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谱系:走出“近亲繁殖”的悖论

2017-03-16 07:01贾万刚
滁州学院学报 2017年1期
关键词:近亲谱系学术

贾万刚,刘 莹

学术谱系:走出“近亲繁殖”的悖论

贾万刚,刘 莹

关于“近亲繁殖”,目前有两类相反的观点,一是赞成派,二是反对派。学术谱系无法摆脱“近亲繁殖”的嫌疑。要想走出“近亲繁殖”的悖论,必须以学术为旨归,倡导开明的学术风气,即要有相应的制度保障,同时要正确对待谱系中的“人情”往来。

学术谱系;近亲繁殖;学术共同体

学术的传承就像家族的延续。家族有家族谱系,学术传承也有其学术谱系。“谱系”源于家族血缘关系,是以血缘关系联接起来的家族繁衍系统。学术谱系不是简单的学术共同体,它是以学术创始人为“始祖”,由师承关系关联在一起的、不同代际的学人组成的一套特定而复杂的网状学术系统。

当前学界越来越重视研究各学科的学术谱系,希望从中找出学科发展的规律,构建更科学、更具创新性、充满生命力的学术谱系。2012年3月21-22日,中国科协召开“当代中国科学家学术谱系研究工作研讨会”,与会的各课题组从各自学科对课题进展情况进行了通报。比如,袁江洋梳理了化学学术谱系的传承关系,对唐敖庆谱系---福井谱系、亚当斯中国谱系---美国谱系的个案进行了对比研究;胡化凯对中国高能(粒子)物理学的发展及其学术谱系进行了分析;张大庆系统梳理了中国当代医学家的学术谱系,分析了医学家学术传统的历史问题等。目前,中国科协已启动了医学、数学、物理学、生物学、化学、遗传学等12个学科的当代科学家学术谱系研究工作,旨在通过对谱系的分析,准确把握未来学科发展的内在逻辑和主要方向,在此基础上探究学者、大师成长的规律;同时,构建未来中国的大学科学术谱系,使人才的培养不至出现断层。然而,对于过去的谱系分析与未来的谱系构建的研究发现,我们绕不开的一个话题是学术上的“近亲”和“近亲繁殖”现象。这一现象在中国高校尤为普遍,而高校又是学术发展的重要阵地,因此,我们首先需要就这一问题进行讨论。

一、一种现象

“近亲”一般是指直接或间接的师承关系。“近亲繁殖”(academic breeding,或称institutional inbreeding),主要是指本校毕业生留任本校任教。至于毕业后到别处高就按照一定程序再被母校返聘者,通常不属于“近亲繁殖”,而称之为“衣锦还乡者”(silver--corded faculty)。另外,此处所说的“近亲”和“近亲繁殖”主要是就学术而言,学术谱系研究的也是学术问题,因此,留校或返聘为行政人员者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近亲”“近亲繁殖”是我国高校比较普遍的一种现象,这种现象也曾在美国一度盛行。对于这个现象,学术界一直褒贬不一。最早提出这个话题的是美国哈佛大学校长艾里奥特。他曾在《大学的行政》一书中表示,“近亲对大学有致命危害”,但他并没有对此进行更详细的说明;学者汉德钦曾撰文《美国大学讲师近亲繁殖》,批评“近亲繁殖”会束缚学生的思想和视野。[1]美国比较集中研究这一问题,主要是在上世纪30年代和60年代以来的三十年,并逐渐形成以下观点:对“近亲”“近亲繁殖”要客观看待,要考虑到不同学科和不同院校的需求、样本的规模和代表性以及衡量学术能力的恰当指标。[2]

我国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密集关注高校“近亲”“近亲繁殖”这一话题。我们在中国知网上按照主题词“近亲繁殖”检索,一共检索出213篇文章。这些文章的分布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从表中不难看出,自本世纪以来,学界对高校“近亲繁殖”现象的关注陡然加大。其原因可以追溯到2003年北京大学的人事制度改革,该改革明文规定不留本校应届毕业生。2003年5月9日《中国青年报》也曾报道,武汉理工大学将停招“本硕连读”班。该校称这一举措是为了防止学术圈的“近亲化”和窄化。以往,高校录取本校毕业生是自然而普遍的现象。这些高校的改革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学界很快分作两派,即“近亲繁殖”优势派和反对派。2006年,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顾海兵,基于他对国内17所知名高校“近亲繁殖”程度的调查,在《21世纪经济报道》上发表《高校“近亲繁殖”之弊》一文,引发了“近亲繁殖”更大的研究热潮。从历年发表的论文数量来看,自2006年以来,每年都有超过10篇的论文出现,而且这个研究势头似乎没有减弱的趋势。

二、两类观点

(一)赞成派

关于“近亲繁殖”现象,并不是一边倒的全是反对之声。赞同者如周秀梅、梁建洪、何建林等人,他们从“近亲繁殖”的语义学入手,认为要区别生物学意义上的“近亲繁殖”和教育学意义上的“近亲繁殖”。他们认为,近亲繁殖是生物学上的概念,属于自然科学领域,能否借用到社会科学领域是值得商榷的;即便是生物学意义上的“近亲繁殖”也并不一定必然导致物种退化,所以高校的“近亲繁殖”是个伪命题。

赞成派进一步指出,即便“近亲繁殖”是个真命题,对高校学术发展也是起着正向作用。比如,周秀梅通过对诺贝尔者获得者人才链的研究发现,学术上的“近亲繁殖”对人类发展有促进作用,它有利于形成大学派、有利于青年才俊的成长、促进了自然科学的研究与发展。[3]梁建洪研究发现,至少从经济学界来看,“近亲繁殖”导致研究人员水平下降的现象是不存在的,相反,师徒、父子这类近亲学术团队更加符合学术研究的基本规律。[4]而何建林把“近亲繁殖”看作是师承的一种,认为只要处理得当,不但不会阻遏学术发展,反而能形成“苏步青效应。”

国外的研究也表明,“近亲繁殖”在高等院校发展的早期,既缩短了大学雇用教职员工的过程,降低了雇用风险,也有利于大学文化的形成与传承。

关于反对派所持的“近亲繁殖”阻碍学术发展的观点,有研究者乐观地认为,这不是“近亲繁殖”的错,错的是学术及人事管理上的漏洞,人性的弱点等,只要完善相应的学术制度和用人制度,完全可以避免。

(二)反对派

然而,更多的研究者认为,“近亲繁殖”严重阻碍了高校的学术发展。

反对派也是从生物学角度入手,不同的是,他们得出的结论与前者正好相反。这些研究者认为,植物中的“近亲繁殖”导致了物种退化,动物的“近亲繁殖”导致了不育症,人类中的“近亲繁殖”会出现遗传病或是智力低下的后代。虽然自然界也有赞成派所提出的“近亲繁殖”未曾导致物种退化的例外,但并不多见,不能以偏概全。

他们认为,自然科学领域的“近亲繁殖”概念完全可以移植到社会科学的研究领域,以此观之,高校的“近亲繁殖”已经严重阻碍了学术的发展。至于影响到学术发展的哪些方面,他们总结了“近亲繁殖”的八大“罪状”:一是遏制了学术的自由发展,二是导致学术自闭症的产生,三是缺乏学术创新,四是影响教学质量,五是不利于高水平学术团队建设,六是不利于地方经济、文化、教育的发展,七是不能实现高校有效管理,八是导致高校对整体知识的管理难以进行等。

同时,他们承认,虽然“近亲繁殖”也曾一度促进了高校学术的发展,甚至有“卡文迪什实验室”这种被赞成派当作是“近亲繁殖”优势的典型案件,但从总体来看,“近亲繁殖”的危害远远多过其好处。

(三)谁是谁非

围绕“近亲繁殖”,正方反方各执一词,似各有道理。然而,关于这一问题的讨论,首先要解决的一个先决条件是,“近亲繁殖”与“学术产出”是否有必然的关系,然后才能讨论两者是何种关系。

美国上世纪三十年代的研究表明,“近亲繁殖”与“学术产出”存在密切关系。他们发现,“近亲繁殖”的教师比“外来和尚”在经济报酬、专业发展以及学术产出方面都要迟缓。六十年代,Reece McGee发现,“近亲繁殖”比较严重的得克萨斯大学,有种非常奇怪的现象,在那些学术产出和资助部分等能为大学所自我支配的领域,“近亲繁殖”的教师比“非近亲”的学术产出和研究资助都要低很多;然而,在那些学术社团身份和职位、全国性参考文献作者排名等外部控制的领域,“近亲繁殖”的教师略占优势。[5]然而,据Lowell L. Hargens等人七十年代的研究表明,“近亲繁殖”的教师的产出明显低于“非近亲”的教师。1984年,Wyer和Conrad将教师的努力参数引入研究模型后发现,“近亲繁殖”教师和“非近亲”两者的学术产出差异并不大,但在调整教师的教学任务及其他非学术事务的时间分配后,“近亲繁殖”教师则胜过“非近亲”。[6]2001年,Soler发现“近亲繁殖”会降低教师的科研产出,此说也为2010年Horta所证实。

就国内的研究来看,2008年,严艳通过对医学院教师科研产出的实证研究发现,就科研成果和课题的总体状况来看,“近亲繁殖”并不表明阻碍了学术发展,但就论文产出来看,“非近亲”的正高职称教师占优势,但“近亲繁殖”的副高职称教师的论文产出情况却出现戏剧性的反转。[7]2009年,林杰使用“中国高校教师抽样调查”的统计数据,发现“近亲繁殖”教师的科研成果高于“非近亲”教师。[8]同年,阎光才通过对两所在京部属重点高校的个案研究表明,“近亲繁殖”在学术发展上并无优势。[9]

关于“近亲繁殖”一案学术界并没有达成一致,我们只能说“近亲繁殖”有导致学术退化的嫌疑,但美国高校学术管理中,反对“近亲繁殖”已成为不成文的规定。理由是,“近亲繁殖”,并不总是坏的,但是,它是危险的。[10]就我国目前来看,除部分高校外,“近亲繁殖”现象比之美国等教育发达国家还是比较普遍。

三、学术谱系:走出“近亲繁殖”的悖论

学术谱系是一群有着相似的学术起源、类似话语体系的学人为着学术体系的完善所作的根本性保障。[11]

学术谱系特别强调师承的重要性。首先要有大师级的创始人,相当于树的根水的源,若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该谱系就缺乏长寿基因,可能三代二代而夭;其次,代代要有高徒光大其门庭。弟子传承其师道业,推陈出新,保持学术之树长青。比如,物理学发展史上的波尔学派、卡文迪许学派,以及冯·卡门学派和中国粒子物理学派等。学派中的那些诺贝尔奖得主之间以及著名学者之间存在着非常密切的师承关系,共同组成该学派的学术谱系。

如果以上述对“近亲繁殖”的讨论来衡量,学术谱系的确有“近亲繁殖”的嫌疑。如何走出“近亲繁殖”的悖论,摆脱学术退化的嫌疑,保持“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的学术盛况?

首先,学术谱系的构建虽然“内举不避亲”, 但无论是师承还是父子,必须以学术为旨归。梁建洪举出的父子经济学家的案例,证明“近亲繁殖”不仅不会导致学术上的退化,其中三个儿子经济学家的成就还超过了父辈。其实,在这样的案例中,我们需要抓取的关键词不是“近亲”而是“学术”。学术谱系中,连接学人的是学术关系,如果只是血缘,那只能称为家族式手工作坊。当然,我们也不能因为是近亲关系,就反对子承父业。相反,子承父业有其天然的优势。经济学家约翰·穆勒是继李嘉图之后古典经济学的集大成者,他曾说:“如果说我学业上有所成就,应归功于父亲赐予我的早期教育,当然还有其他有利条件,公正地说,由于父亲的教导,我开始的时间要比同代人早25年”。[12]

其次,倡导开明的学术风气。“近亲繁殖”的反对派所反对的是因近亲关系而导致的学术上的退化。因为“近亲繁殖”的教师在本校完成学术上的训练,他们有可能囿于本校传统与人情,限制了学术上的发展。其实这条理由是值得怀疑的,如果本校具有学术开放和自由争鸣的传统,那么“近亲繁殖”不但不会导致故步自封、学术视野狭窄的问题,反而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研究苏步青的学术谱系发现,苏先生作为中国著名的数学家、教育家,中国微分几何学派创始人,他培养了大量的数学人才,产生了教育上的“苏步青”效应。苏步青总结了培养优秀人才的三条经验:一是鼓励学生尽快赶上教师;二是教师不要阻挡学生的成才之路;三是教师决不倚老卖老,也要赶超。因此,对于学术退化来说,“近亲繁殖”是可能的因素而非必然。限制学术发展的不是人员结构,而是学术理念与学术制度。

第三,有制度保障,同时要正确对待“人情”问题。制度没有道德责任,制度也不是万能的,再严密的制度规约总会有钻空者。北京大学等高校明文规定不留本校应届毕业生的措施,其目的是为了形成一个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学术环境。但这是一种防君子不防小人的制度,不能从根子上解决。因为对于中国这样的人情国家,即使是外来人员,混久了,也变成“圈内人”;反之,即便是“近亲繁殖”出来的“圈内人”也会因“政见不同”,分成各种所谓派系,相互倾轧。学术研究已经告别单兵作战进入学术共同体的时代,在这个共同体中,无论是“近亲”还是“外来和尚”,或者是“衣锦还乡者”,类似的学术话语体系以及共同的价值观才是维系他们关系的血缘,而这正是学术谱系的核心所在。

[1] Handsehin,C.Inbreeding in the instructional corps of American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 Science[J]. New Series,1910,829:707-709.

[2] Wyer,J.&Conrad,C.Institutional inbreeding reexamined[J].American Educational Research Jouoal,1984,21(1),225.

[3] 周秀梅.本色还原——再议学术“近亲繁殖”[J]理工高教研究,2006(10):32.

[4] 梁建洪.高校学术近亲繁殖的范式理论解读[J]江苏高教,2013(2):7.

[5] Reece McGee. The Function of Institutional Inbreeding[J].The American Journal of Sociology 1960(5):65-75.

[6] WYER J C,COIVRAD C F. Institutional inbreeding reexamined[J]American Educational Research. Journal.1984 (1):213-225.

[7] 严艳.高校“近亲繁殖”教师科研产出状况实证研究[D]中南大学,2008.

[8] 林杰.中美两国大学教师“近亲繁殖”之比较[J].高等教育研究,2009(12):39-51.

[9] 阎光才.高校学术“近亲繁殖”及其效应的分析和探讨[J].复旦教育论坛,2009(4):31-38.

[10] Gcorgc R.Waggoner. Problems in the Professionalization of the University Teaching Career in Central America[J].Journal of Inter-American Studies,1966(8):2.

[11] 刘大伟.论当代学术谱系的构建[J].江汉论坛,2014(7):140.

[12] (英)约翰·穆勒.约翰·穆勒自传[M]//吴良建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26.

责任编辑:刘海涛

G640

A

1673-1794(2017)01-0067-04

贾万刚,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教育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高等教育管理;刘莹,淄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助教,教育学硕士(山东 淄博 255130)。

山东省教育科学“十二五”规划重点课题(ZC15002)

2016-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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