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承顺
(吕梁学院 学科学位办,山西 离石 033001)
·文学研究·
田东照“河魂系列”短篇小说的忧患意识
田承顺
(吕梁学院 学科学位办,山西 离石 033001)
田东照“河魂系列”短篇小说共36篇,写作时间跨度达四十年之久,这些短篇小说充分体现出作家对故土黄土高原、黄河的深沉爱恋与深沉的忧患意识,他的忧患意识充满了忠诚与超越、悲悯与批判、神秘与惶惧。
田东照;河魂小说;忧患意识
田东照河魂系列短篇小说从1963年12月在《火花》发表处女作《第一天》起,至2003年2月的《黄河绝唱》止,共36篇小说,时间跨度达40年之久[1]。
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田东照即使没有他的长篇小说《长虹》《龙山游击队》和中篇小说《黄河在这儿转了个弯》,仅有此36篇河魂系列短篇小说,也足以奠定他在当代山西文坛的特殊地位。那就是“田东照是山药蛋派最后一个后起之秀,可以说,他用他中期的一些优秀作品,给整个山药蛋派增添了不少光彩,此后的山西作家群就基本上为另一种风范的新一代晋军所代之而起。在这中间,田东照又是一位承前启后、连接两代作家的一位具有特殊历史地位的作家。所以,他第三阶段的创作是既保持了山药蛋派的基本风格,又吸收了一定的现代特色,从而创造了一个全新而独特的田东照。”[2]郝亦民此论可以作为对田东照在山西文坛特殊历史地位的恰当评论。同时,我们还要看到马烽的论述“田东照以革命现实主义的原则进行创作,坚持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的宗旨,我认为这是难能可贵的。……他所走的这条创作道路,无疑是完全正确的。”[3]以上两论,基本确立了田东照在山西文坛的历史地位。
田东照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悲天悯人的吕梁人的性格,他的小说有着强烈的忧患意识,他的河魂系列短篇小说是在大众化的外衣里面跳动着忧患意识的深沉之作。也正因为如此,1989年郝亦民就说过“从他的全部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在他身上积淀着一种屈原的精神,因而他的近期作品也就潜藏着一种屈原原型。《黄河小镇》中的柳飞霞的‘河问’,恰恰是田东照本人身上屈原精神的集中体现。”[2]由此说来,田东照河魂系列短篇小说充满着强烈的“忧患意识”,也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忧患一词,始见于《易传》、《孟子》二书。《易传·系辞下》云:“《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4]267《孟子·告子下》“入则无法家指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也。”忧患意识作为一种传统文化精神,其产生应该早于忧患一词的出现。当人类精神开始直接面对事物而发生某种责任感时,精神上开始有了人的自觉时,忧患意识应该就相伴而生了。所以夏乃儒先生认为,忧患意识是观察与思考的升华,是理智与情感的融通,是理想与现实的冲撞,是觉醒与未悟的枘凿;简单地说,忧患意识是历史的觉醒者在使命感的驱使下,面对着艰难的时世,所发生的一种忧虑、悲悯的精神状态[5]。
先哲先贤们总是把忧患意识和忧患情怀视为中华民族精神的本原。他们认为,这个古老民族真正的智慧始于忧患,忧患能使人从一种既定的、相对稳固和封闭的狭窄视野中解放出来,从而产生超越而高远的涵盖胸襟。从吕梁大山走出来的田东照,他能够放弃省城比较优越的工作条件,再回到生他养他的故乡去,按照他的意思,他是一刻也离不开吕梁山,离开了故乡的他是无法进行小说创作的。现在,我们是否可以做这样的推理,即离开故乡,就远离了故乡的忧患,远离了故乡的忧患,就会远离了这个古老民族真正的智慧,远离了智慧,也就不能从这种既定的、相对稳固和封闭的故乡视野中真正解放出来,从而产生超越忧患的高远的涵盖胸襟。
胡风曾经说过:“真正艺术上的认识境界只有认识主体(作者自己)用整个精神活动和对象物发生交涉时候才能达到”[6]。田东照正是这样,他用一生的整个精神活动,与故乡的山脉、黄河、村庄、人物等等发生了一种精神上的深度交涉,从而达到了文学认识上的非凡境界。田东照的艺术化心灵既是痛苦的,也是幸福的。他的小说创作,真正是他生命体验的迹化过程,是他把自己具有普遍性的人类体验形式化的创造性活动。
他的处女作发表之时的1963年,他还在山西大学读书,那时的他用“蔚汾”的笔名发表作品,此名取自兴县的母亲河“蔚汾河”。而当他2003年在《黄河》发表《黄河绝唱》时,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十年,他用的笔名是“田东照”。由此可见,故乡的河流,对他有多重要!他对于故乡的内心关照与依恋,都体现在他的小说创作中,他的忧患意识也体现在他的这些作品当中。郭沫若说“真正的文艺是极丰富的生活由纯粹的精神作用所升华过的一个象征世界”[6],按照这个观点,田东照小说都是他极丰富的吕梁故土的生活,在他纯粹的忧患意识精神作用下,所升华的一个象征世界。
四十年时间的执着、恒定与深切的追求中,田东照表现的是那样的坚定与深沉,他的作品与他的人一样,那种忠诚乡愁与超越乡愁的忧患意识是何其强烈何其坚韧,犹如泰山般不可憾动,真可谓憾山易,憾此心难!
王国维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6]田东照对于故乡的一切,可谓能够入乎其内,他能够深深地体察到,故乡的父老乡亲生于斯长于斯,他们的所思所想,他对于他们的所思所想有刻骨深情与切肤之痛,于是他才能够写之。他对故乡充满了深沉的悲悯情怀;同时,他又能够“出乎其外”用批判的眼光观照这一切。他对这一切充满了深沉的忧患,这种深沉的忧患,就是“高致”。
《少妇之死》就表现了作家对故乡人物王俊生的深切悲悯。王俊生是一个勤劳的年轻小伙子,他娶了一个善良美丽的媳妇儿柳凤青。本来,幸福的生活可以说是才刚刚开始,但是由于王俊生盖鸡舍挖出了十二块金砖,他没有按法律将金砖上交国家,而私藏金砖,导致自己家破人亡。小说完全是按照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创作的,没有任何现代小说的色彩。但是,这里面蕴含着作家对故乡蒙昧无知导致悲剧发生的悲悯情怀,在悲悯的同时,就蕴含了作家的批判了。在这里,作者借刑警高庆林的口,对王俊生进行了沉痛的教育:“黄金作为一种社会财富,它无罪。罪过在于人。在于你的丈人。也有你的份。你当初要是听了妻子的劝告,把它交给国家,国家会按照政策给予奖励。那样体体面面,光光彩彩,多好?可你不听,要独占它。你独占了,半路又杀出个陈咬金,也想独占它。悲剧就是由这独占造成的。你以为不是这样吗?”。
《黄河绝唱》之一的《河利》,其悲悯的情怀尤其深沉。巴庄的二秀与三愣子本来是一对相好的恋人,但是,由于二秀的父母贪图彩礼,硬是将二秀的婚姻订给了杨树庄刘家大十岁、嘴歪眼斜的男子。中国封建社会传统的父母之命,在这里仍然有强大的生命力,中国反封建的历史任务仍然没有彻底完成。为了达到有情人成为眷属的目的,三愣子、二秀两位青年不得不准备双双殉情。在此关键时刻,在一次捞河柴过程中,二秀不慎落水。三愣子凭借自身超群的水性功夫,下河在白浪中救起了二秀。由此,三愣子与二秀的婚事才有了重大转机,终于成亲。在这里,悲悯与批判是同时而生同时而灭的。
田东照对他小说的人物是充满了一种无限的爱意来表现的。因为爱的深切,所以当故乡的一切是那样地揪人心胸的时候,悲悯之心便油然而生,这种悲悯是一种深切的关注、深切的同情、深切的感同身受;作者的文学情感与其悲、与其欢,与其同生同死、同甘同苦、同灭同生。在此也许有人谓此等小说何其浅显易懂,何其浅薄?一眼便可看见池底的水池是缺乏美感的水池。可是世间竟有此种水池,虽然其一眼便可看见池底,水中游鱼清晰可数,但是,你看过之后却深感这种迷人的感觉似人间天籁,并非处处易得。这就如同柳宗元的诗《江雪》区区二十个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一样,浅显易懂之中,其实有人们未懂处;还有柳宗元的《小石潭记》“潭中鱼可百许头, 皆若空游无所依”,“四面竹树环合, 寂寥无人, 凄神寒骨, 悄怆幽邃”,纯粹的清纯如白水的浅显易懂,而人们有未懂处。
同时,小说对故乡的一切又是持一种审视和批判的态度。中国现代文学开山之作的《狂人日记》,鲁迅就以“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而表现出对“人”的批判态度,同样,田东照也是持有批判态度与批判眼光的作家。可以说是因为悲悯而批判,因为批判而更加彰显其悲悯。
对于河魂系列短篇小说,田东照先生是寄予了巨大的希望的。他曾经说过:“有时候,你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或者叫歪打正着也行。我的‘河魂系列’,下了多大功夫?真可说倾尽全力、殚思竭虑、呕心沥血,从1984年,惨淡经营了十几年,每次都说打响了打响了,就像大麻炮二踢脚,有前响没后响。不知怎么就瞎了捻。《跑官》写出来,我自己也没抱多大希望,谁能料到,却一炮打响。《跑官》发表后,一片叫好,《小说月报》《新华文摘》《作品与争鸣》……呼啦一下子,有十几家报刊转载了。深圳电视台还把它搬上荧屏。真应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好文章往往不是自己写出来的,是别人捧出来的。福气升降不由人”[7]。
社会在某些方面的不健全,有时会导致小说创作、小说批评的不健全。而当一位小说作者面对长期的曲曲弯弯、坎坷多变时,如何面对命运的考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陈为人先生说:“命,是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而又现实地已经成为这样一种现象的称谓。”[7]《列子·力命》中说:“不知所以然而然,命也。今昏昏昧昧,纷纷若若,随所为,随所不为……孰能知其故,皆命也夫”。《庄子·德充符》“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田东照中篇小说《黄河小镇》,借一位现代知识女性之口,表达了他内心的困惑与迷惘:“屈原有‘天问’,我这是‘河问’,我在问我们民族的这条母亲河呢”!
“河问”两个字道出了田东照“河魂系列”小说的主旨。这个河,永远是滔滔滚滚地向东流去,有几分神秘,而河岸边的人们生活的永远是那样凄惨,当我们面对他们的时候,又有几分惶惧。《黄河在这儿转了个弯》里赵大还活着,就给自己配了冥婚!面对黄河故土几千年农耕文化,面对黄河故道“看天吃饭”的民族宿命,作者总是充满了那种与生俱来的无穷忧患。《还乡还乡》关于“破五送穷土”的描写,以及王慧转与孙应宽的对话,李来福说的话,都表达了作者对贫穷与落后的深沉思考。
因为人们在贫穷的生存境遇中,遭遇了太多的艰难与困苦,太多的不测与变故,于是人们对于落在自家头上的“命运”便感到神秘莫测。据说作家曹禺在为剧本《雷雨》作序时,他的内心充满了某种惶惧,他说“冥冥之中,似有一个不可知的、巨灵般的‘命运’俯瞰大地,君临尘间”。也许作家田东照由于出生于山西兴县西磁窑沟村,抬头望天,天也是窄的,沟也是窄的,他眼中的天好像是一条河,也像是一条带子,在作家的头脑里形成了一种固定的图案。但是作家的使命却又迫使他希望能够力图改变这个固定的图景,于是他的内心就总是充满了某种神秘、某种惶惧。
神秘与惶惧作为人类忧患意识中的某种精神状态,有时是无以言说的东西,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似乎像老子所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种精神状态或者说这种精神体会,也许我们每个人都有过,但是又都无法用语言表述,有时可能连自己也说不清,这种精神状态就会消隐的无影无踪。最具有神秘色彩的要算是《孤窑》里的那座孤窑,最具有惶惧色彩的要算是孤窑里“嘶啦嘶啦”的斧声,一个民族的坚贞与不屈,都在孤窑的磨斧声里留给世人无限的警惕。
[1]田潇虹.田东照全集:第6卷[M].太原:山西出版传媒集团三晋出版社,2014.
[2]郝亦民.论田东照近期小说[J]黄河,1990(1).
[3]马烽.序《黄河在这儿转了个弯》[N].山西日报(文化版),1987-05-20(4).
[4]周振甫.周易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1.
[5]邵汉明.中国文化研究30年:中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6]童庆炳.文艺心理学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1.
[7]陈为人.山西文坛十张脸谱·命在右运在左——田东照官场文坛双轨迹[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12.
2017-01-01
田承顺(1963-),男,山西汾阳人,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6.7
A
2095-185X(2017)01-0001-03