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珊
(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张荫麟诗歌翻译的诗学解读
文 珊
(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广东 广州 510631)
张荫麟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史学家,但其诗人和译者的身份并未得到应有的关注。张荫麟是五四时期新文化运动中文言旧诗体译诗派的重要代表。张荫麟以主体诗学中固有的诗歌形式替代原诗的形式结构,采用文言译诗,这与当时占据译诗领域主流地位的白话自由体译诗派彻底抛弃中国诗学传统和文言的激进做法形成了对立,对于传承中国文化的诗学传统起到了积极作用。
张荫麟;诗歌翻译;诗学;文言;白话
五四时期的诗歌翻译是中国新文化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其译诗数量、翻译队伍以及译诗所产生的影响都史无前例。“并逐步形成了三大主要译诗流派,即,以《新青年》同人、少年中国学会、文学研究社以及创造社等为代表的白话自由体译诗派,以新月派为代表的白话新格律体译诗派,及以学衡派为代表的文言旧诗体译诗派。”[1]其中,学衡派因《学衡》杂志得名,文言旧诗体译诗派的译诗活动主要依托《学衡》杂志展开,其代表性译诗家主要有吴宓、张荫麟、吴芳吉、李思纯等。作为文言旧诗体译诗派的重要代表,张荫麟极力主张言文不能合一,力主以归化策略将外国诗歌进行改写。但是,由于张荫麟是中国近代史上著名的史学家,有关他的研究虽然不少,但多是从史学角度入手,其诗人和译者的身份及其影响却未能得到应有的关注。
翻译研究文化学派主将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t)和勒菲弗尔(Andre Lefevere)指出:“翻译是对原文的改写。一切翻译,无论其意图如何,都反映了某种意识形态和诗学,据此以特定方式在特定社会操纵文学发挥功能。改写就是操纵。”[2]“在翻译过程的各个层次,可以看出,如果语言学的考虑与意识形态和/或诗学的考虑发生冲突时,总是意识形态和/或诗学胜出。……赞助人感兴趣的通常是文学的意识形态,而专业人士关心的则是诗学。”[3]本文拟从诗学的角度对翻译活动中的“专业人士”张荫麟的诗歌翻译活动及其代表性诗歌译本进行考察,以期客观探讨和评价在当时白话译诗如火如荼的语境中显得格外另类和保守的文言旧诗体译诗派的译诗动机和诗学价值。
张荫麟(1905—1942),字素痴,是我国近代著名史学家,被学界大家称为“文史哲”之通才,因年仅37岁英年早逝,又被称为“悲剧天才”。他1923年考入清华学校,1929年以优异成绩毕业,即去美国斯坦福大学攻读西洋哲学史和社会学,不待五年期满,修完应学课程提前获哲学博士学位回国。张荫麟从小天赋极高,有异乎常人的记性和悟性,犹好读书,国学功底深厚,年仅16岁即考入清华,先后在《学衡》、《东方杂志》、《清华学报》、《燕京学报》、《大公报·文学副刊》等刊物上发表论著四十余篇。他在19岁时就曾批评梁启超对孔子的考证,后来又指出顾颉刚《古史辨》在方法上误用“默证”,并对胡适、冯友兰的著述及郭沫若的译作提出诸多颇有见地的批评,一时名扬学界。虽然张荫麟主攻哲学历史,但他对西洋文学,尤其是诗歌及诗歌翻译兴趣深厚。他在勤修历史、哲学、文学、心理学、社会学、逻辑学等课程之余,积极研习英文,在清华仅三年便已能纯熟地阅览英人典籍,又兴之所至,修读了当时学衡派领军人物吴宓所开设的“翻译”课程。他的清华同窗好友,后来著名的哲学家、哲学史家、教育家、翻译家贺麟,对此曾如此描述:“民国十四年,吴宓(雨僧)先生初到清华,任研究院主任,无疑地,吴宓先生是当时清华的一个精神力量。他开了一班‘翻译’的课程,选习的人并不多,有时课堂上,只有荫麟、陈铨和我三人。……在吴先生的鼓励下,荫麟译了不少西洋诗。”[4]
正是出于对诗歌的喜爱,在导师吴宓的引导下,张荫麟着手诗歌翻译,涉及英文和德文,其译文典雅工整,常常受到吴宓嘉许。张荫麟的翻译活动大约在1928至1942年的14年时间。作为学衡派的一员,张荫麟积极参与了吴宓组织的一诗多译活动。他翻译于1925年3月《学衡》第39期的2首译诗,一首是与陈铨、顾谦吉、李惟果合译的安诺德的《安诺德罗壁礼拜堂诗》(RughyChapel第58—72行);另一首诗是威至威斯(William Wordsworth,今通译为华兹华斯)的《佳人处僻地之三彼姝宅幽僻》(SheDweltAmongtheUntroddenWays),同期刊登了陈铨、顾谦吉、杨葆昌、杨昌龄、张敷荣、董承显、贺麟对于该诗的七种译文,每个译者的题目有所不同。作为《学衡》主编的吴宓在该期的按语中特别交代了“今并列诸君所译,备读者比较观览”的意图。张荫麟还翻译了罗色蒂女士(C.G.Rossetti)的《愿君常忆我》(Remeber),载于1926年1月《学衡》第49期,同期还刊登了吴宓、陈铨、杨昌龄、贺麟对于该诗的不同译文,译诗后另有吴宓的《论罗色蒂女士之诗》的论述文字。张荫麟还翻译了罗色蒂女士的诗歌《上山》(Up-hill),载于1926年8月《学衡》第56期,又译了罗色蒂女士的诗歌《弃绝》(Abnegation),载于1928年7月《学衡》第64期,同期,吴宓将该诗译为《古决绝辞》、贺麟译为《明志》;张荫麟还完整地翻译了罗色蒂女士之兄D.G.罗色蒂(D.G.Rossetti)的24节长诗《幸福女郎》(TheBlessedDamozel),载于1928年9月《学衡》第65期。此外,张荫麟还翻译了海纳的德语诗歌《二战士》,载于1931年12月21日《大公报·文学副刊》第206期。他还将歌德的长篇诗剧《浮士德》(Faust)完整地翻译出来,由于篇幅很长,分别载于《大公报·文学副刊》第222、223、224、243、245、273、280、282期上,时间跨度一年有余,从1932年3月直至1933年5月。在他以“素痴”为署名所翻译的葛拉汉氏(Marcos Graham)英文版《革命诗选》(AnanthologyofRevolutionaryPoetry)中,他还分别选译了汉德生(Henderson)的《工人春日歌》(TheWorkers’SongofSpringtide)、屠格涅夫(Turgenieve)的《革命者》(TheRevolutionist),载于1930年2月1日《大公报·文学副刊》110期。张荫麟的翻译技巧,不仅为当时学人所称赞,后世学者亦评价甚高。陈润成甚至认为:“他的翻译技巧,师承吴宓,青出于蓝。”[5]
张荫麟认为在翻译过程中,译文相对于原文,总是有所损失,几乎永远不可能完整传达出原作的所有内涵和因素,“异国文字互译,无论译者忠实及正确之情度如何,终不能使二者如一……若一国之文藉原本已失,只有乙邦译本,则其内容之正确程度有减。”[6]尽管如此,作为一个诗学素养极高且治学严谨的历史学者,他能客观地认识和评价翻译活动的动机及其价值。比如,对于西学输入中国并盛极一时的主要原因,他在1924年6月《清华学报》1卷1期上就明确指出:“西学输入之中绝——明清之交,耶稣会士得自由入居内地,多与中国人士交游,从事传授西说,翻译西籍,而其后又得清圣祖之提倡,故西学输入极一时之盛”。他不仅承认翻译在西学传入过程中的重要作用,更强调翻译选材的重要性,主张要善于选择外国文化之瑰宝精品,而不能流于琐碎,鱼龙混杂地不加选择的翻译。在1928年4月2日《大公报·文学副刊》13期的《评郭沫若译<浮士德>上部》一文中,他明确指出:“尝病国人之读西书,多不知善择,往往小言琐记,视同圭珍;而文化之结晶、不朽之名著,反束于高阁,其介绍繙译也亦然。往者林琴南氏以旷世之文笔,而不舍之辛勤,而所译多第二三流以下作品,论者惜之,而后人知以林氏为鉴者盖鲜。”[7]在其《革命诗选》一文中,张荫麟以“素痴”为署名还谈到了甄选的具体情况:“最近美国无政府主义者葛拉汉氏有《革命诗选》之编,网罗奇富,而尤注重于当代生存之作者。此适为吾人所亟欲睹之书。故不辞犯‘投机’之嫌,为之介绍。此类诗集在西方亦属罕觏。”[8]显然,在张荫麟看来,在进行翻译时,应该考虑作品的思想及时代内涵、普世性与丰富性等情况,应该选择西方“文化之结晶、不朽之名著”。他自己所翻译的诗歌均出自西方极具有代表性的诗人,包括英国新人文主义代表阿诺德,“湖畔诗人”华兹华斯,前拉斐尔派罗色蒂兄妹,德国著名思想家、作家、诗人歌德,以及俄国享有世界声誉的艺术大师屠格涅夫等。
如果说早期张荫麟选择英国这几位重要诗人的作品进行翻译多是出于导师吴宓的组织引导,那么他对于歌德和屠格涅夫等重要诗人作品的翻译就完全是在秉承学衡派一贯严谨的治学态度下的一种自觉选择。张荫麟认为“歌德(Goethe)之《浮士德》(Faust)者,乃德国文学之精髓,与希腊荷马之《伊利亚特》、罗马维吉尔之《伊尼特》、意大利但丁之《神曲》、英国莎士比亚之《哈姆雷特》,共为世界文学五大伟著者也。”[9]到1932年歌德百年忌辰之际,《大公报·文学副刊》在3月21日第220期上刊出纪念歌德百年忌辰专辑,紧接着在221期上又刊登了宗白华翻译的《歌德论》,然后在后面几期连续发表了张荫麟所译的《浮士德》,到1933年3月27日又刊发了宗白华和周辅成合编的《歌德之认识》书讯,5月15日又刊登了张月超所著《歌德评传》的书讯,前后持续一年有余的时间。《大公报·文学副刊》如此大规模刊发纪念歌德的文章与消息,这与当时协助吴宓编辑《大公报·文学副刊》的张荫麟的诗学主张和积极推进是密不可分的。
张荫麟治学非常严谨,对于诗歌翻译,他也是精益求精,并强调要对作者及其生平做出介绍,以便能让译语读者更好地理解原文的内涵和意义。比如对于郭沫若所译的《浮士德》版本,张荫麟毫不留情面地指出:“以诺大著作,初次介绍于国人,乃无只字之序引,一般读者若于原作者之生平及原书在文学史上之地位无相当之认识,乌能了解而欣赏之。岂译者夕甫杀青,朝既付梓,遂无暇顾及其他欤?若然,则对读者未免太不负责矣。”[10]就张荫麟自己的译诗而言,由于其英译诗歌往往是在吴宓的组织引导下开展并发表于《学衡》杂志,对于这些原诗作者,吴宓往往都会写出相关介绍性的文章附于杂志上。而张荫麟后来独立所译诗歌,也都对原诗作者进行了交待。此外,张荫麟认为要做好翻译,必须要耐心细致地下苦功夫,对于郭沫若《浮士德》译本的后序自述中所言:“不过初译费时一暑假,改译‘仅仅只有十天’”[11],他颇不能接受,直言:“吾人毋宁劝郭君不必如此匆匆,人生虽促,然不宜在此等处省时间也。”[12 ]张荫麟尤其不满意郭译中所出现的大量谬误,指出:“余方读歌德原书,适于友人案头见郭译本一册,因取以原书校。其谬误荒唐,令人发噱之处,几于无页无之。若为详尽之《郭译<浮士德>上部纠谬》,吾恐篇幅直足与译本。……而本副刊亦不能尽登。”[13]尽管如此,他还是摘取了郭译中的一些谬误与德语原文进行了对照分析,发表在《大公报·文学副刊》13期上。张荫麟指出当时已经大名鼎鼎的郭沫若的译本中的谬误,绝不是为了“卖弄自己语言学上的才能”[14],实在是因为“郭译于信达雅三方面均多遗憾。此殆非予一人之私言。”[15]同时,基于郭译只译了原诗的上部且译本中谬误繁多的情况,张荫麟将这部长达12111行的诗剧完整译出,希望借此让中国读者能更真实完整地了解和欣赏这一伟大诗剧,以汲取西方文学的精华,指出:
“郭先生为国内已成名之诗人,予何人斯,敢与争美?而复浪费笔墨者,以郭译止于上部,无意更及其余(郭先生在译本中已言之)。他人又久无嗣响。予觉《浮士德》一书,实有使国人得窥全豹之必要,与其续貂,使译本文体上成为两橛,毋宁一冒‘架床垒屋’之险,得一文体统贯之全译”[16]。
虽然对于郭译《浮士德》有着种种不满,但是张荫麟对于郭沫若选用韵文来译的方式还是给予了肯定,“兹译全用韵文,亦为一种新尝试。”[17]在张荫麟自己翻译德文版《浮士德》时,他首先对当时各种英译本的《浮士德》做了褒贬不一的评价,并认为“歌德原作,胜在声韵者半;以散文译,譬则买椟还珠。”[18]显然,就诗歌翻译而言,张荫麟强调要以诗译诗,即译出来的也要是诗。
此外,他还身体力行地以文言译诗,这也正是他一贯所秉持的诗学观念对翻译操纵的结果。因为他坚持认为文学的语言应是文言而非白话。在发表于1928年12月3日《大公报·文学副刊》48期的《评胡适<白话文学史>上卷》一文中,从历史学和文学的角度,张荫麟明确反对胡适“白话文学”的观念,指出:
“吾人观此定义,其最大缺点即将语言学上之标准与一派文学评价之标准混论为一。夫朴素之与华饰,浅显之与蕴深,其间是否可以有悬置之别,兹且不论。用文言之文法及Vocabulary为主而浅白朴素之文字,吾人可包括之于白话,然用语体亦可为蕴深或有粉饰之文笔,吾人将不认其为白话文乎?胡君之所谓白话,非与文言之对待,而为Wordsworthian之与Non-Wordsworthian之对待。审如是,则直名其书为中国之Wordsworthian文学史可耳,何必用白话之名以混淆听哉?”[19]
可见,张荫麟坚持认为文学的语言可有朴素与华饰,浅显与蕴深的区别,但绝不是文言与白话的区别。他特别提及诗人兹华斯所倡导的革新,以说明文学尤其是诗歌语言的根本特征未曾更改,所变化的只是语言表达上更为浅显直白。这一观点与学衡派的先锋梅光迪的观点如出一辙。梅光迪1916年1月25日在与胡适论战时所写《梅光迪复胡适》中所提到的“诗文截然两途。诗之文字(poetic diction)与文之文字(prose diction),自有诗文以来(无论中西),已分道而驰。泰西诗界革命家最剧烈者莫如 Wordsworth,其生平主张诗文文字(diction)一体最力(不但如此,渠且谓诗之文字与寻常语言 ordinary speech无异),然观其诗,则诗并非文也。”[20]基于此,张荫麟强调:“文言文亦可吸用语体之文法及词笥,故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言,非固定僵死,然与白话却不能混而为一……则文言文(别于语体文或称古文)随时吸收新材料、新生力,而未尝僵死。”[21]显然,张荫麟认为文学的语言应是文言而非白话,但文言并不是僵死的,而是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展的。对张荫麟而言,既然文学的语言都是文言,那对于诗歌这一最古老的文学样式,自然更是如此。事实上,张荫麟的这一文学观念所体现的正是白璧德新人文主义思想影响下强调文言在保存传统价值方面的作用。因为一国的语言, 乃是“民族特性与生命之所寄”,文言不破灭, 传统文学与文化才能得以传承。
以下,以张荫麟的几首译诗为个案,探讨其在诗歌翻译中所开展的诗学操纵。
1928年7月《学衡》第64期刊登了张荫麟、吴宓、贺麟各自所译的C.G.罗色蒂的Abnegation一诗。以下是原诗及张荫麟题为《弃绝》的译诗。
If there beanyone,can take my place,
And make you happy whom I grieve to grieve,
Think not that I can grudge it, but believe,
I do commend you to that nobler grace,
That readier with than mine, that sweeter face;
Yea, since your riches make me rich, conceive.
I too am crown’d, while bridal crowns I weave,
And thread the bridal dance with jocund pace.
For if I did not love you, it might be.
That I should grudge you someone dear delight;
But since the heart is yours that was mine own,
Your plea sure is my plea sure, Right my right,
Your honorable freedom makes me free,
And youcompanion’d I am not alone.
君之愿兮即我愿,君之忧兮即我忧。
撷兰苣兮代葑菲,君欢愉兮吾何愁?
婉娈兮伊人,窈窕慧巧吾非俦。
吾实授君兮彼姝,尚好合兮夫何疑?
为君绣兮鸳鸯服,为君酌兮鸳鸯扈。
燕尔新婚兮吾喜可知。
吾若爱君兮不挚,吾当怨君兮宠移。
心君心兮乐君乐,君意遂兮吾神怡。
君有侣兮吾岂无依?
1928年9月《学衡》第65期上,张荫麟完整地翻译了D.G.罗色蒂(D.G.Rossetti)长达144行共24节的长篇抒情诗歌《幸福女郎》(TheBlessedDamozel)。由于此次翻译不再是吴宓组织下的众学衡弟子的集体译诗,故在译诗前张荫麟自己写了“按语”,对诗歌和作者做了交待:“罗色蒂此诗TheBlessedDamozel(By D.C.Rossett)作于一八四七年。诗共二十四首,合为一篇。每首六行,第二、四、六行叶韵,今译悉仍之,以一句当一行。惟依中国七古诗转韵定例,每首之第一句亦叶韵。诗中第十二至十六首,又第十八至二十二首,均述幸福女郎口中之言。读者请参阅本期罗色蒂诞生百年纪念文中所述《幸福女郎》一诗之意旨及内容,则一切自无扦格矣”。以下限于篇幅,仅引张荫麟译诗的前三节及其原诗的相应部分:
The blesseddamozel leaned out
From the gold bar of Heaven;
Her eyes were deeper than the depth
Of watersstill’d at even;
She had three lilies in her hand,
And the stars in her hair were seven.
Her robe,ungirt from clasp to hem,
No wrought flowers did adorn,
But a white rose of Mary’s gift,
For servicemeetly worn;
Her hair that lay along her back
Was yellow like ripe corn.
Her seemed she scarce had been a day
One of God’s choristers;
The wonder was not yet quite gone
From that still look of hers;
Albeit, to them she left, her day
Had counted as ten years.
幸福女郎天国居,
金阑斜倚望乡闾。
灵眸深比昆池水,
夜静波平云影舒。
发上明星簪七颗,
手持三朵白芙蕖。
衣裳无带轻飘举,
不绣绫花与锦羽。
襟头独佩白蔷薇,
圣母见贻慰劳苦。
丝发散披覆两肩,
黄似丰田秋熟黍。
羯来执役上帝前,
歌队追随习管弦。
初入天宫未终日,
尚留惊讶在眉端。
只于人世伤离者,
此日悠悠已十年。
TheBlessedDamozel是前拉斐尔派重要艺术家兼诗人G.D.罗色蒂最为用心也最具代表性的抒情诗作,最初发表于1850年的前拉斐尔派自己所创办杂志TheGerm上,该刊以宣扬绘画和文学革新为特色,目的是反对腐化的公式化学院风格主义,以期改变当时的艺术潮流。诗歌发表后,罗色蒂又创作了与诗歌同名的画作。之后,罗色蒂又对诗歌多次修改,并再次发表于1856年的《牛津与剑桥杂志》(TheOxfordandCambridgeMagazine)和1870的《诗歌》(Poems)杂志上。罗色蒂说,该诗的灵感来自发表于1845年的爱伦·坡(Edgar Allan Poe)的长诗《乌鸦》(TheRaven)。《乌鸦》是英语抒情诗中的上乘佳作,共18节108行,每节6行,形式工整, 音韵优美,讲述的是叙述者对于身在冥界爱人的哀悼,而TheBlessedDamozel共24节144行,每节6行,同样讲究格律,音韵和谐,表现的是则是叙述者对于身在天国的爱人的赞美。罗塞蒂称TheBlessedDamozel是《乌鸦》的续曲(sequel)。诗歌用词古雅,比如标题中表示“未婚女子”的Damozel即是一个古法语词,而诗中God,heaven,Mary,choristers等的使用及相关描述又使得全诗充满宗教色彩,全诗长短句参差相间,形式优美,除个别不齐整的音步外,全诗格律工整,基本音步为抑扬格,单行为四音步,双行为三音步,每节单行不押韵,双行押韵,富有强烈的节奏感,适于吟唱。张荫麟的译诗正如“按语”所交代,他“以一句当一行”,以六句为一组与原诗的小节和诗行一一对应。译诗每行七言四顿,节奏整齐,每小节首句入韵,单行不押韵,双行押韵,每节各自成韵。尽管译诗也节奏分明,朗朗上口,并且较好地传达了原诗的情感和心绪,同时也使用了具有异域文化和宗教色彩的词汇如女郎、天国、圣母、上帝等,但译诗呈现出的是鲜明的中国传统诗歌的音韵格律,并且使用了大量表现中国传统文化内涵的词汇与意象,如金阑、乡闾、昆池、芙蕖、绫花、锦羽、襟头、丰田、熟黍、管弦等,这些都使得译诗在女郎形象刻画及全诗意境营构上都与原诗拉开了距离,表现出的是中国传统诗歌特有的形式美、音韵美、辞藻美和意蕴美。显然,译诗实际上是张荫麟对原诗做了深度诗学解构后在原诗基本思想上进行的二度创作。
在翻译研究文化学派看来,翻译并不仅仅是一种语言活动,它还是一种“文化政治实践”[23],是社会精英层的一种有目的的行为。通过从诗学角度对张荫麟诗歌翻译的考察,我们清楚地看到,译者所秉持的诗学理念在诗歌翻译活动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译者的诗学理念决定了其译诗的选材和翻译的策略,其诗歌翻译是译者实践其个人诗学理想的重要工具和场所,译诗所呈现的更多的是译者的诗学主张而不是外国诗歌本身的诗学特征,译诗就是译者诗学操纵的结果。张荫麟以历史学者的专业眼光,作为学衡派的重要代表,反对新文化运动激进派盲目打倒一切传统的做法,强调传统与现代、国粹与新知的融合,极力主张言文不能合一,积极采用归化的策略以文言旧诗体形式来翻译西方诗歌,积极以主体诗学内的传统诗歌形式来替代原诗的形式。尽管其译诗已很难寻觅到原诗本来的风貌,但在当时特殊的语境下,张荫麟与其他文言旧诗体译诗派同人努力支撑着岌岌可危的中国文言传统及其诗学原则,与当时占据译诗领域主流地位的激进白话自由体译诗派一心要抛弃中国诗学传统和文言的偏激做法形成对立,这对于抵制诗歌形式的放纵,传承中华文化诗学传统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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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Bassnett S, A Lefevere. Translation,history and culture [M]. London & New York:Printer,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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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9][10][11][12][13][14] [17]张荫麟.评郭沫若译《浮士德(上部)》[N]. 大公报·文学副刊,1928a-04-02.
[8]张荫麟.革命诗选[N].大公报·文学副刊,1930-02-01.
[15][16][18]张荫麟.《浮士德》本子问答[N].大公报·文学副刊,1932-08-29.
[19][21] 张荫麟.评胡适《白话文学史》上卷[N].大公报·文学副刊,1928-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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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王佐良.翻译中的文化比较[J].中国翻译,1984,(1).
[23]Venuti L. 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A history of translation[M]. London & New York:Routledge,1995.
(责任编校:陈婷)
APoeticInterpretationofZHANGYinlin’sPoetryTranslation
WEN Sh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South China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Guangzhou Guangdong 510631, China)
ZHANG Yinlin is a famous historian in modern Chinese history, but his identities as a poet and a translator have been ignored for the most of the time. He is one of the representative translators of the classical-verse translation school during the May-Fourth New Cultural Movement. The poetic interpretation shows that ZHANG was dedicated to translating foreign pomes with classical Chinese and replacing the form of the original poems with traditional structure of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ZHANG’s poetry translation was apparently in contrast to the practice of free-verse translation school who then occupied the mainstream in the field of poetry translation and aimed to destroy thoroughly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poetics and classical Chinese, thus played a positive role in inheriting Chinese poetic tradition.
ZHANG Yinlin; poetry translation; poetics; classical Chinese; vernacular Chinese
315.9
A
1008-4681(2017)06-0090-06
2017-09-17
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项目“五四时期西诗汉译流派之诗学批评研究”,编号:15YJA752015。
文珊(1972— ),女,湖南桃江人,华南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博士。研究方向:翻译学、英美文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