可见其极具机智;不计夺命之仇,卑辞厚礼任政管仲,足见其心胸宽容。对大小贤臣皆虚心以待,更见其从谏如流。齐桓公周围能吸引管仲、鲍叔牙、隰朋、高傒、宁戚、王子成父等贤臣,使他们不遗余力地助其成就霸业,反衬出齐桓公是颇具人格魅力的一代雄霸之君。据西汉刘向的《新序·杂事》所载,晋平公问叔向,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是国君的功劳,还是贤臣们的功劳?叔向认为贤臣们的功劳大,并将创霸事业喻作“制衣”,大臣们是做衣服的裁缝,齐桓公不过穿衣者而已。师旷并不赞同叔向的比喻,指出贤臣们是善烹制美食的庖厨,吃与不吃全看食客齐桓公一人而已。平心而论,师旷的比喻更为近实,更为精当。
(二)不期然而至的积极因素绝佳遇合
1.政治基础牢固。齐立国以来,由周天子任命的上卿皆出自高、国二氏,势力很大。齐桓公母亲出自卫国,颇得齐襄公宠幸。齐桓公自幼善交,尤与执政大夫高傒过从甚密,并长期得到高、国二氏的支持。
2.传统优势明显。姜太公“因俗就简”的务实治国方针垂范立统,惠及子孙。时至春秋,近360年的积累一朝释放,铸成齐桓公的谋霸之基。
3.地缘优势开始显现。拓展中的齐国地处边缘,三面临水(渤海、黄海、济水),一面临山(由泰山、鲁山、沂山、蒙山、尼山连接而成的泰沂山脉以及五莲山),地理结构非常有利于抵御外敌的入侵。
4.两周之际郑庄公小霸的经验教训,暴露出“尊勤周王”与“攘斥夷狄”是春秋早期诸夏力量谋划战略全局的关键所在。齐桓公君臣审时度势,正式确立尊崇周王,打击夷狄,并借助周天子的权威来震慑诸侯的战略方针*“尊王攘夷”一词系后人总结,最早见于《春秋公羊传》,相传为战国时齐人公羊高所作。。
公元前685年,齐桓公以管仲为相,又有鲍叔牙、隰朋、高傒诸贤臣的辅佐,根据齐国实际,在政治经济军事方面进行改革。首先,在内政方面,定国都、鄙野之制,实行“三其国而伍其鄙”。所谓“三其国”即将国都之内分二十一乡,其中工商之乡六个,士乡十五个。齐桓公及有周天子命卿身份的高氏和国氏,各率五乡。所谓“伍其鄙”,即将齐国的鄙野之地分为“五属”:每三十家为一邑,由邑有司统辖;每十邑为一卒,由卒帅统辖;十卒为一乡,由乡帅统辖;三乡为县,犹县帅统辖;十县为一属,由属大夫统辖,齐国鄙野,共有五属。这样一来,士、农、工、商分区而居,各司其业。其次,在经济方面实施“相地而衰征”,即根据土地的肥瘠划分等级,来确定赋税轻重多少,以刺激农耕者的热情;还“通齐国之鱼盐于东莱,关市讥而不征。”(《国语·齐语》);又设“轻重九府”,发动经济战争,从而使齐国积累了大量财富。在选拔人才方面,推行上计制、三选制和书伐制,确立了提升贤能罢黜低劣的选官制度。齐桓公和管仲的改革很快收到了富国强兵的效果,开启了创建春秋首霸的历史征程。
童书业先生曾将齐桓霸业分为三期:“第一期自鲁庄九年至十五年,为创霸时期。齐桓首结宋、陈、蔡等国,以服鲁、郑,中原诸侯于以团结。庄九年,齐败鲁。十年,齐、宋伐鲁,不克。十三年,齐合宋、陈、蔡、邾为北杏之会,灭遂,鲁及齐平。十四年,齐假王命合陈、曹伐宋。齐、宋、卫、郑会于鄄,郑亦服齐。次年,复会,齐始霸。第二期自鲁庄十五年至僖四年,主要为‘攘夷’时期,伐戎、狄与楚,以安诸夏庄二十年,齐人伐戎。二十六年,齐、鲁、宋伐徐。二十八年,楚伐郑,齐、鲁、宋救郑,楚师夜遁。三十年,齐伐山戎以救燕。狄伐邢、入卫。闵元年,齐救邢,二年,救卫。僖元二年,齐迁邢、封卫(僖十八年,宋伐齐,鲁、狄皆救齐。二十年,齐、狄盟于邢,为邢谋卫难,则狄似亦服于齐矣)。楚屡伐郑。四年,齐遂合八国之师侵蔡、伐楚,与楚盟于召陵。第三期自僖四年至十七年,主要为“尊王”,为齐桓霸业顶峰时期。僖五年,齐为首止之会,会王世子,以安周室。八年,齐为洮之盟,以定襄王之位。九年,遂为葵丘之会,周王赐胙,王子带被逐。僖十三年,齐为鹹之会,以谋王室。为戎难故,诸侯戍周。十六年,王以戎难告于齐,齐征诸侯而戍周(在此时期内齐尚有“东略”之事,从略)。”[7]289-190
公元前643年,齐桓公去世,诸子争立,相互残杀,齐国霸主地位骤然衰落。齐桓公晚景凄凉的史例堪称极端,《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齐)桓公病,五公子各树党争立。及桓公卒,遂相攻,以故宫中空,莫敢棺。桓公尸在床上六十七日,尸虫出户。”桓公未亡时,五公子竞逐诸侯之位,桓公族人自相残杀!诚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史记·淮阴侯列传》)。若皇权或君沦为无主之物,天下人竞逐之,天下人必大乱!权利为天下之公器,核心权力尤其是军事权力的交接须慎之又慎。苏洵对管仲责之切矣:“夫功之成,非成于成之日,盖必有所由起;祸之作,不作于作之日,亦必有所由兆。”苏洵认为,“贤者不悲其身之死,而忧其国之衰,故必复有贤者,而后可以死。”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管仲能助齐桓公创霸,却不能为齐桓公培养继承霸业的贤人。“彼管仲者,何以死哉”[9]262?苏洵的责问余味悠长。
生于春秋晚期的孔子,对齐桓公和晋文公的评价几乎是盖棺论定:“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论语·宪问》)朱熹诠释“谲”、“正”,则是根据齐桓、晋文的起心动念来谈:“二公皆诸侯盟主,攘夷狄以尊周室者也。虽其以力假仁,心皆不正,然桓公伐楚,仗义执言,不由诡道,犹为彼善于此。文公则伐卫以致楚,而阴谋以取胜,其谲甚矣。二君他事亦多类此,故夫子言此以发其隐。”(《四书章句集注》)齐桓公以“和而正”的历史形象载于青史。具体言之,行事用直道谓“正”。齐桓公惯于堂而皇之地以势压人,其用兵多出自正面运筹,而不行诡谲。“兴灭国,继绝嗣,尊王室,攘夷狄”,齐桓公俨然成为中原诸夏的保护神。不轻易付诸武力谓“和”。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但“不以兵车”。霸业赫赫,但极少真正诉诸暴力。《国语·齐语》称颂齐桓公:“隐武事,行文道,帅诸侯而朝天子”,并不过誉。树立的积极正面形象与国家利益的有效拓展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然而,全面考察齐桓公君臣创霸过程,隐然存在着或为宣示武力,或为博得虚名,或为结好盟友,而不计成本甚至不求战略利益的行事方式。《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齐北伐山戎后,“燕庄公遂送桓公入齐境。桓公曰:‘非天子,诸侯相送不出境,吾不可以无礼于燕。’于是分沟割燕君所至于燕。”齐桓公如此慷国家之慨,本不可取。正如两千年后,明代郑和七下西洋,宣示大明国威,固有积极意义,但与明王朝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相比,未免得不偿失。
[1]许倬云.历史分光镜[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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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石学军)
A Study of Kingdom Qi’s Strategies to Achieve Hegemony during the First Half of the Spring & Autumn Period
Zheng Xiaohua, Wang Jue
(TheSchoolofLaws,ShandongUniversityofTechnology,Zibo255000,China)
Duke Huan of Qi Kingdom was the first to have achieved hegemony during the Spring & Autumn Period, which has been regarded as the most notable event of this period of history. This achievement was made possible, first, for Jiang Ziya’s cultivation for about 360 years after he was conferred a rank; second for the strategic preparations which had been carried on for generations from Duke Xi of Qi to Duke Xiang of Qi. There are two prominent factors for his successful hegemony: a hall of epic heroes and a once-in-a-blue-moon opportunity. The epic deeds of the Duke and his chancellors displayed a variety of strategic wisdom, conveyed profound historical lessons, all of which may evoke thinking among people nowadays.
the first half of Spring & Autumn Period; Duke Huan of Qi and his chancellors; strategies to achieve hegemony
2016-10-12
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山东省兵学文化资源产业化开发”(11CGLJ06)。
郑晓华,女,山东济南人,山东理工大学法学院讲师,管理学硕士;王珏,男,山东阳谷人,山东理工大学《管子学刊》编辑部副编审,历史学博士。
B2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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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0040(2017)01-0044-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