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舒亶传》正补三则

郑玲

（池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安徽 池州，247000）

舒亶（1042－1104），字信道，号懒堂，明州（今宁波）慈溪人。英宗治平二年（1065年）进士，初授临海县尉，以斩使酒逐婶之民，投劾而去。后知遇王安石，提举审官西院主簿。历奉礼郎、两浙常平、监察御史里行、知谏院、侍御史知杂事、知制诰、判国子监、权直学士院等官职，元丰五年（1082年）拜御史中丞。第二年以论奏尚书省录目事，坐废。绍圣元年（1094年）复通直郎，管勾洞宵宫。崇宁元年知南康军，后除直龙图阁知荆南府荆湖北路。次年卒，除龙图阁待制，年六十三岁。

作为北宋新党代表之一，胡应麟《诗薮》杂编卷五指出：李定、舒亶，世知其为凶狡亡赖（主要指炮制乌台诗案），而不知其留意文学者。这也是后世研究北宋新党文人的共同特征，即新党文人往往都被当成政治人物，而忽视其文学业绩，舒亶亦是如此。正如《舒懒堂诗文存序》所言：“舒信道，才人耳，文士耳，未可以义法绳也。”[1]593对于这种新党文人研究中所存在的错觉，沈松勤《北宋文人与党争》一书中认为主要原因在于：“除了新党文集大都散佚外，还在于南渡以后对新党政治的全盘否定，以及由此引起的以文废言的影响，而以文废言的根源，则在于文人政治分野下文学批判的党争化。”[2]188实际上，新党的文学业绩是不容忽视的，舒亶更是其中不可忽视的一位，据（元）脱脱《宋史·艺文志》著录，时亶有元丰圣训三卷，六朝宝训一部，文集一百卷，后经数朝亡佚甚多；然现存诗、词、文为数亦是不少，相形之下，当前学术界的关注度远远不够。研究作家及作品离不开作家生平的研究，而《宋史·舒亶传》中对舒亶的记叙有不足与谬误之处，故本论文参据《续资治通鉴长编》、《文献通考》及笔记小说等史料，稍加矫正。

一、舒亶并非治平二年省元

《宋史》曰：“舒亶字信道，明州慈溪人。试礼部第一，调临海尉。”[3]10603柯维骐撰《宋史新编》卷一百八：“舒亶字信道，慈溪人，试礼部第一。”[4]73王洙《史质·小人传·第二》：“舒亶字信道，明州慈溪人，试礼部第一。”[5]381均认为舒亶为治平二年省元。然张津《乾道四明图经》卷五：“登治平二年进士第”[6]4979马端临《文献通考·选举五》卷三十二：“英宗治平二年进士。二百人，诸科十八人，制科二人，省元彭汝砺状元同。”[7]306认为治平二年省元乃彭汝砺。

【正】据《宋史·选举志》卷一五五，宋代开宝六年（974年）开殿试复试的先例，“五年，礼部奏合适进士、诸科凡二十八人，上亲召对讲武殿，而未及引试也。明年，翰林学士李昉知贡举，取宋准以下十一人，而进士武济川、三传刘睿材质最陋，对问失次，上黜之。济川，昉乡人也。会有诉昉用情取舍，帝乃籍终场下第之人姓名，得三百六十人，皆召见，择其一百九十五人，并准以下，乃御殿给试纸，别试诗赋。命殿中侍御史李莹等为考官，得进士二十六人，五经四人，开元礼七人，三礼三十八人，三传二十六人，三史三人，学究十八人，明法五人，皆赐及第，又赐钱二十万以张宴会。昉等寻皆坐责。殿试遂为常制。帝尝语近臣曰：‘昔者，科名多为势家所取，朕亲临试，尽革其弊矣。’八年，亲试进士王式等，乃定王嗣宗第一，王式第四。自是御试与省试名次，始有升降矣。”[3]3606殿试由此始。

之后也有罢殿试的情况，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卷十三“谅闇罢殿试”条：“自咸平以来，人主有三年之丧则罢殿试，而以省元为榜首。真宗朝孙僅、仁宗朝宋郊、英宗朝彭汝砺、神宗朝许安世、徽宗朝李釜、高宗朝黄公度、孝宗朝木待问、今上朝莫子纯、傅行简是也。旧制止除职官，惟天圣二年宋元宪独除京官、通判。绍兴八年黄公度复补京官，自是遂为故事。”[8]274由此，治平二年没有殿试，省元同状元。

以上材料的基础上，《宋史》等记载舒亶为省元当不可信。从时代角度看，张津为舒亶同时代人，所述当更可信，而明代则相去甚远；同时，明代人做学问之浮躁已闻名，而马端临的《文献通考》在治学谨严等方面也是值得相信的，四明志之记载更足以说明问题。现代学者刘海峰、李兵《中国科举史》亦是将彭汝砺作为治平二年省元，这是完全正确的。[9]452故《宋史》所载为不可信，舒亶并非治平二年省元。

二、舒亶知遇王安石确切时间考

《宋史·舒亶传》：“民使酒詈逐后母，至亶前，命执之，不服，即自起斩之，投劾去。王安石当国，闻而异之，御史张商英亦称其材，用为审官西院主簿。”[3]10603（南宋）王称《东都事略》卷九十八：“民有使酒逐其叔母者，亶命执之，不服，即斩之，投劾去。王安石当国，闻而奇之，用为审官院主簿。”[10]1514认为舒亶知遇王安石为王安石“当国”之时。

民国时亶之乡人张寿镛辑《舒懒堂诗文存》，其序中却称：“观其尉临海，有使酒逐其叔之妻，至其前，命执之，不服，即断其首，以令投檄而去，题诗于尉之厅壁曰：一锋不断奸凶首，千古焉知将相才。王荆公闻而异之，召除审官西院主簿，是其进身之始。因有超拔之才，非以私干于荆公也。且说者谓信道作尉之时，正荆公邑鄞之日。史传谓丞相王安石闻而异之，实误。”[1]593认为其知遇之际乃安石“邑鄞之日”。

【正】据清代蔡上翔《王荆公年谱考略》，王安石“邑鄞之日”为庆历七年至皇祐二年[11]56-67。而当时的舒亶年纪尚幼，并未参加科举，称此时的舒亶交游安石实属谬误。

熙宁二年七月，安石始参知政事。又《宝庆四明志》：“（舒亶）登治平二年进士第，授台州临海县尉……丞相王安石闻而异之，欲召用。会丁父忧服阙，乃除审官西院主簿。”[12]117案宋时丁忧服阙为二十七个月，故治平三年、四年、熙宁元年时为亶服阙之时，又《宋代官制辞典》[13]95可知，审官西院主簿熙宁三年六月始设，故可知，舒亶为临海县尉时，斩“使酒逐其叔之妻者”之事为安石得知且“异之”，熙宁三年，在舒亶服阙期满之后，即提拔亶为审官西院主簿，故亶知遇安石当为此时。

之所以张寿镛《舒懒堂诗文存·序言》持亶知遇安石为公“邑鄞之日”观点，原因有二：

（一）美化同乡；史上此例实在不少。

（二）材料来源缺乏说服力。《舒懒堂诗文存?序言》：“今读谢翱题舒临海故宅诗可以证之，然则信道非于荆公既大用而始附之矣。”[1]593故可知，张氏是以为南宋末年遗民诗人谢翱《过舒临海故宅》一诗中“尔时荆文公，上方邑之鄞“一句，即为张氏之依据。以文学作品为治学之依据，未免失之草率，不可信。故当以《宋史》所述为准。

三、舒亶曾任知贡举、别头试考官补

《宋史·舒亶传》：“元丰初，权监察御史里行。……加集贤校理……未几，同修起居注，改知谏院……进知杂御史、判司农寺，超拜给事中、权直学士院。逾月，为御史中丞。”[3]10603

【补】《宋会要辑稿·选举一》一百○七册：“（元丰）五年正月九日以翰林学士李清臣权知贡举，知制诰舒亶、侍御史知杂事满中行并权同知贡举，合格奏名进士四百八十五人。”[14]4236由此可知，元丰五年舒亶曾担任知贡举，除该书记载外，《续资治通鉴长编》及笔记小说中亦有相关记载：

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百十一，元丰四年三月，“通直郎、集贤校理兼同修起居注、知谏院、侍御史知杂事舒亶知制诰兼判国子监”[15]7554，《续资治通鉴长编》卷三百二十二，元丰五年一月辛卯条“命翰林学士李清臣权知贡举，知制诰舒亶、侍御史知杂事满中行权同知贡举”[15]7759。

笔记小说《挥麈前录》卷三：“熙宁三年廷试罢三題，专以策取士，非杂犯不复黜，然五路举人尤为疎略。黄道夫榜传胪至第四甲党鏄卷子，神宗大笑曰：‘此人何由过省。’知举舒信道对以五路人用分数取末名过省，上命降作第五甲末。自后人益以广宣和七年，沈元用榜正奏名，殿试至八百五人，盖燕云免省者既众，天下赴南宫试者万人，前后无逾此岁之盛。”[16]93-94，由此可知，舒亶知贡举之时为元丰五年，这正好可以与《宋会要辑稿》及《续资治通鉴长编》相印证。而马端临《文献通考》卷三十一中亦对此事有所记载[8]297。而《宋史·舒亶传》恰恰少了相关记载，故可补其不详尽之不足。另外，《宋会要辑稿》选举一九：“（熙宁）六年正月，以翰林学士曾布等权知贡举，虞部郎中胡准职方员外郎，穆珣监贡院门，权三司户部判官张讽，监察御史里行盛陶，馆阁校勘梁焘，封弥司农寺丞丁执礼，流内铨主簿张瑾，大理评事叶祖洽，崇文院黎侁、张锷，国子监直讲周谌、龚原、王沇之。孙锷、陆佃，审官西院主簿舒亶，北京留守推官上官均……考试知举官亲戚举人。”[14]4570由此，舒亶在任审官西院主簿时也曾担任别头试之考官，时为熙宁六年正月。

综上，舒亶作为宋代著名文人及政治家之一，其生平的研究远远不足，《宋史·舒亶传》记载有正有误有不足：亶为礼部试第一为误，亶在熙宁中知遇安石为正，未记述亶为别头试考官及知贡举为不足。

[1]舒亶.舒懒堂诗文存.续修四库全书[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2]沈松勤.北宋文人与党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8.

[3]元.脱脱.宋史[M].中华书局，1977.

[4]明.柯维骐.宋史新编.续修四库全书[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5]明.王洙.史质.四库全书存目丛书[M].济南：齐鲁书社，1996.

[6]宋.张津.乾道四明图经.中国方志丛书[M].台北：成文出版社有限公司，1983.

[7]元.马端临.文献通考[M].北京：中华书局，1986.

[8]李心传.建炎以来朝野杂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0.

[9]刘海峰、李兵.中国科举史[M].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04.

[10]南宋.王称.东都事略[M].台北：文海出版社，，1980].

[11]清.蔡上翔.王荆公年谱考略[M].北京：中华书局，1959.

[12]宋.罗濬.宝庆四明志.文渊阁四库全书[C].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13]龚延明.宋代官制辞典[M].北京：中华书局，1997.

[14]清.徐松.宋会要辑稿[M].北京：中华书局，1957.

[15]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5.

[16]宋.王明清.挥麈前录.丛书集成初编[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