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音锵锵

2017-03-18 18:35阿坚
中国铁路文艺 2017年3期
关键词:落石成渝汉子

阿坚

巴蜀梦是四川人的百年之梦。这大梦里的第一个场景,当属成渝铁路,因为是新中国的开路先锋。

有两个四川人,在1949年的冬季,在挺进大西南的硝烟里,他们心心相约了这巴蜀大梦。

刘伯承:“解放了四川,我们一定要把成渝铁路修好。”

邓小平:“当然,这是四川老百姓几辈子的梦想啊。”

重庆刚解放,中共中央西南局做出的第一项重大决策,就是“以修建成渝铁路为先行,带动百业发展,帮助四川恢复经济”。在当时西南战事尚未完全结束之际,1949年12月31日,邓小平在主持西南局常委会上决定“兴建成渝铁路,造船修建码头”,搁置近半个世纪的修建成渝铁路的事项被提上了议程。重庆铁路工程局也于1950年3月成立,成渝铁路建设筹备开始了。

巴蜀大梦的序幕由此拉开……

1951年的春天,一群北方汉子和他们的母亲、老婆与孩子,乘坐十辆大卡车,望着那面“支援大西南”的红旗,高声唱响“年轻人、火热的心,紧紧跟随毛泽东前进,挺起胸膛,青年战士们,新中国当家做主人,一切让我们来安排”的时代大歌,辗转数月,翻山越岭,将红旗与歌声带到热火朝天的成渝筑路工地上。

这大卡车上,有我的父母、奶奶及尚在襁褓中的姐姐。

這年的9月12日,是成渝铁路的火车司机们难以忘怀的日子。父亲不只一次告诉我,在得知火车头要运来的消息,那高兴劲儿跟后来有了我这儿子一样,真是喜滋滋的,这预示着成渝铁路就要修通了。当两辆解放型大机车从遥远的东北经长江运抵九龙坡码头的时候,铁路职工的心沸腾了,欢乐的气氛跟过年一样,大家举着小旗、敲锣打鼓来到码头看望这庞然大物。我父亲头戴大盖帽、穿上挺括的制服,很庄重地去迎接他以后朝夕相处的伙伴——3859号。

这年的12月7日,是成渝铁路分段通车典礼日。以后的几十年里,我一次次看见这帧与父亲相关的历史存照:一张当年稀有的彩色照片上,十位系着红领巾的学生,从绿色车厢的三个窗口探出身来,挥动手中的鲜花向送行的人们欢呼示意,欢呼重庆开往内江的第一趟旅客列车即将驶出重庆站,驾驶火车头的司机正是我的父亲,他时年27岁。这首趟列车驶至碑木镇沱江铁路大桥上时,被摄影师再次定格:火车头前方悬挂的毛泽东画像和“西南铁路”及“庆祝成渝线渝内段通车典礼”的大字,清晰可见,火车头顶部两面国旗迎风飘扬,一股青烟直冲天穹,依稀可见驾驶室的一侧:这时刻,年轻的父亲正端坐着手握闸把,驾驶列车稳稳地通过大桥。

父亲开火车的事,他极少跟我们提及。我从史料中得知一件事。1952年5月下旬的一天,父亲他们担任了一趟军列的运送任务,从重庆开往五风溪。军列抵达石桥镇时,前方还有26公里线路只铺设了钢轨和枕木,道床上一颗道砟也没有。火车司机都知道,在这样的线路上开车,保证行车安全是很困难的,稍不留神就可能造成颠覆事故。但是任务紧急,必须得通行。怎样保证军列的安全运送呢?全机组人员在狭窄的驾驶室内立即开会研究,制定了紧急的安全措施。父亲是正班司机,他把紧手闸,从驾驶座上探出身体,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前方,严格限速行驶;右侧的副司机不时将瞭望的情况呼叫入父亲的耳中。其余休班的同志全部出动,分别站在机车水箱和后面的车厢顶上,密切监视各个车厢在运行中的变化,发现异常情况随时用手信号传递到驾驶室……就这样,大家齐心合力,行驶了3个小时,终于顺利通过这段26公里没有道砟的线路,胜利完成军列的运送任务,也因此受到了表彰。

父亲开火车的故事还有许多,都镌刻在成渝铁路上,镌刻在我的心中。

巴山蜀水之间有一群“吉普赛”汉子,他们与大山作伴,跟溪水交谈。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他们挥洒的汗水在钢轨、枕木、石砟之间映出阳光的七彩,成为铁路线上永远的流行色。四季匆匆飘逝,他们再次收拾行装登上“大篷车”;年复一年地流动,东南西北地行走,无论移至何处,这群汉子的双眼始终凝望前方——两条伸向云端的钢轨哟,犹如天梯铺架于他们心中。

1981年,我曾在这里度过四季,尽管行走匆匆,却已楔入记忆深处。不是自己有什么值得提及之处,恰恰是这群普普通通的汉子,他们劳动与生活交织的一幕幕,凸显了生命原色的鲜亮与辉煌。当我离开后,在夏夜独自凝望城市景色的时候,思绪总是一次次从静止的街景闪回深山的工棚里,于是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下了这一段与工棚匆匆胶着的日子。

月亮还睁着眼睛,寂静的“部落”骤然鸣响急促的哨笛,看看表正凌晨5点,纷乱的脚步已从工棚向食堂的空地上踏去,碗筷的碰撞敲击之后,脚步渐渐整齐成一体。在聆听一位汉子简短讲话后,众人便登上几辆平板车,循着绿灯的牵引赶去工地。有一刻很静,汉子们默默地过足烟瘾,当对讲机传来封锁的命令,守候于路基下的汉子即刻跃上铁道的两翼,挥动镐、铲、钯,为脚下的道床作彻底的清洗。

初到一地,这样勃勃气势的劳动大合唱,会吸引村民倚栏观望,眼睛里透出惊惑:这是干什么哟?他们那脸上的黑灰与背间的油汗以及一身脏兮兮的外套,这也是开火车的铁路工人?是的,他们是铁路工人,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群汉子。当劳动的大合唱戛然停止,一列火车缓缓从他们身旁驶过,你会油然感到,是这群汉子用厚实的双手托着列车而行。夕阳西去,汉子们扛着镐铲走在铁道的两旁,霞光铺洒在钢轨上,漫过他们裸露的脊背,映照一串串滚动的汗珠……此时此刻会让摄影家急迫地按动快门,这是一幅极美的油画。大修队的工友哟,就这样沿着两条长长的钢轨,一天接一天循着命运的轨迹,就这么于蛙鸣与鸡啼中,拥抱一轮轮朝阳。

这里有一位党的基层干部,三十年尚无一个固定的居家,他与妻都是依赖于这“大篷车”而聚散依依,他的脑里极少去构想现代家庭的装饰与摆设,他的生活极少有全家团圆于饭厅里的举杯祝福。他几十年就这样一天天行走,从一位普通工人成长为一位党的支部书记,将生命的大部分岁月连同家庭亲情奉献给两条长长的钢轨。大篷车的汉子们,对家的感受更多的是注入劳作之后的遐思,寄托于对千里之外妻儿父母的切切牵挂。当他们眺望城市的高楼大厦,心底就如点燃一团火,那一份遐思、那一份牵挂汇聚一腔,升腾在一种难以言表的情感峰巅上。

深秋的季节,淅淅的雨水将他们困在工棚,寂寞与无奈便一层层包裹过来。于是这些豪爽的汉子就聚在一块,从床下拽出一瓶酒,红红的脸膛与高高低低的划拳声,突变为一种生命本能的宣泄,寂寞便就此悄悄地弥散。冬季的傍晚,寒刺刺的风从工棚掠过,这些汉子取暖的方法,也是饮点酒舒筋活血后钻入被窝蒙头大睡;或就着黄黄的灯光捧上一本书,让书中的故事将自己的心绪吸入,忘却寒冷的夜给行走的人袭来的孤独。

这个夏季的一天黄昏,忽然就刮起大风,小伙子们全聚在工棚里下棋打牌。风愈刮愈猛,突然哗啦啦将棚顶掀翻,整个工棚倾斜成一个多边体,着实把青年们惊吓一大跳,却只能眼巴巴望风肆虐。终于风停息了,他们即刻爬上棚顶,拉的拉,捆的捆,盖的盖,一如在修建新的家园。待月亮升起的时候,黄黄的灯光下,那尚未定局的棋桌上又开始来劲。青春的旋律就是这样一天天弹奏,一遍遍唱响。

人无论被命运送往何处,当依赖脚下的土地得以生存,一种归宿感便油然而生,生根于弥漫着亲情、承载着寄托的家。枕木上的大篷车,钢轨下的工棚,就是大修队汉子们心中的家。

2002年的冬季,我们一行乘轨道车沿内昆新线采风。十多年过去,我仍然清楚地记得一个养路工区和一个养路工的名字。

养路工区位于铜鼓溪车站,好动听的站名,让人一下就记住。工区的过道上悬挂着一节废钢轨,要集合队伍就铛铛敲响。特别是在防洪季节里,老天突然变脸,大雨从屋檐下哗哗流下来,若十分钟还流个不停,就预示险情已然来临。敲响的钢轨犹如冲锋号,一次次在白天、在黑夜的风雨中响起。工长告诉我,8月7号那天的雨特别地大,从晚上下到8号早上才停住,公路上的洪水哗哗哗涌入涵洞,活生生将道床冲空,崖石垮塌下来,将枕木压烂、钢轨砸弯。一夜抢险结束,人人全身湿透,想抽支香烟,一摸口袋全是湿漉漉的烟丝,转头看见党委书记,就冲他喊:书记,快弄包烟来!肚腹空空,只抽烟怎么能行?书记忙叫人去街上,看见包子、饼子统统买回来!不赶紧填饱肚皮,说不定一会儿又来大雨,又怎么应付“从天而降”的险情。

山区的气候变化无常,老天时常像变戏法一样捉弄人。车站这边滴雨不见,河对岸却大雨如注。有时候走出工区大门看见太阳露出笑脸,笑你不知道区间此刻正阴沉沉下着细雨。领工员告诉我,7月31号那场大雨,事先没有一点先兆,红红的太阳一收,乌云即来,转瞬之间暴雨哗哗,很快淹没了水沟,真是让人防不胜防。从晚上7点到次日中午12点,这雨时下时停,抢险的工友一夜换衣服多达6次,又湿又脏地堆满一屋。暴雨下下停停,塌方落石也呈阵发性出现。从高山上冲飞而下的落石的确厉害,1米长的钢轨被砸得弯曲了75厘米。线路上的目标看守,一听见山上有响动,就知道落石下来了,即刻就拨打电话通知工区,该封锁线路要当机立断,丝毫不能心存侥幸。就是风和日丽的时候,也不敢掉以轻心,山坡上有羊吃草,很容易就让那些松动的石头滚下来。在落石多发的线路上巡查,他们都是沿山脚的另一侧行走,发现了落石,一人上前处理,另一人则警惕地观察山坡上的风吹草动,以防又一块石头不请而至。在这些危岩落石多发的线路旁,围出一段一段的栏杆和一段一段的钢筋网,借以阻拦大小落石对线路与列车的偷袭;泄洪沟里则筑起栅栏,以阻止石沙泥土冲刷而下。如此严密的防范,仍有不明原因的落石砸在线路上。轨道车驶入一座桥梁,领工员手指护栏说:这桥距离山壁这么远,不知道山顶的石头怎么腾空而来,将桥的铁护栏砸弯,将桥上供人行走的水泥板砸断掉入几十米的桥底。他去看了落石的现场,想了又想,硬是弄不明白,这“天外来客”一般的落石,真是神了,犹如导弹一样准确地从空中命中地上的目标。

我在笔记本上写了几句话:山区的养路工,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落石,要像一名侦察兵那般机敏哟。

轨道车缓慢驶过二道桥。这桥坐落山上,多雾,难见高原的太阳,迷雾经常漂浮到下午也不散去,随即是雨水淅淅;气候异常的时候,一天之间“春夏秋冬”交替而至。平常这里只有一人看守,此时此刻很是“热闹”,局领导、部里的专家都来到這二道桥上,工务段领导、技术人员与桥隧工区的工人也在此安营扎寨了。这一切,都因一个叫王世果的养路工而起。

那天下午,2002年11月15日的16点,从吃罢早饭到此刻,已经认真巡查了从彝良南至黄土坡一段长7公里线路的王世果,应该说当天的工作算完成了,疲劳的他可以就此停步回看守点休息了。但王世果大脑里的安全这根弦却未松弛,强烈的责任心催促他继续前行,走完那天最后的几百公尺……他沉稳地迈着脚步,双眼聚焦一般扫描着前面的线路。当王世果的脚步踏上了二道桥,走近39公里+500米处时,他的脚步突地被钉住了,双眼瞪得大大的,漂浮的雾中,这钢轨怎么看上去凸凹不平?王世果不敢多想,急忙拿出工具蹲下来认真察量,结果令人倒吸一口冷气——路基下沉了!快——报警!王世果撒腿朝看守点奔去……接到王世果的电话,殷工长惊吓得人颤抖。安全重如天,一刻也不可拖延,工友们立即赶去二道桥上,从16点18分报告领工区到16点25分决定封锁线路,只有短短的7分钟。

倘若那个下午王世果少走那几百公尺,二道桥上的隐患被“埋伏”下来……谁也不愿去设想会发生什么。这位年轻的养路工给二道桥立了头功。

十多年过去,二道桥早成了一个小站,我也没再见到王世果,但这桥名与人名都刻了在我脑海里。

2010年的春运,我去内六线上的一个三等站。这里因经济落后贫困人口多,外出务工的人如潮而至,每日的客流远远超过一个三等站的承受力。站台上,这些外出打工的旅客列队一排排,等候着即将抵达又承载他们梦想而远行的列车。

早春的风从长长的站台穿过,吹拂在脸庞颈项依然寒意顿生;冷风里我看见一张热脸,这男子流着汗正指挥着旅客依次登车。这男子与我认识多年,几个月前还在重庆遇见,我调侃他保养有方,一看就健康向上,圆润的脸庞白里透红,一副令老婆心喜的脸色。问其在何岗位,他一笑答之。这老弟的差事闲是闲些,却不亏身体。这才过了一季,我第一眼居然没认出他,甚至没敢打招呼,担心认错彼此尴尬,因为前后的对比实在鲜明。他反倒一眼认出我来,挥了挥手,待列车驶出后,径直走到我跟前。这老弟的变化,让我想起一句俗语:非洲人过河,吓(黑)人一跳。他圆润的脸形已拉长,凸显棱角,脸色灰暗,眼睛泛红;一副令老婆揪心的模样。端正的大盖帽还遮掩了他的几分憔悴。

我俩握了手。“你怎么一脸的疲惫?”他嗓音沙哑道:“这三天我最多睡了10小时。唉,春运就是这样。”

原来他已从段机关调至这三等站担任支部书记。这是老弟头一回在现场实实在在地奋战春运,以往多是蜻蜓点水风吹过,这回真刀真枪地干上了。他兴许是精神和体力上没完全准备好,这春运正值高峰冲刺的时候,老弟就已经尽显疲态,萎靡着一张脸,让我不敢相认。人不是一台机器,我正告诫他要注意休息,就听见广场上有人大声喊道:书记、书记,来接精神病了。这消息显然令他兴奋而高兴,招呼了一声,他拔腿就赶去。

我在候车室遇见站长,问了这事的由来。站长摇头苦笑:这事让车站很被动。这精神病患者不知何故“混”上了列车,又无陪伴者,被发现后交到车站,天天派专人看护着。这里不是大城市,电话一打就有专门机构来接了。这是贫困地区,没有精神病医院,民政部门的救助也落后,车站多次联络恳请有关部门,却迟迟没人前来接洽,就一直僵持着。想来是有苦衷。今天终于来接了,难怪书记拔腿就赶去办交接,唯恐还会出现变故。

这站长也是一脸菜色,他说后半夜车多,熬夜熬出来的。我随后在车站走了一圈,发现多数人的“脸色”都如此,年轻女子也不例外。明显的休息不够。说实在话,在春运一线岗位上,这种“脸色”并不少见;我称之为忙脸,是忙碌而紧张所刻画的。这就是繁忙春运中铁路人独有的一张脸吗?

这震惊世界铁路的中国春运还要持续多久?那年,郑西、沪宁、沪杭等高速铁路已开通运营,中国高铁里程一跃至世界第一。拥挤、脏乱、一票难求之种种印象正在被高铁改变。我望着站台上的旅客思忖:结束这种春运的等待不会很久了吧。但当下还不行,铁路人依然还要熬更守夜地苦干,心中的信念与精神还要坚守。

这是充满感恩的一天。清晨6点站前广场就沸腾了。这么早赶到车站是担心赶落火车——赶落了会遗憾,甚至后悔一辈子。因为这些旅客怀揣各自与火车的故事,专门来此做告别之旅的。

沙坪坝——襄渝线上的一个三等车站,被冷清了许久后,在这个初夏的五月突然让许多人惦记而一度闹热;因为车站即将停运,结束其31年的历史。

在历史长河中,沙坪坝车站的31年,仍是弹指之间,却蕴含了诞生、成长、青春、爱情以及輝煌与衰落这些永恒的词汇,刻录了许多人心间的怀想与珍藏。于是他们便不约而同来到这里,告别曾经喧闹的候车厅,回望由此进入这座城市的站台,触摸人生旅途的绿皮车厢,以寻觅自己在这里留存的那一个个短暂而难以忘怀的节点,犹如翻阅一张张黑白照片,唏嘘与喟叹便油然而出,再定影在“咔嚓咔嚓”的镜头里,完成后30年的老照片的制作。

新旧交替的时代浪潮汹涌而强烈,沙坪坝车站的停顿实属正常,更期许它涅槃而重生的新貌。

久违了,小小的候车室里,一下涌入数百人,重现了车站当年的火热。“大家注意了,今天人多,我们提前检票进站。”站长带领工作人员列队欢迎,有如一个告别仪式;告慰过去的时光与辛勤的劳动。

告别或许挑选了日子——这天是母亲节。一位古稀的母亲,收到女儿送来的节日礼物:两张5608次列车的车票。老夫妻已多年没乘坐火车了,今天登上这个车站最后驶出的一趟绿皮车,便有了不寻常的意义。来自北碚的一位女士,乘坐这最后一趟绿皮车,是为了追忆自己的童年,回味与母亲当年坐火车的温馨。她说:“今天是母亲节,我会在火车上怀念过世的妈妈。”

旅客中有许多人当年都是乘坐绿皮车由此进入这座城市的;车站是他们人生的重要驿站。5608次列车进站的那一刻,让人想起第一部无声电影《列车进站》的场景,汽笛和哐当哐当的声音,此刻异常亲切。仿佛心灵有约,这最后一趟绿皮车,播放着伴随他们成长的老歌;歌声在车顶老式旋风电扇的吹拂中回荡于车内,他们心间珍藏的故事就流淌出来……而站台上的人越来越来少,短暂的喧嚣随车而去,冷清与静默又留给最后的沙坪坝车站。

多像演绎一部逝水流年的老电影。人们恋旧怀旧,是这种情愫里蕴含了人生最朴实、最本真的情感与价值;如同大厦的基石,万不能抽去。

停顿是一种蛰伏与蓄积。虽然历经数十年的风雨,我们也不必为这个车站的停顿而伤感;此乃重生前的蜕变,似春风中的化蛹为蝶,迎接的当然是新颜。

我父亲退休后,怀旧情绪日渐浓厚,时常跟我们回忆往事,还与母亲一起去成渝沿线重访以前住过的老房子,仅在江津找到一家人曾经住过的庙宇,已残破不堪,只有院里的大树还茂盛地生长着。2004年的春天,已满八十岁的父亲突然提出要去成都,他掏钱买票,乘坐白天的列车,再一次行进在成渝铁路上,看看沿线的风景,聆听车轮与钢轨传出的那种声音。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在成渝线上了。2007年动车在成渝新线开行,我上车添乘,回来跟父亲讲了动车的速度,他惊讶地摇着头说:“真不敢相信。”我拿出在站台上拍摄的动车照片给他看,这辈子摸透蒸汽机车脾气的老司机,拿出放大镜仔细看了又看,说:“真是漂亮呀。”那年父亲八十五岁了,心脏依赖起搏器才跳动着,行走日渐迟缓,正一步步走向生命的终点。历经半个世纪风雨的成渝铁路,跟我父亲一样,也老迈了。老迈的成渝铁路却永远在一代铁路人的心中珍藏,因为他们的青春由此起步,他们的生命年轮与滚滚车轮一起向前,这成渝铁路即是父辈们的人生之路,这条路铺设在他们心中,是一代人心中的天路。

翻开新中国铁路史,1952年建成通车的成渝铁路,这条从长江之滨奔往川西平原的铁龙,拉开了新中国铁路建设的大幕,实乃铁路的一座里程碑。半个世纪过去,当年牵引通车典礼的火车头,早已融入钢炉溅出飞舞的钢花;当年的筑路者、铁路人,如今大都故去或是古稀之年,他们的青春、热血、爱情、子孙,都与这条铁路相生相伴。应该向他们鞠躬致敬。

汽笛鸣唱,轮音锵锵;弹指间,一条崭新的高铁又从长江之滨奔驰去川西平原,几代成铁人的巴蜀大梦靓丽在眼前……

——作品选自成都铁路局文联《通途》

2016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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